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
1
金烺走进宿舍时,我正在和沈芊眠通电话。我隐约瞧见金烺的脸色似乎不大好,于是和沈芊眠匆匆道了声晚安便挂了手机。
“你不要紧吧金烺,脸色怎么这么差?”
金烺抬起手无力地挥了几下,“我没事,就是觉得有点累。”
“不是吧!”我故意拖长了声音取笑他,“不就是让你帮我送沈芊眠回去嘛,怎么还把你难为成这样?”
金烺尴尬地扯了下嘴角,“臭小子,胡说什么呢?”
我对金烺的窘迫不予理会,“开玩笑啦,刚才沈芊眠还打电话给我,说她已经到家了。这次多谢咯,实在是学生会那边走不开。”
“你跟我还客气什么,反正我原本也打算过去看唐果的。”金烺不耐烦地打断我,“我有点困,不说了。”金烺揉着太阳穴,费力地眨巴了几下眼睛,便迅速蹬掉鞋子上了床。愣在一旁的我简直被忽略得比空气还要彻底,我忍不住做出个咒骂的口型。
第二天,我晨跑回来时,其余的两个室友都已经在忙着洗漱,唯独金烺还在蒙头大睡。我纳闷这家伙该不会真的生病了吧,于是喊了他两声,可他并没有回应,甚至连被子都没动一下。
“哎,你小子少在这挺尸装死啊?快起来!”我边说边揪住金烺的被角用力掀起来。
金烺确实在挺尸,但却不是装死。我心里一慌,随即跌倒在地上。
这是……干尸吗?还是瞬间老化?松弛褶皱的皮肤虚无地垂挂在佝偻的骨架上,干枯的几丝白发点缀在头顶。浑身密布的老年斑如同一种印记,时刻提醒着主人年迈的腐朽。就连牙齿都不知脱落于何处,双唇深深地塌陷进去。如果不是尸体上还套着金烺的衣服,我一定会以为是金烺的爷爷昨晚睡在了我们宿舍。
这,太诡异了。
2
沈芊眠打开门时,我看见了她微皱的眉头下面发红的眼眶。我轻轻握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太难过。待我走到客厅看见坐在沙发上的唐果时,才恍悟此刻最需要安慰的人,其实是唐果。男朋友一夜之间竟莫名其妙的以一种离奇的方式死去,任谁都没办法接受。
唐果已经停止了哭泣,眨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勉强冲我笑了一下,“漠延,你来了。”
我的大脑快速地思索着应说的字句,却始终不知该如何开口,支吾了半天除了哼出一个“我”字后,就再没了下文。
“你不是在考虑着该如何安慰我?”唐果将垂下来的头发统统抓到脑后,露出一脸的坚毅,“安慰这种东西最没用了,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赵漠延,如果你还当金烺是哥们,那我们现在谈的就应该是,金烺到底是怎么死的。”
我看着唐果的目光,有些疑惑地看向沈芊眠,“你们没告诉唐果实情吗?”沈芊眠避开我的眼,低下了头。
“我和芊眠怕唐果一时接受不了,所以只告诉了她金烺已经死亡的事实,至于其他……因为我们的确也不怎么清楚真相,警方也不肯向外透露任何消息,所以我们都不敢乱说,只能等着你来。”尚若水端着一杯新冲好的咖啡,放在我身前的桌子上。
我咬咬牙,把手机递了过去,“这是早上我在警察到达之前拍下的。因为总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所以我特别嘱咐了芊眠不要让你出面。我也不过是担心你。”
虽然唐果早有心理准备,但在看到照片的刹那还是不可遏止地痛哭起来。沈芊眠和尚若水在看到照片后,也是吓得脸色苍白,连拿着手机的手指都在明目张胆地哆嗦。
我看着眼前缩在一起的三个女生,一筹莫展。
3
“说起来,金烺昨晚回去时脸色就不大好。芊眠,你们昨天回来的路上没出什么意外吧?”
沈芊眠用力地思索着,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摇头道:“没有啊。昨天你打电话给我说不能来接我,才没过多久我就接到了金烺的电话,他说是你拜托他来接我回去。其实昨天也不是什么大活动,才一个多小时就已经结束了。我在后台换过衣服,又和金烺在夜市的小摊上吃了几串麻辣串就回来了,这期间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啊。因为我在楼下看见家里没开灯,估计唐果和若水都还没回来,所以就没让金烺上来坐。”
唐果点着头附和:“昨晚我和若水本来是在图书馆找论文资料来着,但后来临时通知要开班会,于是我就去了人文楼,所以那阵子家里肯定没有人。”
尚若水突然一把捉住了沈芊眠的手臂,声音急促地说:“芊眠,你再好好想想,昨晚你同金烺回来的时候,他就没有什么异样或者对你讲过什么奇怪的话吗?”
