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故事之巫头卦

    楔子
    老旧的公寓,寂静无声。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潮湿的霉味,立婷忐忑不安地走在阴暗的楼梯问。
    她的男友阿升已经有三个月没有寄E—mail给她了,短信也同样没有回复。
    因为一场大病,使得立婷幼时失聪,双耳听不见任何声音,连带影响了学习说话的能力,使得她渐渐地不再开口,成为一个又聋又哑的人。
    自从阿升到外地上班,两人就不能像从从前一样天天见面,难免让立婷感到寂寞。不过,虽然彼此无法以电话联系,他们还是可以每天都用文字交谈,或是通过视频见见面。
    然而,距离阿升上次的引信时间已经过了三个月之久、立婷也曾清亲朋好友帮忙打电话给他,却依然得不到回音,没办法,她只好循着阿升之前给的地址,亲自过去看看。
    按下电铃,她听不见那东西发出的声音,也不知道屋内有没有阿升前来应门的脚步。
    忽然,脱漆严重的暗红色铁门在立婷的而前自动开启,立婷缓缓打开门。
    阿升家的客厅看起来十分干净整齐,就和他的为人一样,给人一种亲切的感觉。这样的地方,完全看不出有任何事情发生过。
    立婷四处看看,最后停留在一扇紧闭的房门前。她径自一探究竟。
    当门开启的那一刹那,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蜷曲在角落的男人背影。他面对墒壁,背部微微颤动,不知道在做什么。

    立婷一眼就认出那人是阿升,只是
    在这窗户紧闭的房间里,打亮她视觉的,是照在阿升身上的蓝色灯光。立婷转头一看,光源竟来自她左手边的巨大水族箱。
    那水族箱约有1.5公尺宽,箱灯下照的却不是一群悠游的鱼,而是一颗人头。  消瘦死白的人头在水中微浮微沉,双目紧闭,一头黑色长发扩散开来,朝周围延伸到箱壁,宛如恶魔的翅膀,张牙舞爪…
    灾祸
    五个多月前——
    某地发生地质灾害,阿升应朋友修彦所邀前去一个叫双岩村的地方救援。
    双岩村没有一栋房屋处于完整的状态,有的已经完全毁坏、成了一堆碎瓦;有的虽然只坏了部分,但也完全不能住人了。更惨的是,未干的土石如同海潮一般,吞噬了近半的村址,许多村民的家园消失其中,就连一块砖也见不得光。住在村里的人,根本没多少能顺利逃出来。
    大家从车上拿了铲子和十字镐等工具,小心翼翼地挖了起来。
    期间,修彦注意到一名年轻女子,面容憔悴地四处游荡,目光涣散,口里念念有词。

    一段时间过去,破落的村内四处传来呼喊声,村民一个个被挖了出来,只可惜全都成了死尸。
    “奶奶!”那名女子蓦地惨叫一声,跪倒在一位老人的尸体面前,顾不得对方全身血水淋漓,激动地抚尸大哭道,“我答应过秀祺要好好照顾您的呀!现在我要怎么办?”
    她哭得肝肠寸断,可是没多久又站起身,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带着一脸恶狠狠的表情往前方走去。
    女子在一具男尸的前面停了下来。看见男尸头颅破裂、死状凄惨,她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竟大笑起来。
    “哈哈!报应!报应!克华!你终于也有今天!”女子回身,环视着被夷平的家乡,张开双臂,从口中吐出来的笑声更加猖狂,“这村子的报应,终于来了!违逆祖灵的报应啊!”
    在场的人都被女子又哭又笑的怪异举止给吓到,其中有几人当她是悲伤过度,疯了,好心想上前安抚,却被用力甩开。
    接着,她的情绪慢慢平复下来,又回到了一开始的失神模样,双眼不停地在地上搜索。
    “秀祺…秀祺呢?”
    她毫无头绪地四处乱窜,愈走愈远,最后离开了众人的视线。修彦向阿升交换了…个眼神,同情又无奈地耸耸肩。
    阿升铲着和了泥土的瓦砾,祈祷这地表之下还有人能够生还。忽然间,他听见一阵细微的声音。
    “救我。让我出去。”
    阿升一时反应不过来,半晌才相信自己确实听到了某人的声音。
    “带我走。”
    柔弱的声音让人难以分辨性别和年纪,却如有形的文字般传进阿升的耳中,然后刻在他的脑海里,牵引着他远离人群,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阿升趴下来,将耳朵贴在地上,确定位置之后,立刻起身挖掘。
    “再等一下!我马上救你出来!撑着点儿!”
    他有些急了,一方面怕自己动作太慢,一方面又担心自己太粗鲁会伤了对方,正当他打算大声呼喊其他人来帮忙时,手中的铲子敲击到了硬物。
    阿升连忙丢下铲子,跪在地上,徒手挖开剩余的泥土和碎石,最后发现了一个玻璃瓮。
    玻璃瓮里面装满了透明液体,奇迹般没有任何损坏,但阿升只是看了一眼,立刻吓得往后弹开一一有一颗被黑色长发包覆的人头,浸泡在瓮里面。
    “拜托你,帮我。”阿升回过神来,脑海里只剩这一句话。
    此时,他站在客运站前的广场,慢慢回想起自己说过的话。他对修彦说,他自己隔天还要上班,没办法留在灾区继续帮忙,要清人送他回市区。
    阿升打开一直抱在胸前的行李袋,从拉链缝隙中又看见了玻璃瓮里的那一头黑发。

