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没钱的女孩
薛文是某晨报的记者,收入还算可以,但要想在靠近报社的市里买房,得需他一辈子不吃不喝。没办法,薛文只能在妻子工作单位附近的五环买了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房贷降下来了,但困难上来了,从报社到他所在的小区,没有直达车,需绕道转一次车才能到小区附近的路口。
他每天采访回来,还要赶稿,坐不上回家的车是经常的事,在家的妻子吴萍因一人在家寂寞,常打电话来催他回家。
后来,也许是吴萍习惯了,薛文几天不回家,也不见吴萍打电话过来。有时,薛文打电话回去,听到电话中传来吴萍不耐烦的声音和划拉麻将的声音,说不上几句,吴萍就在牌友的催促下挂了电话。
薛文回到家,看到烟灰缸里攒满了烟蒂,屋里是乌烟瘴气。少不了,两人争吵几句,最后都是薛文败下阵来。
雪上加霜,薛文在老家的父亲得了中风,作为独生子的薛文只能把大小便失禁、言语不清的父亲接到家里伺候。
薛文每天忙完报社的工作,还必须赶回家,到家时已是10点多了,父亲屋里臭气熏天,在家的吴萍并未伺候父亲。薛文气得没法,只能自己给父亲收拾干净,再把饭温一温,喂父亲吃饭的同时,自己也跟着吃上口。父亲咿咿呀呀地说不清楚,浑浊的泪水常顺着脸颊往嘴里流。
也许是老天对薛文的厚爱,不知什么时候起,从他的小区路口到报社附近修了一条新路,而且有直达车了。
今天,薛文虽然忙到很晚,还是要回家伺候父亲,这也是他第一次坐直达车走这条新修的公路。
天太晚了,薛文不知道公交车是不是还在运行,就沿着公路向前走了一段路,来到一个站牌边。后面就是一个大型的花坛,十多棵龙爪槐树立其中,像一个个伞盖把花坛遮在一片黑暗里。
一阵阵花香跟着夏季的热风吹来,薛文烦躁的心情略微平静了些,他向车来的方向看了看,禁不住吓了一跳,他没看到有公交车驶过来,却看到他的身边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一个人。
这是一个身材丰韵的女孩,留着齐耳短发,俊俏的脸庞在昏黄的路灯光下显得十分苍白,白色的连衣裙更衬托出女孩的楚楚动人,胸前有一个大朵的牡丹花,很是醒目。薛文感觉这个女孩有些眼熟。
薛文看了一眼,就赶紧把头转向前方,他不想让女孩认为他是一个好色之徒。
也许是刚建成的原因,路上的车辆竟寥寥无几,这与城市的拥挤很不协调。薛文感觉不太自在,他和那个女孩站在那里就像一对情侣,但两人都在静默着。他觉得这个世界忽然变得太小了,有一股压抑感,那种职业的特性在此时却荡然无存了。
“你带卡了吗?”薛文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声音甜美,竟然是来自身边的女孩。
“你说什么?”他一时没弄明白女孩的意思。
“我没带卡,坐车要刷卡的。”女孩接着说道,苍白的脸转向薛文。
“我……我是第一次坐这路车,也没带卡。”薛文在女孩的眼中看到一股哀怨的眼神,他心里一动,随后说道,“用钱不一样吗?”