沈芊眠像只受惊的小兽般大睁着惶恐的瞳孔,怯怯地回答:“没……没有。”
“你吓到芊眠了。”唐果顺势牵住尚若水,沈芊眠这才得以将双手快速抽回。
我瞥见沈芊眠手腕上那圈醒目的红印,忍不住有些心疼。沈芊眠却冲我淡淡一笑,示意我她没事。
尚若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表情不免有些讪讪,她回握住唐果的手说:“我刚刚也是一时情急,怕芊眠忘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你们别见怪啊!”说完,不好意思地偷偷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谁会怪你呢?你们对金烺的关心不见得会比我少。”唐果吸了吸鼻子继续说,“虽然我们几个是不同专业,但毕竟是相识多年的朋友,感情自然不是其他人能比得了的。”
屋里重新陷回一片沉默。
“你们说……金烺会不会是中邪了?”唐果突然颤着声音问。
“或者是被吸血蝙蝠咬了?”沈芊眠也跟着出声猜测,“我之前看过国外有类似的相关报道。”
“你们不要胡猜了,我们还是等警方的答复吧。”我不禁笑出了声,站起身道,“不早了,我先回学校了。如果你们三个害怕的话,我看这阵子不如还是先搬回宿舍住吧。再怎么说,外面也没有学校安全。”
尚若水看看一脸疲态的唐果,“还是算了吧,现在回去无疑是站在风口浪尖上,光是女生们的口水就足以把唐果淹死。还是缓一缓,等事情有些眉目了再说。”
“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不是唐果害死了金烺,管别人怎么说呢!”
正喝着水的唐果,在听了我的话后,原本被她紧紧握在手中的杯子一滑,竟直直坠向了地面。
沈芊眠走过来在我手臂上轻轻拧了一把,“走吧,我送你下去。”
我再回头的时候,唐果和尚若水收拾碎玻璃的身影已被紧紧关在了门内。
4
“我刚刚有说错什么吗?”我不解地问道。
沈芊眠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你是真不知道呢还是故意在我面前装傻?金烺就从没和你提起过他和唐果的感情危机?”
“不会吧!他们这么多年辛苦建立起来的深厚情分还危机个屁啊?”
“没正经!”沈芊眠说着又伸手过来要拧我,被我举手挡住。
“你就知道欺负我。刚才被若水捏过的地方还痛不痛?”我揉了揉沈芊眠的手腕,“我说这几天金烺怎么总一副心不在焉精神恍惚的模样,原来是和唐果闹别扭了啊。可是他真的什么都没有和我说。”
“哼,要不怎么说你们男生反应迟钝呢!他俩这次闹得真的挺严重,见了面就吵不见面就冷战。”沈芊眠停了一会儿问我,“漠延,你觉得金烺是怎么死的?”
晚风拂过,透着一股子无可奈何的凄迷与荒寂。
我想了片刻才郑重其事地说:“被人害死的。不过,不管是谁害了金烺,我都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个人找出来。”
沈芊眠的手指在我的手掌里瑟缩了一下,指尖冰凉。
沈芊眠尽量不带丝毫情绪地对我轻声说:“漠延,若水前几天和我说,唐果似乎和一个体院的男生交往过密。今天下午我去学工办交学生干部资料时,又隐约听见有人议论,怀疑是唐果给金烺下的药……”沈芊眠突然用力握紧我的手,“漠延,不可能是唐果对不对?唐果不可能会舍得害金烺!她那么爱他,她真的很爱他!”
我皱紧眉头沉默着低下头。难道……是唐果?
5
早上接到警方给出的关于金烺死因的调查回复,说是食物中毒导致的身体器脏功能衰竭。我没等对方说完,就已经气忿地挂断了电话。这种结论用来敷衍不知内情的局外人还说得通,可我是亲眼见过金烺死相的,让我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话!