    他合上拉链,颤抖着搭车吲去,直到踏进家门,紧捏着行李袋的双手才松开来。这时,他才鼓起勇气,仔细端洋自己捡回来的玻璃瓮。
    原本缠绕在人头上的黑发,竟在不知不觉中绕到了脑后,露出一张清秀的脸庞,双眼紧闭,秀眉深锁,嘴角略为下抑,似乎带着悲伤与痛苦离去,可惜死后亦不得安宁。
    瓮里的透明液体没有掺杂一点儿血丝,人头的皮肉也完全没有腐烂的迹象,乍看之下还颇像一个假人。
    他非常害怕,一时之间却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解决。也许是逃避心理作祟,阿升有点儿困了,就到房里睡了一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位黑发飘逸的陌生人出现在他的梦境里,看起来应该是名女性。女人低着头,跟帘垂下,美丽的面容看似十分忧愁。

    是她,是那颗头的主人!阿升认了出来,但梦里的他没有自主的意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走向那个女人。
    从人头被砍下来这一点看,阿升几乎可以确定这女人是被害死的。而她之所以托梦,应该就是希望自己能帮忙抓到凶手。
    阿升抓抓头:“你叫什么名字?”
    她沉默良久,才缓缓道:“秀祺。”
    “秀祺,你是被人害死的吗?”
    闻言,她的身体微震,点点头。
    阿升见状,急忙追问道:“是准杀害了你?告诉我,我一定会帮你抓到那个凶手!”
    面对他的热心,秀祺摇摇头:“我要报答你把我从村子里带出来。近日之内,你们家会有灾祸发生,清白己小心。”
    “灾祸?这是什么意思?”阿升不由得紧张了起来,偏偏在这个时候,他醒了。
    从梦境里走出来之后,他望向搁在角落的人头,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阿升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才知道母亲今早出门后,被一辆闯红灯的轿车撞上,伤势颇为严重,现在刚动完手术、送到加护病房观察。
    阿升心急如焚,挂掉电话之后连忙向公司请假,马不停蹄地返回老家。
    着魔
    “你说的灾祸,就是指这个?”
    安置好了母亲的事,阿升经历了几天无梦的夜晚,终于梦到了秀祺。直觉告诉他,秀祺正在躲着自己,所以才迟迟不肯现身。
    “既然你早就预料到了,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实情?这样我就能事先阻止我妈出门了!”
    她许久才道:“这是你母亲的劫数,逃不掉。”
    阿升叹了口气说道:“我妈的劫数已经过去了,那你呢?不知道是谁这么凶狠,竞忍心杀害你。你长得美,心肠又好,真是可惜。”
    此刻,他并没有看见,秀祺那一直皱着眉心的痛苦表情,正在逐渐缓和。
    “你……内心很痛苦吗?”
    房间里的某个角落忽然传来又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把阿升吓了一跳。是秀祺。
    阿升回过神来,发现自已并不是在做梦,可确实听到了她的声音他想起“捡”到秀祺的那一天,也是像这样在现实中听到她说话。

    “秀祺,真的是你?”
    “是。”人头的双唇依然紧闭,每字每句仿佛都直接传进阿升的脑海中。“你会怕我…或者讨厌我吗?”
    “不会。”阿升抓抓后脑,“我知道你不会害人。”
    “我很喜欢你这个人。”她轻声说,“我还活着时候,身边没几个像你这么好的人,而且我生前也和你一样,有许多解不开的无奈。任何事我都做得到。只不过…你注意到我的头发了吗?”
    “头发?”阿升努力看个仔细,“听你这么说,我才发现你的头发好像变长了?”死人的头发,竟然还会继续生长?阿升着实感到讶异。
    “头发,是我的灵力来源。”秀祺说,“再过一阵子,这个瓮就容不下我了,你能帮我换个地方吗?”
    “这样做真的可以吗?”阿升愈来愈觉得秀祺的死因不单纯,也不知道自已是否可以这样移动死者的头颅。
    “除非你不信任我,否则不必担心。对了,请把我放在有水的地方。我喜欢那种感觉,因为可以使自己冷静。”
    第二天,阿升请人订做了一个超大的水族箱。他把秀祺的人头喊起来,然后清人将水族箱送到自己的房间里。他现在住的公寓本来就不大,水族箱被放置在特制的长木柜上,面积大到几乎遮蔽了整面墙。
    秀祺的头一进入灌了水的箱内,长发就凌乱地飘散开来。过了一阵子之后,她停在中央,没有漂浮也没有下沉,一头青丝开始规律地朝四角扩散。
    “谢谢你。”她对阿升“说”出了这三个字,看起来似乎对自己的“新家”感到很满意。
    异变
    立婷因为担心而找上门来,却目睹阿升和一颗人头共处一室的情景。不知情的她吓得不知所措,只见阿升站起身,缓缓走过来。
    他的手上,捧着大把大把的钞票。立婷这才注意到,刚才阿升所蹲的墙边,堆满了百元大钞。
    “立婷,你看!”阿升咧着嘴,硬是要将钱塞到她手上,“这么多钱!我用秀祺给我的号码去买彩票,就不愁吃穿了…哈哈!”
    错愕的立婷当然听不见他说什么。她的脑海中闪过的惟一念头,就是怀疑阿升谋财害命,房间里才会多出尸体和钞票。
    面对男友的失常,她推开他,冲出房间,试图让彼此都冷静一下。阿升却还站在原地,两手将一张张的钞票洒到空中,欣喜地看着它们在半空中飞舞。
    那颗人头和阿升的异样令立婷非常害怕。她在桌上看见阿升的手机,情急之下也无法多想,便顺手将它取走。
    在慌乱的脚步中一下楼梯,立婷顿时觉得两腿发软,身体不自主地瘫坐下来。良久,她拿出阿升的手机,在电话簿中找到修彦的名字。
    因为阿升的关系,她和修彦见过几次面,虽然两人不算熟,不过她知道,修彦是阿升最要好的朋友。
    立婷用短信将她看到的情况跟修彦说了一遍,修彦安慰她说:“我想阿升如果真的丧心病狂杀了人,没道理会放过目睹一切的你。”
    两人见面之后,当了解了所有事情以后,修彦想了一下:“你在附近有地方住吗?”
    “没有,我还没有去找旅馆。”

