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我这辈子遇过很多事,一直不想公之于众,但是今天我真的忍不住了,于是透过笔尖,想道尽一一往事。
我会把事情拖到现在才公告出来,原因是因为,这些事情的发生太过诡异离奇,哪怕是当今如此发达的科学,恐怕也无法厘清焦点!
所以,我在此有一个请求。
请把本篇文章当作一个故事,或是一篇小说,你的所见所闻,都不是真的。
否则若发生什么莫名其妙、甚至匪夷所思的事情,请恕陈某置身事外。
那么,我们进入正题吧!
本人姓陈,单名一个中字,生在台湾,长在高雄,目前二十八岁,已婚。
本篇小说,便是描写那些荒谬到极点、却又让你不得不害怕的妖鬼,同时包含人类情感的宣泄,以及生命的价值观。
这也是我的故事。
第一章 外套
那年秋天,我刚到上高中的年纪,由于罹患气喘症的关系,身高发展受到限制,全家人甚至为我搬到美浓的一所高中附近,那边空气好,所谓靠山吃山,老爸在那边当起樵夫,老妈则杀进纸伞手工艺品的制作厂,收入意外地比老爸高出好几倍。
我在那边的学业还算顺利,气喘病也很少发作,乡下的孩子们都很和善,并没有霸凌的现象出现,时不时还邀我一起钓鱼、放风筝,那段美好时光直到现在,还存留在我回忆里,挥之不去。
在那么多的同学之中,我和刚结交不久的朋友小羊、小辰,大原三个男生,经常跑到学校附近的山丘上玩耍。
还记得那件事发生时,是在花好月圆的中秋节。
我们四个在家里吃完月饼后,相约出来碰面,打算到后山赏月。
前些天在那里发现一个的景点,是个斜坡,上处很空,没有树枝树叶遮挡,虽然杂草丛生,但是学白居易“拔草铺成毯,席地仰望天”这种事难不倒咱四人。
我家离后山比较远,为了避免那几张嘴又说出啦哩不咂的鬼话,我跨上单车,脚踏双月,赶到半山腰,哪知抵达后,才发现一个人也没有。
“不会是还没到吧?”我心想,一时心血来潮,把单车藏在灌木丛中,自己隐身在树后,打算吓他们一跳。
约莫过了五分钟,一个肥胖的身影气喘吁吁的走上来。
是大原。他家离后山比较近,所以先到,不过看那步履蹒跚的衰像,这段不到两公里的路程快累垮他了。
“夭寿喔,赏个啥月啊,这不累死我吗,早知道就待在家里吃月饼了。”我听他在那边嘀咕,差点笑出声来,这死肥仔好吃懒做,最讨厌运动,这次爬山虽然只爬一半,想也知道累个够呛。
“啊,在这里休息一下好了。”他也不怕脏,也不管地上都是割人的含羞草,整个人瘫在地上。
我见机不可失,现身草丛,大叫:“李大原!”
他整个人抖了一下,跳起来,却没回头,叫道:“谁在这里坑你老子,滚出来!”
我趴上他肩膀,狠道:“臭小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满口粗话,小心长大后变强奸犯。”
他倏地抓住我的手,右脚往后一勾,腰部向前一挺,一招漂亮的过肩摔,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刻就四脚朝天的和地面亲密接触,没想到死猪仔还有这一手。
我躺在在地上,因为草多,所以我不觉得如何疼痛,却听大原怒道:“陈中,你个王八蛋,难道不知道在山中不能在背后喊别人的名字吗?万一我被抓走了怎么办?”
我一愣,说:“什么被抓走啊,我叫你也有错喔?”
他看我这副蠢样,两眼一翻,说:“你爸妈都没跟你说这里的禁忌吗?”
我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杂草:“还真的咧,你该不会相信世界上有这种东西吧?那圣诞老人都还能骑麋鹿逛大街了。”
大原竖起中指:“我告诉你,这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山里如果有人喊你名字,最好别随便回头,否则会被山魈鬼魅带走,懂了吗?”
“呃……”我脑中浮现的山魈,是圣诞老公公跨坐在麋鹿背上,到处找烟囱乱丢垃圾的模样,然后不小心被某个小孩看到,就把他装进那口大布袋里面飞走了。
大原看我一脸痴呆,正要继续说教,我背后突然“啊”的一声鬼吼,把我也吓一跳。
“啊娘喂,原来是你们啊!”小羊、小辰笑嘻嘻的站在我背后,刚刚那叫喊也是他们胡闹,想不到我自己也被吓了。
先来介绍一下这两个杂碎,张羊,这家伙戴一副无框眼镜,一双丹凤眼,皮肤水嫩白皙,我敢说这厮成年以后肯定会成为祸害女性同胞们的存在。
反观周辰,生的一双鼠眼,才高中一年级下巴就长出胡子了,整个就是大叔脸,还是巷口之狼的那种。
两个人的身材加起来和大原相比,跟本没得拼,都属于瘦柴型,被风一吹就倒,但这只是表像,小羊是我们班一百公尺冠军,绰号飞机,小辰是立定跳远选手,曾经参加校外比赛,获得第二名的佳绩。
这两个人如果摆在一起,铁定会有大事发生,刚开学的时候,校长的假发就是被他们扯下的。
还有一次,这两个明明才刚入学,居然敢干涉高年级生勒索学弟,甚至不惜大打出手,最后闹上训导处,好在对方有错在先,不过“多事双人组”的名号便从此驰名校园。
我跟肥仔因为这件事情,跟这对搭档变成好朋友,因为他们救的人便是我们。双人组也很够义气,每每在我们遭逢劫难,被人追打时,总能挺身而出,然后四个人一起挨揍。
但我万万没想到,因为这次的探险,把他们两个的命搭进去了。
我们四个碰面后,肥仔也不在唠叨,我和小羊忙著拔草,小辰拿出垫子扑在地上,大原负责吃的方面,他身上永远有“食之不尽,饮之不竭”的食物。
分发完后,我们不由得惊叹,麦当劳的一到五号餐,外加肯德基的炸鸡桶,这小子到底什么来头?
“终于搞定了,赶快来吃东西吧!”大原迅速盘膝而坐,左手拿汉堡,右手抓薯条,一口全部吃下,真正的吓死人不偿命。
“我靠,你这种吃法,有多少东西都不够啊!”我为食物而呐喊。
“放心,”这肥仔从不知到哪来的背包中取出“一箱”巧克力,“我准备的很齐全。”他笑道。
小辰一把抢过来,打开一看,失声道:“我的妈呀,这箱全是金莎!”
我跟小羊倒抽一口冷气,金莎是什么?巧克力之王啊!外面便利商店三颗四十五,这一箱初步估略,起码一百颗,这得花多少钱?
我们三个人目光一骑射向肥仔,大原被看的“有点”不好意思:“抱歉,本来应该有五百粒,刚刚在家里吃掉两百粒,上山的时候吃掉两百粒,就只剩这一百粒了。”
我们听他在那边粒来粒去,搞的头晕目眩,娘的,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这么能吃!
最后我们决定忽略他,霸占剩下的一百粒,这厮太可恶了,不给他点惩罚不行。
大原看我们疯狂吞下金莎,一副饿死鬼的模样,目光变得悲悯,道:“都给你们吧,我吃炸鸡就好!”
该死,这条猪好沉的心机,居然敢算计我们!
小羊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迟早会被肥仔气死,于是模仿电视里的武侠,提议道:“各位,先别忙著吃,昔有古人把酒问青天,今天咱四个来把可乐问青天如何?”
小辰赞道:“想不到你这娘娘腔平日里只知道勾引女生,居然也有这点墨水,行,我敬你。”
我差点抬脚踹下去,道:“太扯了,才国中生而已,学什么骚人墨客,小心我把你们拖去阿鲁巴。”
小羊道:“阿中啊,这你就不懂了,文学气质是从小就要培养的,你看小辰这副痞像,就是平常没有读书才长得獐头鼠目,再看看我,是否觉得天差地远?”
“唔,有道理!”我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小羊正要接著说,大原突然打岔,手指天空:“咦,你们看天上那是什么?”
我们三个凝神一看,星空之下,确实有一个白点再缓缓移动。
小辰手摆了个七字型,摆在下巴道:“这么远看不清,好像是塑胶袋。”
“这厮居然在模仿柯南,输人不输阵,我得来个笑点。”我拨了一下头发,露出自以为是的笑容:“依我看,应该是哈雷彗星!”
“噗”的一声,大原把可乐喷了出来!
小羊道:“你们别瞎猜,那东西开始下降了。”
我抬头一看,不由得感到地心引力果然利害,任何在地表上漂浮的物体都逃不过他的魔掌。
正赞叹间,那白点已经飘到我们的景点附近,我提议去看看,并很意外大家居然会同意,不是要赏月吗?
四个人中只有我是骑单车,只好让他们先去,自己回灌木丛中找车,大概花了两分钟后才骑过去,发现那三个人正在争吵不休。
我忙问发生什么事,小辰指著地上的白色物体,说:“阿中你看看,这东西是不是垃圾袋?”
我下车仔细观察,这东西差不多有人的上半身那么大,好像是丝质的,有袖子,应该是件外套,跟垃圾袋差的远了。
大原道:“你眼睛是出毛病啦?这明明就是件外套,你还说是垃圾袋。”我发现小辰脸颊微红,应该是发现自己有误,但不好意思拉下脸来:“我说是垃圾袋就是垃圾袋,你有意见吗?”
小羊赶忙打圆场:“唉呀,你们别吵了,不如让阿中说说,以他在大都市待过的眼光,肯定能看出是什么。”
我心中暗骂小羊这家伙真狡猾,居然把作和事佬的太极球推给我,待会儿肯定要整他。
我想了想怎么回答,道:“你们也拜托一点,哪有人会为了这种天外飞来一笔吵架啊?”这招“用羞耻心敲醒理智”,在某方面而言挺好用的。
大原和小辰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于是我见好就收:“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不如这样吧,大原说这是外套,不如让大原穿穿看。”
“咦?我?”大原惊道:“不行不行,万一这是不乾净的东西怎么办,万一我的脂肪被吸走怎么办,万一我变成人乾怎么办,你怎么赔我?”
我又劝说了一阵,大原抵死不从,真想踹他……哦,我是说没办法,我代替他穿,弯腰捡起外套,披在身上。
“如何,是外套没错吧,你看,还有帽子呢。”外套领口的地方还接著帽子,帽顶有很多须须,是很前卫的造型;袖子很贴,我把手套进去,一直伸展到手掌的地方,竟然还附带手套,看著五只手指有如套进另一层皮肤的契合感,我敢说这件外套放在百货公司肯定大卖。
我看向三人组,却发现他们脸色不对,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苍白,尤其是大原,用手指著我,嘴唇发青,竟然说不出话来。
我问:“你们干嘛呀?脸色这么差?”
小羊喉咙像是给掐住一般,伸出颤抖的手指,指著我的新衣服用沙哑的声音嘶吼:“快脱掉,那是张人皮!”
第二章 工厂
我还以为他们早商量好了要整我,笑道:“别闹了,怎么可能……”把外套脱下来一看,两只袖子上面还有汗毛,刚刚戴起来的帽子居然是把人脸从中扒开、掏空后的皮囊,帽顶的须须就是头发。
“操!”我把人皮外套丢在地上,脸色估计也很不到哪里去。
大原颤声道:“这世界是怎么了,我只听过天外飞来一笔,没听过天外飞来人皮啊!”
小羊深吸一口气,壮著胆子蹲下查看,道:“这张人皮应该才刚剥下不久,看它的肤质还挺嫩白的,没有发皱,可能透过某些手续,去掉血污,在晾乾的时候被风吹跑了。”
小辰问:“太扯了,这你都能分辨?”
小羊难得展现那一丝骄傲,道:“那当然,我老爸可是警察,这些小窍门我小时候就学会了。”
大原低声嘀咕:“你现在也不过才十五、六岁吧,小时候是有多小……”
小辰捡起一根较硬的树枝,戳戳被我扔在地上的人皮,问道:“到底谁会那么狠心,活活的把人的皮剥下来呀?”
小羊沉吟一会,道:“最近美国加州有一则新闻,凶手把受害人杀死后,剥下死者的皮披在身上,趁著夜晚视线不明,潜入死者的家里,把妻子和小孩通通杀死……”
大原这胖子肥肉不住颤动,道:“你是说,有人看到这篇新闻,然后准备模仿?”
我看他们这群傻帽一点自觉性都没有,只顾著瞎推论,骂道:“别再扯蛋了,现在这种时候应该赶快报警,哪有时间罗嗦。”
大原恍然大悟:“哦哦,你说的对,那我赶快回去把东西吃一吃、收一收。”
我差点跌倒:“我靠,这当头你还想著吃,等等杀人魔突然出现我看你怎么跑!”
“咦?可是妈妈说不能浪费粮食……”我用力敲了他两下,道:“我求求你行行好,粮食跟命哪个重要?”
大原眼睛向上看去,作出思考状,难以分辨食物跟性命的重要性。
小羊眼看不是办法,道:“肥仔,我听说,你很喜欢『吃』对吧?”大原点头。
“那你觉得是活著的时候能大啖美食好呢,还是死掉以后变成食尸鬼、啃噬尸体比较能够吸引你?”
李大原在这一刻中于大澈大悟,理解人生的道理:“那还等什么,赶紧回家报警啊!”说完一马当先,朝山下跑去。
“哇靠,这厮什么时候可以跑这么快?”小辰大吃一惊,他是个短跑健将,跑百米只要十秒点二,但大原显然已经突破他的纪录。
小羊喊道:“愣著干什么,跟上啊,万一让胖子这个惹事精落单,肯定有麻烦。”
我们三人一声发喊,快步追上大原。
大原回头一看,发现我只用两只脚跑步,那德性简直跟公鸡走路没两样,跑一步屁股就颠一下,标准的小屁孩,变问道:“咦?阿中,你的脚踏车呢?”
“唉唷,我太紧张,忘记有骑脚踏车过来。”我边跑边说。
大原大叹:“可惜呀,我本来还想要你载我的说。”
我向他竖起中指,这是我们四人中最常使用的手势。大原这下不高兴了,噘起嘴来正要开骂,没想到山上土地坑洞多,结果左脚踩到一个水洼,紧接著右脚跟上,踩到自己的左脚,前方刚好又是斜坡,他就唏哩哗啦的滚下去了。
我整个发懵,原来中指这么有威力!
正自感叹,小羊他们俩发现我们没赶上,折回来问:“你们俩也跑太慢了吧,照这速度,蜗牛都算飙车族了。”
我喘几口气,道:“拜托,我可是有病在身,又被那死肥仔拖累,你当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是飞毛腿不成?”
小辰问:“那只猪咧?该不会先跑道前面去了?哈哈,陈中,你居然跑输一只猪!”
我道:“应该说,他在下面,而且是用滚的。”我把刚刚的情况说一遍,结果他们居然哈哈大笑,一点也不体谅可怜的大原。
虽然我也是如此……
“喂,那现在怎么办?”小辰问。
我说还能怎么办,当然是下去了,不过我表示想回去牵脚踏车。
于是我们兵分两路,小羊和小辰下去找胖子,我则一人会去骑车,再赶过来会合。
顺著原路回去,以那个显眼的平台为基点,在草丛中摸到脚踏车后,我头大了。
因为我完全忘记刚刚是从哪个方向回来。
仔细想想,刚刚在跑的时候,前面有月亮当作导引,那现在只要顺藤摸瓜,照著跑就行了。
我小小得意一阵,现在回想起来,不禁暗骂自己愚蠢,月亮随著时间推移,会逐渐往西方落去。那时为了找车花了将近半个小时,距离的误差就是这个时候造成的。
回归正题,我跨上单车,按照我所想的方法前进,一路上坑坑洞洞的,非常难骑。
“怎么骑这么久都还没看到那个斜坡啊……”我开始不耐烦,隔这么久,那三个家伙肯定得出乱子。
正要加快速度,前面草坡上突然出现人影,他们可能也等得快抓狂,所以爬上来找我。
“咦,怎么只有一个?”的确,前面出现的人影只有一个,而且身形不像肥仔那么壮,也不像另外两只猴子那竹竿型的身材,该怎么说……感觉有点……不像是人。
我心里敲响警钟,不对劲,都快接近午夜了,哪有人还会出来乱晃,二十年前其实还很保守,很少有人跟我们一样喜欢在深夜出游。
该不会是那个杀人魔?
我隐隐觉得不太妙,潜意识叫我别过去,但好奇心却驱使我向前,双方战争一触即发,好奇心获得压倒性的胜利。
于是我下车,把身体压低让草遮住视线,慢慢的潜行过去,十步……五步……终于来到可以一睹为快的范围。
“什么啊,原来是稻草人喔。”眼前这东西被人用两根棍子摆成十字撑起来,头戴斗笠,身著农衣,是个货真价实、童叟无欺的标准稻草人。
美浓这里有农田,稻草人不是什么稀奇产物,紧绷的心弦正要放松,忽然一阵风吹来,害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鼻水流的到处都是,乾脆就用稻草人的衣服擤乾净,畅通鼻孔,那感觉很舒服。
“搞什么,哪里来的怪风,唔,这啥味道?”鼻子一通,嗅觉跟著灵敏起来,在稻草人的四周,弥漫著一古怪味。
“好像是……血腥味,还有腐臭味?”我连忙检查身体,幸好没有伤口,但这味道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在那边探头探脑,寻找气味的来源,结果让我有点惊吓。
气味是从稻草人身上传出的!
难道这稻草人就是那个杀人魔?
我曾经看过一部日本漫画,人们会把稻草人插在死去的亲戚朋友坟前,过一段时间后,死者的灵魂便会依附其上,稻草人的外观遂变成死者生前的模样,甚至勾引生前的恋人,或是杀死谋害自己的凶手。
但这里是现实啊,难道漫画里的内容,在现实中呈现了吗?
这委实不可思议。
也许是遭遇太多事情,脑袋已经有点浑浑噩噩,居然没有马上跑开,而是上前证实自己的想法是否正确。
“现实总是残酷的。”这个时论家提出这个观点以后不久就死掉了。
我也觉得快被吓死了。
怎么说呢?这个稻草人并不是电影中以人血为代价,换取行动力的那种怪物;也不是漫画里,被灵魂附身的替代品。
他是一个人,全身经络遍布,肌肉线条、肌腱韧带看得一清二楚。
一个刚被剥下皮的人!
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啊!”我大喊一声,脚踏车也不要了,转身就跑。
由于惊吓过度,脚步反而不稳,一路上碰碰喀喀,弄得全身是伤,突然听到有人在喊我名字。
“在山中如果有人从背后叫你,千万不能回头!”这是大原难得严肃的叮咛。
我不敢停,一停下后面的怪物就会扑上来,我慢慢调整脚步,逐渐拉开距离,正当我窃喜的时候,又有一只怪物从旁边窜出来扑倒我!
“啊啊啊啊啊啊,放开我,你这死怪物,放开我。”我不停挣扎叫喊,声音接近嘶哑,突然一个巴掌拍到我脸上,熟悉的声音响起:“陈中,醒醒,你是不是中邪了?”
是小辰的声音。
我定下神来一看,除了小辰,肥仔、小羊都在,我这才放松下来,整个人虚脱的瘫在地上。
小羊走上前来,很贤慧地掏出手帕替我擦汗,顺便问道:“你刚刚是怎么了,叫你都不理我,一直往前狂奔,好像有东西追你似的。”
我摆摆手,暂时说不出话来,大原从怀中掏出一罐饮料,我赶紧抢过来喝了几口,被呛的咳嗽连连。
“喝慢点、喝慢点,不够的话,胖子那边还有。”小羊安抚道,完全不管大原在旁边瞪他。
好不容易缓过神了,我这才说明原委,告诉他们自己看到的那一幕。
他们三个互相对望一眼,然后再看著我,小辰说:“其实,我们刚刚也遇到很恐怖的东西。”
原来小羊和小辰走下坡后就听到肥仔在喊痛,原来是他的脚扭到了,巧的是,草坡下刚好有一栋已经废弃好些年的房子,他们就扛著乳猪到里面稍事休息。
大门有一个锁头,但已经锈蚀到变行了,小辰一扭就开,推开门发现这是间小工厂,确切的说,是一间纺织厂。
两个人半搀扶一头猪进到厂里休息,把大原放在一张靠近大门口的纺桌上。好巧不巧,外面刚好下起大雨,小辰道:“真是好险,再晚个一分半秒,我们就变落汤鸡了。”
小羊吐吐舌头,表示赞同。
略作打量,从门口到底部,大约一百坪左右,中间摆放著各式各样的纺织机,还包括少见的剥蚕机,用来分解蚕蛹,抽丝剥茧用的。
大原这时候说:“我想我已经不行了,眼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小羊大吃一惊,道:“不是吧,你不过是脚扭了,为什么眼睛会看不到?”
大原呻吟道:“我刚刚跑太快,蛋白质都消耗完了,现在已经快枯死了。”
小辰大笑:“你这死肥猪也太扯了,连脚扭了都还想著吃。”
“你们有所不知,”大原艰难的把头弯向小辰:“对于胖子而言,水分、糖分、蛋白质还有脂肪,是构成人体的四大要素,如果缺乏其中一项,胃里的细胞就会崩坏,造成溃疡,若不及时补充,等溃疡扩散到肠子,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小羊年纪毕竟还轻,虽然学识渊博,但对于胖子这种半知识性的鬼扯,最容易信以为真,忙问:“那该怎么办呢?”
大原好似看见一丝生机,道:“我的口袋里有七七乳加巧克力,麻烦你喂我吃,我的手举不起来了。”
小羊伸手在他口袋里摸索一阵,找到巧克力后,把外面的塑胶膜剥去,正要喂猪,却被小辰一把抢走:“你别听他『唬烂』,胖子脂肪最多,怎么可能因为只跑一下就会猝死。”说完一口吃下整条巧克力。
“啊!”大原一声惨叫,叫声中包含著不可置信、荒谬无稽等诸多情感,对小辰的举动感到绝望。
小辰笑道:“拜托,不要演得这么逼真好不好,都可以去拍电影了。”
大原没有理他,用手指著天花板,可以明显的看到他在颤抖。
两人抬头往上看,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有人曾经描写“惊吓”与“吃惊”的程度,“吃惊”通常用在比较平缓的情况,而“惊吓”,用在这个地方,我觉得非常恰当。
天花板下,系著绳子,绳子底端,有黑影晃动。
一眼望去,密密麻麻,一具具吊死的尸体,布满整座纺织厂,随风飘荡。
这数量只能用成千上万来形容。
三人发现自己在一群吊死鬼脚下待了那么久,都觉得毛骨悚然,小辰强作镇定,压低声音:“别慌,这时候不能大口吐气,万一惊动他们就不好了。”
小羊点点头,大原从桌上爬下来,三个人一起慢慢的向门边退去。
但肥仔实在太过紧张,竟然忘记自己的脚扭了,步伐一踏实,剧痛令他忍不住跌倒,发出重重声响。
三人再次愣住,显然都忘记肥仔扭伤的事实。
变在这时,纺织厂内部深处突然传来几下“啪啪”响声,像是重物落地,又像有人鼓掌。
“什么声音?”小辰问。
小羊摇摇头表示不清楚,紧接著又是“啪啪”数声,然后就像连环炮一样,响个不停。
大原张大嘴巴看著前方。
所有系著尸体的绳子开始断裂,从纺织厂最深处,恰如索命冤魂浪,快速地向三人涌来!
那啪啪声,就是尸体落地时发出的声响。
第三章 重返工厂
“跑!”小辰大喊,拖起肥仔往门口冲,小羊跟在后面,大叫:“到底是怎么回事?哪来那么多吊死鬼?”
肥仔的脚痛个半死,被小辰半拖半拉的,正没好气:“你问我,我问鬼喔?”
奔跑间,尸体落地声已接近三人,小羊因为身上没有负担,已经跑到门口,喊道:“别废话啦,跑快点,吊死鬼要落在你们头上了!”
“去你的,”小辰已经上气不接下气,这猪仔太肥了:“你这不够义气的家伙,不会过来帮忙啊。”
小羊义正词严的反驳:“我要是够义气的话,就不会先跑了!”
小辰和小原差点跌倒,顾不得争辩,连忙稳定身形,吊死鬼已近在眼前。
“碰”的一声,一具尸体掉在两人面前,“操!”小辰骂了一声,连忙煞车。
“走这边!”肥仔往右手边前进,小辰看势头不妙,连忙用力一推,借势将肥仔推出工厂,自己却跌倒在地。
“不!”肥仔大喊,眼看小辰就要被尸海吞没,突然一个人影冲上前,跩住小辰后以脚尖为轴,旋转一百八十度,然后冲出门外。
小原暗道一声:“厉害!”赶紧把两扇铁门合上。
这一切看似冗长,其实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钟。
“呼,终于安全了。”肥仔舒了口气。
小辰蹲下喘著大气,对小羊道:“你刚刚那招是芭蕾的圆踮吧,没想到你这家伙还有学这种娘娘腔的舞蹈啊?”
小羊抬头挺胸:“就是这种娘娘腔的舞蹈救了你一命,否则你早被那群尸体淹没了。”
小辰微笑,坐下休息,小原道:“这次小羊冒死冲进去救你,不算没义气了吧?换作大人都不见得有这个胆子呢。”
小辰点点头,对小羊道:“刚刚谢了。”小羊回答:“拜托,咱俩什么交情了,少来这客套话。”
三个人心中都暖洋洋的。
朋友之间也许会彼此互相奚落讽刺,但当你有难时,他并定会挺身而出。
这就是友情啊!
小原看大家都休息的差不多,算算时间我也该到了,正要提议过来找我,背后的铁门突然“磅”的一声,整个门面被一股巨力冲撞,凸了出来!
“靠,怎么回事,还有完没完啊?”小辰赶紧再度拖起肥仔,和小羊一起后退。
“你看过尸体会撞门的吗?”小羊的声音略微颤抖。
小原和小辰白了他一眼,彻底鄙视:“你是活在中古世纪哦?这么迷信。”小辰呛声。
小羊不服:“你眼睛长到脑袋上了?事实就摆在眼前,不然你怎么解释?”
小辰语塞,小原正要开口调解,撞门声却又响起。
“磅”、“磅”、“磅”……连续的撞击声好似工厂里的尸体全部都复活一般,挣扎著想回到生前的花花世界。
“趁他们还没出来,我们还是赶快离开吧……”小原这个没种的肥猪说话了!
“不行!”小羊道:“如果他们逃出来,不知道会引发什么乱子。我们必须找东西堵住大门。”
小辰道:“得了吧,你没看铁门都被撞凸了吗?这股力量你怎么挡?再说,这荒山野岭的,拿什么挡,砍树吗?”
“小辰说的对,我们还是赶紧溜之大吉吧!”小原附和。
少数服从多数,小羊无奈,只得随同离开,三人回到草坡上等我,五分钟后发现有个人影在草丛中狂奔,小原眼尖,出声喊我名字却不得回应,一直到小辰把我扑倒,便是后续。
我听他们娓娓道来,却觉得事情不太对劲,第一,刚刚在户外并没有下雨,相反的,当夜可说是万里无云,还看得见月亮呢;第二,虽然我住在美浓的时间不长,但从没听说什么废弃的纺织厂,还有其他种种疑点,令我不禁觉得事
有蹊翘。
“不对,”我道:“不是我怀疑你们,但你们遭遇的情况,我觉得可能是幻觉。”
小原这肥仔别的不会,夸大其词却是内行,只听他道:“你马帮帮忙,那景象怎么看都确切无疑,你能想像那种画面吗?我告诉你,就你这痨病鬼,一看到死人不用说逃跑,八成就吓倒在地了,还幻觉咧,当你加胖爷吃素的是不是
。”
我不甘示弱,反击道:“轮不到你这肥猪损我,不知道是谁脚扭到才被迫进去工厂休息?又是谁被跩著拖出来?就你这半个残废加一颗猪脑袋,是能看出什么猫腻?”
小原被我一顿抢白,气的脸涨成猪肝色,样子更像一只待宰的肥猪。
小羊连忙打圆场,道:“都别吵了,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了,家人会担心的。”转过头来对我道:“阿中,依你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我道:“现在我们处于一个迷路的阶段,如果真的有鬼,很容易升华成鬼打墙,而且我觉得,那工厂是个蹊翘。”我把刚刚的状态与想法告诉他们,果然引起回响,那地方真的有问题,搞不好都是它搞得鬼。
于是我们决定再去一次纺织厂,看看到底有什么玄机。
“咦?这铁门怎么……”小原惊疑不定,按三人之前口述,铁门应该早被撞开才对,但现在却完好如初,除了锈迹斑斓,就只有被小辰扭开的锁,挂在手把上。
我不禁用怀疑的眼光看向他们,小羊没有理我,突然走上前去,拉开铁门,把小辰和肥仔吓一跳,居然躲道我后面。
“空的!”小羊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惊讶,我走上前,发现这个大约百坪的工厂,里面空无一物,没有什么尸体,也没有其他工具、机器,连只蟑螂都没有!
“搞什么?”小原发现没有危险,也走进去查探:“怎么都不见了?”
“难道真像阿中所说,一切都是幻觉?”小辰在外面探头探脑,语气充满著不确定。
我沉思半晌,道:“你们出来一下,我想做个实验。”
他们三个非常配合,等他们走出来后,我立刻把门关上,然后再度拉开。
“吓!怎么又出现了?”没错,工厂里的机具、纺织机、剥蚕机、织布机等等,端端正正的摆在里面,我抬头往上看,并没有看到“老吊爷”。
“原来如此。”我道:“这扇门应该是个机关,可以对人的脑子产生幻觉,产生不可思议的景象。”
小羊道:“我却不这么认为。”他蹲下来敲敲地板,道:“这种石头是已经质变的大理石,俗话又称『记忆石』,曾经在这一带发生的事,都会被记录下来形成影像。”
小辰问:“你是说,我们刚刚看到的尸海,并不是真的,却曾经发生过?”这想法令我们不寒而栗,上千具尸体曾吊在纺织厂的天花板,这什么情况?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我走向离工厂大门最近的一张桌子,用手敲了两下,发出空洞的声音,“这些桌椅机具都是实体,如果你说的是事实,那这些东西就应该只是影像。”
小羊挠挠头,看样子他也不知道。
正当我们摸不著边际,这胡乱猜测时,突然一句震天怒吼:“你们几个,跑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全部都跳起来,已为有什么怪物来了,却见一个彪形大汉,从草坡上跑过来。
只听他道:“你们几个小鬼,大半夜不在家里睡觉,在这边鬼混,都没听过这山中禁忌吗?半夜十二点以后不要到山里来,否则当心一去不回。”
乍看之下他是为此事怒气冲冲,但我却觉得他是因为我们侵犯了他的地盘而生气。
我道:“呃……先生,我们本来是要去赏月的,后来想回家时忘记方位,迷路了,看这里有建筑物,所以来这里想求援,您看,这不是遇上了吗?”我把路上和工厂里的诡异情况省略,毕竟这年头已经没有多少人迷信了,一个不好
就会去精神院报到。
壮汉听我用敬语,心情好多了:“你们四个小笨蛋,要求援也不该跑来这鬼屋,这纺织厂不太乾净,经常有人在这边失踪。”
小原这时已是脚痛难耐,忍不住道:“大哥哥,我刚刚不小心把脚给扭了,能不能请您行个方便,帮我“乔”一下?”