“我身上没钱了。”女孩眼中闪着泪光。
“呵,忘带钱了,你去哪里?我这里有钱。”薛文顺手掏出钱包,他历来对人很慷慨,何况是对一个漂亮的女孩。
“去那边,你给我四元就够了。”女孩接过薛文递过的钱,泪水流过脸颊,“我可能没机会还你了。”
“没事,谁都会有难处的时候,不就是四元钱嘛,别放在心上。”看着流泪的女孩,薛文心中也不禁一阵酸楚。
正在此时,一辆公交车来了,薛文来不及多说就上了公交车。
车上没几个人,薛文拣了一个靠门的座坐了下来,等坐下,他才注意到里面已坐了一个人。留着齐耳短发,脸色苍白,白色衣裙的胸前有一个大朵的牡丹,竟然是那个女孩。女孩不知怎地先他一步上了车。
“你坐错车了。”薛文记得女孩说要去的地方和车行进的方向正好相反。
“没坐错,我是先到那边喝碗汤,再乘另一辆车去要去的地方。”女孩哀怨的目光看着薛文。
“啊,”薛文应了一声,把头转到一边,因为他不敢再看那哀怨的眼神了,他心中有一种莫名的痛楚。
女孩的身体靠得很近,薛文似乎能感觉到女孩细嫩光滑的肌肤。女孩胸前那朵牡丹花随着呼吸起伏着,在薛文眼睛的余光中闪动。
也许是路确实近了许多,薛文觉得没有一会儿,公交车就到了小区附近的路口。
薛文有些失落地下了车,到了车下,他突然发现女孩又先他一步下了车,并且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薛文,以后别走这条路了。”
薛文愣在那里,实在想不出女孩是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又为什么说这样的话。
女孩说完,径直朝一个小摊走去。
薛文第一次看到路口边上有摆摊的,而且是独一份。摊位边竖着一块石碑,看不到石碑上刻的什么,因为小摊主人把一块白布做成的幌子挂在石碑上,路灯照不清幌子上面的字迹。薛文不用看幌子,就知道这个小摊是买什么的。暗红色的汤水冒着热气,是买绿豆汤的,热气中站着一位驼背的老太太。
老太太的头发白得像冬雪,不见一根黑发,脸上皱纹堆累。老太太张开嘴,嘴里只剩下一颗门牙了,迷蒙的热气里,那颗牙在闪闪发光。
女孩走到小摊前,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绿豆汤喝了下去,然后在找着什么。
薛文突然想起,女孩身上没带钱,想替女孩付汤钱。没想到,女孩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沓钱放到小摊位上。
薛文很是气愤,原来女孩在骗他,明明身上带了钱,还让他出车费,而令薛文更加生气的是,女孩竟然拿假钱去诓骗一个深夜在路旁买绿豆汤的老人。
老太太老眼昏花,加上路灯昏暗,并没看出钱是假的,顺手把钱收了起来。
薛文想揭穿女孩,但叹了一口气,他没时间管这些,还要回家照料病榻上的父亲。他摇摇头,转身想走,忽见一个人从他身边走过。
二 死去的王经理
这个人,薛文很熟悉,是和他住一个小区的王经理。王经理是搞水产发家的,据说很有钱,也是吴萍的牌友。
薛文本来就对王经理没好感,见王经理从他身旁走过,并没搭理他,心里更是生气,他就是看不起这种财大气粗的人。
王经理也走到小摊旁喝了一碗汤。薛文有些好笑,有钱人竟也要到小摊上喝绿豆汤。
薛文正感到奇怪的时候,一辆公交车停在路边,显然是去另一个方向的。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公交车,车身通体乌黑,车身的前端大,后端窄小。而且是绝对的环保车,没有尾气,没有噪音,悄无声息地停在小摊的旁边。
王经理上了车,他为什么这个时候去市里?薛文很疑惑。
薛文看到那个女孩也随后上了车,在车门处,她停了停,回头看了看薛文,薛文看到的还是女孩哀怨的眼神,“别走这条路了。”女孩说完走进车里。
车无声无息开动了,然后消失在黑暗中,这辆公交车竟然没有尾灯。
薛文心中升起无限地惆怅,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走进小区的时候,多数住户的窗户已是黑洞洞的,只有几户“夜猫子”家还亮着灯,其中就有他家。
走在小区里,他好像听到女人嘤嘤的哭声,但仔细听的时候,那声音又像渺远的籁音,并不清晰,大概是静夜的幻听吧。
他走进楼道时,在二楼的墙壁上看到一片暗红色的血迹,血迹杂乱,就像用粗乱的毛笔点上去的。