    “那先到我家如何?”
    修彦的家人都待立婷极好,直说留下来多住几天也没关系。不过白天大家各自有事外出,只剩立婶待在家中、难免又胡思乱想。她犹豫了许久,最后决定去找阿升。
    立婷留了一张纸条给修彦,表示自己放心不下,想去看看阿升,顺便把手机还给他。她出门拦了一辆出租车,把写有地址的纸条交给司机,一路忐忑不安地来到阿升家楼下。
    按下电铃,出乎意料的,阿升很快就出来应门,而且脸上带着又惊又喜的笑容。
    立婷用手语质问阿升人头的事情,原本以为阿升会闪烁其词,没想到对方又再次让她大感意外。
    “好啊,正好我想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阿升用手语说道。
    阿升兴冲冲地拉起立婷的手往房间走,将她带到那个水族箱的前面。人头冷冷地面对立婷的凝视,没有任何反应,所散发的气息令人害怕,使得立婷产生一股想要逃走的冲动,但还是忍了下来。
    阿升笑嘻嘻地看看秀祺,义看看立婷。
    (她的名字叫作……)
    他想了一下,在水族箱的玻璃上呵了几口气,然后写下“秀祺”两个字。“秀祺,”阿升又径自对人头说道,“她就是我和你提过的立婷。”

    (阿升,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立婷比划着。
    (她是我的朋友。)
    朋友?和一颗人头做朋友?难道阿升真的疯了?立婷原本还以为昨天的他只是一时受了刺激,但现在看来,阿升是真的不正常了。
    立婷欲转身离去,却见地上堆着一件染血的衣服。她抬头看向阿升,对方平静的表情没有任何解释。她连忙走出房门,这才发现一条红色的血河,从厨房所在的那一端缓缓流过来。
    一具面目全非的男尸躺在厨房的地板上,浑身是血,一双眼睛皆被挖去,眼球被胡乱地扔在一旁,舌头似乎也被割断,张大的嘴巴不断冒出如涌泉般的红色液体。
    (看到了吗?这就是看不起我的下场。这家伙今天早上在路边瞪了我一眼,我问哪里惹到他,结果他竟然对我骂脏话。)
    立婷觉得很不可思议,阿升的突变几乎让她快要疯了。她再也看不去,仓皇逃离!
    立婷冲到巷口,正准备到马路边拦车,正巧看见修彦骑车匆忙赶至,内心才稍微安定了一些。在确定没有人会打扰之后,立婷才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写了几个字,小心翼翼地递给修彦。
    “阿升杀了人。”立婷停顿了一下,才继续写道,“我亲眼看见他用菜刀分尸。他还亲口告诉我,说他杀了人。”
    修彦猛然感到背脊发凉。他所认识的阿升,一直部是一个温和老实的人。
    她问:“到底是什么原因让阿升变了一个人?”
    修彦猛然想到一件重要的事,连忙动手写下,拿给立婶看。
    “阿升的转变,也许跟那次救援有关系。”
    原点
    夜阑人静,立婷躺在客房的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脑海里想的尽是修彦白天告诉她的事情。
    他说,在去帮忙救灾的那一天,只有阿升提早离开。这本来不是什么特别的事,但修彦却在阿升走了之后,从救灾现场的附近发现了一堆被弃置的私人物品,而且它们的主人就是阿升。
    也就是说,阿升的包包里面,当时可能装了别的东西。对此,修彦更加大胆猜测,那颗人头就是在那时被捡回去的。
    第二天,二人打算到双岩村找出真相。
    到达上次救援的双岩村时,他们发现大伙儿注视他们的眼神相当不友善。
    “对不起,”修彦吸了一口气,“我们无意打扰,今天之所以过来,只是想向各位打听一件事。”
    一位洗菜的妇人道:“你们是为了什么事情过来的?”
    “我想跟您打听一个人。不过那人已经死了,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修彦微笑,“请问,这村里有没有一位叫秀祺的人?”
    “秀祺?”一听到这名字,不只是妇人,连附近的人也呆若木鸡,好像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伙子,你找秀祺干什么?算了。我告诉你,你若要问秀祺的事,恐怕这里没几个人愿意回答你,包括我也是。”妇人叹了一口气,“你们去找朗雅吧,她是这村子里最关心秀祺的人。”
    “那她现在人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秀棋的祖母死了,唉,她和朗雅的感情可是好得像亲祖孙一样哪。”妇人缓缓说道,“听说,后来朗雅把老人家葬在这附近,天天陪在她旁边,偶尔才会回来这里。至于这地点在哪儿,没人知道。我看,”她指向某个帐篷屋, “那里的主人上个月死了,现在没有人住,你们就先凑合着住吧。要是朗雅回来了,我也随时能够通知你们。”
    修彦立刻领着立婷往帐篷屋的方向走去,打算进去之后再好好跟她解释。