我翻来覆去地摆弄着手机,琢磨着究竟该如何把这个消息告诉唐果,又或者这其实正是唐果一直追求的答案也说不定。手机突然像受到了惊吓一般毫无预警的“嗡嗡——”震动起来,连带着我也跟着猛然打了一个激灵。
“喂?漠延!你快过来一趟。唐果她……她出事了。”电话那端,尚若水的声音里蕴满了落魄与恐慌。
莫非唐果因为思念或内疚而一时想不开,殉了情?还是那个体院男生见事情败露而狠心下了毒手?我一面暗自揣测一面快速赶了过去。
帮我开门的是尚若水,她咬紧的嘴唇上没有一丝血色。连一向强势的尚若水都是这般状态,那沈芊眠呢?我心里一紧,加快脚步向屋内走去。果不其然,躲在卧室里的沈芊眠正环抱住肩膀缩坐在墙角,头死死地抵在膝盖上,小声地抽泣着。
我下意识地想上前抱住沈芊眠,但理智阻止了。我慢慢走到床前,想必被覆盖在床单之下的那个人一定是唐果无疑。我伸出手揪住了床单的一角,恍惚间有种错觉,此刻的画面竟和我昨天清晨揪住金烺被角的那一幕交错着重叠在一起。
我闭上眼,手腕径直向上发力。睁眼的瞬间,我还是被骇得后退了几步。虽然之前早已见识过这种场面,但还是没办法从容应对。
躺在床上的唐果似乎老得已经不能再老,那情况竟然与金烺的死状无异!
6
“这绝不可能是偶然!”我看着满脸悲戚的沈芊眠和尚若水,言之凿凿地说:“如果仅仅是金烺一个人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死去,我们还勉强可以猜测成是源于某种未知的巧合。但是现在,竟然连唐果也变成了这样,事情已经开始不简单了!也许……”我艰难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下一个死去的,就是我们当中的一个。”
“我不要!”沈芊眠惊恐地大叫出来。她用双手紧紧捂住眼睛,拼命地缩向沙发的靠背,仿佛正面对着一只穷凶极恶的怪兽。
我轻揉着沈芊眠的头发,柔声安慰道:“芊眠别怕,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还有我陪着你啊。你老了我就陪你一起老,你死掉的话,我也会陪着你一起游黄泉。”
沈芊眠用力推开我,迅速扭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埋怨:“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那贫!”
看着沈芊眠害羞的模样,我忍不住咧开嘴巴笑起来。可在看到因为尴尬而紧盯地面的尚若水时,我的嘴巴又渐渐地合拢,赶紧转移话题:“昨晚我离开之后,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了吗?”
恐惧似乎还未从沈芊眠的身体内部消散,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小心翼翼地朝尚若水看了一眼,最后还是重新低下了头。
“并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你昨晚走后我们也都累了,所以早早就睡了。”尚若水简明扼要地回答我,“今天一早醒来唐果就变成了这个样子,于是我赶紧给你打了电话。”
我看着两个女生古怪的模样,直觉她们俩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但既然尚若水不想说,我也不好当面挑破,反倒让沈芊眠为难。还是等有机会我再单独问芊眠好了。
我拂开沈芊眠额前散乱的碎发,“别怕,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看到沈芊眠点了头,我转过头对若水说,“你和芊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们。”
我刚转身,沈芊眠却突然死死攥住我的手,那样紧迫的力度,仿佛害怕我会立马消失一样,“漠延,我是真的爱你的!”
也许是金烺和唐果的事让沈芊眠真切地感受到了生命的无常,才会没头脑地说出这种平日里不会轻易说出的告白吧。我宠溺地拍了下沈芊眠的头,“芊眠,我也是。”
尽管我外表平静,但内心其实很忐忑,这感觉就像胡乱闯进了一片未知的禁地,不知道危险何时会降临……
7
夜黑得一点清透的气息也没有,满满的都是禁锢的压抑。我努力克制着内心的不安,加快了朝学校赶去的脚步。
该死!今天路上怎么连一辆车、一个行人都没有?我忍不住懊恼起来。而且奇怪的还不仅这些,路上竟连一点光源都没有。没有居民楼散发的白炽灯,没有招牌上的霓虹灯,没有道旁的路灯,甚至也没有闪烁的星光。我就被包裹在这片粗犷的黑色里,站在一条漫长遥远的柏油路上,前无去路,后无归途。
呼吸骤然粗重起来,隐约还能听见有心脏急促地“扑通”声厮混其间。我站在原地,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只能让缓缓渗出的冷汗不留情面地浸湿我刻意伪装出来的镇定。
一阵粘稠的风低低地从颈间滑过。我感觉有些痒,于是伸手去抓,可低头一看,却发现握住的竟是一手白发。我慌忙转过身,只见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正静立在我身后。我惊恐地用牙齿咬住下唇,没想到那老者竟也用他那哆嗦不停的上唇,迟缓地覆盖住那片皴裂的下唇。我按住自己狂跳不休的心脏,疑惑地仔细打量着学我动作的古怪老人,竟发现他穿着和我并无二致的衣裤鞋子,难不成,他就是衰老之后的我吗?