壮汉说:“这有什么难的,不过这个地方不太正常,到我家去吧,顺便给你们做些东西吃。”
我们四人跑了大半夜,体力都已经透支了,这时听到有好吃的,都欢呼起来,尤其是肥仔,差点用手倒著跑了。
壮汉一句:“跟我来。”出了工厂后就往西走──为什么我知道是西方呢?因为他走的方向,月亮已经快落到底了。
小原脚痛走不快,壮汉很体贴,每走几步就停下来等候,这举动迅速博得我们好感,但也感到不好意思,幸好路程不长,五分钟就看到前方有一小片竹林,竹林里有一幢二层高的房子。
“就在前面了,加油。”壮汉向小原打气,那副德性,就像看到猪仔一般,恨不得吞下肚,虽然小原本身就是猪仔。
这想法,很快就成真了。
第四章 夏觞州
壮汉的家为了防潮而把底基垫高,而外围非常雅致,有一个葫芦型的池塘,上面漂著荷叶,荷叶下有许多鲤鱼游动,其中还有少见的铄金鲤,体型比一般的鲤鱼肥大,金色的鳞片浑圆饱满且闪闪发光,看样子壮汉很善待它。
池塘周围砾石罗列,葫芦口正对著屋子大门,一道石板小径延伸其中,石径底端有四格木制阶梯,整个格局给人小家碧玉的感觉。
而房子四面墙壁呈现高雅的黑炭色,走进一看,发现是用一片片“烧材”钉上去的。“烧材”就是将木板的一面涂上油脂用火焚烧,等板面变黑之后放到冷水里冷却,就像打铁一般;“烧材”上面的波浪纹路非常优美,波浪曲线甚至会随木板种类而有不同变化,有防寒、驱虫的特殊效果,受不少风雅人士喜爱,尤其在日本更受欢迎。
“烧材”这种手艺在现代已不多见,哪怕是在二十年前,懂这门艺术的人同样稀少,没想到居然在这种地方遇著了。
壮汉把我们带到门前,转头对我们道:“欢迎光临寒舍。”踏上阶梯,身手拉开大门,作了个请进的手势。
我们鱼贯而入,并对室内充满好奇,满以为会看到具有猎人代表性的熊皮地毯、挂在墙上的鹿头,或是狼的标本之类的,但奇特的是,我们进去的客厅就跟普通家庭一样,不对,应该用“贤淑”来形容。
客厅里靠近门口得一侧有张茶几,一个造型素雅的花瓶配上一朵百合,点缀出平淡的美;其后是成“L”型的酒红色沙发,沙发前面是长型木桌,并铺上淡黄色的桌布,前方有台电视,客厅墙壁糊上亮橘色的壁纸,一股温馨感油然而生。
“哇,大叔,你这里好……漂亮啊。”小辰很勉强地说出感想。
大汉得意起来,道:“那当然,我可是花了很大心血在这房子呢,待会再让你们看看我的得意之作。”
“咦?还有更棒的吗?我要看、我要看。”小原这唯恐天下不乱的猪,又在那边瞎凑合。
大汉笑道:“等等吧,先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免得说我招待不周。”他指指沙发道:“先坐著看电视吧,刚出来时有做一些宵夜,我去端给你们。”说完走向内侧的房间,我想应该是厨房吧,只是觉得奇怪,在厨房的隔壁,居然还有一间用铁门作区隔的内室,难道是仓库?
大汉走进厨房后,小原打开电视,小辰跑过来抢遥控器,我趁机把小羊拉到一边说话:“你有没有觉得有点奇怪?这个地方看似平淡无奇,却有一股诡谲的气氛。”
小羊点头道:“不错,我也有这种感觉。我有想过很多种可能,最坏的一种,希望不会成真。”
我看著“天真无邪”二人组,祈祷不要误入魔窟,这时大汉端著热腾腾的消夜走出来,笑容满面地说:“赶快趁热吃吧,凉了就没味道了,还有,不是我不让你们回去,只是现在已经很晚了,今晚就先住在这里吧。”
“哇,是水饺,我最爱吃水饺了,谢谢你,大叔。”肥仔两眼放光,口水直流,比饿死鬼还饿死鬼。
大汉无奈的说:“其实我才刚满二十五岁,可不可以不要叫我大叔啊?”
小辰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道:“怎么可能,你看起来至少三十岁啊!”
“不管啦。”这个巨人居然撒起娇来,这比刚刚的尸海还恐怖,只听他道:“不然你们叫我的名字好了,我姓夏,叫夏觞州,因为长的壮,亲朋好友都叫我夏哥。”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那些年纪比我大好几倍的也这样叫……”
小原差点噎住,夏觞州一反刚才的威猛姿态,反而像小女生一样眼眶泛红,看样子这称呼困扰他很久了。
小辰垫起脚尖拍拍他肩膀,安慰道:“夏哥,别难过啦,不就是个称呼嘛,男人有泪不轻弹,等你将来做大事、当大官,你这模样就跟你很搭配啦。”
夏觞州双目含泪,道:“我不想做大事、当大官,我只想专心地做我的娃娃。”搞了半天,还以为他是屠夫什么的,原来是做娃娃的师傅。
“呃……原来夏哥是人偶师傅,怪不得这里看起来给人很温暖的感觉呢。”我不忍再看到夏哥伤心的样子,连忙岔开话题:“那能不能让我们看看您的作品呢?我想一定很可爱吧?”
夏觞州听话题转到他的最爱,马上笑颜逐开:“当然,每一只布娃娃都是我的呕心沥血之作,其中还有一座日本神娃,曾经上过国际人形展呢。”
“那还等什么,”小羊道:“赶快带我们去观赏吧。”很明显地,小羊被勾起兴趣了。
夏觞州说了声没问题,肥仔本来想留下来继续解决眼前的美食,但我不放心他一个人,这晚变量太多,落单恐怕会出意外,死活硬把他拖来了。
我们进去的地方,就是厨房隔壁的那间内室。
“哇,好多人偶!”小辰惊叹,原来这里不是仓库,却是夏觞州做娃娃的地方,靠近门口的地方摆了个电锅……敢情他是打算边做人偶边吃宵夜。
各式各样的人偶林立罗列,台湾传统的布袋戏偶、东北地区的小木人偶、用于节庆的风俗人偶……它们都经过细心的擦拭保养,大型的人偶约五十寸左右,摆放在玻璃橱窗内,其中也有拇指大小的,统一放在靠近门口的木架上。
放眼望去,每个人偶都充满特色,栩栩如生,而且非常整齐,堪称“人偶博物馆”。
我们四人就像脱缰野马,东看看、西碰碰,把大块头吓个半死,生怕一个不小心,娃娃就被我们碰坏。
夏觞州虽然块头大,但心肠却软,也不忍心诃责,只好使出杀手锏,带我们到更里面的房间参观。
“这里就是我做人偶的地方。”夏觞州把灯打开,整个房间顿时一览无疑,左手边有张方桌,雕刻人偶的工具散在桌上;右手边有一个类似烤箱的东西,大块头表示,陶瓷娃娃就是用那个做烘调的。
小辰和肥仔话匣子一开就停不下,叽哩呱啦的问东问西,夏觞州只好一一解说,这个是球体关节,那个是定色喷漆,大有没完没了的趋势。
我则注意到在门口的正对面,有一具跟人类女性差不多高的人偶,留著乌黑长发,红白交错的和服配上黑色腰带,再加上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所有人偶之中,就属她最漂亮,应该就是夏觞州提到的神娃。
“她叫诗绪。”夏觞州发现我再打量她,上前介绍:“很漂亮吧,她是我所有的作品中最出色的,同时也是我的恋人。”他的眼神充满爱意,天啊,这个黑大个是认真的。
“咦?”小辰白目的毛病又犯了:“你不是同性恋吗?”
夏觞州差点跌倒,气愤地问:“靠,我哪里像同性恋了?”
我们四人异口同声:“全部!”
夏觞州额头青筋凸起,仰天长啸:“老天啊啊啊啊,为什么你要把我生成这副德性啊!”
我伸长右手拍拍他肩膀,以示安慰:“别管那么多了,说说你和诗绪的事吧,这么完美的人偶,你当初是怎么把她完成的?”
夏觞州听话题转到爱人身上,精神就来了,示意到客厅去边吃宵夜边说故事,我表示想通知家长今晚会在外留宿,夏觞州大方的把电话借给我们,这使我对他的最后一丝疑虑消失无踪。
第五章 夏觞州工厂惊魂记
(以下用夏觞州的口吻记述。)
大约两年前,我刚从寿山那边的海军陆战队退伍,同班兄弟相约一起出去闯天下,拼出个鸿海第二,但一来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二来妈咪重病缠身,所以我选择告老还乡。
什么?哦,不是啦,不是“告老”,是光荣返乡。
可惜我虽然选择回家照顾妈咪,但是没有撑到我回去,她就先走一步上天国了。
嗯?我没跟你们说我信教吗?呵呵,别光以貌取人,我可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哦,你看,脖子还挂著十字架呢。
妈咪去逝后留有不少遗产,我都不知道她这么有钱……她还立了遗嘱,鼓励我做自己想做的事。
之所以选择当人形师,是因为我在百货周年庆时参加抽奖,抽中稻草人吊饰,突然觉得好空虚,至少也送个娃娃嘛!
你那种表情是怎样?找碴啊?信不信我修理你?
做人偶时难免会有些大动静,所以用那笔遗产买下这栋房子,二手的,很便宜,而且位处偏僻,不会打扰到其他人,远离世俗烦嚣,是很理想的位置,再加点巧思,稍微装潢就很漂亮,外面那池塘就是我的杰作。
唯一的不妥,就是那间纺织厂,其实我本来是想买那块地的,可第一次和房仲去作评估的时候,就遇到怪事。
我们一踏进工厂,那两扇铁门突然就“磅”的关起来,我对自己的力气一向很有自信,怎奈何怎么推都推不开,只好继续向里面走。
来做评估的房仲是个胆子很大的女生,一点也不惊慌,反过来安慰我……怎样?我就是哭出来了,不行吗?咬我啊,笨蛋!
好不容易把心里的恐惧压下来,也没心情看房子了,和她商量著怎么出去,环顾四周,窗户都在接近天花板的位置,貌似也没有其它出入口,真是莫名其妙,也不知道当初的建筑师到底是怎么设计的?
房仲有一个很优雅的名字,叫王晓兰,长的眉清目秀,虽说算不上美女,但感觉很舒服,是那种会“顾家”的贤淑女孩。
她偷偷的告诉我,其实这工厂有古怪,这么大的地皮,放在低价售屋表上好几年都乏人问津,这次看我人高马大,感觉很可靠,才勉强过来作评估。
你说啥?臭小子,她才不会后悔咧,我做人优秀,长得又帅,身材又好,我看她想嫁给我都来不及了……怎么,身体不舒服?不然怎么一副想吐的样子?
咳咳,话题扯远了,话说正没做理会处,工厂深处突然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把我们吓一大跳,偏偏在女生面前又不能示弱,只好装勇敢,自告奋勇过去查看。
我小心翼翼的走过去,原来是蟑螂老鼠受到惊吓,窜来窜去的好不热闹,正要凝神细看到底发生什么事,结果一溜烟全都跑走了。
我隐隐感到不妙,在海陆特种部队待久了,对危机有一种感应,动物本身也有这种能力,看到这场小闹剧,让我神经开始紧绷。
晓兰走到后面,拍拍我肩膀,问道:“发生什么事?瞧你这么紧张的……”
我转身打算告诉她小心点,等等可能会有状况,最好别乱跑,待在我身边以策安全,结果你猜我看到什么?
在王晓兰背后,还有一个王晓兰。
我脑子突然转不过来,居然脱口问道:“咦,怎么有两个你?”
晓兰奇道:“什么两个我?”顺著我的视线回头,居然很不雅的骂脏话,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
离我较远的王晓兰好似不知道已被发现,身体站得笔直,就像电线杆般动也不动,在光线昏暗的工厂中显的极为诡异。
晓兰大著胆子走近观察,然后“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这是蜡像啦,瞧你紧张的,害我也跟著吓到。”
我用“嘿嘿”两声瞒混过去,暗骂自己胆小,突然发现这蜡像有古怪,道:“这东西不只跟你长的像,连衣服穿著也跟你一模一样啊!”
“咦?”晓兰也觉得奇怪,只见蜡像左手插腰,右手拎个小手提包,身著一件短版西装外套,下半身是最近开始流行的窄裙,配上红色高跟鞋,精明干练中富含娇美可爱,若非双瞳少了一丝生机,和本尊几乎没有两样。
“谁那么无聊偷偷把我的蜡像放在这里的,要是被我抓到,铁定不饶他……”晓兰很生气,后果很可怕。
“晓兰,这事有古怪,一座蜡像的成本有时比一辆保时捷还要高,而且制作旷日废时,程序繁杂,工艺像这么好的更不多见,现在被摆在这儿,不管来人是谁,铁定不安好心。”虽然蜡像跟人偶不太一样,但殊途同归,我还是有一定的了解。
“对呀,好奇怪喔。”晓兰歪著头道:“该不会有人不小心爱上我,所以做了个蜡像想博取我的欢心?”
“唔,有可能……”我斜眼偷瞄她,感到脸颊有点发热。
“喂,干嘛一直看我啊?”晓兰发觉我的视线,道:“该不会……犯人就是你吧?”
“咦?我?怎么可能,如果是我,绝对不会把你做成蜡像的!”我语无伦次,慌慌张张的摇手。
“呵呵,”晓兰笑道:“跟你闹著玩的,那么认真干嘛。”原来是开玩笑,害我全身都冒冷汗了。不过,我倒是愿意以她为蓝本,做一个同等大小的陶瓷娃娃。
“啊,你看那边!”晓兰伸手指向我后方。
离我们约二十步的距离,又出现半个蜡像。
这家伙的姿势很怪,居然把右手举在空中竖起大拇指,身上则套著一件蓝色衬衫,一条牛仔裤,一双奈奇运动鞋,跟我身上的装束完全相同……不……应该说,根本就是半个我。
之所以说是半个,那是因为……蜡像的脖子上面,没有东西……
我的脸颊肌肉扭曲,额头开始冒汗,这是什么死亡预告吗?有人等等会拿斧头砍我吗?还是这家伙会突然动起来,摘下我的头做他脖子上的装饰?
晓兰见我紧张不安,把手放在我背上使劲磨擦,试图安抚我那弱小无助的心灵,啊……那温软的小手,我到今天都还记得那触感…… 可惜当时那种情况,没办法好好享受,真是气死人了。
五分钟后,我心情逐渐平复,晓兰开口安慰:“别想太多,蜡像而已,不过是个死物,别让它影响你的心情。”
我挺起腰板,企图为自己的男子气概讨回公道:“再继续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既然退路被封,我们就向前迈进,天无绝人之路,肯定能找到出去的法子。”
晓兰看我振作起来,也很高兴,一男一女迈开步伐,向工厂深处摸去。
只是……我的眼角好像看到……蜡像晓兰的嘴角,露出诡异无比的笑容,本来充满青春活力的脸庞,顿时变的阴晦神秘,在我的心中罩上一层厚重的阴影。
====我是分隔线====
“喂,我们走多久啦?”晓兰吃力的问,女生毕竟不善运动,偏偏又穿高跟鞋乱走,她现在全身肌肉酸痛,根本懒得动了。
我回答:“我没带手表,差不多有半小时吧。”军人的生理时钟透过严格训练,能准确的判断时间,但却完全忽略为什么这仅仅百坪大小的工厂会走这么久。
“怎么可能,起码走了五六个小时呗?”晓兰开始撒娇,我只好问:“不然我们休息一下吧。”我把衬衫脱下铺在地上给她坐,她却害羞的说:“唉呀,这怎么好意思呢?”
我道:“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男人照顾女人,天经地义啊。”
她嫣然一笑,笑得我魂都飞了。只听她说:“想不到你不只块头大,就连思想也这么伟大呀。”
我呵呵傻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晓兰见我沉默,轻声道:“说话呀,傻大个。”
我连忙道:“哦,对对对,坐吧、坐吧。”晓兰侧著腿坐在我的衬衫上,我则盘膝坐在她面前,抓起那纤细的小脚丫,脱掉高跟鞋桑拿腿部。
我偷偷用眼角馀光瞥到晓兰的脸,简直红的像柿子,这举动有点唐突,但我实在不忍心看这小女孩痛苦的表情,只好出此下策,也幸好她没有把我踢开,否则这张脸还真不知往哪摆。
气氛有点尴尬,我边桑拿边找话题瞎扯,她被我逗的咯格直笑,突然间,我喜欢上这个开朗可爱的小女孩了!
我旁敲侧击问她有没有男朋友,她叹道:“怎么可能,这几年都忙著工作偿还家里的债务,哪有时间交男朋友,唉,都二十七岁了,看来注定要当老处女罗。”
我大吃一惊,想不到看起来那么幼齿的晓兰已经二十七岁了!对方会看上我这个小不点吗?一定不会的,我全身上下半个优点都没有,顶多就长的黑、长的壮,老天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难道我曾经得罪过你吗?我发誓言再也不乱丢垃圾、不乱吃槟榔、不乱上酒家、不乱大小便……
我正抱著脑袋喃喃自语,晓兰却以为是羊癫疯发作了,忙问:“喂,你怎么了,别吓我啊!”语带哭音,浓浓的关心表露无疑。
想不到刚发的誓马上就生效了,我顺势装病,叫道:“哎哟,我的头好痛,刚刚那蜡像的诅咒应验了,快帮我揉揉。”说玩就朝她躺下去。
晓兰连忙揽住我的娇躯,把大腿枕在我的头下,双手拇指轻轻按著我的太阳穴,问:“这样好点了吗?”
唉,那时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居然还想一窥衣里风光,用言语诱导晓兰弯腰,结果被她注意到色色的目光,当场把我的头推到地上,蜡像的诅咒真的应验了!
我跳起来正要道歉,突然一道疾风劲挥到我面前,我反射性的抓住,然后习惯性的反转,只听“嘤”的一声,晓兰被我制伏了。
我脑子“嗡”的一声,心想:“完蛋了!”好不容易营造的体贴型像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登徒子夏觞州猥亵登场。
“对不起!”赶紧放手,希望能再次挽回局势,晓兰却突然一个回旋踢,然后某种球体破裂的声音在我耳多响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捂著下体,跪倒在地。晓兰冷哼一声,道:“这就是色狼的下场。”说完穿起高跟鞋,扭头就走。
因为剧痛的关系,我仍是跪在那边,心底更是悔不当初,为什么这样猴急呢?老天爷好不容易给我个机会,就这样浪费掉了。
伴随著疼痛,悔恨的眼泪从眼角流下,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求得她的原谅……
“叩、叩、叩、……”突然间,一阵规律的脚步声从我后方响起,由远而近,声音空荡荡的,一股沉重的压迫感随之而来。
“该死,动不了!”两颗球之间的剧痛令我肌肉僵硬、无法行动,只能任由不祥的脚步声逐渐接近。
“咦,你怎么在这里?”熟悉的嗓音,是王晓兰!
刹那间,疼痛完全消失,我转过身,使出最终奥义──“五体投地”!
“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请你原谅我。”
她显然没料到我的惊人之举,居然傻住了。我一看便知有戏,赶紧施展糖衣炮弹,说尽好话,这才稍微扳回一点局面。
不过晓兰并不打算这样就放过我,她决定要约法三章。
“好,说吧!”为了佳人,我豁出去了。
“第一,”晓兰竖起食指:“你以后不能再对我色眯眯的,否则我会再踢你一次。”这句话令我打了个寒噤。
“第二,”她依就保持强势:“在走出这诡异的工厂前,你必须无条件的保护我。”我表示没问题,事实上,应该说求之不得。
“至于第三嘛……”她把尾音拉长:“以后再说。”这招够很。
好不容易处理完这场风波,我问道:“晓兰,你刚刚不是从我前面离开的吗,怎么变成从后面出现了呢?”
晓兰也是一头雾水,但显然还在气头上,道:“你问我,我问谁呀,这里就像沙漠,怎么走都走不出去。”
我沉吟道:“的确,我们刚刚走了将近三十分钟,按理说这距离起码超过两公里,不可能还在工厂中央。”
我跟晓兰做了一次实验,她留在原地休息,我则选定一个方向前进,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就看到晓兰在那边打盹儿了。
曾经有科学家发表相关的论文,把建筑物的摆设、地砖、门窗等弄成漩涡状,人在里面就会不停的绕圈子,除非蒙著眼睛,否则别想出来。
所以我又做了一次实验──蒙著眼睛瞎跑。
“喂,到头啦,可以停了。”听到晓兰的声音,我把遮住眼睛的布条拉下,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走都出不去。”
晓兰也叹道:“这工场简直就像有生命似的,想把我们留在这里与它作伴。”
这个说法令我嗤之以鼻,虽然我相信上帝的存在,但却否认鬼魅魍魉之说,那根本是荒诞不经的虚事。
但在晓兰面前,我不敢把这个想法表露出来,开玩笑,那一脚还记忆犹新呢。
正不知道该如何走下一步,晓兰突然拍手道:“有了,我们靠墙走,这样就不用操心绕圈子的问题了。”
女人就是聪明,我怎么没想道呢?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我们马上动身,摸到墙壁后继续往深处走,果然没过多久就看见底了。
还没来得及欢呼,晓兰突然拍拍我的肩膀,打手势让我禁声。我觉得莫名其妙,正待开口询问,突然一阵微弱的哭声传来。
是婴儿的哭声!
我们循著哭声望去,在工厂的底端,有个小小的、圆滚滚的影子,正是啼哭的婴儿。
晓兰一看真的是个婴儿,顿时松了口气,走上前去想抱起他,我连忙制止道:“等等,你不觉得在工厂里发现婴儿,很诡异吗?”
晓兰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拜托,他很明显的是个弃婴,你就不能稍为展现一下男人的良心吗?”
我道:“难道会有人特地跑进这奇怪的工厂,就为了把婴儿放在这里?那他为什么不乾脆放在门口?就算他进来了,为什么没有被困在中间?种种迹象都显示这小娃娃不正常啊。”
晓兰辩道:“废话,你忍心让孩子在门口忍受风吹日晒吗?他没被困在中间,代表他也找到离开的方法啊。你为什么总是往坏处想?像你这么悲观残忍的男人,居然还想追我,你有没有自觉啊你!”
没多少文化的我被说得哑口无言,只好主动一点去抱孩子,没想到那婴儿四肢一阵蹦踏,突然整个身体弹了起来贴在墙上,下颚的部分裂成两瓣,里头生有倒刺和一个个小肉球,肉球每颤动一下,啼哭声便回荡在整个工厂,说不出的恶心恐怖。
第六章 逃生
我吓得倒退两步,叫道:“我就说吧,这小娃子有古怪,你就不信。”
王晓兰也被吓得不轻,脸色发白,说话颤抖:“现在不是瞎扯的时候啦,赶快想办法处理这玩意儿,否则等它闹腾起来就不妙了。”
就在我们说话时,这像婴儿不像婴儿,虫子不像虫子的“玩意儿”背部突然裂开,居然分成一对等身大小的薄翅,它个头不大,速度却堪比飞鸟,“嗡”的一声向我们飞来。
电光石火间,我转身拉过王晓兰,就地打滚避了开去,不想那“玩意儿”得理不饶人,半空中一个回旋,张开大嘴再次扑来。
“老娘不发威,你倒把我当病猫看待!”王晓兰挣脱我的怀抱,顺势扯下我的衬衫,当头一罩,将那“玩意儿”包裹住丢在地上,还没看它挣扎,红色的高跟鞋用力一跺,只听“吱吱”数声,伴随著恶臭,绿水从伤口中流出,想是不活了。
“呼,吓死我了。”我拍拍胸口,吁出一口长气,现在身上只有一件汗衫了。
王晓兰收回右脚,用鄙夷的目光看著我:“堂堂一个男人,不要那么胆小好吗?”
我反驳:“我虽然胆小,可还不是有帮倒你吗?这在兵法上叫作战略性撤退,是智能的表徵,一般人很难理解的。”
王晓兰一脸无奈,表情好像在说从没遇过像我这么厚脸皮的人。
我上前讨好道:“不管怎么说,事情至少已解决一半,现在只要找到出口,我们就能回去了。”
王晓兰懒得回话,环顾四周,突然脖子定格,停在上望的阶段。
“怎么啦,难道是突发性关节炎?还是脖子抽筋转不过来了?”我一点也不懂得气氛,白目的问。
王晓兰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用眼神示意我向上看,这一瞥可是乖乖不得了,天花板吊挂著无数乳白色、半透明的虫蛹,透过斜照的夕阳,里面的东西一清二楚,都是刚刚那种玩意儿。
这数量简直多到令人头皮发麻的程度。
在这数量庞大的虫蛹之中,有些已然乾瘪,我们推测应该是早就胎死腹中;有些则是破个大洞,看样子是已破茧而出,就不知是否还留在这工厂内。
“这数量……太夸张了吧!”晓兰目光蕴含著恐惧,刚刚母老虎的雌威早已荡然无存。
该是展现男人威信的时刻了,我道:“别紧张,它们都还乖乖的待在襁褓中呢,只要抓紧时间找到出口,避开已经出茧的『娃娃虫』,基本上就没事了。”
她杏眼一瞪,道:“说的倒简单,你有看到出口吗?”一句话就让我语塞,不愧是上过大学的女强人。
我讪讪的说:“这边没有不代表对面没有,我们先到另一边看看再说。”晓兰知道也只剩这个办法,只好和我这个衰人沿著墙壁,慢慢摸到工厂的另一边。
时间已接近夜晚,工厂里越来越暗,我们只得加快脚步。就在快到对面、只差几步路的时候,一道阴森森的绿光突然亮起,贴在不远的墙上,雾蒙蒙的光晕令人看不清是何物。
晓兰虽然悍勇,但毕竟是女孩子,发生这么多的事情,那股勇往直前的胆气已渐渐被消磨殆尽,不由得拉住我:“等等,你看看前面那是什么?”我凝神看去,在部队中训练出来的鹰眼这时终淤发挥作用,那绿光底下衬著四个英文字母,分别是E、X、I、T,可惜我最烂的科目就是英文,它们认得我,我却不认得它,否则就能在晓兰面前摆显了。
我摇摇头表示不知,晓兰眼力没有我好,自然看不到上面写些什么,出于安全著想,我们停在原地,思考著下一步该怎么走。
“咦,怎么起雾了?”晓兰惊叫。这雾气来的诡异,稍微吸入一口,便觉头晕目眩,我道:“这不是雾,是瘴气,对人体有害!”
晓兰毕竟没当过兵,遇到像“娃娃虫”的实体怪物虽有办法解决,但这种毒气攻击却没受过训练,慌道:“那怎么办?我听说遇到瘴气,要上树躲避,可这里哪来的树啊?”
我稍作观察,发现瘴气不是自然产生,而是头上那些怪茧散发出来的,就算躲到高处也没用,便道:“我在部队有学到解决办法,你先憋住气,给我一分钟。”说完便转过身背对她,扯下伸上唯一一件汗衫,开始捣鼓起来。
晓兰看我背对她不知搞些什么,心想都快窒息而死了,你还在那边作虾米碗糕?
我完成后,把脱下来的汗衫撕成两块,一块缠在自己的脖子上遮住口鼻,一块则按在她脸上……我敢打赌,如果她手上有刀,肯定会毫不犹豫的捅下去!
“好重的尿骚味,你平常到底都喝什么啊!”晓兰一副快晕倒的样子,我摊摊手,道:“将就点吧,尿味越重,防瘴毒的功效越好。”
晓兰平时是很爱乾净的人,这么重的味道她说什么也不想接受,不断挣扎。我火气渐渐扩大,骂道:“行,不然你用你自己的,没意见了吧?”
本以为这句话会火上加油,没想到她居然安分下来,乖乖的把布条绑在脸上,我注意到她耳根子红的像猪肝色,估计真得很臭,但用力吸两口,也没有那么臭啊。
唉,也罢,至少目的达到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正当以为暂时安全后,头顶又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不是吧……”我呻吟道,抬头往上看,那些娃娃虫开始躁动,用恶心的虫嘴撕咬茧皮,成千上万的怪物即将破茧而出。
我们冷汗直流,晓兰颤声道:“你还有什么办法吗?”我环顾四周,发现靠近绿光的地方有一张缝纫方桌,拉起晓兰的手,飞奔过去,哪知跑到一半,王晓兰的高跟鞋突然断裂,重重摔倒,把脚给扭了。
晓兰跌坐在地上直喊痛,没办法,伸手过去抄起她身子,横抱胸前,快速向方桌接近。
“哇,是出口!”晓兰双眼放光,原来方桌之后、绿光之下,赫然是两扇气压门,从此以后我把E、X、I、T四个字母的意思熟记下来,一声再也无法忘记。
E、X、I、T,就是缝纫方桌的意思。
正高兴间,有数只娃娃虫破茧而出,落在我们身前。趁这群小畜生还未习惯茧外的环境之前,我抬脚通通踢飞,它们就跟真的虫子一样脆弱,随便一踹就肚破肠流,远没有外表那么恐怖。
“小心!”晓兰惊叫,原来有一只体型比一般娃娃虫还要大上数十寸的家伙,朝我的脸直扑而来。
“找死!”我骂道,反手把晓兰背在身后,空出右手,抓住它的头就往地上一丢,“噗”的一声,将迸裂,死的不能再死了。
“这应该是早就待 在工厂里的,出来时间比较久,所以体型比较大。”晓兰居然还能冷静地分析解释,不愧是大学毕业生,果然与众不同。
但这当口,我却没时间称赞,更多的娃娃虫落在前方,稍一分神便有危险。
“该死,只差几步的说。”我气急败坏,脚下却丝毫不停,挥动右手驱赶不停上前的虫子,突然间,所有的娃娃虫徒然散开,不再阻挡。
晓兰奇道:“怎么回事?莫非它们终于知道我们的合作终将无敌于天下,所以『战略性撤退』了吗?”