    趁这时候,旁人纷纷围了过来。
    “你怎么让他们待在这儿?万一到了晚上……”一名男子说。
    “你管他们呢!”妇人说道,“他们要是待不下去,自然就会走了。
    ”话是没错,“男子道,”不过看他们的样子,说不定他们知道秀祺的头在哪里。如果能够找回来的话,或许这村子的蛆咒就能解除了…“
    夜晚,四周安静得令人害怕。
    角落的那组棉铺看起来还很干净,修彦就让立婷在那里歇息,自己随意睡在地上。
    几个小时过去,即使身处的环境不算舒适,两人依然熟睡。在梦里,修彦隐约听到哭声,使得他的意识逐渐被拉回现实。
    ”救命…救我……“
    那声音的来源还不只一个,而是很多人先后发出骇人的悲鸣,此起彼落,幽幽地回荡在四周,飘进修彦的耳朵里。
    ”好痛……好痛啊……呜呜……“
    修彦猛然睁开眼睛,他转过头去,在微弱的月光中看见立婷一动也不动地直盯着这帐篷屋惟一的窗户。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竟发现外头的漆黑夜色里,有好几抹白影在晃动。
    ”救我…我好痛…“
    哭声随着白影的移动愈来愈近,眼看它们朝着这里靠过来,修彦赶紧拉着立婷往角落钻。在长方形的空间里,他们缩在其中一角,身体紧贴着铁壁,静静等待这一切过去。
    白影们就像一阵微风,擦过两人的住处之后便缓缓离去,可是哀嚎的声音不曾中止。
    忽然,低鸣转为惨叫,凄厉的尖叫声四起,几乎刺破修彦的耳膜。接着他和立婷同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震动一一有”人“在外头撞击他们身后的墙壁!
    立婷紧揪着修彦的手臂,和他交换了不安的眼神,彼此皆不知该如何是好。半晌,修彦要她远离铁墙,自己缓缓爬向窗边。他原本想知道还要多久天才会亮,看了手表才发现时值凌晨三点多,也就是说,那阵哭声正好开始于数个月前那场大地震发生的时刻。
    所以外头那些白影,就是当时罹难的村民们。
    可是,那尖叫声又是怎么回事?修彦鼓起勇气往窗外一看,却目睹更为吓人的情景——
    一具无头尸步履蹒跚地在外面游荡,那些白影想要靠近,却被无头尸一把抓了起来往旁边扔,发出惨叫。它们不断地重复这个动作,直到有的白影受不了,开始疯狂地敲打附近的屋子,像是求救般哭喊着。

    修彦回到立婷身边,两人紧紧靠着,直到日出的来临。
    天一亮,无论是尸体还是鬼魂,全都消失得无踪无影。修彦一看向窗边,就发现许多身影往这里走动,不过这回来的确确实实是活生生的村民。
    昨天让他们住下的妇人最为好奇,第一个靠过来观察两人的状况。修彦受不了这般凝视,索性开门出去和村民们面对面。
    ”小伙子,“昨天让他们住下的妇人道,”你们要走便走。“
    ”我没说要走。“他坚决道,”没得到答案之前,我们不会走。“
    ”你们在做什么?“一名年轻的女子厉声问道。
    妇人走到女子身边,看着修彦说道:”他们……是来打听有关秀祺的事。“
    闻言,女子美丽的脸庞骤然刷白。而修彦经过妇人这般刻意的介绍,立即上前道:”你就是朗雅小姐?“

    听到自己的名字,朗雅回神,叹了一口气,对村民们说:”请你们先回避吧,我和他们单独淡淡。‘'
    众人纷纷离去,而朗雅则站在原地亲眼目送他们远去,还不断威胁他们不准过来偷听。
    “你们为什么要打听秀祺的事?难道…”朗雅又大又亮的眼睛盯着他们,音量却忽然压低许多,“难道,你们知道秀祺的头在哪里?”
    修彦深深吸了一口气。很明显,朗雅知道很多事情。
    “朗雅小姐,为什么这村子里的人都不太愿意提起秀祺?”
    “秀祺生前遭到村里人的歧视,受到很深的伤害。”朗雅多看了立婷儿眼。她觉得,这个女孩的精神好清澈,和她过去见过的每双眼睛都不一样,一点儿也没有沾染这世间的污浊。
    三个人熟识之后,修彦慢慢道出这个月来发生在阿升和立婶身上的事情。语末,也坦承自己和立婶对秀祺的种种怀疑。
    出乎他的意料,朗雅在聆听的过程中显得很有耐心。她的表情愈来愈凝重,脸色非常不好看。
    “所以,是你那个叫阿升的朋友把秀祺的头给带走了?”
    “这么说,秀祺确实不是阿升杀的?”修彦露出了欣喜之色。
    “秀祺生前是我们村里的巫师,他被人当成是怪物,活得很不开心,”朗雅叹了一口气,“而且,他是个男人…他还是我的未婚夫。”
    “男人……”修彦和立婷同时张大了嘴巴。
    一旁的修彦渐渐不再感到痛苦,连忙去看立婷和阿升,不过最后只有立婷清醒过来。
    ”现在又是什么情形?我们得救了?“他问朗雅。
    ”对一个人的恨,连死后都无法忘记,对这世间的恨,又怎么可能轻易放弃?“
    朗雅径自走向立婷,露出疑惑的神色。
    立婷知道对方想问什么,但自己也不明白秀祺为何会忽然放过她。她试着回溯当时的感觉,忽然记起了一切。这会,她直接向郎雅比手画脚,指指自己的嘴巴,挤出了一点儿声音,又指向朗雅,作势瑟缩、流泪。
    ”我……懂…的“她说。
    当她知道秀祺的故事时,是真的打从心里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情感,而她也明白,秀祺必定过得比她还要痛苦,因为她有疼爱她的家人、照顾她的朋友,还有鼓励她勇敢站起来的阿升,可是秀祺身边只有朗雅—个人。
    直到刚才,她几乎失去自主意识的灵魂终于忍不住触摸了秀祺。