突然,衰老之后的“我”支撑着那具腐朽的躯体,僵硬但迅捷地朝我扑来,我拼了命地朝着另一侧的黑暗跑去,还没跑几步就感觉自己似乎撞倒了什么,低头一看,只见另两具森森白骨正挣扎着从地面上爬起。从骨架上套着的衣服判断,他们分明就是金烺和唐果!脑海一片空白的我呆愣了片刻,再回过神时已经瞧不见半点黑色,放眼望去竟是一片惨白,不断滋生出的根根白骨密密麻麻地占据了所有我能感知到的空间。那种压抑的紧迫感也愈发充沛起来,仿佛自己随时都可能被取代一般……
当我张牙舞爪地冲破梦境重归现实时,贴身的背心已经完全湿透了。
怎么会这样?到底是有人恶意加害,还是曾经不小心招惹了谁?怎么无缘无故就发生了这么不同寻常的事情?而他这么做目的是什么,又是用什么方法造成这种离奇衰老的结果呢?我用力揉搓着头发,任这些纷杂的疑问随意欺凌着我毫无头绪的沉痛神经。我已经失去了两个朋友,总不能再无所作为地看着谁继续离去。
可怪事还是承袭着它预设的轨迹接踵而至——沈芊眠竟不声不响地突然消失了。
我拨打沈芊眠的手机时,回应我的是尚若水,她告诉我说沈芊眠去上课了,把电话忘在了家里。我赶去沈芊眠上课的教室时,她的同学却告诉我说她并没有来过,甚至还被教授记为了旷课。我和尚若水慌慌张张地几乎跑遍了所有沈芊眠可能会去的地方,问遍了所有沈芊眠可能认识的人,却都没有寻到她的踪迹,好像她就这么凭空消失了一般。
“芊眠会跑去哪里呢?她以前从没做过这么离谱的事情,会不会也出了什么意外?”我急得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尚若水在我身边坐下,轻声地说:“你别急,说不定芊眠只是一时兴起,去哪儿玩了也说不定。”
“不会的!芊眠是不会这样一声不响就丢下我的!”我的声音里透着几丝哽咽,“况且芊眠本就是个孤儿,她的朋友也不多,能问过的今天我们都已经打听过了!”
尚若水半晌才打破沉默,“你……就那么信任她?”
我疑惑地抬起头,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快速整理好情绪后才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尚若水低着头反复地揉搓着手指,“我之前一直以为,影响金烺和唐果感情的人是那个传说中的体院男生,所以出于好奇,我特地托人打听了一下,才得知那个男生不过是唐果的远房表弟。直到金烺出事的前一晚,我才知道心里有鬼的根本不是唐果,而是……金烺。”尚若水斜眼瞟了一眼我,“那晚唐果去开班会,我一个人在图书馆呆得无聊,便拿着书先回来了。可就在我快走到楼下时,我发现了正在争吵的金烺和芊眠。”
我的手不自觉地捏成拳,一种不好的预感翻腾在心里,只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耐心听完。
“他们当时吵得很凶,我又怕自己的突然出现会让他们尴尬,所以只好猫着腰躲在树丛后面。他们吵了一会儿后,金烺开始毛手毛脚起来,居然企图抱住芊眠!芊眠奋力反抗着,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在我准备冲出去帮芊眠教训金烺的时候,不曾想……芊眠竟主动抱住了金烺!他们俩个就那么相互拥抱着,几分钟之后才各自离去。”
尚若水的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在我的脑海里轰隆而过。不可能的,沈芊眠不可能那样做!她昨天还抓着我的手信誓旦旦地说她爱我啊!可是金烺回舍时那张窘迫不安的脸,还有沈芊眠在被尚若水质问时所表现出来的紧张与恐慌,又让我不得不信服些什么。
“你和唐果提起过这件事吗?”我的呼吸急乱而粗重,需要说些什么来转移一下此刻张牙舞爪的注意力。
尚若水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没了方才的怯懦,反而多了几分得意与紧逼,“其实昨天在咱们聊天时我就暗示过芊眠,但她选择了搪塞过去。所以在芊眠送你下楼后,我便避重就轻地对唐果大致讲了一下。”
“然后呢?”苗疆道事:www.zt129.com
“然后?”尚若水抽动嘴角露出一抹冷笑,“然后她们就吵了起来。然后唐果昨天就死了。然后今天芊眠就失踪了。”
泪水在我眼眶里转了几圈后,终于还是固执地滚下,“失踪?说不定芊眠现在也已经变成了一具苍老不堪的尸体!”