我差点晕倒,这女人居然把兵法用在这地方,也太强大了。
但很快地,我发现事实并非如此,而是出自另一个原因──靠近门口的地方,没有瘴气。可能是空气对流的关系,把瘴气都卷走了。
“看样子,这群怪虫必须在瘴气里头才能活动,一出瘴气,就没办法生存。”晓兰分析,我点点头,喘著大气,走向门口,将气压阀按下。
我们扯下脸上的布条,作个深呼吸,感谢上帝,终于有机会重见天日了。
“咦?怎么打不开?”我施加压力,但这气压阀按是按下了,门却偏偏无法打开,搞得我们两个头四个大。
“快点啊,瘴气要过来了!”晓兰催促道。可是不管我怎么用力,怎么推挤,这扇门就像泰山一般,始终纹风不动。
“哇哇”声震耳欲聋,我回头一看,这场景我至今无法忘怀。
方桌后面不是成千上百的娃娃虫,而是只有一只,但它的大小跟一头大象相比,起码高出五、六倍。
巨婴的嘴里,有无数的、刚“出生”的虫子,在它啃噬之下粉身碎骨!
我跟晓兰倒吸一口气,这景象彷佛阿鼻地狱中的恶鬼,正吞食人类的灵魂,众多生灵皆成为它嘴里的美味佳肴。
“开门,快开门!”晓兰用尽全力拍我的头,彷佛我的头才是门似的,敲得我糊里糊涂。那巨婴看身前还有两个活物,眼露贪婪之色,快速向我们扑来,可我的平衡感在晓兰的淫威之下已经丧失,脚下一个踉跄,居然躲了开去,反倒是那扇门,在巨婴庞大的冲击力下,向外弹开。
用话语叙述也许长了点,但这一切恐怕连五秒都不到便已结束,巨婴被倒塌的石块压扁,剩下的娃娃虫体形孱弱,恐怕不到两天便会自行死去。
我们从巨婴撞裂的缝隙中爬出来,站在砾石堆上,我正要仰天长啸表现自己重获自由的快感,脚底忽然一空,我们二人和大地做了个亲密接触。
“靠,怎么搞的?”王晓兰不雅的骂道,恰巧回过头,却发现我们刚刚钻出来的地方一片平坦,完好如初,就连那两扇气压门都好端端的“嵌”在墙上。
“这到底……在搞什么飞机?”晓兰叫道,我跟她说:“可能就像你之前所说,这纺织厂是活的,不喜欢有人来打扰,所以制造幻象把我们驱赶到外面来。”
王晓兰问:“那些怎么可能都是幻象?一切都是那么真实啊!”
我道:“不论是真是幻,至少我们都逃出来了,不是吗?”劫后馀生,我和背后的晓兰对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无限柔情。
但这女人居然说道:“幸好我刚刚一直敲你的头,不然恐怕我们已经完蛋了。”
我长叹一声,脸色哀戚,我怎么会爱上这个煞星呢,是命运吗?
“怎样,不服是吧?小心我揍你。”晓兰挥舞著可爱的拳头,耀武扬威道。
我答道:“是是是,哦,对了,现在危机解除,你接下来是不是可以自己走了呢?
晓兰撒娇:“才不要呢,我用你用一开始的方式抱我,那样子比较舒服。”
我反手把她拉到身前,笑道:“懒鬼,你的脚恐怕早就不痛了吧。居然还这么死皮赖脸,就不怕被其他人看到吗?”
她压低声音,自以为没有人听到:“被人看到最好,这样就可以叫你负责了。”
虽然当晚可说是生死一瞬间,但我这辈子最快乐的回忆,恐怕就属那一刻了。
第二十二章 蝴蝶效应之大结局
佳玲不管蝶王的心情,劈头就直接问重点:“好啦,金毛,现在大家都知道你是来报恩的,赶快变身吧。”
咱双人一蝶齐齐呆愣,不知道佳玲是认真的还是在发神经。胖子道:“学姊,你让蝶王,不对,你让金毛变什么身呀?”
佳玲把长发往脖子后面一拨,十足的大小姐姿态:“变身成美女呀,不然怎么报恩?”
我、胖子和金毛彼此互瞪,这傻大姐竟然是认真的。
我苦笑道:“学姊,动物变成美女只是童话,如果真的能变,就不存在『科学』这个词儿了。”
佳玲嫣然一笑:“这我当然知道,我是看气氛这么凝重,才说几句笑话缓和缓和。”她看我们一脸不信,道:“怎么,怀疑啊?”
“不敢,不敢!”杀气惊的我们连忙摇手,金毛吓得飞到我头上避难。
佳玲“哼”了一声,双手抱胸道:“好吧,金毛,我相信你出现在这里不是没有原因,唔……我没猜错的话,是来替我们解决鬼拉脚的,对吧?”
金毛见事情终于回到正轨,不敢怠慢,在我们头上盘旋一圈,随即往东飞去,我们三人则紧随其后。金毛在稻草人丛中穿梭自如,可把我们害惨了,它穿过的间隙有些大可容人,有些却不过一颗篮球大小,倒楣的稻草人就只能被我们扒开拆倒,十足的造孽。
幸好飞行约莫只有五分钟,金毛便停在一具已被剥皮一阵子、脱水严重的稻草人头上。我和胖子先行赶到,定睛一看,死者脸颊虽然乾瘪消瘦,还是认得清轮廓:“他不是单车店的维凭哥吗?”学姊随后跟来,听到我俩嚎叫,便也上前查看:“咦,原来维凭哥被抓来了,怪不得这几天我骑车去打气,店门都是关的。”
维凭哥的尸体在我们刚进入山坳时见过一次,但万万想不到作怪的家伙居然是他。
“现在怎么办,把他弄下来吗?”胖子提出的疑问,我也认为是唯一的办法,总不能让维凭哥一直被吊著。我乱用成语以表感叹:“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看在勉强算认识的份上,还是帮他解开绑缚吧。”
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维凭哥弄下地。佳玲毕竟是女孩子,内心纤细,对维凭哥了解得比较深:“我觉得他不太像那种为虎作伥的人。”
我道:“学姊,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没办法以貌取人的,更何况维凭哥平时待人苛薄小气……”佳玲打断我的话:“那是因为你不了解他,维凭哥用的器材零件都是最上等的,所以收费才会贵了点;而且他一点都不小气,去年的圣诞前夕,我去他那边替我的脚踏车打气,他还送我一个轮胎打气孔的盖子哦。”
胖子和我恍然大悟,“原来维凭哥是个好人,唉,我现在很后悔当初还夥同小辰他们,结伴去店里乱搞……”我们为自己过去犯下的罪行感到懊恼,这时胖子突然叫道:“快看,维凭哥的手──”我寻声望去,他右手的拇指、食指、无名指和小指通通蜷缩,只剩一根指头凸出,构成人类世界中最常使用的一种手语表达方式。
胖子和我又面面相觑,那天不知道互看了几回,真的是“相看两不厌,只有胖子脸”。
佳玲不跟我们瞎起哄,问蝶王道:“金毛,你把我们引到这里,是不是维凭哥想要我们做点什么?”
金毛欢快地在佳玲头上盘旋。学姊喜道:“我就知道我没猜错。”
我道:“找我们帮忙是没问题啦,但到底要我们帮什么?”
胖子道:“大概想让我们把他安葬吧,不是有句话叫『入土为安,棺破则凶』吗?维凭哥被夏觞州做成稻草人,曝尸荒野,应该算『棺破』,难怪会把我们叫住了。”
我叹道:“我只是觉得咱们现在都自身难保了,再管这事儿,迟早得命丧黄泉。”
胖子反对道:“这回人家都亲自跪下来抓你的脚了,你还刁难,反正你家的诗绪已经是个大麻烦,再多个小麻烦也不会怎样。”
我怒斥:“我家诗绪怎么个麻烦了?那是你没见过她活蹦乱跳的可爱模样,你知道在夏觞州的工作室里,当她倒在我面前,我的心脏有如被一只魔手揪住,疼得不像话,这感觉直到把你们带离开竹林小屋后才消失,你能了解这股心中的悸动吗?”
胖子道:“博学如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前几个月我心脏也痛,痛到连床都下不了,我妈还亲自开车载我到医院,医生说我心悸,想来就是心中的悸动了。”
我道:“拜托,你哪来的狗屁悸动,那是你太肥引起的心血管疾病。”
佳玲见我俩又要大吵特吵,赶紧劝解道:“够了够了,你们不是好朋友吗?怎么一天到晚吵个不停啊?”胖子和我正想告诉她,就是因为关系好,所以才经常动口,结果学姊突然冒出一句:“等等,诗绪呢?小中你没背在背上?”
我登时一凛,诗绪在我被维凭哥拉脚的时候摔出去,随后一连串的紧张让我完全忘记它的存在。
“操,陈中,你该不会把诗绪忘在黄蝶谷的入口附近吧?你这条糊涂虫,那可是我们的唯一王牌啊!”
“我就忘记了呗,怎样,打我啊,笨蛋。”
佳玲不知不觉间成为我和胖子的专业和事佬,估计她以后去当律师会有一番作为:“通通给老娘闭嘴!”
胖子和我瞬间立正,两手贴紧裤缝、站得笔直。只见佳玲学姊沉著脸,用很低沉的声音慢慢说话:“你们两个给我听好,从今以后,要是赶在老娘面前拌嘴,可以先参考这群稻草人的下场,”她看我们眼珠转动、将稻草人的凄惨行像收进眼底后,续道:“我会让你们再惨十倍。”
我不禁打了个冷颤,也许学姊做不到这样残忍的事,但不知为何,她骨子里的杀气让我感到心惊。
不知道妹妹佳容是否也这副德性?
于是在学姊的指挥下,胖子把维凭哥弄到我背上,一行人带著金毛,循路走回原点,却发现被摔落的诗绪的附近,有一人半跪在那儿。
是夏觞州!
丑媳妇终究还是得见公婆。夏觞州一只脚膝盖碰地,表情哀戚,眼神却饱含愤怒。
金毛不知何时飞离这个是非圈子。周遭一片静默,只有冷风吹拂的萧飒声。佳玲偷偷拉扯胖子的衣角,小声地问:“那个黑皮肤的大个子,就是你们说的夏觞州?”我这才想到学姊虽然多次被迷昏,可却从来没有亲眼看过夏觞州。获得胖子的肯定后,她便也保持沉默,不再发挥大条的神经威能。
我回想起小羊和小辰都死在夏觞州手上,胸口就闷,巴不得上前一掌拍死他,但愤怒的情绪尚未压过理智,我开口试探:“夏觞州,你还有脸出现在我们面前,杀死这么多人,就为了让王晓兰复活,你认为她会高兴你这么做吗?”
夏觞州没有回我的话,还是半跪在地,自言自语:“打从我和她第一次碰面开始,我们互相吸引,互相尊重。我们曾经想成家,却被那间该死的工厂闹得天人永隔,”他的眼眶泛红:“我的母亲曾告诉我,爱一个人,会为对方放弃一切,不求回报;当找到真爱时,即便她离你很远很远,你还是会把她放在心里,而且看得比生命还重要……”
夏觞州的语气从平静到激动,一直到最后的哽咽,泪珠已经滚滚而下,但很快地,他的声音又变得嘶哑且充满威胁:“我们本来还有机会在一起,你们却又狠心地杀死她!”
我吃惊地看著夏觞州,“我们杀死诗绪?她不是早就没有活动了吗?”
夏觞州道:“你们自己干得好事,不敢承认吗?”
我望向诗绪,立刻了解夏觞州为什么愤怒──当我被维凭哥恶整时,诗绪从我背后飞出,狠狠地砸向地面,那力道连普通人都承受不了,何况一具陶瓷人偶?
所以诗绪破碎了!
夏觞州身前的人偶乍看之下虽然完整,却是夏觞州寻到此处之后,捡拾残骸拼凑而成。
我明白想要靠言谈来缓和气氛、制造逃走机会,已经没有希望了。夏觞州睚眦欲裂,双手紧握成拳,骨头捏的啪啪作响。他霍然站起身,迈开大步迅速接近我们。我们一声发喊,调头就跑,此时也顾不得路面是否凹凸,哪怕稻草人挡路,拨开了就往前跑,和金毛带路时的速度全然不同,至少没有埋怨。
三人慌不择路,跑没几步,我就被迫和胖子他俩分散。夏觞州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放弃大目标不追,反而追我。我没义气的大喊:“夏觞州,你追我干什么,胖子那家伙肉比较多,跑不快,比较好追啦。”夏觞州理也不理,速度比之前更快,距离也越来越近。我吓得心胆俱裂,要是被抓到,恐怕不只被丢进油锅那么简单,赶紧加快步伐,说也奇怪,背后虽然背著一具死尸,但双脚好似踩了风火轮,越跑越觉得轻快,也许是维凭哥暗地里推著我吧。
可即便速度加快,我和夏觞州的距离仍未拉开,只处于稳定的尴尬状态,不论怎么绕、怎么拐,就是没办法甩掉他。
我毕竟不是海陆特战的,再加上患有气喘,长途奔跑之下,气息逐渐紊乱。我暗自骂胖子他们贪生怕死,连金毛也涵括在内:“这群胆小的臭家伙,单单扔下我跑了,如果老子侥幸大难不死,一定要……要……”还没想到要怎么对付,地面突然振动一下,我重心不稳,扑倒在地。
这一下跌得不轻。夏觞州看我摔倒,嘴角露出狞笑,脚步也慢了下来。维凭哥的尸体大概还存在著灵魂,两手像登山背包的背带,扣的死紧,没有摔出去。我翻身面对夏觞州、连滚带爬地往后退,抵住岩壁为止。
夏觞州走到我身前,看著我的眼睛得意狂笑:“陈中,你知道我为什么只追你吗?”
我冷哼道:“鬼才知道你的变态心思。”
夏觞州不理我的讽刺,续道:“因为诗绪活过来后,第一眼看到的人是你,所以我在想……把你身上的一些器官拿来制做娃娃,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也说不定……”
人在求生时脑筋总是特别灵光,我急中生智,立刻想到藉口:“诗绪都已经碎裂成块,头颅也不完整,你没办法复活她的。”
夏觞州道:“可她的脸还在,”他的心情突然大好:“刚才陪你慢跑时,我脑袋闪过一丝灵感,你的身高和诗绪差不多,当作『千代』的炉鼎,肯定是绝妙的搭配……”
我愣了一下,问道:“千代?”
夏觞州道:“没错,千代。我打算以兰兰的脸,制作一具全新的人偶,嗯……身材的话,那个叫佳玲的女孩线条挺不错……”
“等等,那诗绪呢?你不打算重制?”
“哼,重置有什么用?猜猜你为什么第二次看到诗绪时,她的灵气被我剥夺了?”夏觞州笑道:“因为她满脑子都是你啊,陈中,我唤兰兰的名字好多次,可她一点都不把我放在上。诗绪就像刚出生的小猫,第一眼看到的生物就认定是妈了……”
前半段话有如晴天霹雳,导致夏觞州后面的句子被我完全忽略。我一直以为诗绪变回人偶是时限的关系,还需要夏觞州继续杀人来维持,没想到让诗绪“死去”的人,就是她的制作者本身。
是我间接害死了诗绪!
一股疯狂上涌的忧伤情绪重重冲击我的心房,脑拜一片混乱,竟然呆愣在敌人前方。夏觞州戏谑地蹲下,伸出手拍拍我的脸:“怎么,吓傻啦?别担心,等千代诞生之后,关于你的记忆一点都不会留下……”
夏觞州就像电影里经典的坏人,笑得如此奸诈邪恶:“时间差不多了,该动手啦。别担心,我会一一给你讲解步骤,首先挖出你的眼睛,把眼眶作为起手剥皮的部分,然后把带有粒面的头层皮用尖刀割下,浸到醋里酸化后,就可以摊开晒乾了……”他边说边把手伸向我的眼睛。我想逃跑,却偏偏手足发软,眼看那黝黑粗糙的大手向我摸来,乾脆眼不见为净,阖上眼睑作鸵鸟。
我感到那手挑逗似的拂过脸庞,停在眉骨附近许久,都没有动静。我打算睁眼看看怎么一回事,夏觞州突然施力,指甲刺进眼睑附近的皮肤。我吓得以为眼睛被挖出来了,纵声尖叫,伴随著夏觞州的笑声,山壁竟似产生共振效应,又是一阵剧烈晃动,我倚靠的后墙裂开一条缝隙,恰好能容纳我和背在身后的维凭哥。
咱一人一尸顺势就钻进去了,老天保佑,夏觞州一看我即将逃脱,不再心存戏弄,探身想擒住我,好死不死,一块巨石正好砸下,夏觞州见机快,赶紧缩身,终究迟了一步,右手被巨石压碎在底部。
“嘶啊啊啊啊啊──”壁缝虽然被巨石挡格,夏觞州的惨叫声还是透过来了。我惊魂尚未安定,只见他的手掌抓住我的脚踝不住抖动,后面没有手臂,只有一团血肉。
没有时间安定心神了,山壁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我旁边的岩墙甚至不断出现裂痕,隐隐有崩塌的趋势。台湾地处地壳变动地带,经常地震,但南部像这么大的规模非常少见,我是人在衰头上,刚逃得性命,现在老天又要把我收回去。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维凭哥不知是受到震荡还是怎样,左手一抖,往上一甩,指著头顶的一丝隐泛白光的裂痕。我凑眼过去看,不由喜道:“天空,是天空啊!”夏觞州对天空施展的邪法,大概随著失去右手、心神大乱而失效了。我拚命用手指掰开那缝隙,哦,感谢老天,刚刚误会你了,感谢你引发这场地震,让土质变的松软。
我本来已经筋疲力尽,这丝希望让我浑身充满力气,两手五指成爪,模仿钻地鼠左右、左右地活塞式挖土往上爬。这时震度更强了,周遭的岩壁也越来越热,甚至散发著硫磺味,呛得我喷嚏连连,偏偏又不敢放慢挖土的速度,只好一边流著鼻水,一边大兴土木。
老天爷大概是想玩我,岩壁的土质过松,往上踩两步就掉一步,我挖到手肘膝盖都磨破了皮,痛个半死,反倒有点羡慕维凭哥了,轻轻松松地攀在我背上,唯一出过力的一次就是用手指著天花板,太偷懒了吧!
这次地震持续很久,以往顶多三、四十秒就会结束,但我敢肯定,我至少挖土挖超过五分钟。咬紧牙关,拚著老命,终于快爬到顶部了,一只手蓦地朝我伸来!我心道不好,夏觞州这厮不愧是特种兵,忍著痛绕道来抓我了!霎时间,我感到万念俱灰,一切努力,都不过是流水嫁妆,我乾脆两手一松,想把自己埋在美浓的深山里,至少有稻草人为伴。
“妈的,陈中,看到胖爷我不高兴就算了,没必要自杀吧?”我被那只手捉住膀子,半拖半拉地把我扯出裂缝,随后又多一只纤纤玉手扶我起身:“小中,还好吧?夏觞州刚刚有没有抓到你?”
我不禁热泪盈眶:“去你们的,我还以为你们抛弃我、自己先逃了呢。”
胖子哈哈一笑:“你自己不长眼,被追的时候没看到金毛在前面带路,活该受罪。”
此时裂缝已经合拢。环顾四周,我们处在山坳边上的悬崖,能看清整座山谷。伸手擦擦流得满脸的鼻涕,我感到万分庆幸,能在最后一刻从死神魔掌里脱逃。胖子看了一眼我背上的尸体,道:“你也真厉害,面对生死关头,还能坚持把维凭哥带出来啊。”
我咧嘴一笑,把维凭哥伸手指点生路,包含夏觞州恶有恶报的下场,一并告诉他俩。佳玲听罢后摇摇头,叹道:“虽然他选择的路错了,可对于我们女孩子来说,深爱的人能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王晓兰九泉之下,总该瞑目了。”
胖子冷笑道:“那也得安全地通过黄泉路才行,我看夏觞州一路上会有很多『好朋友』等著他。”
佳玲突然对胖子道:“如果立场对调,你会不会学夏觞州宁可杀进天下人,也要让死去的女友复活呢?”
胖子断然摇头:“绝对不会。”看到佳玲脸色一黯,赶紧补充道:“我连活都不想活了,还谈什么复活?”这才让她脸色稍微好转。
我注意到佳玲竟然和胖子手牵著手,心里竟然有点酸酸的,什么时候这两人进展到如此田地?我甩甩头,转换话题:“金毛呢?它带你们跑来这里,自己却飞走了?”
胖子抢道:“哦,它还在工作中。” Www.GuiDaYe.Com
我迷惘地看著他:“工作中?它一只蝴蝶,能有什么工作?”
佳玲解释道:“听过蝴蝶效应吗?”我摇摇头,示意她继续讲解:“美国气象学家劳伦次(Lorenz)在60年代时,发现一个理论:『一只蝴蝶在空中扇动翅膀,便会使空气波动,进而引起百里外的海洋出现暴风雨。』,”我没等她说完,立即插嘴道:“我懂了,用中文成语来形容,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佳玲微笑道:“虽然有点不一样,我想你已经明白了。”她顿了一会儿,话锋突变:“不过我们的观念,恐怕要被金毛颠覆了。”
我道:“怎么?金毛不是在『工作中』吗?”
胖子先前便听过佳玲解释,此刻抢著献宝:“劳伦次说的话,要修正几个字。”
我白眼一翻:“哪几个字?不要卖关子好不好。”
“哈哈,我以为经过这一连串的事件,你会变得比较有耐性,结果好像适得其反啊。”我从佳玲身上学会如何释放杀气,两眼圆睁怒目瞪视胖子,吓得他赶紧回归正题:“好啦好啦,就是把『引起』改成『制造』嘛,值得大惊小怪吗?”
我这颗脑袋可是要继承张羊的博学,被胖子这么一提,登时明了:“该不会这场莫名其妙的地震,就是金毛引起的?”话才刚说完,地面突然一软,胖子拽著我和佳玲往后急退,原来是山坳开始塌陷,连带著周围的岩壁一同崩落。待烟尘散去后,中间出现一个完整圆滑的大洞,所有的稻草人,还有那鼎大铁锅,连同我记忆中的小羊,通通消失的一乾二净。
我张口结舌地看著这一幕电影般的场景,不敢相信自己还曾经身莅其中,“这……这太扯了……”
胖子和佳玲同样震惊,万万不敢相信自己的推论就是事实,而且还有如此效果。
“不知道夏觞州有没有逃走?”佳玲突然冒出一句。
我道:“不太可能,光是要跑出这座山坳地,就要花大概半小时,除非他像我一样好运,否则只能乖乖地掉进那无底洞。”
“哼,活该。”胖子不屑道。
我呼出一口长气,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以后大概只要闭著眼享福就够了。
佳玲提议在此先将维凭哥埋了,我们不敢有违,找了个面向美浓镇的土丘,徒手挖坑,虽说土质已松,胖子和我还是累得满头大汗。大概挖到一米五,我们就把维凭哥摆进墓穴,由学姐带头念祷词:“维凭哥,我们就把你葬在这里了,愿你上天堂后,不要忘记我们,也祝你来世能投个好胎,生在富贵人家。”
我心想要是维凭哥上天堂后还记得我们,那该多毛骨悚然啊?可学姐的吩咐我们不敢不从,只得跟著念。胖子又发现维凭哥的新手势了──这次唯一没有蜷缩的是大拇指。祷告完后,我们把土洒向维凭哥乾瘪的身躯,在附近找两根粗壮的树枝立成十字架,就算大功告成。
这活儿可真累人,我们仰头躺在地上休息,天空不再深沉阴暗,湛蓝的背景衬托一条会移动的彩虹,让我心旷神怡。
等等,会移动的彩虹?
“快看,是金毛啊!”胖子坐起身,指著天空大叫。
“真的耶,好漂亮哦。”学姊赞叹。移动的彩虹是由众多蝴蝶聚在一起构成的,色彩井然有序。彩虹旁一只显眼的金色蝴蝶沐浴在阳光下,更显圣洁。那蝴蝶冲著我们绕几圈“倒下的8”字型,便率领部队往南方飞去。
“一路顺风了。”我轻声道。
第七章 洗澡
(以下为本人记述。)
我们一行四人在中秋夜晚,决定外出赏月,中间碰到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情,所幸一个自称是海陆特种部队退伍的魁梧大汉──夏觞州,愿意收留我们并提供食宿,他对于人偶的了解无人能出其右,其最得意的作品,曾得过“国际人形木偶展览”(注三)冠军。
这座人偶,是由阿里山上神木周边泥土为原料,以日本富士山脚下的雪水为凝露,配合被公认为“瓷都”景德镇的造瓷技术,烘调而成的陶瓷娃娃。
夏觞州给她取了个美丽的名字──诗绪。
由来,源于夏觞州对心上人的思念。
夏觞州与王晓兰在那晚之后,彼此相恋,甚至已论及婚嫁,双方父母均已过世,二人更是同病相怜,计划在一个月后结婚。
可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王晓兰在那晚吸入过多瘴气,体质又不如夏觞州强壮,竟然在婚礼当天,病倒了。
那是不治之症!
十天后,王晓兰走了。
她临走前,曾对夏觞州说道:“好想到日本的富士山玩一趟呀,或是到阿里山看日出,跟你一起……”
于是夏觞州在她死后,依照王晓兰生前的模样,做出这具震惊世界的日本神娃。
据说在展览当天,夏觞州将神娃带上伸展台时,所有在场的人偶突然发出嗡嗡的共鸣声。
那是人偶本身,对同伴的肯定。
亦或是对那完美身躯的赞叹?
夏觞州第一次走上伸展台,便扬名立万,成为在台湾人中、在人偶界里,第一个绽放光芒的男人。
有记者访问他说:“您在拿到奖金后,有什么打算呢?”
夏觞州表示,他只想和诗绪找一个没有人烟的地方,安安静静的度过下半辈子。
所以他回到美浓,回到这个以纸伞、菸叶闻名的客家小镇,盖了这栋房子,和诗绪一直生活到现在。
“呜呜呜……”我们四人听完故事后哭成一团,这时在太痴情、太感人了。
“有没有那么夸张,我自己都不伤心了,你们哭什么哭啊?”夏觞州莞尔,似乎没见过这么会哭的小孩。
肥仔此时已经泪流满面:“没办法啊,本来后面应该是皆大欢喜的结局,哪知道你们的故事比电影更戏剧化,怎么能不哭呢?”
夏觞州微笑道:“好了好了,赶快吃吧,这可是我特地为你们煮的水饺,等会冷掉、皮变硬就不好吃罗。”
说实在的,连当事人都不难过,我们也不好意思再哭下去,我趁机转移话题:“哦,好吃,想不到你不只会做娃娃,连厨艺都这么好。”
夏觞州轻敲我的头:“这只是便利商店的水饺,你还真以为是我包的啊?”
我讪讪的低头继续解决水饺大餐,这时小羊问道:“其实我们有点好奇,可以看看你是怎么做娃娃的吗?”
“当然可以,”夏觞州道:“不过现在已经很晚了,等明天吧。”他起身走向内厅:“我去帮你们拿棉被和垫子,我房间比较小,你们今晚委屈点,睡客厅好吗?”
“好的。”我们齐声应道。
等夏觞州走进去后,小辰和肥仔继续埋头苦吃,我则压低声音和小羊讨论起来:“听他说这么多,我还是觉得这里面有点问题。”
小羊赞同道:“不是他的描述有误,而是这里的气氛,有点诡谲。”
“嗯,可是到底是哪里有差错,却是无从知晓……”正猜测间,夏觞州扛著棉被和垫子走进客厅,道:“终于找到了,好一阵子没客人来,都忘记放哪儿罗。”
小辰和肥仔两人也吃得差不多,帮忙把桌子移开,我们四人把床垫铺好以后,就想在上面打滚,结果被夏觞州大手一抓,拎到浴室洗澡。
那时年纪还小,即便是长大后的我,也不存在“羞耻心”这三个字,所以彼此间没有忌讳,脱光衣服就进去了。
浴室很宽敞,我们四个人在里面完全不觉得拥挤,浴缸里的热水也放好了,大小约容许两个人同时进入,我们四个猜拳论先后,结果胖子和小羊获胜。
这是个悲剧。
因为那头死肥猪冲完身体后,一个鲤跃龙门,跳进浴缸,只听“磅”的一声,浴缸碎裂,其内热水如山洪暴发,把肥仔冲过来,我们也遭受其害。
“靠,你这只该被千刀万剐的蠢猪,看你惹得好事!”小羊吼道,看样子没泡到澡令他非常愤怒。
小辰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弄得不知所措,指著浴缸道:“惨了,我们会被夏觞州捏死。”
“不,”我冷静地说:“这祸是肥仔闯的,只要把他交出去,就能保障我们的生命安全。”
肥仔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听到我们的计画,显然也蒙了,哀求道:“拜托不要把我交给那个大块头,万一他真的要捏死我,你们舍得这个交往多年的老朋友吗?”
看肥仔那副慌张的表情,我们决定恶整他一番,小羊道:“别担心,我会请夏先生下手时不要留情,以免夜长梦多。”
小原一看不行,张羊这家伙平常就看他不爽了,怎么可能不会趁机落井下石,转头向小辰道:“周大哥,平常就属你最照顾我了,这次你也会挺我,对吧?”
小辰捏著提早长出来的胡子,道:“咦?有这回事?我记得你刚刚好像还跟我抢水饺吃,对吧?”
肥仔那满是油水的肚子因为紧张而剧烈起伏,用水汪汪的眼睛看向我:“阿中,你可还记得,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吗?你可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做过的那些蠢事吗?我只有一个请求,不要离我而去啊!”
我笑道:“少用那些电视剧里的台词唬弄我,你也不想想看我们现在才几岁,还『那些年』呢……真是……”说道这边,我忍不住笑起来,这肥仔简直经典,我敢打赌,这世上如果有求饶大赛,冠军铁定非他莫属……
这时门外脚步声传来,想是夏觞州听到浴室的动静后赶来,只听他语气焦急:“我听到好大的响声,你们还好吗?”拉开门一看,眼睛顿时凸出来:“靠,又碎了。”
我耳朵灵敏,立刻反应道:“夏哥的意思是,这浴缸以前碎过?”