    那是自从她失聪之后,就很想找个拥有相同境遇的伙伴一起大哭一场的心情。
    朗雅想了半晌,终于懂了。或许,就是立婷这般心意使然,才能让秀祺突然罢手。即使自己和秀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但有些事情,就算她能够明白,也不能体会得深刻。积压已久的情绪,有时只要一把关键的钥匙便能解开。
    ”谢谢你,我很高兴自己的眼光还是这么精准,没有看错人。你的心肠真的很好。“朗雅忍不住说,”如果我和秀祺能早点儿遇到你就好了。“
    朗雅微笑着对修彦说道: ”对不起,给你们添了麻烦,我会遵守承诺,带秀祺离开。所以,趁秀祺还没改变心意,你们快走吧,这里交给我收拾。“
    ”你要怎么收擒?“修彦不解,”我看,你还是跟着我们一起离开比较好。“
    ”我自有办法。“朗雅看了阿升一眼,”你这个朋友,看起来好像还有救,你和立婷赶快带他走。记住,出了这个门,可千万不要再折回来。“
    ”我知道了。“修彦还是不清楚她想做什么,但眼下的确得赶快将阿升送到医院去。他背起阿升,要立婷一起离开,可是立婷已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当下抓住了朗雅的手,不肯放开。
    在朗雅的坚持和修彦的催促之下,立婷也只得跟着修彦离开这里。此时门外早已恢复宁静。朗雅目送他们离去之后,抱着秀祺的头颅,在房子里绕了半圈,最后停留在厨房。
    ”秀祺…“她又爱又怜地凝视着那张绝美的脸,将他的样子牢牢刻在心上。她将他的头紧紧拥在怀中,任那如瀑的长发倾泄一地。
    现在,他们要一起实现心愿,离开那个村子,离开这个恼人的世界,离开充满矛盾与冲突的时代,去寻找没有束缚的自由。
    另外一边,那三个人刚踏出这栋公寓的大门来到楼下,修彦就听见一声轰然巨响,震天动地,回头一看,只见从五楼的某扇窗户不断地冒出浓烟,橘红色的火舌也慢慢地窜了出来,染上了原本蔚蓝的天空。


    真相
    由于祖先的托梦,秀祺还在母亲肚子里时,就备受村人们的期待。当大伙儿知道老巫师的继承人即将出生,每个人都满心欢喜地准备迎接这孩子的到来。
    巫师是村民们和祖灵沟通的媒介,同时还身负吉凶卜卦、祈福消灾的重任。众人一直都相信,不断生长的头发象征着源源不绝,正是巫师的灵力来源。
    由于受到外来的观念影响,村里几乎已无留长发的男性,因为一直以来巫师皆是由女性来担任,秀棋的出生,无疑是一枚震撼弹。
    在他们的传统文化中,“蛇”是男人性器官的象征;古老的传说里,男性巫师是蛇妖的化身,会为村子里带来不幸。
    秀祺是遗腹子,母亲又在难产中去世,使得众人对他的身世更是议论纷纷。当时,惟一力排众议、自始至终都相信着秀祺的,就是他的奶奶。
    秀祺生性乖巧听话,不敢违背奶奶的意思,一直都努力取得村民的信任。他在十岁时接任巫师一职,老人家心里相当高兴,对他却更加严格。
    因为体型生来就比较纤瘦,容貌又生得眉清目秀,秀祺从小就常被不知情的人误认为女性。日子一久,他也渐渐乐于活在这样的误会之中一一要是对方知道他的真实性别,就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
    秀祺知道,有时别人表面上装作没事,其实心里尽是嘲笑和嫌恶,只是有传言说他是蛇妖转世,所以才没有人敢惹他。这村子里真心对待他的,除了自己的奶奶,大概就只剩下他的未婚妻——朗雅。
    朗雅是奶奶朋友的孙女,和秀祺一起长大,是老人家很久以前就指定好的孙媳妇。在秀祺受委屈的时候,总是由个性好强的她代为出头。偶尔,朗雅也会开导他,说他什么事都往肚子里吞,才会这样给人欺负。可秀祺每次听了,也只是笑笑,什么也不想争。

    “一会儿见了他,态度记得卑微一点儿,不要乱说话。”克华慎重地叮咛。他是秀祺的堂哥,在外地做生意时认识了年纪相仿的明达,两人遂成为好友。
    明达的父母开了一家小公司,最近因为经营不善,面临倒闭的危机,很多重大的事情等着做决定,让身为未来继承人的他感到非常苦恼。这画经过克华的介绍,他们一同来到双岩村,想请秀祺帮忙卜个卦。
    “这个堂弟比较特别,他有我们一般人所没有的能力。”
    “我知道他是你们村里的巫师。不过你们那个传统流传那么多年了,难怪你们对每代巫师都是这么小心翼翼?”
    “所以我才说你什么都不懂。”克华冷笑, “大家都说他是蛇妖转世,而我这个人呢,当然不会轻易相信那种没有根据的说法。不过……在我们读高中的时候,有一回,秀祺班上有个不知死活的同学竟然当着他的面笑他是娘娘腔,隔天,那个同学擦窗户的州候,身后的护栏竟然松脱,结果他就这么活活摔死了!”
    “这…”明达吞吞口水,“会不会只是巧合?”
    “事情发生之后,大家都在怀疑秀祺,而他本人自然否认。不过他是巫师,是我们村里惟一能搞鬼的人,加上他平常都闷闷的不说话,无论别人怎么对他指指点点,都一点儿意见也没有,你说谁能有这么好的脾气天天忍气吞声、不想报仇的?”