“赵漠延你有完没完!”尚若水气恼地站了起来,“难道你一点都不介意沈芊眠背叛了你吗?说不定,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就是沈芊眠!”
“你胡说!”我起身扯过尚若水的衣领,“芊眠不是那种人!尚若水,芊眠可是你的好朋友啊,你怎么可以这样诋毁她?”
“哈,朋友?”尚若水的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汹涌滑落,“正因为是朋友,所以我才把对你的感情死死压在心底两年。正因为是朋友,所以就算我非常讨厌沈芊眠却依然像妹妹一样对待她。正因为是朋友,所以我宁可自己备受煎熬也心甘情愿地默默祝福你俩。但现在是她先离开了你啊,为什么你就只顾着为她掉眼泪,而根本不肯多看我一眼?难道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爱你吗?”
一瞬间,我内心竟充满了复杂的负罪感,只好狼狈地逃开了。
8
虽然已经报了案,但始终没有得到音信。在报纸、论坛甚至路灯下面张贴出的寻人启示,也都如石沉大海一般。已经过去三天了,我除去身体变得愈加瘦削憔悴外,连脾气也变得更加暴躁。
于是,我坚定着“求人不如求己”的信念,秉承着“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教诲,决定再到沈芊眠的住处仔细检查一遍,看看能否寻到蛛丝马迹。我总觉得,如果能找到沈芊眠失踪的原因,那么金烺和唐果的离奇死亡也必定能有个说法。当然,得出这个推测的前提是因为我从心里坚信着沈芊眠一定还活着。
可如果万一连芊眠也遭到了不幸,那么就只剩下我和尚若水了。如果尚若水不是凶手,惨剧又继续发生的话,就肯定会发生在我或她的身上。可如果凶手就是尚若水……我摇了摇头,不管怎么样,最近一段时间我都应该和尚若水呆在一起才对,也许只有这样我才会更靠近真相一点……只是,那晚尚若水的告白竟还倔强地驻扎在脑海。
我走到小区楼下时,忽然看见一个女生拎着个大提箱从楼道里走出来。这不正是尚若水吗!可奇怪的是,她竟然戴上了大墨镜和遮阳帽,四处打量了一圈后才拉起箱子离开。
一股狐疑登时蹿上我的心头:单看她那鬼鬼祟祟的架势就让人觉着不正常。难不成,这几件事情的幕后黑手会是她?我边思索着边赶紧趋身跟上。
尚若水先是拐进了小区附近的一家超市,买了一大袋子食物后才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我也赶快跳进一辆出租车尾随其后。果然,尚若水并没有回学校。我看着路边渐趋减少的商业建筑,难不成,尚若水打算去郊区?
看着计价器上不断跳动的数字,我感到了真切的胆战心惊。难不成是我猜错了,身为美术专业的尚若水带着行李箱和食物……该不会是到郊外写生吧!我丧气地敲打着自己的头,无比后悔自己的多疑。
就在我心灰意冷打算告诉司机打道回府时,突然收到了一条来自于陌生号码的短信:“跟踪尚若水!”我心里登时打了个机灵,愈发不知道这些事情背后究竟隐藏了怎样的玄机。发信息的这个人肯定知道什么内情,于是我赶紧回拨过去,可传入耳中的却是“已关机”的提示。我忍不住紧张起来,似乎有一头虚张声势的怪物正在前方等着我去唤醒,然后将我吞噬得不留痕迹。
再次向车窗外张望时,前面那辆出租车已经停在了路边。算了,既然都已经来了,跟过去看看吧。只见尚若水又向四周扫视了一圈,确定没人注意到她后,才拉起箱子向着不远处的平房区走去。
莫非,尚若水真的是……我皱紧眉头,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9
“我从家里带了几件衣服过来,又特意买了些你平时喜欢吃的零食。”
我小心地蹲在窗户下面,听得出这是尚若水的声音,但因为窗户上罩着一个大大的窗帘,没办法看见屋内的情形,所以也无法得知她究竟在跟谁讲话,不过听尚若水这熟稔的语气,对方应该是与她比较亲密的人。
“这是新烤出来的蛋挞,你尝尝看味道怎么样?你怎么不说话啊!喂,你怎么了芊眠?”