薛文看到墙上杂乱的血迹,胃里翻腾,头有些晕,他本来是不晕血的,不知这次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症状。他没敢细看,就匆忙登上三楼。
他打开房门时,惊呆了,大叫了一声“爸”,只见他的父亲赤身裸体地躺在地板上,右手紧紧握着一年未用的拐杖,胸脯在一起一伏地动着,说明他还有气息。
薛文赶紧蹲下身急切地喊着“爸爸”,他发现父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几乎要瞪裂,正瞪视着卧室方向。可能是听到了薛文的喊声,老人艰难地转过头,看到薛文,眼中的愤怒消失了,眼里出现了泪花,嘴唇在不停地颤抖着,咿咿呀呀地发出声音,但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一定是吴萍惹怒了父亲,薛文感到心口一阵发闷。
“吴萍!”薛文朝卧室方向喊着,他把父亲从地板上抱起来,很费劲,他想让吴萍来帮忙。可是,他喊了半天,也不见回声。一定又出去打麻将了,薛文叹了一口气。
薛文费劲地把父亲抱起来,艰难地抱进卧室,放到床上,然后,用夏凉被把父亲**的身体裹上。
自始至终,老人都在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薛文知道那是在说吴萍,他一边帮父亲按摩双腿,一边替吴萍说着好话。
慢慢地,老人平静下来,浑浊的眼里闪着慈爱的光。嘡啷一声,右手紧握的拐杖落在地上。
薛文感到诧异,父亲平常就是筷子都拿不了,怎么会攥着拐杖这么长时间?令他更加糊涂的是,父亲是怎么躺到客厅的地板上去的?他可是双腿没有丝毫感觉啊。难道是吴萍把老父亲挪到地板上去的?薛文又摇摇头,即使吴萍对父亲不好,她也不会把赤身裸体的父亲挪出卧室,她也根本也没这力气。
他安顿好父亲,来到厨房,想把饭温一温,可是,锅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有,碗筷杂乱地扔在一边。
怒火在薛文心中燃烧,吴萍竟没做饭,就出去打麻将了,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心绪烦躁的薛文做了两碗稀饭,父亲晚上不能多吃,他也没胃口。
老人喝了有半碗稀饭,就不再张嘴了,薛文将父亲身体放好,自己吃父亲剩下的那半碗饭。他抬头时,才看到父亲在一直注视着他。他朝父亲笑了笑。喝完最后一口饭,去厨房将所有的碗筷刷了一个遍。
他再次走进父亲的卧室,发现父亲睡着了。他慢慢退出卧室,看了看客厅里的表,已是将近十一点了,吴萍竟然把父亲扔在家里,不闻不问,到了这个时候,还不回来。
薛文走到自己的卧室前,想推门进去休息,才发现卧室的门锁上了。出去打麻将,怎么还锁卧室的门?薛文心中的怒火更胜了。
他打开卧室,走进去。月光透过洁净的窗玻璃照进卧室里,他惊叫出声,看到,月光洒在天蓝色的床单上,在床内侧的边沿,摆放着一颗人头,人头的后脑勺朝向他。薛文感到后脊梁冒出一股凉气,头皮有些发炸。
慌乱中,他打开了卧室的灯,他这才看清那颗人头不是摆放在床上,而是属于坐在床下的一个人,散乱的长发披散着,搭在床边上,看不到身体。
“谁?”薛文大声问着。那个人没有回声,只是头在轻微地抖动。薛文仗着胆子,绕过床,来到那人的侧面。
长发半遮着那人苍白的脸,嘴唇在不停地哆嗦,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窗外。是吴萍,她竟然在卧室里。薛文刚想发火,但看到吴萍的神情不对。
“你怎么啦?”薛文压了压火,用手推了推吴萍。
吴萍发出一声尖叫,“我不去,我不去。”将身体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你到底怎么啦?”薛文看出吴萍一定受到了惊吓,伸手把吴萍的身体转过来。
吴萍抬起头,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面前的薛文,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看了好一会儿,她才看出面前的人是她的丈夫薛文,“薛文,救救我,救救我!”双臂紧紧地抱住了薛文。
薛文明显地感觉到吴萍在哆嗦,这可能是吴萍一年来,第一次这样紧紧地抱住他了,“发生了什么事?”