    “说得也是。不过他的能力当真有这么神奇?”
    “你见识过以后,自然就会相信了。”克华说,“若不是他真有这个能耐,在老巫师死后,村里的人也不会同意让他接任这么重要的工作。”
    沿途熟识的村人见克华带了客人回来,都热情地打声招呼,但奶奶却反而不给面子,见了两人始终摆着脸色。
    老人家转身进房,临走前说道:“秀祺和朗雅到祭台那里去了,你自已去找他吧。”
    “谢谢奶奶。”克华嘻皮笑脸,但在老人家离去之后,表情马上就垮了下来。
    明达见状,说:“看起来,你奶奶好像有点儿偏心?”
    “岂止有点儿!”克华压抑已久,极为不满,“在她眼里,秀祺是个宝,而我什么都不是!我看就算哪天我客死异乡,她也不会为我掉一滴眼泪!”
    两人在前往祭台的时候,明达又问道:“对了,你奶奶刚才说的朗雅是谁?巫师的助手?”
    “可以算是,不过正确来说,是秀祺的未婚妻。那小子可好命了,”,兑到这儿,克华不满的情绪再度涌上来,“奶奶竟然给他找了一个大美女当老婆!而我呢,到现在连女朋友都没有!”
    “哈哈!”
    当地人口中的祭台,不过是一块稍有高度的四方形水泥地,四周空荡荡的,看不出有何特别之处。经过克华的解释,明达才说道,只有举行祭典的时候。这里才会变得热闹非凡。
    “奇怪?秀祺呢?走了吗?”
    克华东张西望,然后撇下朋友就径自找人去了。明达站在原地有些无聊,便四处走走看看,不经意地来到一栋小术屋前。他上前敲了敲门,但是等了好·阵子,里头部无人回应。他轻轻一扳,才发现这房子的大门没锁,H听见“咿”的一声,屋里的情景一览无遗——他看见一名长发女子盘坐在地上,正闭着眼睛专心拨弄眼前的各色豆子,她的青丝如受微风吹拂,优美地轻轻飘扬。
    她生得妩媚高雅,全身散发着一股脱俗的气质,令他目不转睛,视线完全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
    宁静之中,女子忽然察觉了外人的存在,与明达四耳相对。
    明达倏然惊醒,想起朋友说过的话,连忙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问,你就是朗雅小姐吗?”
    女子愣了一下。
    “明达,你——”克华及时赶到,一看到崖里的情形,松了一口气,“秀祺,原来你也在这里。”
    “秀祺?”这回换明达呆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半晌才对秀祺吞吞吐吐道:“对不起,我搞错了!因为你长得实在是太美…啊啊!对不起!我又在胡说什么啊!”
    看见眼前人一副笨拙的样子,秀祺忍不住笑了出来,回道:“没关系。”
    直到这三个字传进耳朵里,明达才开始、说服自己相信跟前的美女其实是男儿身。不过,他在一时之间还是无法将这女性的外表和男性的声音连在一块。
    “秀祺,这是我的朋友,他叫明达。这次过来,是想请你帮个忙,帮他算算生意上的事。”
    “生意…”秀祺柳眉一皱,“这牵扯到太多个人利益,我不能违背祖训。”
    “我知道,所以上次你不愿意帮我也就算了。可是,要是明达的公司一倒,好多员工都要饿肚子的。你知道吗?很多家庭都只靠这一份薪水过活,要是失业了,他们可是会集体烧炭哪!”
    秀棋略思半晌,叹了一口气,说: “好吧,不过我只能点到为止,无法详细告诉你要怎么做,所以要帮你们公司憔大钱是不可能的。那么…请跟我进来吧。”

    秀祺领着明达往里头走,留下克华一人在大厅一一秀祺在卜卦问事的时候,不喜欢第三人在旁边。
    不知道过了多久,克华等得不耐烦了,在长椅上倒头大睡,直到有人拍拍他的身体,睁眼一看,眼前是朗雅那张俏丽的脸庞。
    “为什么你躺在这里?”她不客气地问道,“秀祺呢?”
    没多久,秀祺和明达先后走了出来。没等秀祺主动开口,朗雅就大步凑到他身边:“秀祺,奶奶找你呢!”
    “我知道了。”秀祺转身对另外两人道,“抱歉,先失陪了,”
    “走吧!”朗雅开心地拉着秀祺往门口走,临走前却不经意地发现,明达一直在盯着她看,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那家伙,我不喜欢。”她一边走,一边对秀祺'’兑,“我一看他呀,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他的朋友也一定不会好到哪儿去!”
    朗雅又说道:“其实啊,不只是克华,这村子里,我就只喜欢奶奶和你而已,其他的人我没一个喜欢的!他们平常对待你是一个样子,有事找你帮忙的时候又是另一种嘴脸,看了就恶心!”

    回到老人家的住处,老人家见了这一对年轻人,原本板起的脸孔霎时缓解。
    “跟我过来吧。朗雅,你也一起来。”
    进入老人家的卧房,秀祺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墙边的图腾木雕。那木雕呈现圆筒状,直径超过三十公分,高度几乎和一个成年人差不多,上头刻的是一名巫师装扮的人在向祖灵祈福的动作。秀祺只知道这东西从他出生的时候就在这里了,却不知道它的来历。
    只见老人家走了过去,双手用力一转,将木雕的背面转了过来,让秀祺和朗雅大吃一惊一一上面有一道小木门,这块木头里面似乎藏了什么东西。
    打开之后,只见空心的内部钉了一个高脚梨,上头放的是一颗又干又硬的人头,已经完全发黑,表面又如蜡塑般光滑,一头长发往下延伸,塞满了下方的空间。和它面对面的秀祺,一时间吓得说不出话来。
    “不可无礼。”奶奶厉声说道,“这是你的高祖母,快向她请安。”
    秀棋还在犹豫,朗雅走过来使了个眼色,然后带着他一起向这颗人头行礼。奶奶见状,感到十分满意。
    “你的高祖母,也就是你爷爷的祖母,她生前也是一名巫师。”老人家感叹道,“她是这个家族的荣耀。只可惜一直到你出生之前,我们这儿代就没人有这个能耐了。”
    “可是,奶奶,”朗雅鼓起勇气问道,“为什么又把她的头…”
    “这是为了请她庇佑我们,让家族里再出现一位村子的领导人”奶奶义继续说道,“所谓的躯体只是个形式,甚至会限制巫师的能力。如果连着头发把头颅保存下来,就可以让她的灵魂和能力永远保留。只是这方法有些古老了,所以知道的人恐怕没几个。”
    秀祺闻言,若有所思。
    杀机
    明达二人一坐下,就拿了啤酒猛灌。
    虽然房里只有他们两人,克华还是降低了音量,低声道:“杀了秀祺。”
    “什……什么!你要我杀……”明达忍不住大叫,又及时收口。
    克华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那个阴阳怪气的人,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你知道吗?我奶奶其实很有钱,历代留下的祖产都在她手上。可是,这老不死却打算把所有财产都留给秀祺,说什么要让他专心做个巫师,不用担心生机。我呸!那我算什么?我在她眼里根本什么都不是!”
    “所以你就… 叫我杀人?不是吧?坏事都我做,钱财都你拿?”
    “事成之后,我当然会把好处分给你。不过,别忘了,这么做也是为了你自己。你很喜欢朗雅,对吧·我一看你盯着她不放的样子就明白了!真可惜唷,她喜欢的是秀祺,只要那家伙还活着,你根本没这个机会。”
    明达沉默不语。
    克华见机不可失,又煽风点火道:“这小妮子真的很漂亮,好几次我也想把她抢过来,只不过她那个性让我有点儿吃不消就是了。既然你喜欢她,我就把她让给你,不要说我眼里没你这个朋友。”
    明达继续沉思,半晌才下了决心:“好,我做!不过你得帮我的忙,而且说好要给我的钱,事后可不能抵赖!”
    “一言为定。”克华扬起了嘴角。