芊眠?藏在这间屋子里的是芊眠?我胸口一窒,站起身就朝那扇简易木门撞去。然后,我倚在门框边,呆愣住了。
尚若水躺倒在地板上,额头处有鲜血缓缓流出。一个老太太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床边,颤抖的手里握着半块沾血的砖头,看向我的混浊眼球里映射出涣散的光。
“芊……芊眠?原来你真的在这里!”我抖动着嘴角,分辨不出声音里究竟是悲是喜。
“不要!你不要过来!我不认识你,也不是你说的什么芊眠!你不要过来!”老太太动作迟缓地把自己紧紧裹在被子里,大声地哭喊着。
眼泪瞬间涌上我的脸。我几步走到床边,用力抱住缩成一团的她,“芊眠!芊眠你别这样,我在这里呢你别怕!”老太太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石头记的手链,那是我和沈芊眠刚刚交往时送给她的,她从那时起便从未摘下。
沈芊眠拍打着我的肩膀,绝望地哭道:“我不是芊眠我真的不是。你为什么要出现啊为什么……我不认识你,你快走吧漠延,我真的不想你看见我这个样子!”
沈芊眠的每句话都如同一个钢钉般敲进我的心窝里。我抹去沈芊眠的泪水,像哄小孩子一般摇晃着她的身体,“芊眠别哭,有我在这没人敢欺负你。听话啊,我现在就带你回家。”话没说完,我已经打横抱起了沈芊眠。
“你就不怕有一天,她会要了你的命吗?”尚若水揉着额头挣扎起身,挡在我面前冷冷地问。
我想我这辈子都从没如此讨厌过一个人。我撇过脸,根本不想再多看尚若水哪怕一眼,“走开!我没想到,原来你竟是如此恶毒的一个人。既然是你做了这一切,为什么那晚还故意对我讲那些推卸责任的话?如果芊眠这怪病治不好的话,我一定也不会让你好过!”
“哈哈……”尚若水竟然开怀大笑起来,可笑到最后又变成了悲凉的抽泣,“赵漠延,在你心里,我究竟是怎样一个惹你憎恶的女生?原来不论我再怎么努力地靠近你,你都早已经在心里把我归类为不可接触的坏人了是不是?”尚若水向后倒去,靠在墙上,“明明害死金烺和唐果的人是沈芊眠!明明求我把她带到这躲你的人是沈芊眠!明明刚才企图伤害我的人也是沈芊眠!可是你却唯独认定了能做出种种伤天害理事情的人,只会是我尚若水。只因为你爱她,沈芊眠在你心里就注定是个纯洁善良毫无瑕疵的角色吗?”
尚若水的一番言论仿佛一个屏障,执拗地矗立在我的感情和理智之间。我垂下胀痛的头看着沈芊眠,“芊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芊眠从我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挪动着她那载满岁月印记的躯体回到床边坐下,云淡风轻地说:“我其实是个怪物。我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干枯的双手覆上她满是忧伤的面孔,沈芊眠吁出一口气后,开始为我们讲述她的故事。
10
“我刚出生不久,便被医生下了病危通知,说我身体各项器官都呈现衰竭状态,最多活不过两小时。可妈妈舍不得丢下我,硬是强撑起虚弱的身子抱紧我不肯放下,她希望能用自己的温暖陪我走完这短短的一生。也许老天被妈妈感动了吧,两个小时过去了,我并没有死,反而在妈妈的怀里睡得格外香甜。然而,抱着我的妈妈却再也没有醒来。”沈芊眠的眼泪止不住地簌簌落下,“你们能想像得到那种死状吧。呵,你们都见过两次了,怎么会想像不到呢。再然后,我六岁时爸爸死了,十一岁时外公、外婆和爷爷死了,十七岁时舅舅和姑姑也死了,转眼间我竟连一个亲人都没有了!最开始我还以为是家族有什么遗传病史,所以他们才会以那么恐怖的方式陆续死去。但慢慢的我发现,原来是因为我,是我蛮不讲理地抢了他们的命,好让自己可以活下去!”