夏觞州点头道:“之前我也是在泡澡的时候,浴缸莫名其妙的就破成碎片……喂,小心点,你看,被刮伤了吧。”最后一句话是对胖子说的,因为他正试图爬起来,不小心按到碎片的尖端处,被刮的两手都是鲜血。
夏觞州大手拎起肥仔,毫不费力的扛在肩上,对我们道:“我先带他去包扎,你们穿好衣服后,到客厅去休息吧。”
我们应了一声,夏觞州转身走出浴室,我们赶紧用莲蓬头把身体冲洗乾净,穿上主人提供的浴袍到客厅去。
这时肥仔已经包扎完毕,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双手被绑成大麻花,居然还捧著爆米花,怪不得这家伙越来越像太阳花──吃肥(注四)。
小辰冲上去抢爆米花,肥仔突然展现不属于胖子的灵活度,一个空翻,从小辰头顶窜过,看得我瞠目结舌,可见当人遇到需要守护的东西时,就会变得无比强大。
这时夏觞州走进客厅道:“好了好了,都快一点啦,赶快睡觉,晚睡对小孩子不好。”
“夏哥,你讲话好像我妈喔。”小辰笑道,小羊附和:“对啊,这么老气横秋,怪不得人家一直认为你的年纪很大。”
夏觞州额头青筋突起,张羊这家伙不小心说中他的要害,眼看就要发怒,接下来的事情却让我们差点吐了出来。
夏觞州两眼泪气蒙胧,转身剁脚道:“哼,人家不里你们了,睡觉去。”说完走向内室,留下傻愣在客厅的四人。
一阵静默。
五分钟后,我打了个寒噤,赶紧拍掉一身鸡皮疙瘩,用责怪的眼神看向小羊:“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小羊也是一身冷汗,夏觞州那个动作是他毕生中最难忘的一幕,简直比工厂的怪事还令人印象深刻。
肥仔道:“赶快睡吧,免得他等等看到灯亮著又跑出来。”
其馀三人附和,谁都不想再看到那个动作。
“我关灯罗!”小辰伸手暗下开关,客厅光线变得昏暗,我们躺在床垫上,不久鼾声响起,小原和小辰都属实力派的,那声音简直就像战斗机在空中遨翔,然后被另一台战斗机给打下来,如此反覆,根本无法入睡。
我的位子靠近工作室那头,小羊睡我旁边,这时他靠过来轻声问道:“喂,阿中,睡了吗?”
“还没有,你也被吵得睡不著啊?”小羊回答:“那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还是那股不安感,你知道,我的直觉一向很准,而这股不安感在肥猪割破双手后更加明显。”
我开始感到吃惊,小羊的第六感可以说准确到令人发指的地步,班上的每一次考试,我们四个都是仰赖那股有如神助的“直觉”才得以通过,主人本身更夸张,分数没有低于九十分过,简直可誉为大神通!
但这次的直觉,是在经过一系列惊悚的事情后所产生的不安感!
这如何能不令人心惊?
我开始紧张起来,问道:“那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张羊这家伙居然回我一句:“管他的,先睡再说。”翻过身去,不久之后,这小小的客厅又多了一架战斗机。
“靠!人渣!”我暗骂一句,这小子故弄玄虚,搞的我神经紧绷,这叫人怎么睡?
轻叹口气,我躺在床垫上闭目养神,听著那有节奏的轰隆声,祈祷自己可以赶快睡著。
听著那规律的打呼声,我的心神慢慢放松,就在快要入眠之际,鼾声突然断了。
“咦?”我觉得很奇怪,通常鼾声只有在翻身或醒来时才会断掉,再说三个人一起断的机率,根本不到百分之一吧。
我睁开眼睛坐起身来,赫然发现,偌大的客厅中,只剩下我一个人。
“……应该是结伴去上卫生间吧,真是的,居然不带上我。”我小声咕哝,疲倦的再次躺下,大约一分钟后,小羊先回来了,轻轻的脚步声彷佛女孩子一般,不愧是练芭蕾的,有前途。
他羧进棉被里后,我道:“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吧,集体上卫生间居然不带上我,小心下次有好康时,我自己独吞喔。”
小羊似乎感到不好意思,突然用力的抱住我想表示歉意,我摸摸他的头,笑道:“好啦,知道错就好了,佛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以后记得把点心分给我就是了。”
没想到小羊居然呻吟道:“抱我……”吓得我冷汗直流,娘的,这家伙被夏觞州传染了,居然和我来搞基这套!
我一把推开他,这时才看清楚,对方有一头完完全全不属于小羊的乌黑长发,散落在床铺上。
“妈呀!”我放声惨叫,突然间灯光亮起,小辰那饱含倦意的声音道:“陈中,这么晚都不睡觉,扰你大爷清梦,信不信我阉了你啊?”
我喘著大气,看到小羊和胖子都在,才知道这只是黄粱一梦,自己吓自己。
“抱歉、抱歉,明天回家后代你们去吃好吃的,当作赔罪兼压惊如何?”好不容易把他们安抚下来,小辰把灯关上,继续蒙头大睡,至于肥仔,压根没醒来。
小羊躺下后,偷偷问我发生什么事,干嘛一惊一诧的,我把刚刚那个梦境描述一遍,结果他脸色苍白的跟我说:“其实我刚刚也作了个跟你一样的梦!”
注三:国际人形木偶展览,英文缩写为W。H。F。D。D,全名为 World Human Form Doll Display,成立于2005年,这边因应剧情需要,借用一下。
注四:“吃的像太阳花一样肥”,这句话出自大陆散文作家张宁宁的著作《时代女郎》。
第八章 复活!?
我整个人也蒙了,忙问道:“你在梦中也有女鬼跟你睡?”
他说:“不,我梦到你想强奸我!”
“去死!”
打闹一阵,我问道:“你怎么想?”我不善思考,乾脆把问题推给智多星。
梦,基本上只是种心灵活动,好比“妄想”一般,透过某种手续,可以使之实现。古书《周礼》曾对梦详加解释,将其分为六类:正梦、噩梦、思梦、寤梦、喜梦与惧梦,认为心情可以影响梦的内容;清朝大儒纪晓岚在著作《阅微草堂笔记》中也认为梦乃是“意识所造,气机所感”,如果心绪紊乱,精神恍惚,就会出现幻觉。
可多人一梦的解释,至今少有。
我们两个讨论半天,也没有什么结果。我看看那两只已经不醒人事的猪,心里有点羡慕他们的无忧无虑,遭遇那么多事情,居然还能呼呼大睡。
这时候小羊似乎有个想法,压低声音告诉我说:“这栋房子里只有五个男生,没有任何人留那种长发,所以肯定是外来者。”我问:“外来者会往别人的被窝里钻吗?这种人一般都是『佛爷』(注五),只会忙著找钱包吧。”
小羊点头:“其实我也这么认为,但如果否定这条思路,恐怕会把我们带往最糟糕的方向。”我心神一紧,道:“你是指工作室里的人偶?”
小羊没有说话,给我来个默认。我额头开始出汗,这想法可以说是匪夷所思,甚至打翻所有唯物论者的鬼魅无存说,如果真的发生,我们的世界观将会出现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跟张羊都是属于眼见为凭,只相信利用“科学的方法”(注六)所探求的真相,对于螭魅魍魉这种虚幻不实的东西,都采取极度鄙视的态度,标准的无神论者。
但当晚所发生怪事除了惊悚之外,还罩上一层迷雾,虽然似乎能用一条线将所有的事情串起来,却仍是诡异离奇,使我们的无神信仰被动摇了。
我们俩很明显想到了一块,与其在这边瞎猜,到不如去证实真伪,于是我们偷偷摸摸的来到工作室前,推开铁门,走进人偶展览室。
“看起来都不像是活的呀。”我低声道。
小羊没好气的说:“废话,难道你希望它们真的会动不成?”
我嘿嘿乾笑,跑去一个玻璃橱窗前作近距离观察,掩饰自己的尴尬;小羊则迅速浏览一遍木架上的小人,然后走到陶瓷烘调室前。
“喂喂,你该不会是要进去吧?里面只有诗绪一个人,不需要特地检察啦。”我拦住他,以免多事给夏觞州发觉。
小羊驳斥道:“平常看你聪明,怎么这回就傻了?你说外面这些人偶就算真的活过来,它们有办法自己离开橱窗吗?唯一的可能性,只有待在烘调室里的诗绪!”
“唔……”言之有理,难以反驳。
他看我傻愣愣的挡在前面,骂了声:“走开。”伸手推门,走进烘调室。
房内还是老样子,烤箱、工具都摆在原位,诗绪也老老实实的待在座架上。
“呼,幸好还在。”其实小羊虽然说的大方,但心中仍不免紧张,手掌都是汗水,也是,一个七岁小娃儿心理素质能好到哪里去呢?
我暗地里也吁了口气,但脸上摆出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拍拍他肩膀道:“就跟你说别想太多,你看,诗绪不是好端端在那儿吗?”
小羊放松后脸色也不再紧绷,笑道:“是啊,看来刚刚那场梦纯属巧合,一定是今天发声太多事情,导致我们精神都混乱……咦?”
最后那声“咦”又把我的情绪拉到最高点,道:“又怎么了?”
小羊跑到诗绪前面左看看、右看看,正当我纳闷这家伙怎突然对女孩子这么饥渴,居然不时用手骚扰她各个敏感部位时,小羊开口说:“这不是诗绪!”
我又蒙了,那天晚上我蒙了超多次。
“什么意思?”我奇道,不是诗绪,难道是鬼不成?
小羊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眼看到诗绪的时候,那股心中的悸动吗?那时的她堪称完美,但你现在看看这具人偶,”他指指诗绪裸露出来的地方,续道:“这具人偶的肤质粗糙、肤色黯沉,瞳孔缺少灵气,脖子出现不规则色斑,手指末端出现龟裂,虽然看起来仍是闪闪发亮,但那是被人硬涂上一层亮漆的关系,我敢断言,这人偶的材质,和诗绪完全是两回事。”
我被这种精辟入理的演说震惊,问道:“你的意思是,诗绪被掉包了?”
小羊点点头,正要接话,却突然有人道:“她没有被掉包,只是缺乏保养,所以看起来精神不济罢了。”
我转头一看,原来是夏觞州。我道:“夏哥,你要过来也出个声咩,差点把我吓一跳。”今晚已经够刺激了,再来点可受不了。
夏觞州挠挠头,道:“抱歉抱歉,我以为你们都在睡觉,所以把浴缸修好后就直接回到这里,没想到把你们吓著了。”
说老实话,偷偷跑到别人的工作室是我们自己不对,没想到夏哥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把我弄得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哦,浴缸碎成那样,你居然修的好啊?”
夏觞州道:“嗯,已经修好大半了,它之前也碎过,所以大体上都是延续上次的裂痕,明天再去买一些补强的材料让浴缸稳固就行罗。”
小羊道:“不过你也真厉害,那么大的浴缸,你也能把它坐碎,不简单哦。”
夏觞州无奈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碎的,我就好端端的在那边泡澡,然后就听到劈劈啪啪的响声,紧接著浴缸爆裂,还差点割伤我呢。”
我笑道:“一定是你的屁股太大,浴缸承受不住,被你挤碎了。”
夏觞州见话题居然扯道自己的屁股,连忙走到诗绪面前,拿起工具假装要开始实施保养,说道:“都已经这么晚了,你们还不睡觉,跑来和我磨蹭干嘛,快回客厅去啦。”说著嘴巴发出“嘘嘘”声赶我们走,无奈之下,我只好和小羊回到客厅,耳边还响起夏觞州的咕哝声,好像在唠叨诗绪最进保养的次数越来越多,应该是更年期的关系,令我不禁感到害怕──难到男生长大以后都会变成那副德性吗?那我宁愿一直活在小学时代。
这次小羊很快就睡著了,我则是精神还处于亢奋之中,刚刚的紧张还没有完全消退,只好默数绵羊过桥,催眠自己赶快入睡。
大概属到第五百只的时候,工作室的铁门轻轻打开,魁梧的人影走出来迈向内室,看样子夏觞州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准备休息了。
正当我准备继续数绵羊,突然一阵脚步声响起,我以为夏觞州去而复返,但声音却从工作室传出,轻轻的、小巧的,在工作室理回荡。
我伸手推了推小羊,这该死的家伙居然睡得比猪还猪,我怀疑就算有人拿刀捅他,估计也只是让他睡得更深罢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幸运的是,脚步声只在工作室徘徊,没有到客厅来的迹象。
英语有句俗谚:“好奇心会杀死一只猫”,这话不是没有根据,它们总是喜欢离开巢穴,往神秘的地方进行探索,有养过的人都知道,当你正在做某些事情时,猫会在一旁静静地观察你,甚至去模仿;它们喜欢探就新奇的事物,往往一不留神便失足摔死,或是把自己给溺毙。
人其实也一样。
我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慢慢地从被窝里钻出来,匍匐前进,爬到铁门边,把眼睛凑到缝隙上偷看。
没有光线的人偶展览室相当昏暗,看不清楚里面的动静。我大略扫过一眼,没发现什么异常,但脚步声始终没有停止,我深吸一口气壮壮胆子,推开铁门,身体融入黑暗中,向烘调室潜行。
“果然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想不到小羊的推论居然这么准。”当时的心情可说是五味杂陈,惊惶中带著兴奋,恐惧中又夹杂著期待,第一次看到灵异现象啊,明天等大家都醒来后,我就可以狠狠的炫耀一翻,让他们为自己的“早睡”感到懊悔了!
烘调室的门很结实,似乎还有加装隔音设备,整扇门密不透风,根本找不到缝隙偷看,唯一的方法,就是把门打开,从门缝中偷窥。
我扭转手把,慢慢的拉开门,结果隔音用的气密防震条没有黏好,发出好大的摩擦声,这大概可以解释为什么有隔音却仍能从里面传出声音吧。
我还来不及反应,里面的家伙倒是被吓一大跳,顿时“磅啷”声响成一片,想是弄碎某些东西了。
“糟糕,被发现就惨了!”小时候得想法真的很奇怪,脑中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不想给夏觞州发觉,也不管里面有没有危险,用力拉开门,闪伸挤进烘调室,然后把气密防震条塞到门底的缝隙中,让它看起来跟原来的一模一样。
处理完隔音门,正待松口气,突然想到不对,我这不是自投罗网吗,这下可好,明天的太阳将依旧灿烂,我却要死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搞不好还会被大块头做成人偶,送到人偶展参加比赛。
越想越怕,整个人都颤抖起来,这时背后反而没了动静。
“可物,豁出去了!”坐以待毙毕竟不是咱哥儿的脾气,哪怕是鸡蛋碰石头也好,也要让敌人知道小屁孩不是好惹的!
蓦然一个回身,两眼所见的景色并没有想向中的惊悚恐怖,相反的,这是我有生中看过最美、最令人惊叹的一幕。
请原谅我用字遣词不当,但我用尽一切词语,都无法找出足以形容“她”万芳仪态的气度,哪怕“她”只是一具人偶。那副身影,任谁瞥上一眼,定将永生难忘;她是世上最美丽动人的女子,若说天使是众神宠爱的女儿,那她必定是当中最美丽的一个。
此刻,上帝最杰出的作品──诗绪,已离开座架,跌坐在地,双手捧胸,貌似怀抱某样东西,身上和服因为勾到座架上的尖端儿有破损,水灵灵的大眼睛露出惊怕之色,为不速之客的到来感到惶恐。
注五:“佛爷”是对惯窃的另类称呼,也是黑话,相传是某位散盗在民初时敦煌一带摸走大佛的佛头,因此也以“佛头”称之;其他像“偷仔”、“妙君”等等,都是对小偷的称呼。
注六:科学的方法,即观察、提出问题、假说、实验、学说,现在一般只用到“观察”、“假设”与“实验”三步骤。
第九章 人体素材
我在夏觞州的家里过夜时,发生了很多稀奇古怪的事,其中最令我惊奇的,莫过于此。
诗绪居然活过来了!
我整个傻眼,和诗绪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差点看的海枯石烂、天荒地老,估计这德性若被夏觞州看到,他会把我装桶,沉入巴士海峡。
我们两个就这样不知所措的互看,最后我决定主动打破沉默:“呃……嗨……”
我这么白目不是天生的,根据实验,用最常见的打招呼方式可以拉近距离,再做些特定的动作表情,更能迅速勾起异性对你的好感,只不知对人偶有没有效。
诗绪见我似乎没有恶意,眼睛虽仍透著戒备,但却可以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说真的,她连起身的动作都是那么优雅,怪不得夏觞州能获得展览冠军。
哪知诗绪突然失去重心,往前一栽,整个身体压到我身上,陶瓷作的手肘顶到我的要害,令我整张脸瞬间变成“囧”字形。
“呜……”痛死我啦!
我很想这样大喊,但剧痛让我无法出声,只能跪在地板上,双眼凸出,额头青筋扭动,样子比鬼还鬼,把诗绪吓得拚命往后爬。
我朝她伸出手,嘴理想说些什么,可是因为剧痛的关系,只能发出“啊……噫……喔……”的呻吟声,就像电视里的厉鬼,正朝诗绪身出魔掌。
诗绪水灵灵的眼睛倒映著我的“囧”脸,露出畏惧之色。她已经退到墙边,这时我发现,她的脚不知什么时候断裂,露出中空的瓷心,而怀中所抱之物,正是自己的左脚。
“原来如此。”大概是在我拉门的时候吓到她,那磅啷声就是不小心失足,将脚摔断的响声。
恍然大悟后,我对诗绪感到无比歉疚,居然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伤害这么美丽的事物,这简直是畜牲……不,根本连畜牲都不如!
我不顾身体疼痛,挣扎著走向她,试著表示善意;刚开始诗绪似乎难以对陌生人产生好感,但在我柔声安抚下,她的反抗终于逐渐减缓,我趁机搭话:“你的脚会痛吗?”
诗绪摇摇头,也对,身为人偶,不可能会有动物特有的神经系统,这使我暗中松了口气。
我看她仰躺在冰冷的地板上,颇觉不忍心,便道:“你这个姿势恐怕不太方便,我抱你到桌上坐著,好吗?”诗绪点点头,我看得出她有点紧张,但仍任由我伸手抱起。
“唔,好香。”我横抱著诗绪,鼻中传来阵阵发香,令我心神荡漾。诗绪不习惯被人这样抱著,不安的扭动身体,说也奇怪,明明是陶瓷做的,身体却非常轻,而且一点都不僵硬,该软的地方充满弹性,该硬的地方俏挺匀称,弄得我心猿意马,赶紧走到桌前将她放在桌上。
诗绪坐在桌上,两腿在桌缘一晃一晃的,目光移到自己的左脚,脸露黯然之色。
我看得好心疼,安慰道:“别担心,等你的主人发现后,肯定能把你修好的。”
诗绪眨了眨眼,好似不解,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问道:“你能像我这样说话吗?”我嘴巴一张一合,作出夸张的讲话模样,诗绪却摇摇头,表示没办法。
“不能讲话却能眨眼,这点倒是满特别的。”我有点惊讶,夏觞州的手艺到底在哪一个层次?要说能让人偶活过来,这世上恐怕只有他能办到,但这样致命的缺陷,却不是他追求完美的风格。
正进行对夏觞州的思想猜测,诗绪却突然伸出手指戳我的脸,看样子是对这个长的跟她很像,却又有著明显不同的人类感到新奇。
我看她已卸下心防,呵呵笑道:“也难怪你会觉得好奇,毕竟这个地区不常看到人呢。”我轻轻握住那温软的柔荑,带领她探索人类的奇妙,却忽然想到:“不对呀,以夏觞州疼爱诗绪的个性,不可能会忽略她的好奇心,莫非……”我看向诗绪的脸,“她是第一次苏醒?”
这个想法让我顿时高兴起来,连夏觞州都没看过诗绪苏醒过后的模样,一种莫名的感觉油然而生:“妈妈,我恋爱了!”
虽然没办法证实,但也无所谓,我居然开始计划怎么带诗绪私奔,奈何一个小学生,又能想到多好的方法?于是我陷入苦思当中。
诗绪见我突然沉默下来,不甘寂寞地继续乱摸我的身体,摸到敏感处用力一捏,害我疼的大叫。
“不好!”叫这么大声,肯定会把夏觞州吸引过来,“这该死的隔音门做的这么烂,当初到底是怎么设计的啊。”我边忿忿谩骂,边左顾右盼,必须找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才行。
“就是那个烘焙箱了。”迈开步伐,诗绪却突然抓住我衣角,表情惊慌失措,彷佛不舍我的离去。我安抚道:“乖,别慌,亲爱的,我只是道那边那个大箱子里面玩躲猫猫,等一下就出来了,要乖乖地在这里等我唷。”
那时想法太过天真,完全忽略家人、朋友,连小羊他们都忘了,亚里斯多德曾说:“爱情会令人昏头。”这句话我在小学一年级就有非常深刻的体会。
这时门外以传来脚步声,我抽开被诗绪握在手中的衣角,迅速钻入烘焙机里,空间很大,而且有散热孔,完全不会气闷。
从缝隙中往外看,却发现诗绪为了追我,从桌上跌下,面露哀戚,嘴里更发出“咿咿啊啊”的声音。
我的心开始抽痛,她没有声带,本来是不能说话的,此时必是藉由某种伤害自己的方法发出声音。
当时我只想不顾一切,冲出去抱住我的小亲亲,给她人世间最温暖的怀抱,可天老是不从人愿,夏觞州在我犹豫时早已闯进,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的作品。
“我、我成功了?”夏觞州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但又随即听到他颠狂的喊声:“哈哈哈,我成功了,我居然成功了,想不到仅仅两年时光,我就把你救回来了,感谢老天、感谢上帝,哈哈哈哈哈……”
“救?”夏觞州用的字眼令我感到奇怪,为什么用这个字呢?他想救谁?难道……
夏觞州将诗绪同样抱到工作桌上坐好,然后蹲下检查断裂的脚部,道:“嗯,断的很乾脆,这样反而比较好接,等等我就去把材料拿来。”他伸手抚摸诗绪的脸庞,就像在看老情人般:“兰兰,欢迎回来。”
“兰兰?”他的意思,难道是指王晓兰?难道他这两年来,都在不停地想方设法让王晓兰复活?
怪不得他会以王晓兰的脸为样本制作人偶,怪不得他会选择居幽林以避世人,原来他始终没有忘记自己的的心上人;想必这两年来,他都在不断的尝试失败与痛苦,直到今夜。
我叹口气,为夏觞州感到高兴,他终于如愿以偿了;也为自己刚萌芽的初恋感到惋惜,没办法,谁叫我是第三者呢?
谁让诗绪身体里的灵魂,是王晓兰呀!
正自怨叹,却听夏觞州突然咆哮:“你看著我呀,为什么不看著我?”他用右手捏住诗绪的下巴,强逼她看向自己:“难道你已经忘记我了吗?我是你的小州啊!你看看我,打从我们相识开始,我就一直喜欢著你,还记得我们从工厂逃出来的那几天吗?你对我说,那些娃娃虫都是被父母抛弃的孩子变成的,你要生很多很多小宝贝,让他们有地方投胎;我们还跑去问算命师,怎么样可以生男孩女孩,结果你回家后狂喝牛奶,就为了希望可以早点孕育我们的小心肝……这些点点滴滴,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听他这么长一大串,不只我茫了,诗绪也茫了,傻楞楞地看著夏觞州。
他深吸口气,道:“没关系,你刚醒来,神智不清,我先去拿材料帮你把脚修好。”
庞大的身躯缓缓起立,力气好似被抽乾一般,巅巍巍的往外走去。
费尽千辛万苦却得不到佳人回应,遭受的打击恐怕比从国际展落榜还要巨大。
夏觞州离去后,我赶紧从烘焙箱钻出来,诗绪开心的朝我挥手,那副傻不隆咚的样子令我会心一笑。
我走过去,为夏觞州抱不平:“你刚刚怎么对夏哥这样呀?你们不是情侣吗?”诗绪傻傻的看著我,完全不知道情况。
她的表情不似作伪,对于夏觞州,诗绪似乎一点都不感兴趣,反倒动手摸起我的身体来了。
诗绪的小手很软,摸在身上很舒服,也就任由她乱摸,我自己却沉思起来:“照理说,王晓兰对夏哥一往情深,不该出现这种状况,会变成这样只有两个可能,就是王晓兰对于生前的记忆早已全部丧失,或者……苏醒的根本就不是王晓兰!”
这个结论令我兴奋,刚萌芽的爱情苗仔有如浴火重生,迅速滋长。
“唉呦,别再捏那里啦。”诗绪这家伙,哪里不摸,偏偏爱摸我的尴尬部位,下手还不知轻重,差点爆开,令我连忙出声阻止。
我们正嬉闹间,夏觞州的脚步声再度响起,我安抚诗绪后,又钻入烘焙箱躲避。
“磅”的一声,夏觞州踹开门,道:“材料准备好了,就是陈中这小鬼不知跑哪儿去了,八成是到外面瞎晃。”
我对夏哥的关心本来很高兴,但看到他手中的材料时,却令我大吃一惊。
那不是肥仔三人组吗?
第二十一章 鬼打墙
我们经过一番争论──不,事实上我和胖子只处于被动发言的地位,拿主意的还是学姊──最后决定舍弃夏觞州驻守的山坳裂口,改往黄蝶翠谷的方向前行,理由是夏觞州必定会在裂口处设置重重关卡。
嗯,很合理,我顺待补充一点,黄蝶谷里有河,就算中途被夏觞州发现,只要能坚持到河谷,跳下去后便能顺势往下游漂去,虽然有百分之九十的机率会溺死,至少多了一条路能走。
如果夏觞州真的有能力改变天象,反而要感谢他为我们创造优势,昏暗的地形视线不良,只要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要发现这支队伍是很有难度的。
我背著诗绪和胖子并肩走在学姊后面,因为学姊说她认路的能力很强,三两下就能找到路。我和胖子都是大男人主义,当然不好意思和女孩子争,只好让她担任领队,结果不但没找到路,有几次还栽进坑洞里,弄得浑身是伤。
我不禁感到怀疑,学姊是不是夏觞州派来的间谍,打算先耗损我们的体力,等剩下最后一口气时,就可以大方地收割我俩的生命了。
但基于彰显男性的温柔体贴,我们必须反过来安慰学姊,告诉她走山路本来就不安全,有错的是枯枝烂叶和发臭的野兽尸体,把路面腐蚀的坑坑疤疤。过度保护的下场就是一群人不管怎么绕,稻草人丛林有如诸葛亮布置的九宫八卦阵,绕到最后竟然回到之前的休息点了。
“天啊,怎么又回来了?”学姊这个领队非常不称职,自己带头迷路还埋怨东埋怨西,瘫在地上不肯起来。
值得一提的是我没精力去应付学姊,不代表胖子没有精力。我们的立场互换,此刻的他是猴子我是猪。我一屁股坐下地,把诗绪放在旁边,靠著山墙休息;胖子则施展七十二变,变身成苍蝇在学姊耳边嗡嗡乱飞。本以为至少会飞个十分钟,可天威难测,我屁股还没坐热呢,佳玲就起身道:“好啦,休息够了,准备出发。”
“咦──”我刻意拖长音,暗示还需要多一点时间休息。佳玲不知道是神经真的很大条还是选择性忽略,只管催促:“咦什么,你又不是女生,不会有大姨妈的啦。”
“好啦好啦,我起来就是了……”我偷偷瞪了一眼胖子,这厮用水汪汪的眼睛给我装无辜,差点没气死我。
我最终还是没忍住,神经大条就算了,万一再把我们带回来,或是直接带往夏觞州那儿,结局只会是个悲剧,于是道:“学姊,你真的知道怎么走吗?”
“当然。”佳玲摆出学姊架势,双手插腰、抬头挺胸,然后下巴微扬:“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就大发慈悲的告诉你,刚刚只是热身,是预防你们受伤前的准备。”
我轻叹一口气,看样子想让她交出领导权是不可能的了。不过提到受伤,我用眼神看向胖子,询问他的脚伤情况。他苦笑著轻轻摇头,打从刚才就装好汉没有从实招来,现在尝到苦果了。
我左思右想,对学姊说出一个办法,领队仍然是她,不过我走前面,如此就可以偷偷地调整速度,至少不至于让胖子的脚恶化。
佳玲不管谁走前面,只要掌握著大权就心满意足了,唉,以后娶她做老婆的男人不会有好日子过,薪水肯定被捏在手里,连出去买份宵夜都得报备。
三人一偶重新上路,我慢慢地将主动权挪到我的手中,学姊说往东,我表面上也会往东,然后默默地校正路线,结果不到十分钟,黄蝶谷的入口离我们只有几百公尺。
“快,出口就在前方!”我兴奋到快哭出来了,其他两人也很高兴,发足便往外奔,不想才跑出几步,我的脚竟似被人硬扯住了,一时收力不及,诗绪从我背上狠狠摔了出去,紧接著我整张脸重重地摔在地上。
“噢──”我痛到呻吟出声,勉强翻转身体使脸朝天,只觉鼻子之下、嘴唇之上一片鲜热,鼻血止不住的狂流。
“该死,是谁拉胖爷的脚?”我转动脖子寻声望去,胖子跌得比我重,但受损的不是他的鼻子,是被那张脸撞凹的土地,不愧是厚脸皮,硬度果然与众不同。
“喂,别装死了,赶快起来啊!”学姊语带哭音,让我有点惊讶,什么事情会让这位脱线美女受到如此惊吓呢?
我和胖子哼哼唧唧,毛毛虫般地蠕动身体直到起身。我率先开口:“学姊,你怎么了?”
“有有有有东西……拉拉拉住我的脚……”她的站姿非常标准,即便职业军官看到也会自叹不如,但我和胖子的第一反应是疯狂大笑。
“哈哈哈──笑死我了。”胖子笑得尤其大声,还附带夸张的姿势。我不忍让美女丢脸,笑道:“学姊,你太紧张了,先看看自己的脚,根本没有人抓著你呀。”
佳玲大声哭道:“我知道没有人抓我,可就是有人抓我嘛──”
这句话逻辑不太对,但我和胖子听懂了,抓学姊脚的不是人。
我连忙再细看学姊的脚丫子,只见左脚踝关节附近的肉呈现不规则内凹,形状正像一只手掌。
“操!”我倒抽一气,鼻血顿时逆流,呛得我咳嗽连连,这算是另类的鬼打墙吗?
科学家曾说猪是仅次于人类最聪明的生物,这话竟然没错,别看胖子一副孬样,在关键时刻总是特别有用,只听他道:“这鬼魂可能不想我们继续往前走,学姊,你先后退几步试试。”
这法子果然有效,佳玲一往后退,那手印立刻消失。我道:“小胖,你什么时候变成『妖鬼通』了,竟然可以揣测鬼魂的心思?”
胖子得了便宜还卖乖:“那当然罗,也不看看我是谁。”
学姊刚从惊吓中恢复过来,正巧需要人选帮助她恢复威信,胖子便成为最好的目标:“我管你是谁,如果没有据实以告,我马上叫小中踹你屁股。”
胖子连忙点头哈腰,展现本性:“是是,学姊,其实说来简单,这不知道谁的鬼魂早不拉,晚不拉,偏偏选在我们奔向美好未来的时候恶作剧,自然就是不想我们出去罗。”
佳玲道:“那你有想到该怎么出去的办法吗?”