    秀棋捧着一个大包袱,面对祭台后面的大树伫立许久。
    朗雅悄悄躲在他身后,直到耐不住性子,才走了出来,“秀祺,你在干什么?”她指着那包袱,“这是什么,”
    秀祺见了她,露出了无奈的苦笑,他不急不徐地将那包袱打开,里头竟是奶奶家的那颗干黑人头!
    “秀祺,你把高祖奶奶清出来做什么?奶奶没有生气吗?”
    “我在奶奶的茶里下了药,等她熟睡了才偷偷带出来的。”
    “为什么?”朗雅睁大了杏眼,
    “也许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也许高祖奶奶生前备受村人的敬重,根本没我这样的烦恼……该怎么说呢?我真的觉得现在的生活好烦、好累。我不知道高祖奶奶是怎么想的,但如果我是她,会希望死后可以放下这个担子,摆脱这个村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秀棋叹了一口气,“事情总要有个结束,才能拥有新的开始。”

    “所以你打算葬了高祖奶奶?”
    “嗯。”他轻轻点头,看了人头一眼,然后蹲下来开始挖洞,埋葬了这位祖先遗留的躯体。
    安葬完毕以后,秀祺忧心忡忡地说:“我违背了祖训,犯了巫师的禁忌。我给自己卜了个卦。”
    “结果呢?很不好吗?”朗雅急了。
    “朗雅,如果有一天我忽然走了,请你不要挂念我,也不要为我做任何事。”
    “你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她哭了, “我不要看到你出事!我不能没有你呀!”
    “生死有命。”他牵起朗雅的手,温柔地说,“对于命运,要做的事情应该是去面对,而不是逃避。我从很久以前就不喜欢人们这样依赖我,可最后又总是于心不忍。或许,成为巫师就是我的命运,躲不掉的。”
    “我不要听这些!”她大叫,“我只想知道你会不会好好的、能不能够永远陪着我!”
    “朗雅,这是我一生最大也是最后的请求,请你务必要答应我,学会放手,不要再为我的事情担忧难过。”
    “几天之后,我在木屋的附近发现了秀祺的尸体。”朗雅有些失神地说,“当时有两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一看见我就马上消失了。我知道那是谁,可是我答应过秀祺,不能追究。”
    修彦听不下去:“那人也太狠了吧?谋财害命不说,为何还要分他的尸?”
    “分尸?”朗雅苦笑摇头,“砍下秀祺头的人,是我。”
    “你?”修彦先是感到震惊,随后想想又觉得可以理解。除此之外,她还有什么办法让心爱的人永生不死?
    ”第一个,“秀祺的头缓缓转动,正对着明达,”就是你!“
    ”啊啊!“明达吓得连滚带爬地移动到朗雅身边,又跪又拜道,”朗雅、朗雅小姐!救救我!我不想死啊!“
    秀祺冷笑了起来,就在下一秒,明达只觉脑袋一胀,整个头颅忽然炸裂,像一颗破掉的西瓜碎了满地,鲜血、皮肉、脑子和脑浆都混在了一块,眼睛则不知滚到了哪里去,只剩下他的身体还完好如初,僵直地跪在原处,半晌才瘫软下来。
    ”下一个,轮到谁?“秀祺扬起了嘴角,然而他早已选定了目标,直接转向阿升。
    ”不要!“朗雅想靠过去,可眼前尽是明达残余的肉沫,挡住了她的路。她再怎么大胆,也被刚才那男人暴毙的景象给震撼了。她怎么也没想到,秀祺会变得如此心狠手辣,判若两人。
    眼前这个她最熟悉的人,已然陌生,这不是她乐见的结果。
    这时候,这房子的门忽然炸开来。让刚才原本打算带着立婷和修彦逃走的阿升,连一步也不敢再跨出去。
    他们清楚地看到,门外呈现的不是正常的景象,而是一片诡异的鲜红迷雾,好像随时都会把人给吞噬掉,不留下一点儿痕迹。而屋里的易碎物品在这一瞬间爆了开来,墙壁的旧漆一片片脱落。
    秀祺继续恨恨地说道:”既然我无法改变命运,那就换我主导别人的命运吧!“

