过站

    录像的时间是今晚,鬼门开也是今晚。
    说真的,不得不佩服台湾人的生意头脑,什么节日都能商业化,就连鬼月也能企划出这样一个试胆节目出来。
    我跟另外三名参赛者坐在一起听着电视台人员的解说,其中只有一名女生,其他的参赛者,包括我,都是男的。电视台人员手里握着一叠资料,认真地讲解着:“今晚录好节目后,大概在下礼拜三播出,在每个人的房间内我们都装设了四到六台不同角度的摄影机,因为隐私的关系,所以厕所浴室我们并没有装。”
    那个女生参赛者举起手发问:“这栋旅馆不是废弃好几年了吗?厕所跟浴室都还可以用吗?”
    电视台人员莞尔一笑:“这点你可以放心,在一个月前我们已经请师傅跟专业人员将房间重新整理了,当然浴室跟厕所也都绝对没有问题,水电也都有。”
    我发问道:“有电视吗?”
    “电视就没有了,你们在房间内可能得做些别的事情来打发时间,其实就算你们一进去就直接睡觉也没关系啦。”电视台人员挥着手中那叠资料,说:“当然前提是你们还可以睡得着,这栋公寓可是内行鬼屋专家所一致认同的最恐怖鬼屋啊,一个月前在整修房间的时候,有好几个人都出现身体不适的情况⋯⋯而今晚鬼门开,你们可要小心哦。”
    我们四人点头如捣蒜,但其实根本没把他的话给听进去。如果我们是胆小鬼的话,就不会来报名参加这个试胆挑战大赛了。
    比赛内容是我们在鬼门开当晚住进这栋鬼屋里,只要可以支撑到天亮并没有落荒而逃,就可以得到五万元奖金。而我们四个则是电视台在众多报名者中抽出来的。
    说到台湾著名的鬼屋,你会想到什么?嘉义民雄鬼屋?台中乌日鬼屋?那些可能都比不上我们眼前的这一栋。

    这栋鬼屋是电视台游走于许多鬼屋专家后才决定的地点,这栋鬼屋在网络上没有任何报道或文章,也没有媒体来拍摄过。电视台人员念着专家对于这栋鬼屋的见解:“没人知道这栋旅馆之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只知道老板不断换人,最后就荒废了⋯⋯荒废的时间可能少说也有二十年,二十年前对于这栋旅馆的报道大部分都遗失了,我们也访问过周遭的住户,他们也都知道这是栋鬼屋,但并不清楚之前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只知道这里曾经发生过很可怕的事。”
    “很可怕的事是指什么?有人在这里自杀或是发生过凶杀案吗?”坐我旁边的参赛者摊了摊手,好像他希望电视台人员能有一个新奇的说法。
    “无法确定,只知道这里发生过很可怕的事,就这样。”电视台人员盖上资料并夹在腋下,做了结论:“我们不知道到底发生过什么事,这也是这栋鬼屋比其他鬼屋诡异的地方。其他鬼屋之所以有名,那是因为它们还有故事,但这一栋却没有,谜一般的鬼屋。”
    这很有意思,一栋没有任何故事的鬼屋。
    电视台人员看了看表:“预计让你们在七点进去⋯⋯所以还有两个小时,都准备好了?”
    我们四人又是一阵点头,现在的时间才下午五点,即将步入傍晚。
    我们的晚餐是电视台帮我们准备的便当,在用餐的时候我趁机认识了另外三位参赛者,并且大致聊了一下。