沈芊眠努力压抑着情绪,好让声音听上去不至于变了音调,“我从小就喜欢被人拥抱的感觉,家里人都以为这可能是我刚出生就失去了母亲的缘故,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过是迷恋对方心脏跳动的声音而已。只要听到这声音,我就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了天堂一样,就算心里再怎么混杂不安也会瞬间归于平静。因为我能听见他们的心声,听见他们对我的爱。而我也只能藉着这一颗颗装满爱的心脏,来延续自己的未来。”沈芊眠死死揪住自己灰白的头发,近乎癫狂地问,“你们能理解这种纠结的痛苦吗?只能利用关心自己的人的命,来满足自己活下去的卑劣欲望,我真的……厌恶甚至痛恨这样的自己,为什么我就不能像其他人一样正常健康地活着呢?以至于很多时候,我都想亲手了解掉自己。可是我又会在那时看到爸爸妈妈的笑,他们心甘情愿地为了我而死去,我不能这样辜负他们,我要替他们好好活下去!”
“可是芊眠……”尚若水的眼里尽是怜悯,“你这样做只会害了更多爱你的人。”
“我并不想害任何人!”沈芊眠大声抗议着,随后声音又迅速低迷下去,“只是有时候我会控制不住自己。那种求生的希冀,真的会自动屏蔽掉任何稀薄的理智。其实自从姑姑死后,我就决定自生自灭了,我不打算再给自己留下任何机会和退路,所以我拒绝再认识新朋友。从那时到现在,我熟悉的人统共就只有你们四个。”
沈芊眠叹了口气,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最近我感觉自己的身体一直很虚弱,我就知道我的病又要犯了。那天金烺送我到楼下,突然说他喜欢我,想让我和他在一起。我怎么可能会答应呢?可我越是不同意,他越是态度强硬地过来抱我!我知道应该拒绝的,可是我真的很怀念那种心跳声,那一刻我完全禁不住金烺怀抱的诱惑……以至于害死了他。一开始,我还以为事情能有转圜的余地,所以特地搬出那个体院男生好让你转开注意力,可谁知随后唐果竟非常生气地质问起我和金烺的关系,她一时情急的推搡险些将我从阳台上推下去,唐果一慌又急忙把我拉回到她怀里,一边哭着一边和我说对不起……于是我又害了唐果。可我现在的身体,竟然不满足于两条生命的维系,还是在渐渐苍老下去。我怕你会发现这样的我,也怕我会不小心害了你,所以只好简单地对若水摊了牌,答应她我不会害她又会离开你,她这才带我来到她平时写生的郊外小屋。”
尚若水“噗哧——”一声笑出来,“这么说来你还真是无辜呢,害人都有那么多的迫不得已。那你刚才用砖头偷袭我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夺我的性命吗?”
沈芊眠摇摇头,脸上的皱纹渐渐舒展开,“若水,我是没办法夺你性命的,因为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对我只有厌恶,以及一些天长日久积累下来的习惯而已。我之所以偷袭你,不过是想让你们更加深信我是一个残酷的凶徒。这样的话,不论日后你们是否寻得到我,都只会更恨我,而根本不会再想念我。”沈芊眠说到最后,抬头定定地看向我,一脸恬淡。
“沈芊眠,你个傻瓜,你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啊!”我走过去将沈芊眠的头狠狠按向自己的胸口,“这就是你几乎从来不拥抱我的原因吗?你知不知道,我之前还一直以为你其实是不喜欢我的呢。”我蛮横地制止了沈芊眠的挣扎,流着眼泪歇斯底里地吼,“我是你的男朋友啊,我们之间还应该有任何秘密吗?你怎么可以如此怀疑我对你的感情?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的啊!”
“不要!不要啊漠延!”沈芊眠缩在我的怀里近乎乞求一样地低诉着,尚若水也用力地拽住我的手臂。
我回头冲着尚若水抱歉地笑道:“对不起若水。之前是我错怪了你,原谅我。”然后我松开沈芊眠,轻轻托起她的脸,心里充盈着一种空前的轻松,“芊眠,我一直都是真心爱你的。我情愿用我的余生,换你一时天真。答应我,千万不要心存愧疚。我只想你替我,精彩地活下去!”