“他……”吴萍想说什么,忽又停住了,把身体从薛文的肩头移开,眼睛看向另一边,“我……我刚才做噩梦了……”
薛文轻出了一口气,什么噩梦竟能让吴萍这样怕成这样。
“你喝水吧?”吴萍脸朝向一侧,站起身,想去给薛文倒水。
薛文感到很奇怪,吴萍今天的表现有些反常,他们之间的冷战已进行了将近一年了,他说,“我刚喝了。”
为了保持这难得的热情,薛文没提父亲的事,“今天没有打麻将?”他轻声说。
“打了……”吴萍说完,忽又摇摇头,“没,没打……”她说话时,目光总是闪烁不定。
“我刚才看到你的牌友了。”薛文知道吴萍是在撒谎,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碰见谁了?”吴萍倒了一杯水,端了过来。
“王经理。”薛文去接吴萍手中的杯子时候,说道。
“啪!”薛文并没有接到杯子,因为,吴萍提前撒了手,杯子掉到地板上,摔碎了,水滴溅落到薛文的裤腿上。
“怎么不小心些?”薛文嘟囔着,蹲身去收拾杯子的碎片,他听到吴萍好像在自言自语,“我也看到了。”
薛文心里好笑,心话,你们也许今天下午就在一起打麻将,你怎么会看不到?“在哪儿看到的?”薛文有一搭无一搭地问了一句,其实他并不想知道答案。
“刚才,在窗外,他在向我招手。”薛文站起来看到吴萍两只眼睛死死地看着窗外,灯光下,脸色更加苍白了。
“许是叫你去打麻将吧?”薛文没好气地说。
“不,不,他不是来叫我的……”吴萍拼命摇着头,眼睛里充满了惊恐。
“他向你招手,不是叫你还是在叫别人呀?”薛文愣愣地看了吴萍一眼,准备把手中的杯子碎片拿出去。
“因为,他……已经死了。”吴萍颤声说。
薛文吓了一跳,手一哆嗦,右手的食指触到碎片,鲜血流了出来,形成一个血珠。王经理死了,那么他在路口看到的那个人不是王经理吗?他回过身说,“是不是你下午输钱了,你才咒人家死?”
“他真的死了。”吴萍身体又开始哆嗦了。
“什么时候死的?怎么死的?”薛文还是不相信。
“傍晚时分死的,是,是撞死的。”吴萍结结巴巴地说。
薛文看出吴萍并不像撒谎,她眼中的恐怖说明,王经理的确死了,而且她可能真的在窗口看到了死去的王经理。
怎么回事?我和吴萍都看到了死去的王经理,如果是我看错了,难道经常在一起打麻将的吴萍也会看错?“你看到的王经理,穿什么衣服?”薛文想再次证实一下他们看到的是不是王经理。
“穿着……花格的T恤和……白色的休闲裤。”吴萍可怜巴巴地看着薛文,似乎在寻找着救命稻草。
薛文的腿也有些发颤了,这些穿戴,正是他在路口看到的王经理的穿戴,没错,如果吴萍不是撒谎,那么他和吴萍都看到了已死去的王经理。
“可能是,灯光太昏暗了,我们都看错了。”薛文虽然心里发毛,但还是安慰一下惊恐的吴萍。
吴萍没再说话,但苍白的脸色和颤抖的身体说明她心中依然很害怕。
晚上,薛文惊醒了很多次,每次醒来,他都看到,吴萍大瞪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薛文起得很早,他需要伺候完父亲,还要赶早车去报社。
他正在厨房做饭的时候,感觉一股温热的气息吹到他的脖子上,脖子痒痒的,会是什么?他猛然转身,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吴萍穿着睡衣紧贴着他身体站着。
“我帮你做饭吧?”吴萍说道。
“嗯,我们一起做吧。”薛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是很久没有的感觉了。
两人一起忙着,都没再说一句话,薛文想找个话题,但是他想不起说什么,因为他们除了争吵,很久没有在一起温声细语地说过话了,突来的亲昵,他无法适应。
薛文在给父亲喂饭的时候,见父亲浑浊的眼睛总是盯着卧室的门,饭吃得很少,呼吸也有些急促。薛文想带父亲去医院看看,但是报社里还有一个紧急任务需要他去完成。
最近报社对的他印象不太好,因为最近这些日子上班时他总是魂不守舍的,他希望通过完成这次采访任务来稳固自己在报社的地位。
薛文帮父亲收拾好后,拿着碗出了卧室,他一愣,只见吴萍傻愣愣地站在门口。“你有事吗?”薛文问。
“我……”吴萍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没事了。”说完转身进了卧室。
薛文愣了一会儿,还是拿起文件夹匆匆出了家门,他在小区的路上慢慢走着,他是在找人,他终于看到了退休干部张大爷,他笑着打招呼,“张大爷早啊!”