胖子顿时从快意畅谈转变为无言以对,支支吾吾地说:“呃……这个……”
学姊白眼一翻,不耐烦地说:“既然没有办法,就一边凉快去。”接著转头看著我:“小中,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胖子的遭遇令我感到自危,但女王在身前,不得不低头,只好赌上爷爷的名声了:“先让我试试。”我往黄蝶谷的方向走出几步,右脚又出现那种被一只成人大手抓住的感觉,握的死紧,很不舒服,但再往后退几步,这股感觉就消失了。
我走回胖子身边,对学姊道:“我想──这应该是夏觞州的阴谋,他可能把某人的尸体埋在附近,然后用那位倒霉鬼的鬼魂当作看门人,防止我们逃走。”
“也许……只要找到那个人的尸骸,就可以知道下一站怎么走。”
胖子打岔道:“等等,『埋』在这里的说法不太现实,应该是『立』在这里才对。不过这么多的稻草人,哪一个才是啊?”
放眼望去,稻草人密密麻麻地占据整座山坳,即便把范围浓缩到谷口附近,仍有近百具尸体,要找到看守者,根本痴人说梦。
我轻轻叹息,暗想这大概就是极限了,枉费小羊一番牺牲,到头来我们连座山谷都都无法出走。
正自怨叹,胖子突然用力推我一下。以我对他的认知,这厮虽然平常不正经,总爱和我推闹取乐,但因为被推了太多次,我能从胖子的手掌力道、温度理解他“每一推”里包含的情感,而这一推仓皇中带著急迫,却又饱含关切之心,我顿时了解一件事──
有状况!
我借势往离我最近的稻草人一扑,隐蔽其后,胖子拉著佳玲躲在离我不远的土坑。我朝他挥挥手,打几个手势问什么情形。胖子伸出食指比比前方,我便顺著看去,一到黑影迅速闪过,仓促之下没看清楚,不过那形状……似乎是颗人头。
正主儿出来了,好家伙,我正愁找不到你,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不感到害怕,反而有点兴奋,再朝胖子打手势,让他和我左右包抄,可胖子摇摇手,然后指指身后,佳玲学姊紧紧地抓住他的衣服,还是紧到胖子一有动作就会被剥光的那种。
胖子耸耸肩,作出一个“请”的手势──那模样真的很欠扁,没办法,我只好削平甘蔗──单干。
我憋住一口气,压低身形,一个箭步便往黑影消逝的地方冲去。胖子和学姊看得提心吊胆,在我快抵达时,佳铃还惊叫出声,吓得我差点摔倒。当我抵达目的地时,却没有发现任何会移动的物体。
我左顾右盼,可周遭除了死气沉沉的稻草人,没有任何活物。我朝胖子他们看去,也没有从那边获得什么讯息,正要伸手去搔搔脑袋,头顶突然有某种东西停在上面的触感。
我简直快哭出来了,可是又不敢动,全身僵硬,远看还以为是穿衣服的人体雕像。倒是胖子他俩突然从土坑中走出来,脸上还笑眯眯的,非常可恶。
“不要奸笑了,”我咬牙切齿:“赶快把那东西从我头上弄掉。”
胖子笑道:“瞧你慌成这副德性,真是丢尽我们男人的脸。”他伸出手朝我头上摸去,缩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只蝴蝶。
我一愣,随即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那黑影不是什么人头,就是这只蝴蝶本身,“哈哈,原来是老朋友啊。”我心头一松,便和蝴蝶开始叙旧。
没错,这只蝴蝶就是我们刚从工厂里出来,碰巧救下的金线蝶王。
“这小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它不是南下避寒了吗?”我提出疑问。
胖子笑道:“你傻啦,『白鹤报恩』的故事有没有听过?”他看我摇摇头,便一边嘲笑我孤陋寡闻,一边评书讲古:“让胖爷我来告诉你。很久很久以前,在某个下雪天,一个老阿公看腻自家的黄脸婆,想到镇上找找乐子,刚出门没多久,就看到一只白鹤中了陷阱,不住扑腾挣扎。”WWw.GuiDaYe.Com
“老阿公心想今天真走运,无端捡到一只野味,还是抓回家让黄脸婆烤了,镇子改天再去。结果一拆开陷阱,那白鹤立马便逃。老阿公没办法,只好继续上镇寻欢,等回家时已经过了好几天。不想刚踏进家门,就被黄脸婆劈头痛骂。老阿公以为东窗事发,待要解释,黄脸婆直接拿出离婚协议书要他签名。老阿公也气不过黄脸婆的一贯蛮横,一不作二不休,签了!
“黄脸婆也没有多待,行李早打包好,扭头就回娘家哭诉。老阿公虽然气愤,但也只是一时之怒,没多久便感到后悔,但世界上哪来的后悔药,只得一人到寝室休息,哪知刚打开房门,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正躺在床铺里,原来是白鹤所化,于是老阿公便开始第二春,从此以后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
听完胖子的长篇大论,我终于长了见识,原来蝶王是来报恩的,只不知它会不会变身成美女。一旁的佳玲却道:“啧啧,小胖你每次说故事,再美的童话也会变成人小说。真是的,人家白鹤姊姊那么圣洁,到你口里就变成破坏人家婚姻的第三者。”
这边我就得为胖子说话:“学姊,话不是这么讲的,童话里每次动物都会变成美女,那为什么不变成猛男呢?当然是想用美色勾引我们纯洁男生的心,才好踏进这个花花世界,我敢打赌,为了达成目的,里面十个有九个都是第三者。”
学姊摇头摇得很用力:“得了得了,再听下去我都会被你们洗脑。话说你们认识这只蝴蝶?”
我便同胖子把黄蝶翠谷里的英勇事迹告诉佳玲,讲到胖子捏死八色鸟头脑的那一段,李大原更是眉色飞舞,“大八”如何进攻索命,自己又是怎样施展“九九八十一天罗地网”抓住它的,把学姊唬的眼睛贼亮。
“哇塞,”佳玲一阵惊叹,把蝶王接到手里来,称赞它道:“金毛,你好厉害哦,居然可以和天敌周旋那么久,不愧是蝶中之王唷。”
蝶王原本微微晃动的翅膀,在听到“金毛”的时候突然一僵。我看在眼里,赶紧道:“学姊,蝶王好像不太满意这个名字,要不咱们换一个吧?”
蝶王听到有人知晓它的心思,感激地飞起来。佳玲却曲解它的意思:“哪有,你看金毛有多么高兴,它还在跳舞呢。”我悲悯地看著努力模仿人类摇头、却只能摇晃身躯的蝶王,抱歉,兄弟帮不了你,节哀吧。
第二十章 佳玲学姊
此刻天已大亮,山坳处却仍像黎明前的黑暗,即便是同时杵在天上的太阳和月亮,也照不穿那层谜障,只有诡异无比的淡青色光线与稻草人相互辉映。
小羊的头颅在说完那个字后,终于闭上双眼,沉到油锅的最底层。
没有夏觞州法术的加持,小羊没办法变成诗绪这般的存在,只会像一般的鸡鸭猪牛,被炸成酥。
我愣愣地看著不停冒泡的油锅,热烫的油还在翻滚,完全看不出才刚刚油炸了一个人。
夏觞州也被小羊的慷慨赴死震撼,他完全没想过会有人愿意为朋友牺牲到这种地步。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吧。
乘著夏觞州还在发呆,胖子偷偷扯我的衣角,道:“别发傻了,趁这机会赶快闪人。”我这才回过神来。于是我和胖子一人抱著人偶诗绪,一人扛著佳玲学姊,在不惊动夏觞州的情况下,轻手轻脚地往后退,直到进入稻草人丛后,才开始拔腿狂奔。
刚起跑没多久,就听见夏觞州响彻山谷的怒吼:“妈的,两个死小鬼,别以为我会让你们跑了!”
我俩被这吼声一吓,跑得更快,可毕竟各自身携一人,没多久便被迫减速。胖子看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建议道:“阿中,我们先找个地方藏起来,看看能不能弄醒学姊,要不再像没头苍蝇般乱跑,迟早还是会落入夏觞中手里。”
我听听也是这个道理,虽然也怀疑会不会是胖子没力、找藉口,但我尝试以小羊的观点去推论,唯有完善的计画,才能在无数的危险中脱困,便听从胖子的建议,先找个藏身之所再说。
我们绕来绕去,最后找到一块靠近山壁、视线被林立的稻草人堆遮住的所在。
放下诗绪和学姊,我瘫在地上喘息,一连串的惊悚和极限奔跑早已把体力抽乾抹净。胖子没有比我好到哪里,趴在我旁边呻吟,这可怜的猪仔,它的脚伤又复发了。
我俩都没说话,静静地休息好半晌,我道:“没想到小羊居然牺牲自己,那浑小子……还欠我五十元没还啊,就这么死了,我找谁要去……呜呜……”我想故作轻松,以玩笑话来逃避感伤,声音却愈来愈哽咽,最后痛哭失声,偏偏此刻又不适宜发出噪音,只得用手埋住自己的脸,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好不狼狈。
胖子翻身仰面,偌大的肚皮朝向天空,情绪出奇平静:“你有看到他最后的眼神吗?打从小羊清醒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想好计画、准备赴死了。”
“他……他怎么可以这么做,我们都已经失去小辰了,他就不会替我们想想吗?”
胖子霍地跳起身,揪住我衣领往上提,“啪”的一声,巴掌清脆地甩在我脸上,沉声怒道:“陈中,你他妈的多大了,这种年纪还闹小孩子脾气?”我被打得头晕脑胀,他却没有放过我:“你给我听清楚,小羊是为了我们死的,他是个重义气的朋友,如果是我,才不会管你这个刚认识一个月的孬种,明白不?”
我呜咽道:“我当然知道,可是……可是……”我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我只觉得心脏很痛,不是那种被针戳刺的刺痛,而是被人用刀攅次的痛,这痛楚让我喘不过气,一连失去两名好友,让我情绪崩溃,好想嘶吼,却又吼不出声音,一口痰哽在喉间,让我吸不到氧气,脑袋一晃,就往胖子怀中倒去。
胖子察觉不对,赶紧拍拍我的胸口、替我顺气。我乾咳几声,咳出一口浓痰,才感觉好些。
“还好吧?”胖子关心地问。
我抬头看他一眼,情绪上涌,无声地哭倒在他怀里。胖子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拍拍我的背,想尽办法安慰道:“阿中乖,别哭啦,别人会误会的……”
“我怎么能不哭呢?我刚来美浓一个月,最好的两个朋友就死了,如果再待久一点,不只胖子,恐怕学校里的同学、老师,甚至校长、警卫、警卫的看门狗,都会被我克死……”
胖子听我愈说愈不对劲,再说下去就要自杀谢罪了,只得使出浑身解数:“听著,兄弟,”他用手掌轻轻地拍著我的头,“我们每一个人都会经历死亡──呃,当然我还没有经历过,不知道面临死亡的那一刻究竟是什么情况──但我敢肯定,死亡的那一刻,死者的感受是绝对清楚的,他们会听到亲属们的哭泣声,会看到医护人员手忙脚乱地将急救仪器搬来,然后砸到自己的脚……”
我“噗哧”一笑,抬起头:“哪有跟你一样蠢的医护人员啊?”
胖子看我终于展开笑颜,也是喜形于色:“你说得没错,等等,你说得有错──”
我故作迷惘:“我错了?错在哪里?”
胖子不忍心和哭成泪人的我争辩,只好继续那套理论:“不说别的,我只问你一句话,你有从小羊的眼睛里看到后悔吗?”
我沉默一会儿,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抱歉……我……我想我只是需要一点发泄管道……”
胖子体贴的轻拍我后脑勺:“我懂,我明白,你就哭吧,把一切的不痛快,通通哭出来。”
就这样持续好一会,我慢慢平复情绪,轻轻地推开他:“我没事了。”
胖子有点意外,刚刚的鼻水还“擖”在他衣服上,怎么转眼间就没事了?
我看出他的疑问,道:“我刚刚偷偷发誓,既然小羊为我们牺牲了,那我就代替小羊的位置,努力的活下去。”
胖子心理素质比我好上百倍,不,应该说这厮没心没肺,看我言之鉴鉴,便有样学样:“好,那我就代替小辰,咱俩十八岁后,重出江湖。”
我哈哈大笑,道:“还重出江湖咧,你当自己是武侠小说里的人物喔?”
胖子和我拉著手,相视一笑,从此刻开始,张羊、周辰、李大原和我,四个人将一起活下去,中间不会再有悲伤,因为我们彼此间会互相打气,互相照顾,直到死亡。
“呜呃……这里是哪里?”一道女声响起,我和胖子转头看去,原来是佳玲学姊醒了,眼神带著迷茫,正疑惑自己的处境。
胖子一看到美女,马上抛弃兄弟情义,跑上前大献殷勤:“学姊,我是刚刚的李大原啊,你对我印象应该不深,不过还记得刚刚和一个长得很帅的学弟聊过天吗?”
学姊轻敲自己的额头,那模样说不出的娇媚可爱:“对……我想起来了,我们聊到一半,突然有人从后面用布捂住我的脸,然后……”
她努力回想接下来发生的事,胖子接口道:“然后你就昏迷了,没错吧?”
“嗯……”她回答得有点迟疑,不太敢肯定。我道:“学姊,你先休息一下,我和胖子讨论点东西。”说完也不等她答应,便把胖子挹到一旁。胖子道:“你干什么,我正要对学姊展开攻势呢。”
我怒道:“拜托,现在是什么时候啊?要泡妞也要看时机对不对,何况……”我奸笑道:“我取代了小羊的位置,应该由我上去搭讪才对。”
胖子一愣,失声道:“陈中,你好重的心机啊,原来你早就打好如意算盘,才选择小羊的──哦,亲爱的小羊,你的在天之灵一定很痛恨吧!”
我学夏觞州道:“吵死了,闭嘴。”我还想再为自己的春天争论,学姊看我们都没理她,喊道:“喂,你们到底在聊什么?刚刚那个戴眼镜的男生呢,他到哪里去了?”
我心里一紧,和胖子开开玩笑没关系,但面对其他人,小羊的死就变得很严肃。胖子对我点点头,示意由我说明情况。在这个场合,重述如此哀伤的事,气氛愈发显的悲戚。
女人是感性的,她们往往会为电视里某些伤心桥段哭泣。学姊是标准女性,听完我的口述,不先为自己的安危著急,反而为小羊流下两行清泪:“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你们之间的有情这么深厚……还强迫你们回想……”
胖子走过来安慰她:“别责怪自己,你看我俩,早就捱过来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逃离此地,才不会辜负小羊的一番作为。”
“胖子说得没错,人不能原地踏步,要放眼未来,你看,太阳都出来了。”
我们三人抬头望天,在山坳彼端的天空,一条暗红色的隙缝慢慢扩散,一条条黄色的光线从中散射,最后成为万道金光,“好美啊──”学姊被美好的早晨吸引,忽然叫道:“咦,怎么……”
我也察觉不对,那道缝隙刚张开没多久,竟然再度闭合,原本金色的光线,慢慢又转为玫瑰色、血红色,最后泯灭于黑暗之中。
“Oh,my god!这到底……”我们被天地间的异相震惊,虽然刚刚夏觞州施法的时候,阳光透不进来是真的,但这回阳光进来了,那缝隙里彷佛又有某种超自然现象,把光线吸回去。
是时光在逆流吗?
还是太阳神阿波罗在闹别扭?
“这……为什么这样诡异的事都被我们遇到?”胖子在我旁边惊叫出声。
我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双手手掌抵著太阳穴用力搓揉,喃喃自语:“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反而是学姊比较冷静,走到我俩中间,伸出两只葱葱玉手拍拍我们的背,道:“好了好了,又不是世界末日,慌什么?”
胖子道:“你不懂啦,每次遇到这种莫名奇妙的景象,下面就会有怪事发生。”
学姊道:“怪事不等于坏事,再说有本小姐在场,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我和胖子面面相觑,原来学姊的个性是这类型的,果然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
学姊看我俩不停眉来眼去,皱眉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你们是『那种』关系,不过搞清楚时机再打情骂俏好嘛,刚刚还说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鬼地方,不要忙著亲热。”
“哇靠!”胖子仰头就倒。我苦笑道:“那个……学姊,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学姊摆摆手道:“得了得了,我不排斥同性相吸,班上就有好几对,我也从来没说过讨厌──”她完全不给我们解释的机会,直接认定事实并转移话题:“咦,那就是你们口中的诗绪吗?”
我刚要说声“是”,她就挺起屁股、一溜烟跑到半破半损的诗绪旁蹲下,嘴里啧啧称奇:“前几天我妹还夸说看到一只手掌大小的蜘蛛,搞得多了不起似的,哼哼,等我回家后把这件事说出来,看看谁才了不起。”
我从这句话中摸索到一点杀气,莫非这对姊妹感情并不融洽?
胖子也被感染,畏畏缩缩地道:“那个……这种事恐怕不会有人相信……”
“安啦,”学姊回头一笑,果然百媚顿生,可说的话却会让万物齐颤:“我说的话她一定会信的。”
“哦──”我打了个寒噤,周遭的气温突然变冷,让我开始发抖。
胖子也感到一阵寒意,双手抱胸御寒,悄悄对我说:“我看不是一定会相信,是一定『得』相信吧……”
“奇怪。”学姊突然起身,胖子以为她听到自己说她坏话,吓到腿软:“哪……哪里奇怪了?”
“你们没有发觉气温变得很低吗?”学姊一副“你是白痴吗”的眼神看著胖子。
经学姊这么一提,我也发觉不对劲,这种冷跟“杀气”无关,是纯粹的低温造成的。
“莫非是阳光被吸收的关系?”胖子提出疑问。WwW.GuiDaYe.Com
我道:“很有可能,有人预言最近会面临世界末日的问题,也许这就是前兆也说不定。”
“笨,”学姊道:“你们不是说夏觞州会邪恶的法术吗?这把戏就是他变的啦。”
我不禁感到怀疑:“他是会邪术没错,但他有能力改变天气吗?”
学姊把刚刚看胖子的白眼挪道我身上,居然也挺合适的:“他都能赋予人偶生命了,何况是改变天气?”
我仔细想想,好像也有道理,却又不是那么的有道理,可到底哪里没道理,我也说不清个道理,只好点点头赞同学姊的话。
胖子不忍看我被轰炸,挺身而出:“学姊……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呢?”
佳玲学姊道:“呆子,说你笨你还真的装笨,”她挺起傲人的胸围,理所当然地说:“我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第十章 再回工厂
看到夏觞州毫不费力地拎起小羊三人,重重丢在地上,他们却一点动静也没有,继续熟睡,明显是被下了药。
“这到底……”我苦思不解,无法明白夏觞州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略做推测,安眠药应该是掺在水饺里,而且成分铁定有问题,因为我们中间还去洗澡沐浴,到就寝还有一段时间,而我到现在还醒著,则是因为一大半的水饺都被肥仔二人抢了去、我跟小羊只能捡末尾的关系……
“到底迷药里还掺了什么?”我正在思考,不想夏觞州从工作桌上拿起一个大型球状物,往小辰的头颅砸下。
小辰的脸右半边登时鲜血四溅,整个眼眶凹陷,估计不活了!
我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实,这个看起来老实芭蕉的黑大个,这个说话说到一半还会害羞的壮汉,居然下手砸死了小辰?
“不!”我从烘调机里弹出,朝夏觞州就是一个头锤。他没想到那台小机器里居然能藏人,措手不及,被撞的直往后退,栽到旁边失败的人偶堆中昏迷不醒。
我赶紧查看小辰的伤势,但已经太迟了,整颗脑袋凹了一半,就是大罗神仙显灵也救不活。
我欲哭无泪,一个刚刚还在活蹦乱跳的伙伴,现在却成为冰冷的尸体。我的气喘开始发作,逐渐无法呼吸,这是情绪起伏太大所引起的急性呼吸病。我努力平复心中的波澜,但一股气闷在胸中无处发泄,只能不停张望,寻找能宣泄的缺口。
我的目光在夏觞州的身上停下,就是这个伪善者杀死小辰的,此仇现在不报,更待何时?
我起了杀机,在工作桌上找到一把大剪刀,朝夏觞州走去。这时原本在一旁的诗绪好似知道我要做什么,突然扑过来拉住我的脚,仿佛在恳求我不要杀她的父亲一般。我把腿用力一抽,摆脱诗绪的纠缠,对她的感情突然变成满腔怨愤,喝道:“这一切就是你引起的,如果没有你,夏觞州不会对我们下药;如果没有你,小辰就不会被杀死,你……我根本就该先拿你开刀!”
我握紧利剪,正要朝诗绪扑去,突然听到小羊带著睡意的嗓音:“吵死啦,你不睡觉,在那边鬼吼什么劲儿?”这句话令我有如大梦初醒,现在不是胡乱激活的时候,连忙跑到小羊身旁蹲下,然后猛地给他一巴掌。
“干,你找死啊?”小羊被我拍醒,便要杀过来算帐,却发觉地板上的血迹,以及小辰半凹的头颅。
他吓呆了,颤声问道:“阿中……小辰他……头……怎么会这样呢?”我把事情的大略经过说一遍,小羊听的满头大汗,看看昏倒在人偶堆的夏觞州、倒在一边的诗绪,再望向死去的小辰,一向镇定的他泪水不禁流下来,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道:“当然是替小辰报仇了,先干掉夏觞州,再将这具人偶破坏,相信小辰的在天之灵也能瞑目。”我已经不想,或者说不敢对诗绪存有任何情感,也许砸碎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小羊却不苟同,他从来就爱扮演那种理智型的脚色,只听他道:“我反对,依你说法,夏觞州处理小辰时下手俐落,为了让王晓兰复活,肯定还残害不少无辜生命,一定得杀;但诗绪本身并没有罪,她只是『生』不逢时,碰巧被杀人魔以诡异的邪法做成,本身却无任何过失,你看看她那副模样,”小羊用下巴朝瑟缩在一旁的诗绪比了比,续道:“那种怕生胆小的个性,你认为需要抹灭她的存在吗?”
我道:“可你看夏觞州,他本来也是贪生怕死的个性啊。”小羊用手指弹我的额头:“别傻了,一个海陆特勤,怎么可能会怕三怕四呢?他们的口号就是『不贪生、不怕死、不撤退、不放弃』啊。”
我点头道:“原来如此,所以说他原来都在演戏,怪不得我总觉得哪里不搭。”小羊接口:“不错,搞不好连和王晓兰的恋情都是瞎掰的。”
“好,动手吧。”我咬牙走近夏觞州,将手中利剪高举过头,深呼吸,大叫一声,刺了下去。
“不行!”我下不了手,对一个小学生来说,哪怕想为自己的朋友报仇,“杀人”这回事仍然会有莫大的压力。
小洋叹了口气,道:“还是我来吧!”接过剪刀,看准夏觞州的脖子,右手一挺,刀尖便刺了下去。
“噗”的一声,剪刀刺在夏商周身旁的娃娃,没想到小羊跟我一样,都是心慈手软的人。
不知道为什么,我松了口气,道:“罢了,我们报警吧。”小羊无奈地点头,就在这时,夏觞州突然发出“呜”的呻吟声。
“他要醒来了,快,再给他一击把他打晕。”小羊喝道。我随手抄起一个笔筒,就往夏觞州头顶砸下,别小看小学生,这一击力道非常凶猛,如果是普通人,肯定昏倒。
但夏觞州不是普通人,我这一砸,反倒把他砸醒。只听一声怒喝:“找死!”他抢过我手中笔筒,从人偶堆中站起。情急之下,我重施故技,又是一个头锤,感谢老天,夏觞州四肢血液尚未流通,再次被我撞倒。
我因为反作用力,跌倒在地上,耳边响起小羊的声音:“趁现在,快跑。”我爬起来回身一看,小羊已经将肥仔背上,冲出工作室。我不忍丢下小辰,俯身抱起他的尸体,直追小羊而去。
我跟小羊冲出夏宅,朝来路直奔,身后夏觞州的怒吼声逐渐逼近。我边跑边问:“他快追上了,我们往哪儿?”小羊不愧是运动健将,虽然是狂奔的状态,呼吸仅仅只是微喘:“往工厂,他对那地方存有畏惧,也许可以凭这点甩掉他。”
夏觞州不愧是特勤出身,步履飞快,再加上我们身上各负一人,原本被拉长的距离迅速缩短,脚步声听来只在十米开外。眼看就要被他追上,小羊大叫:“跑快点,已经看到斜坡了!”这话令我精神一振,加快速度跑过斜坡,工厂就在眼前。
“小杂种,看你往哪跑!”夏觞州大喝,声音近在咫尺。我背领猛地一紧,原来夏觞州已伸手抓住小辰,带动我的衣服,“嗤”的一声,上衣撕裂,小辰被他提在手里。
我身上没了负担,身体一轻,重心登时不稳,几个踉跄后跌倒在地。夏觞州狞笑著朝我走来,道:“再跑啊,不是很会跑?我看你能逃到哪儿去。”我摔得很重,一时爬不起来,只能两脚蹬地,拚命地往后退,但又怎能逃离人高马大的猩猩?眼看就要落入魔掌,有人突然喝道:“看我的人肉炸弹!”一个肥胖的人影冲入夏觞州怀中,撞了个人仰马翻,我定睛一看,不是胖子是谁?这家伙只要醒著,肯定要兴风作浪一番,也幸亏如此,危机化为转机,趁夏觞州还没爬起来,我们角色互换,小羊冲过来背起我,胖子则将小辰的尸体负在被上,往工厂的方向跑去。
好不容易终于跑进工厂,我们关上大铁门,附近有生锈的铁鍊,小羊拿了几条,环扣在手把上。正当以为总算安全的时候,铁门突然“砰”的一声,夏觞州在用身体撞门:“妈的,你们这几个小杂种,给我出来,别以为关上门就能逃出我的五指山!”小羊不甘示弱,回道:“有种你就进来,我就不信你有胆子踏进这里半步。”果然被小羊说中,夏觞州只是在门外一个劲儿的叫骂,却不再撞门。最后他居然开始哀求:“拜托你们出来吧,诗绪只差几个手续就能『成人』,你们是我见过最适合的素材,一定能将她完美的。”
这句话令我们感到不寒而栗,在我们之前,他到底试过多少“素材”?只听他续道:“陈中,我看的出你喜欢上我家诗绪了,对吧?难道你不想看到她真正美丽的模样吗?我的身分就像诗绪的爸爸,只要你肯走出来,我就把她许配给你……”
我听得毛骨悚然,这只猩猩居然用这种方式来诱惑我,到底诗绪在他眼里是什么?夏觞州真的是想让王晓兰复活吗?
我正要开口回答,小羊对我摇摇手,随后打了个手势,要我们小声地撤退。胖子背起小辰的尸体,我的双脚已恢复行走能力,便任由夏觞州在门前唠叨,三人一尸往工厂深处退去。
工厂这时并非空无一物,而是处于纺织厂的状态。我抬头上看,好险,天花板没有吊死鬼,否则我大概又会吓到尿裤子。虽说工厂只有百坪大小,但就跟夏觞州描述的一样,走了将近半小时,都在中间徘徊,哪怕是在工具上、墙上,甚至地上做记号,最终还是会绕回原点。
“好累,我们休息一下吧。”肥仔也不等我们同意,便找了张桌子放下小辰,自己则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剥蚕机上,我不忍看小辰凹下去的头颅,将他翻身,面部朝下,才让我好过些。
我挨著胖子跟著坐下,小羊有样学样,三人挤在一张剥蚕机上,肥仔道:“你们干嘛跟我挤啊?”我道:“人家会怕咩。”肥仔朝我肩膀就是一拳:“你以为我跟以一样都喜欢搞基啊,滚远点。”小羊笑道:“好啦好啦,这工厂气氛诡异,三人聚在一起才安全。”
肥仔问:“你们怎么都不紧张啊?万一真得走不出去怎么办?”小羊答道:“还记得夏觞州是怎么走出去的吗?等等我们就沿著墙壁摸到后门,轻轻松松就能走出去。”
我问:“那他会不会绕到出口守株待兔?”小羊仍是那副不慌不忙的口气:“不会。工厂是依山而建,要绕到后门至少得走半天,到时我们早逃之夭夭了。”
我这才如释重负,这条小命终于保住了。
胖子也同样松一口气,居然从怀中掏出几包饼乾,分给我们食用。小羊道:“哇靠,你到底从哪里变出来的?”我附和:“是啊,从没看过你身上没有零食的,到底藏在哪儿啊?”胖子嘿嘿笑道:“其实是在夏觞州家搜刮到的,因为怕他小气不肯给我,所以就偷偷藏起来罗。”小羊笑骂:“你这家伙,这可是小偷行为。”胖子反呛:“对那种人何必客气,他都想拿我们做诗绪的材料了。”
小羊和肥仔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亦乐乎。我心中不由得感叹,短短一天不到,居然发生这么多事情,还赔上小辰一条性命,早知如此,干嘛自作多情跑来赏月?在家里偷喝老爸的啤酒就好了。
我从胖子手中接过饼乾,拆开包装吃了几口,道:“等等吃完就赶紧上路吧,不然我怕会夜长梦多。”小羊赞同道:“不错,万一夏觞州想到什么方法闯进来就不妙了,还是抓紧时间,只要我们回家后跟警察反应,他这个杀人魔就吃不完兜著走啦。”
肥仔这时饼乾一口接著一口,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道:“为什么吃不完就要兜著走?那我把饼乾全部吃完好了。”小羊大惊失色,扑过去抢饼乾:“你这只知道吃的肥猪,居然想独占零食,看我的『少林龙爪手』!”胖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喝道:“你想的美,吃我一招『降龙十八掌』之『亢龙有悔』!”双方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无奈地摇摇头,将饼乾全部接收,正在大快朵颐时,眼角突然撇到原本趴在一旁的小辰,不知何时坐了起来。
我倒抽一口气,整个人往上蹦,跳到剥蚕机上。
小羊和肥仔以为我要出大绝招,摆好架式严阵以待。我不理他们,凝神往小辰看去,却发现他好端端地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凹陷的头颅一样凹陷,闭著的眼睛一样闭著,什么变化都没有。
小羊发现我脸色不对,问道:“阿中,怎么啦?你的脸好苍白啊。”我把刚刚的幻觉说出来,肥仔笑道:“你一定是太累啦,今晚睡最少的人就是你,所以脑袋迷糊了。”小羊本来也想赞同,但我却发觉他额头已经布满汗水,问我道:“阿中,你刚刚是不是将小辰的脸朝下放?”我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问。
“可他现在是仰躺著的!”
第十一章 人形壁虎
小辰自动自发的举动令我头皮开始发麻,死去的人居然会翻身,上帝,难道捉弄我是你的爱好吗?