泪水从沈芊眠的眼眶里涌出,那丝丝白发像受到神明的召唤一般逐渐转为青黑,那道道皱纹也像愈合的伤口一般消失得了无痕迹。一股巨大的抽离感在我身体里剧烈地蒸腾着,像是一场覆水难收的浮华,正在吟唱着一首宿命的漂泊。
我觉得有些困倦,是不是我也瞬间变得苍老了?在尚若水不可思议的尖叫声里,我看到了眼前的沈芊眠那张姣好的脸,于是渐渐心安起来。可随之传入我耳中的,竟是沈芊眠得意忘形的大笑声。
“哈哈哈——我的命终于又得以延续下去了。赵漠延,谢谢你咯!”沈芊眠厌恶地推开我无力的身体,优雅地站起身,“关心我的人只会给我几个月的寿命,而真正愿意为我去死的人,可是会给我几年的寿命呦。赵漠延,你还真的是不枉费这几年我在你身上的良苦用心呢,你刚刚的一番话,差一点就完全感动我啦!”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用尽全力也支撑不住自己不停颤抖着的身体,“芊眠……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沈芊眠露出一脸理所当然的无辜表情,“我的亲人们都死光了,我要是想活下去,就只能培养新的亲人啊,你们几个不就是吗!可我们马上就要毕业了,到时候分离到天南海北也说不定,我再不抓紧展开行动,这么多年的交情岂不是浪费了。再说,我之前抢来的命也是真的要用光了。”
“所以,金烺和唐果是你故意害死的?”尚若水捂住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沈芊眠轻轻敲着额头,“怎么说呢?他们为我创造了机会,我就顺水推舟了呗。”
“疯子,你个疯子!你有什么资格抢别人的命?!”
沈芊眠的眼里显出一抹鄙夷,“他们自己愿意给!”
尚若水早已泣不成声,仿佛眼前的女生她从未认识过,“芊眠,这是你吗?你忍心害死这些爱你的人吗?”
沈芊眠低下头抹了下眼角,平静地说:“只有这种方式才可以证明一个人的爱吧。如果只是说说而已,又有谁做不到呢?”
“那你究竟有没有爱过我?”趴在地上的我苟延残喘着。
“这个问题有意义吗?”沈芊眠静静凝视着我,“如果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爱不爱的?”
我苦笑道:“那条让我跟踪尚若水的信息是你发的吧。你故意躲起来让我发了疯的找你,然后再找准时机让我发现衰老后的你,接着说出那些刻意编排过的台词,好让我更加坚定为你而死的想法,这样你就能得到一颗更为宝贵的续命之药了,对吗?”
沈芊眠别过脸,僵硬的嘴角勉强横了一下,“聪明!不愧是我的男朋友!怎么样,这场我自编自导自演的戏码精彩吗?你放心,你这么心甘情愿地成全我,我绝对不会辜负你的心意,我发誓,我一定会替你精彩地活下去!”
“你怎么能这么对漠延?他那么爱你,你却一心要害他!”尚若水发狠地扑向沈芊眠。
可沈芊眠只是淡淡一笑,尚若水还没走到沈芊眠身前,就已直直栽倒。
“难不成你还想偷袭我吗?要知道,我的头发可是会自动分泌一种奇特油脂呢,凡是近距离用鼻腔接触过的人,心脏都会不同程度的受到影响。其实抢命也是件苦差事,没有点辅助技巧还真不成!”
和我一样趴在地上的尚若水恍然大悟,“怪不得你从来不让人靠近你的头发!这么说来,金烺和唐果也不一定是想拥抱你,只不过是被你的发脂麻痹了,身体无法做出反应,而你就趁机拥抱了他们?”
沈芊眠笑了,不置可否。她走到床边拾起刚刚丢掉的半块砖头,“尚若水,既然你不肯为我献出你的命,那干脆就让这段青春永远溃烂在你的身体里吧!”
我眼睁睁地看着沈芊眠那只握住砖头的手,对准尚若水的头颅一下又一下地挥过去。而我这具老迈的躯壳,已经没有能力做出任何动作了。
“我要去搜寻下一拨猎物了。为了继续活下去,我需要重新认识新的朋友,让新的人爱上我!”沈芊眠说完这句话后便走出了小屋,毫无眷恋,连头也没回。
“我只不过是想活下去而已。”
随着冷风的吹拂,眼泪妖冶地开满女生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