“小薛啊,去上班啊?”张大爷手里的两个健身球在嘎嘎地响着。
“是啊,”薛文慢步跟着张大爷身旁,“张大爷,听说咱们小区的王经理出事了,是真的吗?”
张大爷看了看薛文,脸上现出莫名的表情,薛文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但听张大爷说道,“是啊,他……死了。”
“是出了车祸吗?”薛文感到心脏在一紧一紧地收缩着。
“不是,”张大爷把脸转向了前方,似乎在故意回避薛文的目光,“你还不知道吧,他从楼梯上滚落下来,头磕在墙上,没送到医院就断气了,有人说,他就是……”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是在你那栋楼上出的事。”
“呵。”薛文没再问别的,加快了脚步,眼前闪现着楼道里那杂乱的血迹。张大爷没好意思说,王经理就是死在他所在的楼道里,就是从他家的三楼滚下去撞死的。
薛文紧跑了几步,来到一个没人注意的地方,呕吐起来,几乎把胆汁都吐了出来。
三 死去的阮雨
薛文整天的工作进行得很不顺利,采访过程,出现了几次口误,倒是被采访的人,头脑灵便,替他解了围。
等他回到报社的时候,记者肖天早回来了,采访稿也基本完成了。肖天是专门往公安局跑的,社会上的刑事案件和民事案件更能吸引读者的眼睛。
“没有想到一朵鲜花就这样被摧残了。”肖天看着桌子上的一张照片惋惜地说。
报社的很多人凑过去看,都表现出同感。肖天的办公桌和薛文正对着,他也禁不住抬头朝那张照片看去。
薛文看到了照片上人的样子,那是一个女孩,鲜花簇拥在她的身旁,齐耳短发,略显苍白的脸色,白色的衣裙,胸前的衣衫被鲜血染出一个大朵的牡丹花。
薛文一怔,这个人怎么这么熟悉啊。他突然想起,这个女孩就是昨晚在停车牌前向他借钱的女孩。为了证实这些,薛文拿过那张照片,仔细看着。
“薛大记者不是一个不好色的人嘛,怎么紧盯着一个死去的女孩看啊?”肖天开玩笑道。
“我昨晚见过她。”薛文可以肯定,照片中的人就是那个女孩。
“你见过他,别是瞎编吧,什么时候见到的?在哪里?”肖天说。
“大概是十点吧,在新建的那条路路边的花坛附近。”薛文说。
“不要把我的采访稿作为口边新闻先给我传播出去吧?”肖天顺手将他的采访稿扔到薛文的面前,“这是我一天的收获,公安局的调查是不会出错的,最起码你看到她的时间就不对。”
薛文拿过这则新闻报道,大意是:昨晚十点左右,巡警在街上看到一个形迹可疑的人,此人见到巡警后就跑进一个黑暗的巷子里。后被巡警抓住,此人的前襟有斑斑血迹,而且眼神悠忽不定。在警察的讯问下,此人不得不供出自己的犯罪事实。此人叫曾天一,是某地人,去年和女友阮雨一起来省城打工。后来,曾天一与一些赌徒交往,时间不长就将身上的钱输了个精光,又多次向女友阮雨索要。阮雨知道他在赌钱后,多次劝说不成的情况下,提出和曾天一分手。丧心病狂的曾天一将阮雨杀死,夺走了阮雨身上所有的钱。
薛文看着新闻稿,一阵胸闷。阮雨和曾天一都是他初中时的同学,薛文曾经暗恋过天生丽质的阮雨,但初中毕业后再也没有见过面,怨不得昨晚看到她时,有些面熟。
如果她那晚不再坐车回去,也许不会被杀死了,薛文心中有些自责,就好像阮雨的死,责任在他。
当他看到报道上的死亡时间时,他惊愕了。
阮雨被杀死的时间是昨晚9点半左右,而薛文看到阮雨的时候已近10点。也就是说,薛文看到阮雨的时候,阮雨已经死了,他看到的是阮雨的鬼魂。此时的阮雨已身无分文,胸前的牡丹花实际上是大片的血迹。
薛文又看了看那张照片,阮雨躺在花团锦簇之间,大瞪着双眼,眼里是一种令人心碎的哀怨,那花团锦簇的背景不就是路边的花坛吗?