肥仔道:“我看是阿中记错了吧,你们自己看看,小辰半颗脑袋都塌陷了,怎可能还会翻身?除非闹鬼,否则根本不可能发生。”
我气得差点往他脸上挥拳,道:“你他妈的胡说些什么?难道不晓得自己是出了名的乌鸦嘴吗?每次都是祸从口出,依我看,小辰的死你要附一半责任!”
肥仔零食被小羊乘机吃掉大半,正处于极度不爽的状态,此刻被我一激,顿时恼羞成怒:“我的责任?如果不是刚上山的时候你在我背后突然怪叫,我会在那边鬼来鬼去的乱吼吗?如果我真的是乌鸦嘴,顶多只是杀人的凶器,但你才是那个凶手!”
小羊看我们吵得没完没了,大有动手的趋势,连忙喝道:“够了,你们两个想在小辰面前吵架吗?”死者为大,听到小羊的喝斥,我俩顿时怔住。小羊继续开导我们:“我知道你们是为小辰的死感到自责,才会突然对彼此发脾气,但我告诉你们,小辰不会想看到自己的好兄弟大打出手,如果你们现在不肯停止,那小辰肯定死不瞑目,懂吗?”
小羊说到后面,语气开始激动起来,毕竟不只我跟肥仔愧对小辰,他俩认识的时间比我久,心中的悲痛肯定比我们大,居然还要开口安慰两个吵架的人,也真难为他了。
我跟肥仔顿时收嘴,像个孩子一般对小羊道歉……哦,不对,那时我本来就是孩子。小羊表示,要道歉的话,对象不是他,应该是小辰。
于是我们三个并列站好,伫立在小辰的尸体前,闭上眼睛,用自己可以听见的声音道:“我最亲密的朋友啊,虽然你已经先走一步,但你的身形样貌,都一一刻划在我的脑海里。我对天发誓,定会带你离开这里,让你回到家人的怀抱。也许咱们不能一起上路,但我能将你的遗体埋葬。愿你的在天之灵保佑我们平安,阿门。”
虽然我不是基督徒,但这一刻,我却突然觉得这种玄乎的东西,能指引小辰的灵魂,在令一个世界中升华。
睁开双眼,发现我是最后一个祈祷完毕的,便道:“时候也不早了,再拖下去,夏觞州恐怕会想到进来的办法,还是早点离开吧。”
小羊两人没有意见,还是老样子,由肥仔去背小辰,不想他刚伸出手,小辰抵地的四肢突然一挺,将身体撑了起来!
“靠,怎么回事?”胖子骂道,可没人理他,因为都吓呆了。
小辰就像壁虎一般趴著,差别是面部朝上,手脚反转过来,扭曲成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嗖”的一声,只见他几个起伏,消失在纺织厂的深处。
隔了好半晌,小羊才问道:“刚刚那什么情况?”
我摇摇头,说不出个所以然,胖子却突然叫道:“是人蜥!我奶奶说她年轻的时候看过,那次是……”他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我跟小羊催促:“快说呀,吊人胃口唷。”
“那次是我爷爷死后不久,在入棺的前一刻发生的。”
没想到异变者居然是胖子的祖辈。听到这里,我没敢再问下去,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地方处处透著诡异,没准儿小辰就是被这工厂搞得不得安宁。”
小羊附和道:“赶快走吧,再待下去,免不了又要出乱子。”
肥仔收拾吃剩的零嘴,和我们一起顺著墙壁行走,终于摸到工厂底端,但夏觞州所说的“EXIT”,却是不见踪影。
肥仔气急败坏,愤然道:“可恶,那个死浩克居然欺骗我们,哪来的出口啊,连扇窗户都没有!”
小羊道:“我看他说故事的方法、态度都很紧凑,不太可能是故意欺骗。”沉吟数秒,说出他的推论:“我还是坚持之前的观点,这座工厂有灵性,能够作成某种匪夷所思的变化,也许,小辰的异变和出口的设置就是个中杰作。”
我问道:“那我们到底该怎么破解呢?总不能直接在墙上凿出一个洞吧?”
“唔……没准是个好方法哦。”小羊眼露精光,从我的胡说八道中得到灵感,在我和肥仔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续道:“你们仔细观察两边的墙壁,找出油漆剥落最大的地方。”
我俩对于小羊的脑袋一向佩服,也不疑有他,分头进行,小羊则留在原地寻找开凿的工具。大约过了五分钟,我听到肥仔的叫喊声:“喂,你们来看看这里。”
我们连忙小跑到肥仔的位置,小羊手上则多了根铁撬。肥仔指指面前的墙壁,道:“我发现这块大面积的壁癌,把它剥下来后,就是这种金属锈色。”
小羊笑道:“那是因为这个地方是用铁皮搭建的,等等我们轮番上阵,把这里敲开,就能回家罗。”
胖子一声欢呼,我却问道:“可我们刚进门的时候,是标准的水泥墙啊,你怎么知道这里变成铁皮屋了?”
小羊道:“因为这里是依山而建,整座建筑如果都用水泥的话,每逢下雨,雨水就会顺著岩壁渗透到墙缝中,久而久之,就会造成龟裂。”
我一点也不懂建筑,一个小学生怎么可能了解这么多?小羊看我一脸迷茫,便道:“这种常识你都不知道,以后上国中怎么交女朋友啊?”小羊的嘲讽总是让我想吐槽,这算什么常识?而且这种冷门知识,有女生想知道才怪呢。
肥仔动手开凿,“当当”的敲击声在偌大的空间中显得空洞。我对小羊道:“没有其他工具了吗?这样敲打,是要弄到民国几年啊?”小羊道:“别担心,只是块铁皮而已,相信胖子的蛮力吧,搞不好根本不用轮到我们,路就砸通了。”
我点点头,找了张略微乾净的桌子作下,小羊跑过来跟我挤在一起,从口袋中摸出几条七七乳加巧克力。我叫道:“哇操,你怎也学胖子在身上藏『赃物』啊?当心变得跟他一样肥!”
小羊把巧克力拿到我眼前左摇又晃的,问道:“那你到底要不要『分赃』?”我赶紧道:“见者有份,当然要!”从他手中接过来,撕开包装纸便张口大嚼,想不到肥仔的猪鼻子超灵,嗅到空气中飘然的香味,停下手边工作,转身问道:“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
小羊把巧克力拿出来,说道:“你是指七七的味道吧,来一条如何?”
意外地,胖子并没有伸手抢走巧克力,反而皱眉道:“不是巧克力的香味,这种味道,有点像是肉品腐烂的臭味……”
我跟小羊作了个深呼吸,可是满嘴的巧克力让我只闻到可可的香味。我道:“哪来的腐臭味啊,附近又没什么动物尸体之类的。”
小羊突然一个冷颤,猛地抬头,然后大叫:“砸,快砸!再迟就来不及了!”
肥仔面色一变,抡起铁撬,朝锈铁皮就是一阵猛砸。我抬头上望,也是尖叫:“唉唷我的妈,刚刚看不是没有吗?”
就如小辰他们第一次进入工厂时的情景相同,整片天花板布满著一具具吊死鬼,密密麻麻的程度,简直到了耳鬓厮磨的田地。
“当当当……”肥仔不停的砸,一直砸,狂砸,猛砸,但不管怎么砸,这该死的铁皮就是不破,最后他不得不停下来喘口气,道:“他……他妈的,根本是少林寺的铁布衫神人……”
这当口可没时间听他开玩笑,我抢过肥仔手中的铁撬,就要往锈铁皮敲下去,小羊却突然按住我肩膀,道:“先等等。”我说等个屁啊,等等被他们发现,就只能等死了,他却冷静地压低声音:“我刚刚想过,这群『吊老爷』之前会袭击我们,应该是胖子太蠢、不小心打扰到他们的缘故,只要动静不大,他们根本懒得管。”
我无奈道:“可是不用力敲,要怎么砸出出口?”小羊指指锈铁皮的下方,那里被肥仔一阵乱敲,居然露出隙缝,乳白色的月光隐约可见。
这下可令我精神立刻振奋,用铁撬翘起的尾端勾住缝隙,使劲拉扯,渐渐地,那隙缝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大到可以让我们的娇小身子穿过的孔洞。
我跟肥仔大声欢呼,随即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这叫声比刚才的敲击声还要宏亮数倍。回头一看,果然,那群“吊老爷”开始活跃,从天花板坠落到地面时,四肢摊开同时著地,那副德性,跟蟑螂没两样,其中几个将螫人的视线刺来,他们的面部简直不能用“人”来形容,肉红色的肌层突起长满整张脸,嘴巴呈倒三角形,两颗獠牙附在上面,嘴里不时发出恐怖声,说有多恶心就有多恶心。
“操,是美洲的拉丁食肉蝠,怎么会在台湾出现?”小羊大吃一惊,喝令肥仔赶紧钻出去。肥仔发挥至少平常十倍的速度冲向洞口,让我严重怀疑奥运短跑金牌可能会被他轻松拿下,没想到他腰围太粗,居然卡住了!
“我的天,这种老套的戏码为什么发生在我身上!”被困住的小羊放声尖叫,死命地踹肥仔屁股,蓦地里一只巨蝠朝那肥美多汁的臀肉扑来,被我抡起起铁撬,当头就是一棒,敲得它脑袋开花。
“呜……好臭。”一股腐臭味从巨蝠见血的头部散发出来,薰得我头晕脑胀。我转头看那两个活宝,结果他们正背著我乱搞,害我只能竖起铁撬,为他俩防守。
那些巨蝠似乎不会飞翔,每只都趴在地上,看到同伴被我一棒打死,心生忌惮,不敢过来。我鼻孔一哼,挺直了背,把铁产撑在地上,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将军架势,其实心里怕得要命,巴不得赶紧离开,催促道:“你们两个能不能快点,天知道这群畜牲什么时候会发动总攻击。”小羊道:“怎么快啊,这死肥猪的腰围太大,堵住出口,根本没法可施好吗?”
我正要说你用推的不行、不会用拉的啊,不想一只巨蝠趁我心神略分之际,向前一扑,我虽然及时侧身闪过,但手中铁撬被顺势咬走,令我破口大骂那顺手牵羊的家伙。
其他蝙蝠见我失了武器,纷纷朝我扑来。我暗叫一声:“妈妈咪呀!”突然一个身影站在我眼前,用一块板子把扑来的蝙蝠拍飞,那股气势,根本就是张飞降临。
“胖子,你出来了?”我声音不太肯定,刚刚不是还卡在那儿吗?他转头指指手中的板子,对我笑道:“小羊用拉的把我扯进来,这块铁皮就连带著被扯断了。”
我朝他竖起大拇指,结果造成他肥胖兴奋症复发,真以为自己能傲视群蝠,一只体型较大的巨蝠看不过眼,朝肥仔嘶吼一声,吓得他脖子一缩,赶紧道:“现在路都通了,赶紧闪人吧。”说完便要往洞口钻,我却突然发现小羊不见人影,难道先偷跑了?
“我操操操!”这富有深度的骂声来自我的右后方,我扭头一看,小羊正被一只巨蝠压在身下,那两颗常常的獠牙就要咬进他脖子了。
“撑住!”我和胖子以最快的速度冲过去,一个飞踢把它踹飞,胖子再使出最拿手的泰山压顶,就算是大人,肯定也会被整到吐血。
可惜,动物的力量比人类强上好几倍,那只食肉蝠用力一顶,登时把胖子撞回去。我见势头不妙,拉起小羊就往洞口跑,可已经太迟了,十几只蝙蝠阻挡著我们的去路,除非蓝波扛著机关枪出现,否则我们注定要被分食而死。
“该死的畜牲!哎唷,痛死我的弥勒佛啦。”胖子被摔得浑身发疼,哼哼唧唧的爬起身,看到眼前的绝境,脸上一片死灰。我跟小羊也好不到哪里去,恐怕隔年的中秋,就是我们的忌日。
“如果人生还有来世,希望能再遇见你们。”小羊语重心长,对生还已不抱希望。
“那你想投胎变成啥?”胖子开玩笑道,他这个人没心没肺,面对死亡还能够笑得出来。
我也笑道:“不管会变成什么,总之不要蝙蝠就好。”
我们三个背靠著背,形成三角防御,准备来个最后厮杀。当气息紧绷到极点的时候,一只食肉蝠终于忍受不住美食的诱惑,双臂一撑,扑了上来。
“阿哒!”我模仿李小龙的叫声,朝它毫无防备的腹部就是一拳。别看这群畜牲体型庞大,其实体内都是空气,才能飞得起来,之前不飞可能是不屑对我们这群小鬼认真,没想到轻敌之下,居然被我一拳揍的倒飞出去,跟其他同类纠缠在一块儿。
也许是李小龙的威力无法挡吧,这群食肉蝠看我小小一只,竟然给它们能打十个的错觉,纷纷撤退。
肥仔问道:“它们怎么都撤了?”我道:“肯定是我太帅太猛,把它们吓住,我看以后这帮畜牲肯定不敢再以貌取人。”
小羊道:“少说废话啦,还不快点离开这鬼地方。”我们三人急忙我洞口处跑,小羊和胖子先后出洞。终于可以回家了,我便回头看这万恶的工厂最后一眼,却看到毛骨悚然的画面。
小辰变异的尸体浮贴在靠近中央的天花板上,睁著剩下的独眼,阴森森地看著我。
第十二章 蝴蝶谷
小辰异变的尸体倒贴在天花板上,嘴唇噘成O形,好似在吹口哨一般,召唤那群恶心的食肉蝠往深处爬去。
那副模样的小辰,似乎变成蝙蝠的头头,下命令禁止伤害我们一般。
“阿中,愣著干嘛?快出来啊。”小羊在洞口叫喊,语气焦急。我回头一看,撬开的孔洞居然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缩小。我赶紧加快步伐,在千钧一发之际,终于钻出那块铁皮孔了。
“呼……”三人都松了口气,在这种危机四伏的情况下,还能够逃离这诡异的工厂,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稍微喘过气来,便仔细打量环境,发现这里其实是块山坳地,除了工厂的那面墙之外,四周都是山壁环绕,好在坡度不高,等大家恢复体力后,即便用走的也能上去。
“阿中,刚刚叫你都不肯出来,发什么呆啊?”小羊席地而坐,一派轻松样,跟刚刚在工厂里紧绷的表情完全不同。
我把小辰的情况告诉他,道:“我总觉得他好像还保留生前的意识,否则怎么会喝令蝙蝠停止攻击呢?”
小羊沉吟半晌,道:“我不打算否认,但我觉得最有可能的,还是『工厂具有意识』这个观点,它似乎不喜欢人们进入它的『身体』里,所以弄一些障眼法把我们吓走。当然,仅仅只是驱赶性的威吓罢了,打个比方,假如夏觞州说的故事是真的,再配上我和小辰、肥仔第一次进入工厂的情形,尽管说来诡异,但共通点就是──我们都还活著。”
我却感到不解,问道:“那小辰的异变怎么解释?工厂为什么要把他留下来?”
肥仔这时体力渐复,插嘴道:“小辰的化形跟工厂无关,那是在某种特定的条件下,就会发生的变异。”
我忙问是什么条件,但肥仔却死都不肯说,脸色惨白,似乎由我的提问联想到痛苦的回忆。
我注意到小羊正对我使眼色,那意思是换个话题,不要再纠结下去。我只好改变话题,说道:“那你们第一次进入工厂时看到的吊死鬼,会不会就是那种大蝙蝠呢?”
小羊道:“那时候我们三个又荒又乱,紧张之下难免出差错,所以我认为很有可能。它们的脚爪细长,看起来就像绳子,体毛又黑又长,倒挂著垂下来也像头发,不搞混也难。除此之外,我还想到一个可能……”
我问:“什么可能?”
“夏觞州当初遇到的娃娃虫,其实就是这群蝙蝠的幼年体!”
我失笑道:“你少乱盖了,我还比较情愿相信是外来者把原住民都吃掉这种说法咧。”
小羊摇头道:“根据生物学家记载,拉丁美洲食肉蝠的生活范围广泛,生性残暴,往往将刚抓来的猎物直接撕开,或是抓到半空中任其摔落而不带回巢穴进食,亚马逊一带更经常以人类为目标,幸好在十八世纪左右就被人扑杀殆尽。”
他停下来喘口气,续道:“但正因为它们太早绝种,以致于没有人研究过食肉蝠的生活规律,只勉强从一个叫土瓦拉部落的传闻耳语得到信息,翻译过来大概是这样讲:『生而为虫,形似婴孩,喜食飞禽走兽;长而为蝠,昼伏夜出,好淫童年男女。』”
我听到最后一句,叫道:“幸好我们逃出来了,要不就哭爸罗!”
肥仔也道:“真难想像他们到底是怎么蜕变成蝙蝠的,过程一定很恶心。”
小羊道:“那只是土著的家常闲话,根本做不得准。好了,休息这么久,差不多该上路了,不然搞不好又会遇到那个死浩克。”
肥仔也是想赶快回家休息,配合道:“不错,赶紧回去报警,否则会被他逮著机会逃走。”
我本来还想再休息一会儿,但少数服从多数,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抬起腿,开始爬山。我跟小羊跟在肥仔后面,怕他突然体力不支,唏哩哗啦地滚下坡。
山不高,该说是小土丘,从山坳到顶峰,也不过花了十分钟左右,胖子却爬得气喘吁吁,后半截还是我跟小羊合力推上来的,让我忍不住开口嘲笑,结果惹他生气了,怒道:“你们两个瘦皮猴,一点也不了解胖子的辛苦,只会出言不逊,改天让你们背上几十公斤的铅袋跑三千,就知道个中滋味了。”
我笑道:“我没事背铅袋跑三千干嘛?没事找事做啊?告诉你,本大爷就是天生体质好,吃不胖的,咬我啊。”
肥仔冷哼一声:“体质好?体质好还会气喘?你骗谁啊。”
小羊见我俩没完没了,大有不死不休的趋势,连忙出来打圆场:“我说你们两个怎就嘴巴那么贱,动不动就要说上两句呢?”
这下我和胖子不依了,枪口一致对外:“什么贱不贱啊,这叫感情好,没听过『打是情、骂是爱』吗?这就是友情的象徵啊。”
小羊无奈,只好岔开话题:“都什么时候了,赶紧走吧。”
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我看是必会找死焉,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绝对令你猜想不到。
我们爬上来的地方有许多大型石块妨碍步行,三人停停走走,累了就坐下休息,主要还是胖子动作慢,否则早就逃出生天了。
“你能不能再快点啊……”催促的人不是我,是小羊,他终于忍不住开口了。
“你……你就只会在那边说风凉话……小心我……把你给……给……”胖子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在旁边嘲讽他:“给给给,给什么啊,再给下去天就亮了,到时候没走出去,夏觞州会更容易找到我们。”
胖子要回嘴,不想口一开,一只蝴蝶瞬间钻进他的嘴里,差点呛到噶屁。
“靠,哪来的蝴蝶?”胖子边咳边骂,倒霉事在他身上从没间断过。
小羊看到蝴蝶,似乎想到什么,大喊:“快,往前走,前面应该有出路。”说罢加速前进,我不敢让他落单,拽起胖子跟在后面,一行人三步并成两步,没过多久,一幅奇景出现在我眼前。
我们出来的地方是一座山体裂缝,入口小而缝口大,成喇叭状,说是山谷也不为过;谷底有溪,溪流湍急,两岸林木郁郁,构成一幅天然油画,但这还并不令人惊奇,因为我被更美丽……不应该说是壮阔的场面震撼了。
蝴蝶。
满坑满谷,都是蝴蝶。
大斑凤蝶、短翅弄蝶、双列闪蝶、乌杙凤蝶,还有常见的袖蝶、珍蝶、蛱蝶、绡蝶、黄蝶……
几乎每种蝴蝶,都在这里出现了。
它们惊人的数量将山谷顶端通通都遮蔽了,哪怕只是一丝月光都照不进来;翅膀振动的声音嗡嗡地响成一片,有如万马奔腾;其中,我的目光被一只蝴蝶吸引,它的翅膀偏灰,但却有两道刺眼的金线划过,好似两只眼睛,又像一串金钥,在同类中穿梭自如,带领后方的部队前进。
“那是金线凤蝶,”小羊道:“我们又称为『蝶王』,这两年常看见它,这家伙能带领蝶群往更温暖的地方迁徙,就像候鸟一样,明年还会再回来。”
我看得入迷,忍不住问道:“我的天,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有那么多蝴蝶?”
已经喘完气的胖子插口道:“笨,这里就是我们美浓最有名的黄蝶翠谷,不然还有哪里能像这里有那么多蝴蝶?”
那时年纪小,还真以为只有黄蝶谷有那么多蝴蝶,正赞叹间,突然一声鸟鸣,盖过蝶群有力的振翅声响,我循著声音望去,在部对的尾端,突然出现大批飞鸟,正啄食落后的可怜蝴蝶。
小羊大叫一声:“不好,是八色鸫群,他们来捕食了。”我细看鸟身,发现八色鸟不是乱叫的,真的有八种颜色,分别为绿色、蓝色、黄色、栗褐色、乳黄色、红色、黑色、和白色,体型约二十公分,飞行时双翼张开,中段有白斑,看上去非常醒目。
“蝶王”发现天敌来袭,在半空中飞舞,划出某种图案,蝶群好似收到命令一般,从两旁分开,其中一半往前加速,另一半则分为许多小股势力,向八色鸟反击。
“哇靠,太厉害了。”我发出赞叹声,偷眼看向小羊,他也张著嘴巴,为蝴蝶的整齐划一与兵法运用感到惊奇。
我们三人在一旁帮不上忙,心里只为蝴蝶加油打气,奈何八色鸫数量众多,蝶群除了前仆后继去撑死天敌之外,没有其他退敌良方,数量登时锐减。
这时蝶王似乎下了死命令,原本在奋战的蝴蝶登时后退,往大部对方向撤走。蝶王以自己的身体做为掩护,翅膀上的金线突然闪闪发光,我仔细一看,原来是鳞粉。随著翅膀的扇动,八色鸟有所忌惮,不得不后退,蝴蝶暂时赢得喘息空间。
“叽──”凄厉的鸣叫声响起,八色鸟群里飞出一只体型远大于同类的家伙,头顶居然也是金色,应该是鸟群的头头。它眼神锐利,有如飞鹰,迅速往蝶王的方向扑去。
“唉唷!”我大叫出声,本以为蝴蝶们终于能逃离鸟爪,哪想的到会有如此变故!
所幸蝶王不同于一般蝴蝶,敏捷性非常好,飞快地往旁边一闪,翅膀同时在“大八”头上用力一拍,拍的它七荤八素,差点从空中摔落下来。
“帅呀!”我跟胖子抱在一起,这场面就像看棒球比赛,自己的球队终于打出全垒打一样的惊喜。
可“大八”长那么大,就跟胖子长那么肥一样,都不是省油的灯,马上就恢复过来,对蝶王发起下一波攻势。
我见这只死鸟不知好歹,老是咄咄逼“蝶”,弯腰捡起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朝“大八”使劲丢过去,没想到一整天折腾下来,身体早就不堪负荷,劲道不够,在不远处便落下山谷了。
但并不是说我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事实上,“大八”还被突然飞来的石头吓到,身形倏地拔高,脑袋左顾右盼,寻找乱入的凶手。
小羊骂了一声“笨蛋”,拉著我的手就跑,我怕胖子赶不上,便也伸手拎住他的后领,半拖著跑路。小羊边跑边道:“陈中你这个白痴,八色鸟最会记仇,你就就不怕它等等袭击我们?”
我也边跑边呛:“你嘛帮帮忙,它一只鸟事能掀起多大风浪,大不了我把它抓了烤来吃。”
很快地,我就知道我说错话了。“大八”发现我们的存在,又是“叽”的一声,率领一干部众向我们追来。小羊道:“你不是要把它烤来吃吗?快去啊!”我拖著胖子已经快跑不动了,哪里有时间回嘴,只能任由他奚落。人终究没办法比鸟快,“大八”率领的鸟兵迅速接近。我心中叹道:“没想道我们没被夏觞州杀死,却是被一群呆鸟给啄死。”
没想到这次的胖子却立下了大功,鸟群中以“大八”的速度最快,几乎不到十秒,便追上了胖子,不想胖子伸手一抓,便将它抓在手中,随手一拧将“大八”的头扭断,令全场顿时安静下来,我跟小羊也傻住了,收腿停跑,愣愣地看著他,整座山谷只剩下八色鸟的振翅声。
约莫过了一分钟,鸟群才明白过来,发出“啾啾”声,乱成一锅粥,不一会儿便全部散去了。
可我跟小羊过了五分钟后,还是没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
胖子见我两傻楞楞地望著他,有点不好意思,便道:“不要这样看著人家啦,我会害羞。”于是他身上多出两个脚印。
“靠,你们真狠,居然对救命恩人施予暴利……”我一脚踹在他脸上,道:“恩人跟踹人是两码子事,不信你抬起脚踹自己的脸试试。”胖子还没有觉悟,嚷道:“最好我的脚能抬那么高啦……”
小羊见危机刚过,我俩居然又开始了,不禁摇头叹道:“你们两个,真得是孺子不可教也。”
其实这就是我们之间相处的模式,不论是再怎么打闹、再怎么有压力,我们也能透过欺负胖子纾压……哦,更正,是透过玩笑解闷,否则普通小孩子遇到这种事,恐怕早就吓的摊在地上了。
胖子挥了挥手上的“大八”,问道:“怎么处理这畜生?清蒸还是油炸?”我道:“我提议就地烤来吃比较实际点。”小羊拍了拍我的头,道:“别闹了,当务之急是要先回到镇上,不然万一夏觞州突然出现怎么办?”
我左思右想,还是求生的理念战胜了口腹之欲,但胖子显然跟我相反,正要张嘴狡辩,小羊上前一把抢过“大八”塞进口袋,道:“想吃,回家再吃。”转身往谷口走去。
胖子无奈,只能加紧脚步跟在后头,我则走在最后面,三人排成一线,在石堆中穿梭前进,不久,地势向下,我们越来越靠近溪流,走在最前方的小羊却忽然停下,喜道:“前面有人影。”
我则担忧地道:“不会是夏觞州吧?”小羊答:“不会的,那边有很多人,夏觞州作贼心虚,根本不敢跟人群来往。”
我这才松了口气。三人加快步伐,但我越走却越是心惊。
那些人影,根本不是人影。
是我之前遇过的稻草人。
用真人做成的、被剥了皮的稻草人。
第十九章 形势逆转
“闭嘴!”夏觞州胸口急遽起伏,他不断大口深呼吸,试图让心情平静:“那小白的复苏,你又怎么解释?它还魂后跟以前一样,和我很合得来呐。”
“你这不是在说废话吗?”小羊得理不饶人:“狗这种畜生,不论品种,只要有人对它好,它们就会在面前对你摇尾巴──”顿了一会儿,小羊故作恍然大悟貌:“莫非你天真的以为,那条陶瓷狗和你合拍的关系,是因为前世的记忆不成?”
夏觞州再也忍无可忍,低沉沙哑的声音从喉咙挤出:“你他妈的找死!”他起身跨大步、来势汹汹地向小羊走去。我被他突如其来的大动作吓呆,只愣愣地看著。小羊只顾冷笑,待得夏觞州走到身前、伸出黑黝黝的大手要掐他脖子,突然大喊:“阿中,抢诗绪!”
我这才明白小羊激怒夏觞州的目的:引蛇出洞。夏觞州本来离诗绪最近,这下被小羊诱开,登时被我钻了空子。我手在地上一撑,宛如子弹般冲向诗绪。夏觞州听到小羊的喊声,暗叫不好,回头一看,毫无反应、死气沉沉的人偶已落入我的手中,而胖子倒也乖觉,怀中抱著佳玲学姐,站在我身后待命。
仅仅一瞬间,形势大逆转。
有人说,猪最喜欢做的事情之一,包含“痛打落水狗”,这句话在胖子身上得到体现:“哈哈哈,夏觞州,你想不到吧?堂堂一个捍卫国家、身怀六甲的特勤人员,居然会栽在几个小兔仔的手中,后悔了吗?”
情况略微好转,但还不到可以放松的地步,胖子用错成语却让我大笑不已:“蠢蛋,没常识也要多看电视,身怀六甲是指怀孕的女人。”
胖子面上一红,辩解道:“本小爷当然知道,我是指他比怀孕的女人还不如。”
“是吗?”我正想好好地“酸酸”李大原,夏觞州冷峻的嗓音响起:“你们最好看看我手里有什么。”
我心脏猛地一跳,和胖子寻声望去,果然没错,小羊对他而言彷佛没有重量,脖子被老鹰抓小鸡似地提在手中。
眼看小羊因为吸不到氧气,一张脸慢慢胀成紫青色,我赶紧道:“如果你还想要诗绪『活著』回到你怀中,就放开他。”
“行。”夏觞州走到油锅旁,伸出手臂作势要将小羊放开,我大喊道:“住手!”
夏觞州得意地冷笑。该死,这场斗争最终还是输了──我们不可能看著朋友被活活丢进油锅里。
也许是有点累,夏觞州的手仍捏著小羊的后颈,不过有让他仅剩的一只脚微微碰地。
“接下来不用我说,你们该知道要做些什么。”夏觞州道。
我故意装傻拖延时间,看看会不会发生什么奇迹:“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当我们是神仙啊?”胖子也很配合:“就是啊,就只会欺负我们小孩子,我还以为你挺带种的,没想到这么孬──”
“闭嘴!”夏觞州差点又被激怒,沉声道:“到现在为止,我已经说了两次『闭嘴』,再让我说一次,就让你们的朋友见鬼去吧。”
“好啊,那我就去见鬼吧!”这句话不是我说的,同样不是胖子说的,更加不可能是夏觞州,佳玲学姊仍处于昏迷状态,那么说话的人是……
是张羊这个大傻瓜!wWw.GuiDaYe.Com
只见张羊用力拨开捏住后颈的爪子,用那只瘦弱乾细、孤独无依的脚奋力一跃,将自己投进那滚著热油的大铁锅里。
“不要啊!”
“小羊!”
我和胖子惊吼而出,无奈距离太远、力所不及,耳边只听到小羊传来的惨叫声,声声撕心裂肺。我和胖子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想别过头、不忍看整个死亡过程,却无法办到──因为小羊的眼睛从头到尾都没有闭合,哪怕身体四肢被滚油炸烂,他的头颅仍不屈服,硬是漂在滚油的最上层,直到惨叫声停止的那一刻,我从他噘起的嘴型读出一个字──
“逃!”
第十八章 致胜关键
时刻已至清晨,阳光本该普照大地,山坳却似笼罩一层阴霾,周遭仍是灰蒙蒙的,看不清楚。
胖子看计策成功,暗地爽了一把,然后对我使个眼色,叫我赶快发问;我反瞪他一眼,意思是说泼出来的水自己收,别把担子推到别人头上。
别看这头猪平时蠢笨,关键时刻总算有点作用。他索性一屁股坐下,对夏觞州提出几个建议:“喂,你保持那个姿势多久啦?反正我们也逃不出你的五指山,干嘛不坐下来说话?”