    当中唯一的一名女性参赛者叫做唯婷,是个幼儿园老师。而另外两位男性参赛者一个叫做孟儒,另一个叫汪建,职业分别是体育器材销售员跟计算机维修师。而我呢,有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叫做丁果,刚退伍,没有工作。
    “我觉得这间旅馆可能是一间真的鬼屋,但也可能不是。”汪建是我们当中年纪最大的,还戴着一副老气的方框眼镜,活脱脱像是从乡土剧蹦出来的人物。
    不过汪建的头脑可没有外表那么俗气,他有条理地猜着电视台想怎么制作这个节目:“不管这栋旅馆到底是不是真的鬼屋,反正电视台的人员一定在里面布置了一些机关准备来吓我们,否则我们进去住了整晚都没有怪事发生,那就没有收视率了。所以说啊,我已经准备好了,准备看到那些由电视台人员所假扮成的鬼⋯⋯嘿嘿。”
    “说不定他们有几个人已经藏到房间的天花板上,准备在深夜的时候发出一些哭叫声来吓我们。”孟儒说道,不过这个把戏未免太老套了点。
    “总而言之,我们最好不要期许会渡过一个宁静的夜晚,一定有些东西在等我们⋯⋯”我看了一下唯婷,她正在小口吃着肉排。她看起来就像是普通的邻家女孩,而不像胆子大、打扮中性化的女豪杰,我忍不住好奇地问:“像你这样的女生,为什么会来参加这种活动?”
    “嗯喔?”唯婷将嘴里的一小块肉排吞下,带着浅浅的微笑回答:“我想找个机会上电视给学生们看看,就报名啦。”
    “原来如此,志在参加,奖金不是重点就对了。”
    “对啊,我想我大概进去一小时后就会哭着跑出来了吧,无所谓啦,上得了电视就好。”唯婷满脸单纯,吐了吐舌头说:“不过真的不希望在里面被鬼缠上,到时反而没命出来。”
    汪建推了推眼镜,像个教授在讲课似的说:“我们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要进去⋯⋯我建议你赶快做好心理建设,相信这个世界是没有鬼的。你要知道,很多人之所以会卡到阴(撞鬼中邪)都是因为心理因素。”
    “没关系啦,其实我八字蛮重的,应该不会有问题。”唯婷说。
    我摸了摸我的胸口,感到有点沉闷。心理因素,全是心理因素。可能是从小的传统观念害的,每次我一走到医院、坟墓、殡仪馆之类的地方时,胸口总会感到一阵沉闷,像有颗酱菜石压在上面。
    如果我小时候每天默念“这个世界没有鬼”一千遍,可能我就不会这样了吧。
    时间一到,电视台的人员马上带我们进入这栋鬼屋旅馆,为了节目效果,他们安排我们四人住到四楼,这栋旅馆的房间设置刚好也是每层楼四间房间。
    电视台都请人事先将楼梯和走道清理好了,四楼的环境也相当干净。只不过一楼到三楼的情况就糟了,由于只有四楼供电,所以一楼到三楼的楼层都是一片漆黑,从楼梯上望向走道,根本什么都看不到,房间的房门都隐蔽在黑暗中。
    四楼,我选了靠外面、窗户能看到街景的房间。我跟其他三人说了一声“明早见”后便钻进了房间里,从我踏进房间的那一刻起,我就必须在这里待到明天早上,如果到时我没有被吓跑,就可以赢得奖金。
    房间内的环境也很不错,新床单、新地毯、卫浴设备也简单地更新过了,看来电视台为了这个鬼月特别节目可下了重本啊。既然下了重本,那等会儿一定会准备一堆东西来吓我们吧。
    我先把行李丢到床边,然后整个人躺到床上,双手枕着头,眼角瞄着装在天花板角落的摄影机,脑袋里一边猜想着到时节目播出会是怎样的情况。广告上一定会宣传“四名民众鬼门开入住闹鬼旅社,让你惊心动魄吓破胆”这样诸如此类的词汇。在电视上播出时一定会用四分割的镜头来让观众观察四人在房间里干什么,然后看时机切换镜头,这样的真人实境节目,观众们最喜欢了。

    我闭上眼睛,静静听着周遭的声音。旅馆内没有其他声音,其他三人在做什么,我没有办法听到,外面车水马龙的喇叭声我倒是听得很清楚。这栋鬼屋旅馆并不是处于郊区,而是在市区的边缘,周围的住户店家都还挺多的。
    渐渐地,外面的嘈杂声开始变小了,我的眼皮也越来越黏。先睡吧,希望我醒来时已经天亮了,到时就可以直接领奖金了。
    但是事情当然没有那么顺利,是头部传来的剧痛将我吵醒的,我按着头从床上坐起来,然后甩了甩头。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突然头痛,我并没有偏头痛的毛病,这种头痛就好像你三天三夜不睡觉却还得去上班一样。我摇摇晃晃地走进厕所里,用冷水冲洗了一下头部,感觉稍微好点了。
    从厕所里出来后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十一点多,我睡了四个多小时。此刻外面的声音安静了不少,原本的车辆嘈杂声已经消失,取代的是滴滴答答的水滴声,晚上还下了一场小雨吧,我想。
    我接着又在床上躺了十多分钟,等待头痛完全退去。刚刚睡了四个多小时⋯⋯接下来就很难入睡了吧?该做些什么打发今晚好呢?我翻着自己带来的行李,除了一瓶矿泉水跟当宵夜的零食外,还有一台迷你收音机跟一本书,都是我带来舒解无聊用的。