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阮雨能够先他一步上车,先他一步下车,而且在下车时能够叫出他的名字。
他拿着稿件的手在哆嗦,脸色也变得十分苍白,他昨晚竟然看到了两个鬼魂,一个是阮雨,一个是王经理。他跌坐在靠背椅上,目光呆滞。
肖天完成工作走了,人们都去忙自己的事,没人注意薛文的表情。
薛文很久才将慌乱的心慢慢平复下来,将采访稿整理完整。
四 死去的父亲
他走出报社的时候,星光已布满了天空,残月周围朦胧着一圈光晕,明天要起风了。
薛文不知不觉又走到了那个花坛附近,闷热的天气里,他竟然感到一丝悲凉,昨晚在这美丽的花坛里却走出了一个被残害的鬼魂,他轻声叹了一口气。
他似乎听到了自己叹气的回声,不,那不是他的回声,而是一声女子的轻叹。他朝四下望了望,路灯昏暗,他没看到一个人影,也许是幻听吧。这些天来,家庭生活和工作的压力压得他喘过不气来。
薛文摇了摇头,心情更加烦躁不安。
来车了,但不是他要去的方向,是那辆奇怪的车,通体乌黑,前部稍大,后部稍窄,而且前面上部向前探出,车前没有一盏灯,车内却灯光明亮。
不仅如此,这辆车正处于失控状态,薛文没看到司机,但这辆车却在匀速行驶,也没有偏离车道。
车上只坐着一位老人,全身**,身体消瘦,面部焦黄,双眼紧闭,眼窝深陷,嘴边有口水滴落。
“爸爸!”薛文一声惊呼,他又揉了揉眼,再次看去,没错的,就是他的父亲,正坐在通体乌黑的无人驾驶的公交车内。
“爸爸,爸爸!”薛文大声喊着,父亲突然睁开了紧闭的眼,眼里是黑洞洞的,看不到眼球,父亲也看到了路边的薛文。
黑车在薛文身前缓缓驶过,他想抓住车窗,上去救父亲,他的手分明抓住了车窗,但他却没有感觉,就像在空气中掏了一把。
车身眼看就要从他身边驶过,他拼命去抓,但什么都没碰到。
“别走这条路,回家看看枕头底下……”空中传来一个阴沉沉的声音,仿佛来自于遥远的天际,薛文看到了,这声音来自车上的父亲,父亲努力动着嘴唇,口水不断地从嘴边滑落。
“爸爸!”薛文使出全身的力气跑着,追着,但是却无法追上缓缓行进的黑车。黑车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消失在黑暗中。
薛文跌坐在公路上,头晕目眩,眼前一片空白,整个世界仿佛都在眼前消失了。
过了很久,清脆的汽车喇叭声把他惊醒了,他心中一喜,以为是父亲坐的车回来了,他睁开眼。眼前没有黑车,是他要回家的公交车。
“没事吧?”司机问道。
“没事。”薛文从地上爬起来,上了公交车。
一定是幻觉,薛文在心里重复着这句话,瘫痪的父亲在家里,怎么会独自一人坐公交车呢?
薛文下了公交车,是跑着回家的,走进楼道的时候,他预感到家里出事了。
小区里的好友都来了,站满了整个楼道,人们从他家里进进出出。人们看到薛文,主动让开一条路。 一些小区的老人在说,“薛文啊,别太难过了!”