夏觞州鼻孔哼道:“小胖子,就你那颗猪脑袋还妄想骗人?恐怕我脚一松,这只猴子立马便逃,到时我找谁要人去?”
胖子今天突然开窍,使出激将法:“怎么?堂堂一个海军陆战特勤队的退伍军人,居然怕几个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这话说出去还不给人笑死。”
夏觞州眼睛眯成一缝,看得出他有点生气,可正如胖子所说,人家特勤队的,怎么会轻易中计?所以胖子又加把劲儿:“阿中,等等夏哥松脚时,你就乖乖的坐著,我有计策脱身。”
我一怔,哪有人直接把“我有计策”大声喊出来的,这头猪莫非蠢病再犯?夏觞州也是不明所以,道:“小胖子,你心慌啦?嘴巴都语无伦次了。”
胖子诡异一笑:“夏哥,你一向自诩英勇无敌,我李大原偏不信,现在摆出光明正大的阳谋,就看你有没有种应付了。”
夏觞州仰头长笑:“好,我就陪你们玩玩,看看一头猪能有什么把戏。”
我瞥眼偷看小羊,他也是一脸愕然,完全不明白肥仔的目的。偏偏我们现在是“鸭子赶上架、不得不等死”,一切只能交给他了,我还偷偷发誓,假如计策真的成功,回家后我一定奉他为神猪,天天上香。
夏觞州果然抬脚,我也老实地坐起身子,看那高大的身影盘腿坐在我旁边,压力大减,静待胖子演出。
“夏哥说要让我们死的明白,就趁现在为我们解惑如何?”胖子现在的态度从容不迫,有点像刚刚的夏觞州,反观正主儿倒有点被唬傻了。
“你想知道什么?”夏觞州问。
这次却非胖子回答,而是小羊发言:“我比较好奇的,是你得到那邪法的过程。”
夏觞州没有因为小羊把这套法术称为“邪法”而生气:“说来简单,我有一次回老家的时候帮忙整理仓库,从一堆旧书中无意发现的。”
我和胖子难以置信,仅仅研读从仓库里翻出来的破书、掀起腥风血雨,这种电影里的情节鬼才相信。我忍不住问道:“……你就这样按照随随便便挖到的旧书,然后弄死这么多人?”
“我知道单单只是口述,你们很难相信,”他道:“不如这么说吧,书的主体基本上都是纸张,如果它具有保存价值,是一件不可多得艺术品、收藏品,甚至是跨时代的巨作、稀奇罕见的珍品,你说,制作人会不会对它特别装订,让书变的更加有价值?”
“可即便装订的再完美,书页必定会受损,尤其是外层的皮革、麻布、纸板或木板,容易被侵蚀,造成书籍酸化,散发浓烈的气味,进而破损松散。”
夏觞州道:“那本书除了当初『烫金』沾上的金属颜料、一些烧焦和发霉的痕迹,纸张的弹性完全没有任何质变,更重要的是,里头有我先祖的字迹,虽然模糊,用铅笔划过之后,才知道是某些生词的解释。”
“等等,我有疑问,”胖子喊道:“你怎知那字迹就是你先祖的?”
我心里骂道你管这么多干嘛,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啊。夏觞州瞪眼道:“从我家仓库里找到的,就是我家祖先的字,不然你以为我是怎么知道杨百翰的这段秘史?”
“呃……好吧……那你看的懂洋文?”胖子问。
“如果是英文的话,我勉强还懂一些,怎奈那本书通通都是德文,所以我把它称为天书。”他认为自己的命名方式很有趣,咧嘴笑道:“我也是后来把单词片语拆了找人翻译,才知道其中奥妙。”
小羊低声喃喃自语:“原来如此,难怪……”
夏觞州说到兴头上,也不理他,续道:“前半部的问题我回答了,后面你说我随便就找人来开杀戒?”他看我一眼,道:“所以说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连『事前准备』都不懂。”
“事前准备?”
“没错。”他稍微伸展发酸的双腿,“我一开始的目的,只想复活小白。”
“小白?”我看向长的白白嫩嫩的胖子,夏觞州赶紧澄清:“此白非彼白,我是说我家的狗。”这话把胖子说的比狗还不如,不过深得我心。
夏觞州道:“我当兵前两年、发现那书后不久,家里养的狗过马路时被车撞死,肇事者驾车逃逸──哦,不用愤慨,他已经在那堆稻草人里面了──它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是我们夏家的一份子,就这样到天国投胎,全家人都不忍心,便为小白举行葬礼。”
“小白的葬礼按人的仪式举行,当然也包含『做七』,本来是打算做满七七四十九天,可惜那时候穷,法师只愿意做满第一个『头七』,也就在那个午夜,原本摆放灵堂的内室突然狂风大作,把守夜的我吓得亡魂大冒──不准笑,再笑我翻脸哦!”他的神经有点不太正常,因为我们根本没有笑,也许夏觞州早就疯了,要不弄死几百个人的手段,一般人可没这个胆。
我只好安慰道:“好好好,我们不笑,夏哥你继续讲。”
夏觞州清清嗓子:“那时我还没改信基督,对这种玄之又玄的事深信不疑,跪在地上祈祷小白不要做怪,这招很有效,片刻过后,一切风平浪静,我缓缓站起身子,赫然发现灵堂的前台上摆著一本书──”
我惊叫:“莫非就是那本天书?”
夏觞州一拍大腿,喊道:“正是那本天书!”
我和胖子倒抽一口冷气,先撇开真假性质不谈,光听“头七”两个字就会冒冷汗,何况是这么戏剧化的一幕?
倒是小羊没有任何感觉,只问道:“那你成功复活小白没有?”
“当然!”夏觞州道:“事后我把这件事告诉爸妈,让他们先别下葬,找几个翻译了解内容,计画就开始了。”
小羊冷笑道:“我总觉得奇怪,为什么最近的野狗『越来越多』?原来刚好相反,是野狗的数量正在『逐渐恢复』啊。”
夏觞州得意地笑:“没错。我偷偷告诉你,过程非常完美,小白是只土狗,肢体器官只要找同种类的就好处理,不像人类这么麻烦,不到三个月,它就活生生地在我们眼前活蹦乱跳。”
胖子突然插嘴:“慢著,你刚刚说让你爸妈停止下葬,那你有让你爸妈参与过程吗?”
夏觞州道:“小白是我们的家人,不只我爸妈,我的姊姊,还有两个弟弟都参与了。”
我们一致沉默,这是什么样的家庭啊──野狗屠戮之家?
静默让气氛更加尴尬紧张,我正没做理会,小羊问道:“那你的小白……复活后有像复活前一样,需要进食吗?”
夏觞州道:“这就是天书神奇的地方了。”他满脸兴奋,好似刚得到新玩具的小朋友,但我们知道绝对不是这么一回事。只听他道:“你们刚刚也看到了,做出来的四肢脏腑,就像人偶一样,我在图书馆找过数据,这叫陶瓷化现象,动物的肉上有油脂,放到油锅里炸,便能让表皮凸起、变得金黄酥脆,吃过鸡腿吧?原理其实就这么简单,只要在油里加点料,就能达到制作人偶的效果。”
小羊双眼放光,道:“所以小白以『带有生命的陶瓷娃娃』这个角色复活,而陶瓷娃娃只是娃娃,不需要进食补充养分──了不起,真是太了不起了!”
夏觞州突然一脸害羞,那副德性就跟我们初次见面时一模一样:“没有啦──就算你称赞我,我也不会高兴的──”敢情这是他的本性啊。
眼看这个问题解决了,小羊低头思考,看不出在想什么。我赶紧对胖子打眼色让他发问,否则夏觞州杀心又起,这可不是闹著玩的。那厮抓头搔耳,刚才灵光的脑袋血管堵塞,一张脸胀得通红,就是想不出问题。夏觞州眼里寒光闪烁,我急中生智,叫道:“那浴室里坏掉的浴缸呢?它为什么会破碎?”
胖子偷偷竖起大拇指,对我比了个“赞”。夏觞州道:“那要先从我买下竹林小屋的原因说起。”
小羊插嘴道:“根本不用你说。竹林小屋是王晓兰死后才购置的,你第一次为她施展法术,必定是在那里,而且器具肯定不齐全,没有这么大的油锅,只得将就著用浴缸顶替,想当然尔,浴缸耐不住热油的高温,实验遂以失败收场,没错吧?”
我暗骂小羊聪明反被聪明误,看不出我在拖延时间吗?
夏觞州道:“不错,以前替小白施术,体积小,用普通的锅子就行;可是对象一旦换成人,光半条胳膊就挤满整个锅底,容易卡住,施力过大又会破坏刚制成的手足──没办法,陶瓷就是这么脆弱,只得换大一点的容器罗。”
“所以你就去订制了这口油锅?”小羊问。
夏觞州点点头。胖子突然喊道:“我想起来了,几年前廖阿伯接到一张订单,就是要打造一口这样大的铁锅,当时还找我老爸购办材料呢。”
我怒瞪他一眼,骂道:“你小子要是当时就瞧出端倪,我们今天也不用在这里『哈啦』了。”
夏觞州生平最不喜吵闹,居然劝解道:“这不能怪他,我用上山敬神的理由瞒混廖老儿,他本身也是崇敬鬼神的,自然不会给我打马虎眼。”
“好吧,我这次就原谅你,咦……?”这番话搞得肥仔才是罪犯,我和夏觞州反倒仗义执言,立场全颠倒了。
“我还想问你个问题,”小羊道:“你刚刚用我的脚,取代诗绪碎裂的左脚,有成功吗?”
夏觞州的脸顿时变成铁青色。小羊因为长期练跑,脚底板不如他的脸俊俏,粗糙的可以,直接被夏觞州嫌恶的打碎。虽然该死的不是小羊,可现在主动权不在我们手中,我只好使出“模棱两可”战术:“说失败嘛──脚的确是接上去了;说成功嘛──最后又功亏一篑,你就别问太多了。”
小羊笑道:“阿中,你的模糊战术对我不管用的。在问这个问题前,其实我早就知道答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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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觞州哼哼笑道:“羊博士,你们四人组当中,我最重视的就是你无所不知的脑袋,相信你提出这个问题,必有目的。”
小羊脸色已接近死白,还硬撑著客套:“哪里哪里,夏哥过奖了。”然后看向诗绪:“根据夏哥的叙述,想要复活某种活物,必须以相近的物种为材料,如果对象是人,肢体躯干的选择更加严苛,我说的可对吗?”
看到夏觞州点头,小羊提出我不敢问的问题:“在竹林小屋时你说过,诗绪的长相和王晓兰完全相同,我大胆地假设──你要嘛就是把王晓兰的脸皮剥下来贴在别人的头上,要嘛就是割下她的头颅,直接接在其他人的脖子,对吧?”
夏觞州黑黝黝的脸浮现一抹暗红。我暗自奇怪小羊为什么要激怒他,不过这几天在学校和他相处,发现这家伙属于语不惊人死不休的类型,说的每句话都有涵义,本想由著他,胖子却摸不清底细,拚命打手势让小羊闭嘴,也幸亏夏觞州正全神贯注地听小羊胡扯,否则看到那猥亵的手势,估计会把胖子的咸猪手剁下来油炸。
夏觞州刚要张口,胖子不甘寂寞,喊问:“夏哥可以连著身体下锅酥炸呀,为啥一定得换主人?”
“我是从诗绪的身高看出端倪的。”小羊道:“阿中的身板是我们四个人中最矮小的,正确的说法,他根本没有成长,完全停在小学三、四年级左右的状态,”他吞了口口水润润喉,续道:“诗绪的身高跟他没差多少,头却跟成年人没两样,就算王晓兰生前再怎么娇小,身体也不可能小到那种程度。”
夏觞州没办法保持沉默了:“我这是不得已──想要完整的复活兰兰,就得将她的头移花接木。”
小羊一脸不屑,嘴角微翘,笑道:“结果恐怕不如你所预想吧?”
夏觞州眉头一皱,发觉笑容并不单纯,问道:“为什么这么说?你应该亲眼看到诗绪活过来的模样吧?”
小羊突然露出致胜的笑容:“面对现实吧,夏觞州,你早知道复活的诗绪没有王晓兰的任何记忆,不过是披著她的皮的人偶!”
第十三章 又是稻草人
我们一行三人好不容易从工厂逃脱,途经黄蝶翠谷、遇到蝶鸟大战,本以为事情终于可以告一段落,怎奈事与愿违,老天总爱摆弄命运,这次他老人家不知道怎么搞的,把我们推进一个大坑里。
原来我们在奔跑途中,已经偏离了溪流河道,闯进一个山坳处。
小羊眼尖,从入口便隐约看到人影,大喜之下,一个箭步便窜了上去,我和胖子连忙跟上,他却给我来个紧急刹车,害我差点撞上。
我开口骂道:“你发什么神经啊,一下跑一下停的,耍人吗?”
胖子拉拉我的衣襬,眼睛直钩钩地看著前方,那模样就像看到鬼,魂整个被勾了去。
我看胖子两只眼睛都凸了出来,心知前方有异,连忙摆正视线,然后也跟胖子一般,两眼瞪凸,被骇人的景象震慑了。
若说我们在工厂里遇到的蝙蝠是有如迷雾惊魂般的诡异,那么八色鸟与蝶王的争斗便如古罗马竞技场的壮烈,但眼前的一切……我不知道该用什么形容。
映入眼帘的,是我们之前看过的稻草人。
是用真人做成的、被剥了皮的稻草人。
而且数量不只一个。
我们进来的入口地势偏高,对坳底能一览无疑,但是这种“一览无疑”,令我他妈的想吐都吐不出来。
那时不知道怎么目测场地大小,只能概略的介绍,坳地大约跟学校的操场差不多大,就是四百平方公尺的那种,地面都是泥土路,空气中则弥漫著血腥味及腐臭味,不祥的雾气来回飘动,为死寂的山坳更添惨澹。
你可以想像自己的学校操场,插满著被剥了皮、双手双脚都被钉在十字架的稻草人,而跑道上该有的红色泥土或弹性矽胶,变成滋养尸虫的最佳场所。
“干!”我骂了一句,然后弯腰呕吐。
定力最强的小羊,此刻的脸色也已苍白,却仍强打著精神,抓起陪我一起呕吐的胖子,道:“别再磨蹭了,这地方百分摆不是善地,我看是夏觞州为那具人偶蒐集材料的邪法之一,还是赶快溜之大吉吧!”
我强忍呕意,想深呼吸缓口气,不料一股腐臭味钻进鼻孔,呛的我直咳了好半晌,才道:“那我们现在要往回走?”
小羊摇头道:“八色鸟群此刻虽然群龙无首,但它们是很有纪律性的群居型鸟类,很快就会有新的首领,我怕往回走又不小心巧遇,恐怕就不会像这次有幸运女神眷顾了。”
肥仔一张猪脸因为憋气涨得通红,看起来更像只猪。只听这只猪道:“你该不会是要我们穿过这个鬼地方?”
小羊不愧是我们这群人中的领袖,也许是已经见怪不怪,镇定地说:“不错,你们看前方山壁有一道裂缝,隐约能透出月光,一定是通路。”
我想做最后挣扎,问道:“你又怎知夏觞州不会从那边过来?”
小羊无奈地耸耸肩:“退又没办法退,只能想办法前进了。”
我眉头紧皱,捏住鼻子,说:“好吧,那就老样子──你领路,胖子断后。”
肥仔却连连摇手:“不行不行,走在最后面的人往往都不会有好下场,你想看自己的亲密战友被活剥皮吗?太没良心了。”
如果不是被臭味熏的没力气,我真想再踹他两脚,但没体力不代表我没办法骂他:“你这只被养在泥巴里的猪猡,就算被剥层皮也还有厚厚的脂肪,怕个屁啊。”
胖子却不管我怎么“开导”,就是不肯服从命令,小羊只好做个分配,将我排在最后。我们三人走下坡,靠小羊维持稳健的步伐,慢慢地向前移动,钻进稻草人丛之中。
刚才在坡上,距离较远,看不真切,现在距离近了,稻草人凄惨的模样便清晰可见,有些筋脉血管已经乾化,看样子已经隔了好些日子,还有不知名的尸虫在空洞的七窍中钻进钻出;有些则还能隐隐看见血管里尚未凝结的血液,正朝向黑色的血凝块演变。
在行走当中,我发现一个规律:越往裂缝走,稻草人就越“新鲜”,还有几个正在渗血的,脚底下有水桶盛著,竟然丝毫没有浪费。
这一路上走来,相安无事,岂料到了后半段,小羊突然叫了起来:“唉唷,这不是单车行的伟平哥吗?他怎么在这里?”
我和肥仔赶紧跟上步伐,到小羊身边一看,肥仔叫道:“咦,真的是伟平哥耶!”
我看了看伟平哥的脸,再看看他脖子以下的地方──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感觉上就像是剥皮剥失败,被搁置在这里等死。
我们那时年纪还小,稻草人又被钉在十字架上,比正常人的身高还要高出那么一点儿,没办法探他鼻息,我和胖子便怂恿小羊去按他脉搏。小羊见我俩这么不够义气,只能无奈地把手按在那还在渗血的脚踝上,可惜,已经没脉搏了。
我们三人不禁为伟平哥感到惋惜,虽然他平素做人有点失败,甚至修理单车时老喜欢多收人家钱,但这么点小恶,罪不致死。我带他们两人念了几声佛号,不忍再看,就催小羊赶快带路。
接下来的路程,有很多跟伟平哥一样的倒楣鬼,都是剥皮的失败作。我们加快脚步,希望能尽早赶到裂缝处,没想到小羊又突然停了下来。
他每次停下来,总有坏事会发生。
我在他后方,四周都是稻草人,比刚刚的路拥挤的多,遮住我的视野,只得问他:“你这衰鬼,到底又发现了什么?”
他把身子往旁边移了移,让我凑过去看,吓,这不是佳玲学姊吗?
这位佳玲学姊,是我们学校的校花,每位男同学心目中的交往对象;她还有位妹妹,叫佳容,也同她一般美若天仙,但是小姊姊一岁,目前就读国二。
小羊也是众多暗恋者的其中之一!
幸运的是,这位佳玲学姊全身皮肤完好如初,看样子还没有被当作诗绪的材料开始制作。
后面的胖子这时硬挤上来,喊道:“你们两个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赶快把人家放下来。”
我和小羊宛如大梦初醒,七手八脚地把佳玲学姊的十字架拔起来,还不小心撞歪几位稻草人,只能在心里默念:“得罪莫怪,得罪莫怪……”
人有目标的时候,总能做出令自己难以置信的事,原本距离裂缝还有一段距离,我们三步并成两步,“飒”的一声就到了。抬十字架的人是我和小羊,胖子脚上有伤,虽然经过夏觞州的推拿后有明显的好转,但我们仍不敢让他做粗活,省的发生意外。
来到岩壁裂缝前,这里的稻草人数量锐减,空出一大块地来。我们把佳玲学姊放下来,解开缚手的绳子,小羊便将她横抱而起,看他顺手的模样,总觉得好像练这招练了很久。我清出一块地,让小羊把心上人放下,才有时间打量这个佳玲学姊。
她的头发大概是因为挣扎的关系,显得有点乱,但并不减姿色,即使蒙上灰尘,仍看得出原本的乌黑亮丽。细长又饱满的浏海下面,是两道弯弯的月眉,紧闭的双眼微微颤动,配上微噘的樱桃小嘴,证明她被恐惧压迫,却又倔强地不肯屈服。
好个楚楚可怜的坚强女子。
我在心中略作评量,不愧是倾倒万众的校花,难怪小羊会为她痴迷,就不知妹妹佳容又是什么样子,这次如果能平安回家,一定要去打听打听。
小羊不管我心中到底多猥亵,蹲在佳玲身边,用手掌轻拍她的脸,那时候人工呼吸的观念还没有那么普遍,不然我估计他会以这个名义去……
努力半晌,终于有了回应。佳玲学姊“嘤”的一声,慢慢睁开眼睛,在看到小羊后,居然做出一件很吓人的事。
放声尖叫!
上帝,那声“啊──”响彻整个山谷,如果那群稻草人还有意识,铁定马上被唤醒。
但我最怕得不是这点,而是夏觞州听到后赶过来查看,到时我们就吃不完兜著走了。
我和小羊知道其中利害,赶紧扑上去捂住她的嘴。佳玲以为我们是绑架犯,想对她图谋不轨,不断地挣扎,我忙叫胖子过来坐在她身上,这是我第一次庆幸胖子是胖子。
胖子的屁股大,一坐下去就几乎把佳玲的下半身全部压住。我捂住她的嘴,让小羊赶紧解释当下的情况,在看过周围的稻草人后,佳玲终于慢慢地明白自己跟我们是栓在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第十四章 如梦似幻
佳玲的心情好不容易稳定,小羊便猴急地凑上去问:“学姊,你是怎么被绑到这里来的?”
“我家和学校中间隔了一座公园,昨天放学后,天色暗的很快,不想在室外待太久,就抄近路……结果才走到一半,就有一只手突然捂住我的嘴巴……”她惊魂方定,讲话还打著哆嗦,但声音清脆,仿若百灵鸟似的特别好听,“等醒来以后,就看到你们在眼前,我还以为你们意图不轨,想集体非礼我呢。”
肥仔一听,大喊冤枉:“佳玲学姊,你怎么可以误会好人呢?想非礼你的人只有小羊一个,我跟阿中都是无辜的,你可千万要分清楚好坏呀。”
小羊见肥仔居然对他落井下石,赶紧对心上人解释道:“没有的事,你别听胖子瞎说,这个人白脸黑心,平时没事就爱陷害同学,和他同一个班级这么久,我可是深受其害啊。”
难得有机会可以亏亏小羊,怎能错过?我拍拍他的肩膀道:“兄弟,别在硬撑了,你喜欢佳玲学姊的事早就被我传的人尽皆知,现在可是个大好机会,就请你好好把握啦!”
我拉起在一旁看好戏的肥仔,给他俩独处一会儿。小羊见我当著佳玲的面说出“喜欢她”,脸居然不争气的红了。我和胖子跑到远处假装观察可怜的稻草人们,耳边却传来令人不快的谈笑声,难道自己的好朋友终于要撇下“去死去死团”的成员,往性感男人的路线前进了吗?
肥仔不知我在胡思乱想,扯扯我的衣角,道:“你看看他们两个,怎么刚一碰面就混得这么熟?莫非小羊暗地里对女生很有一套,只是都不告诉我们?”
“你想太多啦,”我强笑道:“听过什么叫危险恋情吗?当男女之间有一方陷入困难,便会对救援的一方产生依赖感,这个依赖感经常会被误认为是爱情,其实等相处久了,发现彼此的生活习惯都不相容,自然而然地就会分手。”
“嘎?那小羊不就太可怜了?”
“没办法,这就是现实,跟肥皂剧那些芭乐剧情不能混为一谈的,况且──”
“况且……?”
我露出坏坏地笑容,在这块阴尸地里更显得惨澹邪恶:“怎么能让他退出我们『去死联盟』呢?”
肥仔被我恐怖的笑容吓到:“你……没想到阿中你居然是这种人……”下一句话差点让我摔倒:“我喜欢!”
我们两个一胖一瘦,像时下正流行的变态双人组一般,站在稻草人丛的中央嘿嘿怪笑,笑声引起回音,竟似所有被钉在木制十字架的受害者,都在跟著怪笑。
我鸡皮疙瘩竖了起来,道:“我看还是不要离小羊他们太远,这鬼地方阴森森的,天晓得会不会有尸变。”
肥仔道:“怕什么,就算真的尸变,它们都被钉在十字架上,想造反也没有能耐啊。”
想想也是,但在胖子面前一向是我胆大,刚才示弱的举动让我放不下脸,就抬脚踹旁边的十字木桩,假装自己一点也不怕。不知道是木头受潮腐烂还是什么缘故,这十字桩一点也不结实,一踹就断。
十字架断裂倒地的那一瞬间,好似出现错觉,所有的稻草人突然扭过头看向我。打个冷颤,我赶紧把受害者扶起来,重新安插回去,嘴里小声念道:“得罪莫怪,得罪莫怪……”
说也奇怪,我一个人在那边白忙活儿,就是不见胖子唠叨,这家伙怎么转性了呢?回头一看,他妈的居然不见人影,八成是觉得这里恐怖,跑回去打扰人家小俩口了,真是没公德心。
我信步走回小羊和佳玲这对狗男女……哦不,是狗情侣……也不对,反正就是走回歇息的地方,可是居然半个人影都没有,“操,不会又偷跑了吧?这年头的孩子真不讲义气,得了美人就忘记兄弟,等回到家后一定要把他们拖去『阿鲁巴』,然后……”我边思考边往先前看到的裂口处走去,蓦地里一只手从背后窜出,手心捧著一条手帕,捂住我的口鼻。我吓一大跳,想要挣扎,却挣不脱那惊人的蛮力,隔没多久,我的意识便开始模糊,最后终于不支倒地。
在倒地前,我的眼角隐隐瞥到,那属于夏觞州才有的高大身影。
人在晕倒时,还不至于丧失全部知觉;但到底还有哪些知觉存在,很难加以解释或形容。总之,我对外在环境还算是略有感应。
我若有似无意识到了什么。
“吓!”我猛地坐起,周遭是空无一物的黑暗。
“发生什么事了?”我认真地急切回想,终于,有那么短暂的片刻,我模糊地回想起当时。有几个高个子抬著我,静默无言地持续步行,那种永无止尽地“往下走”的感觉,让我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我的灵魂彷佛因为昏厥而掉进地狱深渊,但是,与死亡的阴影又是那样地截然不同。我的眼前突然出现炭火,它在我眼前飘啊飘的,火光窜动的同时,映照出诡奇的、熟悉的无数脸庞。
我从黑暗中回过神来,对那些没看过却又赶到熟悉的脸庞感到困惑、若有所思。
那是稻草人的脸庞!
当我察觉到这一点时,便再次失去意识。醒来后,我感到恶心,很想呕吐,连续不断的恶心感快把我逼疯了。
我感到心脏正疯狂地跳动,有股刺痛感袭遍全身。
到目前为止,我都还没有睁开眼睛。我觉得自己是平躺著的,但若是如此,头部不可能会无力地下垂;我不敢睁眼,因为怕看到意想中的画面。可惜,丑媳妇终究还是得面对公婆,怀抱著绝望的心情张开眼睛,果然,我的两只手掌被绑在十字架上,双脚被固定在末端,整个人被立起来,竖在稻草人堆的正中央。
我轻轻叹气,没想到本大爷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应该让小羊先背著佳玲逃跑,不该让他们卿卿我我,瞧,这就叫作现世报,最终还是落入夏觞州的手里。
我被五花大绑在十字架上,能活动的只有脖子。由左至右扫了一便,发现胖子就被绑在我旁边,至于小羊和学姊则不见踪影。
“喂,胖子,醒醒!”我不敢叫太大声,怕夏觞州知道我已醒来,丧失逃脱的机会。可我早该想到,胖子是猪转世,就算天打雷劈也吵不醒它的,害我叫哑了喉咙,自己却垂著头打呼。
我只好自个儿奋力挣扎,剧烈地扭动手脚,怎奈绳子绑的死紧,竟然丝毫不动。
“可恶……”我有如待宰的高羊,等待著夏觞州的刀俎。福尔摩斯的作者柯南·道尔曾经说过,死刑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快速又人道的方式,它不会让你惊慌惶恐,往往在你无意识的时候行刑;另一种就是残酷的精神与肉体折磨,行刑者会用骇人听闻的方式抽筋剥皮,也许还会在伤口上洒点盐痛死你。
顾此而言,接下来我该面对的,正是行刑者夏觞州最得意、最顺手的杀人手法。
激动烦乱的情绪影响我的思考,任何逻辑都被打散,小羊又不在身边,太过焦急的下场就是── 一股浊气从胃部上涌,冲得我不停呕吐,由于脖子活动的范围有限,秽物便沾满全身,说不出得恶心。
我被自己的呕吐物冲的又想作呕,右手拇指突然一痛。我扭头看去,在拇指的上方,有一根凸起的钉子。
那根钉子离我的右手其实有段距离,可能是刚才呕吐的时候剧烈扭动手腕,不小心划出伤口,一滴鲜血就这样滴落到地上。
我的目光随著那滴鲜血而跃动,夏觞州只用一条长绳缚住我的手,而不是用很多小束带,这代表在数圈绑环中,只要有一环断裂,绳索也将松绑,如此我就能摆脱束缚了。
我立刻将这个想法付诸实践,但是说来容易做来难,任凭我再怎么使力,别说整只手了,就连拇指都构不到,莫非真的得再吐一次?
大概奋斗了十几分钟,汗水从毛细孔渗出,额头上斗大的汗珠不断滴下,我感到极度的焦虑,同时手腕的痛楚也一并传到大脑,最后,我终于受不了了,死就死吧,反正小辰会在黄泉路上等我,搞不好多待一会还能等到胖子和小羊,再多加一个佳玲学姊也不错。
我放弃挣扎,嘴角露出苦笑,想要仰天长叹,头却被十字架抵住后脑勺,怎么抬都抬不起来。我气愤地使劲往后一撞,“啪啦”一响,身体渐渐地往后躺,没想到无意间的撞击,竟然让十字桩的根部断裂了。
十字架大约隔了三秒钟才倒地,速度缓慢,让我安然无恙,而且局势改变了──腿部的绳索不知为何已经松脱,这让我大占优势。我背著十字架翻过身,让右手边的木头抵地,利用地心引力加强我的力道,使劲──还不行──再使劲──还是不行。我用力深呼吸,然后瞬间发劲,使出吃奶的力气,绳子“嚓”的一声穿过钉子,应声断裂。
我翻身倒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著满是血痕的右手,开心地喊道:“我做到了,哈哈,我真的做到了。”
胖子好梦正甜,突然被我吵醒,迷迷糊糊地道:“你很吵耶,小声点啦。”过了几秒,发现自己被绑在十字架上,惊叫:“我怎么不能动了?阿中,你躺在地上干嘛?快把我放下来啊!”
我赶紧把右手食指放在嘴前,长“嘘”一声,道:“别大声嚷嚷,万一被夏觞州发现我们脱困就糟糕了。”我扯下左手的绳子,再拉开绊脚的绳索,然后走过去帮他松绑。
这小子从头到尾都在睡觉,完全不知道我内心的挣扎,此刻居然大放厥词:“你很慢耶,动作要快点,你以为一直待在这种鬼地方很好玩喔?”