    我打开收音机放在床头上,并转到一个我经常听的电台,这个电台在深夜会固定放歌,一直放到天亮,没有DJ的罗嗦声。
    现在播放的是一个不知名女歌手的抒情歌曲,配着她的歌声,我趴在床上开始看起带来的书。书名是《八百万种死法》,美国侦探大师卜洛克以酒鬼史卡德为主角的第一本书,夸张的书名跟实际的剧情。书挺厚的,搭配我的阅读速度,我读完时也差不多天亮了。
    现在还没有发生吓人的事情,我不意外,我想电视台应该在午夜后才打算吓我们,那是最佳的时间点。
    那个不知名女歌手的歌唱完了,接下来的歌我就认得了,是苏打绿的《小情歌》。但主唱青峰的第一句歌词还没唱完,音乐就突然变了调,主唱的声音开始扭曲延伸,最后跟音乐混在一起,变成一首诡异的乐曲,像是有十几个五音不全的疯子在一起合唱。(:/转载请保留!)
    我没被吓倒,这可能只是电台的技术问题。我开始调换频道,但每个频道都是这样,播放着这首疯子合唱曲。
    “这可厉害了,啧啧。”如果说房间的电灯突然忽明忽暗,或是突然有人敲门而我打开门后却发现外面空无一人,这些都还可以说是电视台的把戏。但收音机这个⋯⋯我就不知道是什么造成的了。
    我索性关掉了收音机,转头看了天花板角落的摄影机一眼后,继续看我自己的书。
    这没什么,光是这样还不够让我落荒而逃。
    紧接着,我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一个尖啸的汽笛声在外面响起,还有一种大型机械正在运作的轰轰声。汽笛声接连响着,听起来就像是一台蒸气火车准备进站的声音。
    我打开窗户,看到一台老旧的火车开在马路上,一边紧促地鸣着汽笛。
    我揉揉眼睛,然后再揉揉眼睛,确认自己没有眼花。
    但眼前的事实就是如此,那列火车放慢速度,慢慢停在马路正中央。车厢门打开,许多人动作整齐地走下车,距离虽远,但我还是能看到这些人的长相。他们长得就像是活骷髅,每个人的皮肤跟肌肉都黏在骨头上,令人作呕。
    这时从道路后方开来了一辆轿车,轿车直接穿过火车跟刚下车的乘客,像是他们根本不存在一样。轿车的司机看不到那些人,也碰不到他们。但我为什么看得到?
    “都是幻觉,都是我的幻觉。”我关上窗户,认真思考着自己为什么会产生幻觉,我没嗑药也没有阴阳眼⋯⋯便当,晚餐的便当是电视台准备的,难道他们为了节目效果而在便当里面下药?想借着幻觉来让我们崩溃,让我们吓到逃走?我拿起矿泉水,灌了一大口,或许我该喝很多很多水,让体内的药排出来⋯⋯叩,敲门的声音。
    有人在敲门,第一声后,外面又连敲了两下。外面真的有人吗?我想答案是没有,电视台一定设计了机关。等我一开门,面对的一定是空荡荡的走道,这是个老把戏,却百用不腻。
    好像怕我不开门的样子,敲门声又连响了五次。好吧,为了节目效果是吧?一定要我去开门假装被吓倒给观众看是吧?
    “来了来了,别急。”我走到门前,用力将门甩开,然后我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完全超乎我的意料,有个人站在外面。但并不是站在我的房门前,而是站在对面房间的门前,背对着我,姿势有点怪异地站着。
    看这个身材跟背影⋯⋯是孟儒?

    “孟儒?你站在那里干什么?”
    听者没有反应。
    现在的情况让我的心跳节拍增快了一步,就在我走到孟儒旁边查看他的时候,我已经无法再控制我的心跳了。
    孟儒的头顶在房门上,双脚则站在离门两步远的地方,整个人成斜四十五度角靠在房门上,双手紧贴着裤管。他的双眼微睁,露出少许眼白,嘴巴半咧着,还有一种我无法辨认的深色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流到地面上,堆积成一滩恶心的水洼。
    “孟⋯⋯孟儒,你怎么了?”我大胆地用手指轻轻碰了他一下,但我这动作似乎破坏了他原本姿势的平衡。扑通一声,孟儒的身体像断了线的傀儡一样瘫倒在地,四肢诡异地扭曲。
    我没有勇气去探孟儒的脉搏或心跳,说不定他还活着,说不定他也是电视台的人,串通好这一招来吓我的。但不得不承认,孟儒的模样把我完全吓坏了。
    当我稍微冷静下来一点后,才发觉我现在的姿势有多窝囊,我背靠在墙壁上,像个看到蟑螂的女人似的把手紧贴在身后。
    电视台在走道上也架设了一台摄影机,就在楼梯口处。我看着镜头,心里思索着该留在这里或是该逃出去,说不定这只是电视台的诡计。