薛文没听到其他人的声音,耳边只有嗡嗡的声响,他跌跌撞撞地冲进家里,把站在门口的人撞到在地。
那是吴萍,吴萍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薛文,坐在地上没有站起来。
薛文没有顾及吴萍,冲击卧室。两个老人站在父亲的床边。
父亲躺在床上,脸色焦黄,眼窝深陷,枕巾湿湿的,是被父亲的口水打湿的。父亲已经停止了呼吸。
薛文在床边痛苦失声,很多人劝着说着,他才哑着嗓子停止了哭声。
太晚了,丧事只能明天举行了,小区的亲朋好友各自散去,只有薛文默默地看着父亲的尸体。
夜很深了,薛文还是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新建路上的黑车,父亲的影像时时呈现在面前。那真的是父亲吗?为什么他会独自坐在那辆黑车上?
“别走这条路,回家看看枕头底下。”父亲那句话在薛文耳旁回荡,他慢慢站起身,轻轻地抬起父亲的头,掀开了枕头。
枕头下有一张皱皱的纸,这是平常放在父亲枕边的纸,因为父亲言语含糊不清,父亲有事吩咐时,就写在纸上。
薛文把那张纸展平,纸上是父亲歪歪扭扭的字迹,“吴萍和那个姓王的在家……”只有这几个字,后面只有汗渍,没有字了。
薛文怔怔地看着这些字,他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已经弄清楚纸条的含义了。
前天下午,吴萍和那个王经理在他家里搞不正当的事。薛文的父亲虽然瘫痪了,但耳朵却没有失聪,他听到了一切,他竟然握着拐杖从卧室里爬出来,去维护儿子的尊严。
王经理和吴萍无法相信瘫痪的人会赤身裸体地冲出来,慌不择路的王经理跑出房间,从楼梯上跌落,头部撞在楼梯的墙壁上,死了。
吓坏了的吴萍,怕薛文的父亲打她,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后来,吴萍在窗前看到了已经死去的王经理向她招手。
一切都明白了,薛文无尽的泪水从脸颊滑落。
办丧事的时候,薛文没看到吴萍。
五 不能走的路
办完丧事的第一晚,薛文走出小区,想到处走走。他来到路口,路口依然如常,那个只有一颗牙的老人站在路边,摆着绿豆汤摊,身旁的石碑上挂着模糊不清的幌子。
“给我碗绿豆汤。”薛文站在摊位前,拿出钱想喝一碗阮雨曾经喝过的绿豆汤。
老太太嘿嘿一笑,露出发亮的牙齿, “你的钱是假的,你怎么能诓骗一个老婆子呢?”薛文听到的竟是一个小女孩的声音。
老太太的确老眼昏花了,竟然把真钱当作假钱,“我的钱是真的。”他固执地递过钱,他要尝一尝这里的汤到底好在哪里。
“你没有资格。”老太太的面孔忽然的变得十分狰狞,浑浊的眼睛变成两个黑黑的洞口,看不到眼球。
薛文“啊”的一声跌坐在路边,正跌坐在石碑旁边,他感到一股寒气吹来,他歪头时,看清了幌子上的字迹“孟婆汤”。他一声惊呼,“孟婆汤”不就是死人转世时要喝的汤吗?
一阵阴风吹过,吹起幌子,石碑上的刻字醒目地呈现在薛文面前——黄泉路。
惊惧的薛文从石碑边爬起来,正撞在一个女人的身上,但他没有任何感觉,女人从他的身上穿过,走到小摊边,“来碗汤。”女人的声音很熟悉。
薛文看到了站在小摊边的女人,竟然是吴萍。吴萍对他视而不见,掏出一叠钱递给老妇人。薛文看清楚了,那是一沓冥币。老太太递给吴萍一碗汤。吴萍喝完汤,走向那辆通体乌黑的公交车。在登上公交车的时候,吴萍才回转身,一双空洞的眼神看了一眼薛文,说了句,“别走这条路。”然后好像被什么拽了一下,上了车,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后来,薛文才知道,吴萍死了,是跳楼死的,在死以前,一个自称王经理的人把她从娘家叫了出去。
从此,薛文再也没有看到过那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