我直接往他肚子就是一拳,道:“你现在的生死可不能自己做主,最好给我安份点,否则……”
胖子身上每一处都很软,但脾气却比水牛还倔强,冷笑道:“否则怎样?你有什么招式能威胁到我不成?”
我同样报以冷笑:“你一定会怕的。”
“哦,说来听听。”胖子一脸不屑。
我捂著嘴奸笑道:“我会把你的点心通通吃光光!”
胖子的脸原本颇有古代名将的气魄,这时垮了下来:“阿中,别这样,我们不是来往多年的好友了吗?你就忍心葬送我的命根子?”
我道:“我上个月刚转来而已,谁跟你来往多年了?而且你这么肥,少吃点零食才会瘦啊。”
他哭丧著脸道:“陈大哥,你有看过猪死掉的样子吗?它们不是肥死、是瘦死的啊!你希望看到我这个大好青年魂归西天吗?”
我看他脸上晶莹剔透,连泪水鼻嚏都喷得到处都是,心想作弄够了,别弄巧成拙才好,于是便解开绳子,却忘记先松开脚部的绳索,胖子整个人迎面而倒,把我压在地上,并夺走我最重要的初吻。
上帝,我的初吻竟然献给了一只猪!
我抬脚将他踹开,胃部又开始翻腾,但是能吐的东西刚刚都吐光了,只能乾呕。
胖子柔软度好,自己解开绳子,然后回踹我,骂道:“好你个陈中,偷吃我点心也就罢了,居然还敢夺走我的初吻。今天不把你剁成肉馅包水饺,我就不姓李!”
风水轮流转,我捂著肚子,半爬著想远离他,嘴上道:“唉呀,胖子……哦不,是大原,刚刚只是开个玩笑嘛,何必这么认真……”
胖子不领情,凶狠地道:“开玩笑?开玩笑会威胁一个人的命根子吗?”他抡起拳头就要挥下,却突然停止动作,道:“你有没有听见惨叫声?”
我赶紧道:“有、有,当然有,那是我的惨叫声啊,你拳头还没打到我,我就被拳劲伤到了,呜咳咳咳……”
胖子皱眉道:“不对,那声惨叫,好像是小羊的声音。”
我心中一紧,不再玩闹,道:“方向呢?”
胖子伸出手指,是裂口处!
“走!”胖子的脚不知怎地,也许是怕小羊受到伤害,居然健步如飞,一点也看不出受伤的样子,和我一起压低身形,向裂口处探去。
我们被绑的地方,就在踢断十字架的那里,用跑地赶到裂口处大约五分钟。到定点后,我俩各自找了个体型较胖的稻草人做掩护,然后偷偷望过去。
我第一眼看到的是诗绪,但是她不像之前那样灵动可人。诗绪此时和一般玩偶没有差别,安静无声地躺在地上,既不哭也不闹,就像个──
死人。
“莫非……夏觞州的魔力消失了……?”我做出如是推断,这邪法就像摩托车,需要加点汽油才能持续运转。
那么,原料又是什么?
我想到小辰的惨况,顿时不寒而栗,难道下一个受害者是小羊?
我放眼望去,裂口前的空地上,摆放著一个大型油锅,锅内有滚滚热油,锅外有熊熊烈火,一股油骚味扑鼻而来,呛得我差点打喷嚏。
我用手捏住鼻子,拚命地忍住,心里祈祷:“兄弟,你可千万别在里面啊!”
第十五章 接合
天色蒙蒙,圆月已至东边处。我们俩人隐身在稻草人后面,伺机行动。
我心里打鼓,夏觞州会不会把小羊做成羊肉炉呢?
这个想法让我胆颤心惊。
我赶紧睁大双眼,油锅附近空无一人,只有毫无生机的诗绪相伴。
“胖子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假的?”我不禁开始怀疑,毕竟那惨叫声只有他听见,我是连一丁点声响都没有发觉。
我在原地观察一段时间,还是看不出什么文章,左侧蓦地传来“嘶嘶”声。我转头望去,原来是胖子正对我学蛇叫,打手势让我潜行到它所藏身的稻草人。
我深吸一口气,确定没有危险后,双腿猛力发劲,我敢打赌,跑百米的国运选手也不过如此;不过因为跑太快,在抵达目的地时差点刹车不及,幸好胖子眼急手快,一把拉住我的衣领,否则如果跌倒、甚至弄出噪音,后果不堪设想。
“好险……”我轻拍胸口,试图让呼吸平顺。胖子不敢说话,只用手只向前方,原来胖子潜藏的稻草人处地势较高,可以将休息区尽收眼底。我顺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诗绪位于油锅南面、也是靠近我们的方向;油锅的北面则是佳玲学姊和小羊,因为我潜伏的地点视线被油锅挡住,才无法看清局势,好家在胖子是一头幸运猪,要不然救援行动恐怕还没进行就得告吹。
佳玲学姊平躺在地,面色安详,应该还在昏迷状态,可当我看向小羊时,差点惊呼出声。
小羊全身不停抽搐,嘴里含著白沫,全身衣服都被剥光,这还不打紧,最恐怖的是他的左脚脚踝以下──没了!
他的脚板被利器割断,伤口处被涂上一种白色粉末,似乎有止血的功用,即便如此,仍有血泡不断从伤口冒出。
“天哪,这……”我呆愣在那儿,难以置信所看到的事实──我已经失去小辰这个好朋友,现在连小羊都遭殃了,难道我命中注定是个煞星?
胖子原本以为我会立刻冲上去,早已蓄势待发,没想到我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不仅脸色发白,口中还念念有词,那德性就像神经病发作,赶紧在我肚子上狠掐一把。
我痛得要张嘴大叫,胖子猛地把拳头塞进我的嘴里,我用力一咬,换他想要大叫,幸亏他忍得住。胖子没有抽回拳头,只是小声地对我说:“安静,小羊现在至少没有生命危险,血已经只住了,我们要冷静对待,懂吗?”
我点点头,胖子这才拔出拳头,上面还有我的齿印。
我问:“那……你现在有什么计画吗?”他摇头,理直气壮的说:“我向来只出力,从不想计画的!”害我差点想把他暴打一顿。
正没做理会处,我看到夏觞州从裂口处走进来,还背著一个大背包,天晓得里面装的是什么。不过谜底很快就揭晓了,只见他走向小羊,然后放下背包,拉开拉鍊,伸出右手探进去,然后抓了一大把粗绳扔在地上。
我这时已经逐渐回神,刚好看到这一段,只是……那些粗绳好像会动啊?
胖子看我回神,暗地里也松了口气,将焦点重新摆回夏觞州身上,然后差点惊叫出声,幸好他还懂得克制,遂用手指在地上写道:“他抓百步蛇干嘛?”
我脑带突然闪过老师在社会科学里提到的原住民崇拜神祇,其中百步蛇在排湾、鲁凯、布农等族群经常出现,有时扮演的是守护神,有的时候是丈夫,有时甚至是复仇者!
我双眼一凝,那几条粗绳微微扭动,体侧有很多三角形的黑色斑纹,不是百步蛇是什么?
我同样在地上写道:“夏觞州是原住民吗?”胖子回道:“不知道,不过他五官轮廓很深,很有可能。”
本来还想在写,可夏觞州已经有下一步动作,他脱掉上衣,露出结实的肌肉和满身刺青,那刺青图案包含日月星晖,还有山猪野鹿,而中间正横著一条百步蛇。
“他果然是原住民,只不知到底是属于那一族的……”我心想。
但他接下来的行为让我俩咋舌。
夏觞州将百步蛇扔到地上后,随即在油锅里加入许多不知名的东西,令沸腾的热油更加汹涌,然后五爪一探,捏住一条百步蛇的七寸部位,然后扔进油锅。
胖子惊讶到忘记用写的,只用气声询问:“他怎么把蛇丢进油锅里?这不是违反信仰吗?”
我同样以气音回答:“或许是原住民的某种邪法也说不定。”
胖子道:“不可能,我就是鲁凯族的,从没听说过这种法术。”
我有点讶异皮肤白生生的胖子是鲁凯族的原住民,道:“你没听说过不代表没有,夏觞州为了诗绪,可能从自己的长辈口中或翻阅书籍,找到可以让人偶『附灵』的办法。”
胖子仍要辩解,夏觞州却有了新把戏──他口中念念有词,突然间双膝跪地,向油锅磕头。我问:“他在做什么?”胖子沉吟片刻,道:“我没猜错的话,好像是在乞求神明的原谅……”
我恍然大悟:“对呀,百步蛇对原住民而言可是如同天神一般的存在,夏觞州把它丢进锅里油炸,当然该道歉了!”
我和胖子看著夏觞州三跪九叩,接著他起身走向奄奄一息的小羊,让我的神经紧绷,所幸他只是在小羊身边捡起一样东西,并回到油锅前。
“他又在祷告了。”胖子低声对我说道。夏觞州仍是双膝抵地,将那件事物高举过顶。我俩藉著月光看的真切,那事物居然是人的脚底板!
“靠!”我低声骂道:“他想把小羊的脚割下来油炸!”
胖子一脸惊惧:“不会吧?真的要酥炸羊蹄?”
我瞪了他一眼,道:“朋友有难,你嘴里还离不开吃的?”
胖子一脸尴尬,道:“抱歉,习惯成自然。”他顿了一会儿,续道:“夏觞州是不是想用小羊的脚来修补诗绪?”
我轻轻点头:“很有可能,不过──”我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既然诗绪的脚能够修复,他为什么还需要佳玲学姊呢?她应该会跟我们一样,被绑在十字架上啊?”
胖子道:“可能是灵气和生机的关系吧,小羊的脚只能修脚,但是最重要的生命力还是得来自美女。”
我一愣,问道:“为什么是美女?”胖子一脸深沉:“你想啊,人家美女之所以会被称为美女,就是因为她们青春、活泼、美丽、可爱、性感、漂亮……,所以生机才充沛啊。”
我没好气地骂道:“猪就是猪,尽说些歪理。”胖子不服气,道:“那你说夏觞州为什么不选我们,反而把佳玲学姊摆在那儿?”
我张口结舌,被胖子的“大道理”驳的哑口无言,只好把焦点放回夏觞州身上,却发现周遭的景物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来越模糊。
“搞什么?”胖子骂道。
“快看,”我手指向夏觞州,道:“附近的光线都集中到他那儿了!”
胖子连忙望去,骇然道:“这怎么可能?”
我俩只见月光凝束成一条直线,从山坳顶直射儿下,聚成一个光点,映在夏觞州身上的月形刺青,他本人却仍不停的将额头叩碰在地,说也奇怪,不论他如和挪动身躯,光点始终不曾离开,彷佛那刺青有某种吸引力,能够引导月光。
“邪门、邪门……”胖子喃喃自语。
“看他的动作,应该还有后续。”我推测道。
胖子悄声问:“你又知道了?他现在顶多就是条叩头虫,我们还是从油锅那边绕过去,找机会把他们救出来。”
我略微犹豫,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胖子看我推三阻四,低声埋怨我不顾同学情义,一个劲儿的催促,如果不是情况危急,我老早把他丢进油锅里做炸猪排了。
就在这时,一道曙光破云而出,金黄色的光芒洒落整片山坳,稻草人们似有所感,竟然一个个慢慢地抬起头,用空洞的眼眶凝视本该美好的蓝天。
我暗叫不好,这下子我们曝光的机率大幅增加,赶紧叫胖子往后挪,怎知曙光才出来不到几秒,也学它的月光兄弟汇成一束,映在夏觞州的太阳刺青。
我们两人目瞪口呆,眼前的黑大个竟能任意操纵大自然?
山坳再度回到凌晨时分的阴暗。夏觞州在两道光线凝聚后便停止磕头,双手移到日月刺青上头,有如采摘花朵般拧住光点,然后走向油锅,深吸一口气,猛地探入!
我看得满头大汗,这只黑熊已经被我列入“极度危险”和“极度变态”的名单中,现在又多了个“极度诡异”,要是他多来几下,我大概会被吓死。
夏觞州的手在油锅里不断搅拌,然后回身抓几条百步蛇丢进去,如此反覆数次,便从锅里捞出小羊的脚底板。
他把脚板拿到眼前仔细端详,看样子似乎很满意,拎著走向躺在油锅旁、毫无活力的诗绪。夏觞州走动的期间,靠近脚踝的接口处跟我对到眼,天啊,这哪是人的脚?里面的骨头肌腱全部被一扫而空,表皮有一层油脂覆盖,就像──该怎么解释──就像刚制做好的人偶皮脂,差别在于一般人偶用的是植物脂,但这只脚……
夏觞州在诗绪旁边跪下,表情温和而充满情愫。他把脚板靠在诗绪脚部的断口处,嘴唇轻动,可惜我听不到。
当他停止念咒,便举起诗绪的脚左右审查,我注意到原本空无一物的左脚底,已经被小羊的器官取代了。
难道诗绪其它的部位,也是用别人的器官吗?
那头部呢?
在夏觞州的竹林小居时听他说过,诗绪的脸和王晓兰一模一样……
第十七章 原由之二
我在学校的成绩一向不佳,压根儿不知道夏觞州说得对不对,不过看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欠扁德性,估计有八成是真的。
可是区区一个凡人,真有能力复活耶稣吗?
我被夏觞州踩在地上,嘴巴不敢乱说,他却发现我质疑的眼神,笑道:“你一定觉得奇怪,复活人都有困难了,何况是复活如同神祇般的耶稣?”他伸出舌头舔舔乾燥的嘴唇,续道:“再说,摩门教崇拜三神一体,信仰圣父、圣子、圣灵,那为什么不一起复活呢?”
“这些谜团,直到现代都没有明确的解释,唯一在台面上、明朗化的事实,就是杨百翰成功了。”
这句话夏觞州说的平淡无奇、语调缓和,可说到最后面的部分时,我被“成功”两个字吓住,顾不得自己危在旦夕的身躯,两手握住夏觞州的脚往上抬,惊叫:“这怎么可能?”
夏觞州加强力道,脚板重新落至我的胸口,狞笑著正要答话,忽然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他说得是真的。”
这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却又熟悉无比,不是小羊是谁?只听胖子激动地大叫:“死羊,你没死啊?”这话不伦不类,好似巴不得小羊赶快死。
“你又没死,我怎么会死?”小羊刚清醒就快被胖子气晕,恶狠狠地回呛。
还没来得及高兴,夏觞州踩得更用力了,敢情是不想让我说话。他看都不看我,转头对小羊道:“你这小鬼,韧性很够啊,普通人没了脚底板,就算还剩一口气,能像你这样精力充沛的可不多。”
小羊不甘示弱,勉强起身坐卧在油锅旁,回道:“过奖过奖,再怎么样也比不过猩猩啊。”
夏觞州也不发怒,问道:“你刚刚同意我的看法,莫非你对摩门教的历史也有研究?”
小羊冷笑道:“何止有研究,我对你那『半套』法术还略知一二。”
我被死踩在地上,连颈部都难以转动,只能用眼角馀光去瞄,恰巧看见夏觞州瞳孔蓦地收缩,难到小羊说中他的要害了?
亦或是夏觞州认为小羊知道破除法术的办法?booK.Guidaye.com
如果是后者,小羊就危险了──这头发疯的黑熊,连人都敢杀,变态程度已经不是我们能够比拟的,万一他突然下毒──后果不堪设想。
好在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我偷偷下定决心,假如他真的起了杀心,我必会死命抱住他的脚,让胖子抱著小羊开溜。
只听夏觞州问道:“那你就跟我们说说,这『半套』法术的由来如何?”
“你还真是狠心呐,砍了人家左脚,还要人家为你解释。”小羊因为剧痛的关系,身体不停抖动,偏偏语调比夏觞州还平稳,不知情者还以为两人不过是纯粹在聊天,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
夏觞州还是惯性地耸肩,两手往外一摊,一副“你奈我何”的姿态,害我想在他腿上咬几口。
“也罢,”小羊道:“我就给你这个变态上一课,仔细听好了。”
“杨百翰在统一摩门教后的两年内,安定教众、实施多妻制度,巩固自己先知的地位,但他随后发觉,合拢的教会信徒当中,有过半是假意臣服、伺机而待的革命份子。”
小羊换口气,续道:“这位至高无上的先知,在这群阴险的老鼠眼中,只是块肥的流油的鲜肉;杨百翰急需救济良方来保障自己的地位,此时在俄亥俄州的嘉德兰圣殿,有位传教士哈帝,发现一块通体纯黑的金属。”
小羊的神态肃穆而庄严,彷佛自己就是那个传教士:“哈帝将金属献给他的先知、摩门教的教皇,不久后便有人怀疑:『这块金属的色泽,和保留在德国的罗腾堡中,那滴耶稣的鲜血类似。』”
“这下可不得了,杨百翰立刻派人前往德国,千方百计要取回那滴圣血,所幸没有成功,但传教士哈帝又发现,黑色金属在水中浸泡一段时间后,竟然有文字出现,上面记载了西元十世纪盛行的神术,其中便包括『死者复苏』。”
“于是,一场屠杀展开了!”小羊的声音转为低沉,似在哀悼:“杨百翰在成为摩门教徒之前,对坊间巫术颇有研究。夏普多马──《Warsaw Signal》报社的编辑──描写当时摩门教徒暴虐残酷地屠杀500名反摩门教者,这群可怜的祭品于1930年在圣殿附近的地下广场被发现……”
小羊说到这里,力气似乎用尽,气息逐渐紊乱。夏觞州接口道:“在地下广场边缘的砖瓦墙上,挂著一具巨大的尸体,四肢躯干都从不同的人身上撷取,看起来完全没有生命迹象,不过在砖墙前的地面发现一串希腊文『Iēsous』,就是『耶稣』的意思,现在那面墙还被称为『基督之墙』。”
我听到这里,心跳陡然加速。夏觞州不知安得什么好心,脚力略松,让我能吸气说话:“你是说──杨百翰用类似《科学怪人》的手段,将那五百人分尸,然后拼合在一起?”
小羊接口道:“不完全是……,《科学怪人》不过是一本小说,虽然作者玛莉·雪莱声称有部分是真实的,但我认为那是受到当代浪漫主义的影响所致。”他喘口气,似乎伤口的疼痛程度更加剧烈:“重点是,那个巨人耶稣在被发现的一个星期后的夜晚,失去踪影。”
胖子的位置靠近稻草人区,离我们较远,仍听的一清二楚,喊问:“会不会被人偷运走了?”
夏觞州道:“在地下广场的石板上留有巨大的脚印,起始处正是基督之墙。”
我沉默了,胖子也沉默了,尽管还有无限多种可能,也许是没有完全服从杨百翰的信徒搞鬼,也许是其它生物经过留下的脚印,甚至能把外星人也扯进来胡搅,可夏觞州已经把事实在我们眼前重演一遍,诗绪就是最好的例子。
“所以说……”胖子问道:“你是摩门教徒,不是台湾的原住民?”
夏觞州哈哈大笑:“不要看我皮肤黑就以为我是原住民了。小胖子,我偷偷告诉你个秘密,刚刚说到的人物中,有一位正好是我的祖先。”
胖子一怔,没料到随便一个问题还能套出夏觞州的身世,我却暗道不好,这头黑熊是不打算放我们走了。
“该不会就是那个养白饭吧?”胖子语气有点迟疑。
夏觞州道:“什么养白饭,是杨百翰。不过可惜,你猜错了。”
夏觞州目露凶光,正要发难,小羊却突然接口道:“你根本不配。”
“什么?”这两个字,我、胖子,还有黑熊,几乎在同一时刻喊出声,只是夏觞州带著点愤怒,我和胖子则感到惊讶。
“我没猜错的话,你说的祖先,就是传教士哈帝,对吧?”小羊讲话突然变的铿锵有力,完全不似受伤的样子。
夏觞州眼睛微眯,道:“你很聪明,不过既然猜到了,又为什么说我不配?”
小羊冷笑道:“第一,你是黄种人,哈帝可是白人,你俩根本八竿子打不著关系。”
“你难道没听过『混血』这个词?”夏觞州沉住气,没有动怒。
小羊“哼哼”两声:“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那时候淘金潮正夯,各方人马前仆后继,工业革命带来的新科技又没有很普及,只得用人力开挖。”
“这就造成奴隶泛滥。”小羊的声音越来越低,夏觞州不得不倾身侧耳才能听个大概,没注意到施加在我胸口的脚丫子渐渐收力。
小羊续道:“黄种人是所有人种里最爱财的,当然不能缺席,可惜人生地不熟,到了地头,身分往往比黑人还惨,拉丁美洲东岸沿海甚至有黑人奴役黄人的事件。”
夏觞州脸色发青,小羊再补一刀:“懂意思了吧?你的祖先不是哈帝,而是哈帝的奴隶。”
夏觞州嘴角带讽,道:“羊博士,你可能不知道,传教士可不需要奴隶为他效劳啊?”
小羊道:“笨,难道传教士就不需要佣人了吗?还是说你真认为相隔不过两个世纪,就能生出你这种糙黑皮肤的子孙?”
“闭嘴!”夏觞州厉声喝道:“不管我的祖先到底是谁,那都无所谓了,反正你们今天都要死在这儿。”
胖子道:“咦?不是吧?”
夏觞州道:“不然你以为呢?”
胖子为了活久一点,脑筋转的飞快,道:“你总得让我们明白一切再死啊,俗话说的好,生要清白、死要瞑目,糊里糊涂的死了,到时后阎罗王审判,问我们怎死的、为啥死的,我们总不能回答:『报告阎王,是被丢到油锅炸成人酥死的。』万一阎王问:『人酥?好吃吗?』你总不能要我回答:『好人酥,不吃吗?』这样往后我在地狱里混,就会被冠上『人酥』的称号……”
夏觞州被胖子的精神轰炸搞得头晕脑胀,忙道:“行,我就让你们死得明白。”
第十六章 原由
如果诗绪和王晓兰的脸一模一样……莫非是夏觞州把王晓兰的五官撕下来,再用相同手法粘贴人偶的面部?
老天爷,人可不是计算机──可以复制粘贴啊!
我现在拿脑袋撞墙的心思都有了,王晓兰可是他的爱人啊,能把爱人的脸撕下,这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吊著胆子胡思乱想,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听胖子道:“喂,你看那人偶的脚,是不是长了点?”胖子觉得诗绪已不再美丽可人,反而有些恶心恐怖,改用“那人偶”称呼。
我闻言便望向刚接合的地方,和光滑如玉的右脚相比,新生的脚板宽大粗糙,形成明显的反差,“好像不合脚啊……”我迟疑道。
肥仔道:“莫非夏觞州只能做到『接续断口』,可是没办法改变外观?”
我点点头,同意胖子的观点:“这想法说的通,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这里有那么多受害者,”我咽了口口水,续道:“唯有透过不断的试验,才能找到大小外观都符合的器官──”
“这家伙真是狗娘养的……”肥仔喋喋不休的骂声打断我的推论,幸亏如此,我才能回神看清夏觞州的下一步动作。
他对诗绪新生的左脚似乎感到不满,往回走到放在百步蛇旁的背包,从里边掏出一只铁槌。
“他想干什么?”胖子惊问。我隐隐猜到夏觞州的目的,没错,当他回到诗绪身边时,大手一挥,那只用小羊半条命换来的左脚,就这样被敲得支离破碎。
我赶紧捂住胖子的嘴,避免他破口大骂,可“干他妈的王八蛋”几个字仍从指缝透出,好险我们距离隔得较远,夏觞州没有发觉。
隔了好一会儿,胖子好不容易冷静,两腿一软,双手撑地,哽咽道:“该死,太不值了,小羊太不值了……小辰也是,随随便便就给弄死……”我同样面容哀戚,但士气不能低落,否则接下来的救援任务便会受阻,只得安慰他:“别想太多,离开工厂时我看小辰他活的很好……呃,虽然活的方式有点另类,但凭他的本事,我相信他能开创一片新天地。”
胖子勉强抬起头,眸中精光四射,道:“你说的对,当务之急是营救张羊那小子,没有时间悲伤了。”
我搞不懂肥仔的心里到底发生什么变化,那肥胖的身躯突然变的英伟挺拔,挺拔到我觉得不对劲,他认真的时候往往就会凸槌,结果怕什么就来什么,只听“噗”的一声,然后是“噗噗噗”数声连响,胖子这头猪好死不死,居然在这种时刻放起连环屁!
所谓“臭屁不响,响屁不臭”,那是对人而言,可猪就是猪,放的屁是又臭又响,一股屎黄色的烟雾弥漫整个山坳,呛得我眼泪鼻涕直流,原本还有些水分的稻草人瞬间乾瘪,死气沉沉的谷内响著袅袅回音,一群正在啄食尸体的乌鸦受惊,“嘎嘎”乱叫地飞上了天、翅膀挥动几下便落地而亡。
杜甫曾经形容李白的诗:“笔落惊天地,诗成泣鬼神。”此刻我想把它改成:“屁响惊天地,香飘气鬼神。”夏觞州不愧是海陆特战队出身,曾为国军的一份子,不受臭屁影响,仅仅眉头一皱,道:“出来吧,我知道你们就躲在附近。”
我非常想把胖子掐死,可惜现在不适合起内哄,只得拖著一脸尴尬的肥仔,从藏身的稻草人背后走出,凛视眼前的杀友仇人,却因为身高差距而感到一阵心虚。
夏觞州脸带微笑:“你们两个真是聪明,我可是把绳子绑的死紧呢,想不到还是被挣开了。”
对方的泰然自若让我感到不安,然则此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当下只得硬著头皮道:“夏觞州,把小羊和学姐还给我们!”
他仍面不改色,嘴角甚至还带著一丝恶心的微笑:“凭什么?”
我一听火气就大了,这个王八蛋有恃无恐、杀害这么多人,现在事情败露,他却一点也不感到惭愧。我怒道:“姓夏的,你的良心给狗吃了不成?我们四个小孩子可有得罪过你?”
夏觞州道:“没有。”
我指著佳玲学姊道:“那个女生有没有得罪你?”
夏觞州道:“没有。”
我身子一侧,右手向后一挥:“这满坑满谷的『稻草人』,他们生前有没有得罪你?”
夏觞州耸耸肩:“有些有。”
我愣了一下,道:“就算有些人曾经开罪于你,并不代表他们就该死!”
夏觞州道:“这点我同意。”book.guiDaYe.Com
我被他不惊不诧的态度气得差点吐血,用沙哑的嗓音怒道:“既然如此,那你凭什么夺走他们的生命?你凭什么把佳玲学姊绑到这里?你他妈的又凭什么剁掉小羊的脚?”
夏觞州低头扫了一眼,才道:“原来这女孩子是你的学姊。”
“不要岔开话题!”我的眼睛充满血丝,脖子的青筋因愤怒而凸出,所谓的“睚眦欲裂”,不过如是。
夏觞州不动如山,直挺挺地站在油锅旁,神态温和:“你在学校上课,有没有学过一段孟子的话?”
我冷笑道:“你这种人也知道孟子?”
夏觞州不理我的冷嘲热讽,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念到这里,他停顿一会儿,续道:“没记错的话,这好像国中就教过了?”
我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难道你想说所做的一切恶行,都是老天在考验你?”
夏觞州居然点头:“不错,这是老天考验我和兰兰的感情。”
一直不发话的胖子终于忍不住,从我身后窜出,叫道:“你少恶心了,杀人还算老天考验你?那我去做个汽油弹烧光你家,算不算老天在考验我?”
夏觞州突然怒吼道:“少把我们纯洁的感情和你这头猪的智能相提并论。”
胖子被他威震百里的气势吓住,也可能是被这句话恶心到,一屁股往我身后钻,只探出脑袋叫嚣:“杀人的感情能纯洁?你头壳有洞!”
夏觞州不打算和胖子继续纠缠,看著我说:“你知道摩门教之所以还存在的理由吗?”
我不打算回答这句话,一来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二来历史一向是我的弱点科目,何况是在台湾不盛行的摩门教?
夏觞州却自顾自地往下说:“摩门教徒相信《圣经》,也相信《摩尔门经》。《摩尔门经》是由一位美国人,翻译一片金叶子上的文字而得。”
“那个美国人的名字,叫斯密约瑟。”
“私密诱色?”肥仔不懂为什么外国人总是取一些猥琐的名字,一脸困惑,不过并未妨碍夏觞州说下去。
他续道:“不错,就是斯密约瑟。”夏觞州的眼神略带迷茫,挺直的腰杆在说到斯密约瑟时,打得更直了:“那金叶子上记载著西元前六百年到第五世纪间的神之恩典,斯密约瑟在1830年终于翻译成功,在出版的同时宣称『基督教会』的复兴,那时后的摩门教徒,更自称是『后期圣徒』。”
我冷笑数声:“人家『私密诱色』的辉煌,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夏觞州道:“别急嘛,听我说完。”他以为自己是学校的老师,摇头晃脑地自吟取乐:“教会这东西,好比一个帝国,皇帝如果驾崩,随之而来的,必定是继承问题。”
“那个时段,基督教会有如我们民国初年,军阀割据,经常发生械斗、分裂成许多宗派。”
“其中最大的一群,选出一个叫杨百翰的人,做为总会会长与先知。”
“随后就是统一运动的展开。”
我很想打岔,小羊虽然已经止血,但情况仍然危急,根本没耐心听夏觞州闲扯。夏觞州看出我的焦虑,道:“放心,我不会在动他了。”
我道:“你当然不会再动他了,因为他已经没有利用的价值。”
夏觞州笑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一头猪仔和一只猴子做备胎,根本不需要他。”
我被这话一激,大吼一声便朝他扑去。此举无异以卵击石,夏觞州轻轻抬脚,迎面就把我踹了个根头,然后把脚踩在我身上。
夏觞州瞥了眼呆掉的胖子,道:“乖一点,就快说完了。”胖子赶紧点头,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我看胖子一脸孬样,想破口大骂,夏觞州脚底加力,我肺部顿时吸不到氧气,只得乖乖住嘴。
夏觞州看我俩终于安份了,才娓娓道来。
“杨百翰对摩门教的统一有非常深远的影响,这个伟人很有自己的主张。他曾对信徒说:『知道主的意旨是我的责任,你们也有权利义务去了解主的意旨。』”
“杨百翰也不是一开始就全盘接受《摩尔门经》,在正式接受教义薰陶前,他已研究该书两年。”
我躺在地下、艰难地道:“你讲话一向都文诌诌的吗?”
夏觞州淡淡地道:“别看我长这副德性,其实我对文学很有研究的。”
他续道:“百翰在统一教会后,极力振兴已显衰败的部门,当时摩门教兴盛了一段时间,可惜他后来做出一向错误的决定。”
胖子耐性不足,是我们四人帮中最沉不住气的,问道:“他做了什么决定?”
夏觞州叹道:“伟人所想的,我们平凡人绝对想不到,就算想的到,也很难去实现。”
“他想复活耶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