    那么其他人呢?汪建跟唯婷呢?
    由于我是第一个挑选房间,也是第一个进房的,所以我不知道另外三个人谁住哪间。我选了我隔壁的房间,用力敲了敲门,但没想到门却随着我的拳头应声而开,房间的门竟只是虚掩着的。
    这间是汪建的房间,因为门一开我就看到了他。
    他躺在床上,那副方框眼镜就放在枕头边。他双手交互叠着放在肚子上,而他的脸则盖上了一层黑布,黑布上看不到因为呼吸所引起的波动。
    一开门就看到这样的景象,这让我有种感觉,这是一间充满死亡与恐惧的房间。我得确认汪建是否还活着,虽然说他的样子没有像孟儒那样可怕,但房间的整个气氛却带给我更大的压力。
    房间里的一切都是井然有序,汪建的行李放在地板上,没有被打开过。床单也没有被掀开过,汪建是直接躺在整齐的床单上面的。还有整齐摆放在床边的皮鞋、折叠好放在枕头边的眼镜,房间里的一切就好像被葬仪师整理过一样。(:/转载请保留!)
    我出了些声音,但床上的汪建没有反应。我走近一点,再叫了汪建几声,仍然没有反应。最后我抱着豁出去的决心,将手放到汪建的脖子上探脉搏。
    就在我的手指碰触到汪建脖子的那一瞬,我终于有了第一次,触碰死人的第一次。汪建的皮肤已经相当冰冷,血管完全静止⋯⋯他是完全的死了。我倒吸一口凉气,后退着离开了房间。孟儒仍然扭曲着身体躺在走道上,像是在无声地威胁我。
    孟儒跟汪建都⋯⋯那么唯婷呢?她的房间应该就是汪建对面的这间吧?虽然我现在已经想溜之大吉,心想去他妈的奖金了,但我心里仍挂念着唯婷。在这种心理驱使下,我的手不能控制地敲了唯婷的房门。
    我本以为唯婷应该也已经遭到毒手,但房内却传来了唯婷的声音:“门没锁,进来吧。”
    看来唯婷还没有出事,但我仍无法放心,不管是什么东西把汪建跟孟儒变成那样的,但他也没有理由放过我们两个。
    我走进房间,唯婷不在房里,浴室里则传出了莲蓬头的冲水声。我问:“你在洗澡吗?”
    维婷的声音跟沐浴声混在一起从浴室里传了出来:“对啊,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外面⋯⋯你知道汪建跟孟儒他们怎么了吗?”
    “你在外面说话我听得不是很清楚,到浴室里说吧。”
    有那么一刹那,我的脚不能自主地就要往浴室走,但一个声音从我心里冒出来了,那是个充满警觉性的声音:“你不觉得奇怪吗?一个女孩子在洗澡的时候会不关门吗?而且还叫你到浴室里去,你不会觉得奇怪吗?”

    是很奇怪,太奇怪了。
    “小心一点,现在走吧。”那个声音说。
    还是得看看情况的,我走到浴室前,发现浴室的门何止没锁,根本没有关,我站在外面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况。
    浴缸的半透明围帘被拉上了,我能够看到有一个人赤裸地站在浴缸里,莲蓬头被固定在上方,那个人就站在那里让水冲刷着,什么动作也没有。
    透过半透明围帘,我能看到在里面的是个女人,但却看不清脸,但我想应该就是唯婷了。唯婷的双手自然地下垂着,没有做出擦身体、洗头发这类洗澡该有的动作,就只是站在那里。
    唯婷的声音从围帘里传了出来:“怎么了?进来啊?怎么不进来?”
    “你想要我进去干吗?”我能感觉出我声音的紧张。
    “进来,然后告诉我你刚刚想说的事。”
    “他妈的⋯⋯”我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房间,回到走道,冲下楼梯。
    她根本不是唯婷,只是用了唯婷的声音,天知道围帘里的唯婷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跑下楼梯,一直跑,一直跑⋯⋯
    但很快的,我发现我被困住了。
    不管我跑了多久,跑了几层楼,每到一个楼层时,我就会看到孟儒倒在走道上的那具尸体,像是在嘲笑我的无能似的,孟儒的脸总是面对着楼梯口,扭曲着嘴角挤出可怕的微笑。
    我继续跑⋯⋯(:/转载请保留!)
    当我全身力气都要耗尽时,我发现现在的我只剩三个选择。
    死在楼梯上,死在走道上,或死在房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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