    秀祺用苍白的眼瞳瞪了阿升一眼,阿升连动也来不及动,只觉全身如遭千刀万剐,生不如死,全身的力气化为一阵阵惨叫。他两只手按着自己的头,躺在地上哀嚎不已。
    修彦和立婷见状,虽然着急却也无能为力,只髓眼睁睁地看着阿升翻了白眼,口吐白沫,不断地打滚,直到一动也不动。
    ”接下来轮到你了。“
    秀祺的头飘至半空中,用极快的速度来到立婷的面前。不知道是因为太过害怕,还是秀祺的力量使然,立婷发现自己全身动弹不得,然后亲眼目睹秀祺的身体浮现,瘦可见骨的双手往她的头顶上伸了过来。
    他们看到秀祺的手伸进了立婷的脑袋,硬生生地将她的灵魂拉了出来!修彦想要冲过去阻止,身体一动却口吐鲜血,狂咳不止。
    ”还没轮到你。“秀祺冷冷地说。
    灵魂开始抽离身体的立婷,所有的思绪和记忆犹如被卷入漩涡一般,跟着魂魄一起传到了秀祺的手中。
    立婷魂魄的上半身渐渐脱离了躯体,只是她没有挣扎的意愿,反而伸出双手,轻轻捧着秀祺的脸,似乎有话要说。

    在灵魂互相碰触的那一瞬间,两人思绪交流,立婷哭了,秀祺的眼睛也缓缓浮现出黑瞳,露出了诧异的神情。他的动作忽然僵止,全身的力量渐渐消退
    秀祺的头发轻轻扬起,随后又缓缓散落下来。
    朗雅能够感觉到,那个”他“已经渐渐回来了。虽不明所以,她却也不放过这个机会,连忙叫道:”秀祺!我拜托你!想想过世的奶奶啊!“
    她这一喊,秀祺的手果然停下。立婷的灵魂回到了身体中,应声倒地。
    ”我知道你也很恨奶奶,恨她那样逼迫你,恨她擅自决定你的人生,所以当时才没有通知她去逃难。“朗雅继续说,”可是…再怎么说,她也是含辛茹苦将你养大的人啊!她的灵魂每天晚上都在村里徘徊,不断地哭泣,求的不是要你渡化,她只是想见你一面而已!“
    秀祺踌躇了一会儿。没错,他敬爱奶奶,却也对她有些畏惧和憎恨,这样复杂的情绪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通的。
    朗雅低下头,踩过地上的一片狼藉,来到秀棋的面前,试着握住他那双虚幻的手。
    她穿透了他的身体。秀祺注视了她好一会儿,反过来握住她的手指。她幽幽一笑,引领着那苍白的手触碰自己的脖子。
    ”能死在你手里是幸福的,我只想要你知道,就算全世界的人都辜负了你,也请不要忘记,至少还有我陪在你的身边。“
    ”你……真傻。“秀祺闭上了眼睛,轻声叹息。
    秀祺原本虚幻的身体如烟雾般消失,头颅又如死尸般落在地上,安静无声。
    今天他像平常一样,从大卖场拎了几包泡面,缓缓走回家,心里担心的是存款即将用尽,下个月开始,可能就要面临被断水断电的命运。
    明达叹气连连,从口袋里掏出钥匙准备开门,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吓得慌了手脚,手里的东西全都掉在地上——他家的铁门早已敞开,连里面的那扇木门也没有关上,一股浓浓的恶臭和血腥昧从屋内飘出来,木门上则沾满了暗红色的谜样液体。
    明达屏气敛息,而当他踏进屋内时,又再次傻眼——家中的地板上,散落着一堆或干或湿、或鲜或腐的不知名肉块,混着血水的液体流了满地,像蛇一般蜿蜒至他的脚下。
    而客厅中央,有一位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男子蹲坐在沙发上,凝视着排放在桌上的三颗人头。位于中间的那一颗头上,还嵌着一把锐利的菜刀。
    明达虽然吓得说不出话来,可他知道,这三名死者他根本就不认识,估计是来讨债的。
    ”你到底是谁?“明达失声大叫。
    阿升抬起跟来:”对不起秀祺的,都得死!“
    阿升忽然从沙发上跳下来,一手拔起插在人头上的菜刀,往明达的方向扑了过去!
    明达闪躲不及,下意识地奋力抓住对方拿刀的手腕。经过一番激烈打斗,阿升的刀子掉在地上,正要弯腰捡起,明达趁势抓起旁边的电话,狠狠地往阿升的脑门砸去。
    阿升应声倒地,但同时却有另一个身影在明达眼前倏然而现。
    ”秀祺?“明达张大了嘴巴。
    秀祺的脸部呈现青白色,双眼直直地瞪着明达,然而,他颈部以下的身体却呈现半透明状,隐约能穿透过去看见他身后那一头黑色的长发。

    明达吓得往后一弹,跌坐在地上,手却摸到了阿升从家里带过来的包包,好像有什么东西滚出来了。明达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包包里装的,就是秀祺的人头!
    ”哇啊!“
    湿漉漉的人头的眼睛还是闭着的,却好像随时都会睁开来一样。明达不断地失声尖叫。这时修彦他们也冲进了屋里,三人环顾四周,只看见躺在地上的阿升、情绪几近崩溃而神智不清的明达、满地的尸块,还有秀祺的头颅。至于明达所看见的鬼魂,好像蒸发了一样,没有半点儿影子。
    修彦和立婷连忙上前查看阿升的情况,发现他还有呼吸之后,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阿升!阿升!“修彦轻拍他的脸颊,片刻才将其唤醒。
    阿升抚着发疼的脑门,看看修彦,又看看立婷,用稍嫌冷淡的语气道:”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来带你回去啊!“修彦看着血肉模糊的地板,”这些该不会都是你做的吧?阿升,你是真的疯了吗?“

    ”我没疯。“阿升瞪了他一眼,”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秀祺为我做了那么多,为了她,我什么事都愿意做。“
    ”什么!“修彦再也忍不住,直接揍了他一拳。
    阿升也不喊疼,反而笑道:”就连来这里杀那个男人。也是我主动提起的!怎样?秀祺提起他就伤心,所以我要帮她出一口气!“
    ”他是男人!“修彦提高音量,”不,男鬼!“
    ”修彦!“朗雅立即出声制止,但已来不及。
    修彦知道她要说什么,可也管不了那么多,又道:”阿升有权利知道。“
    ”什么?“阿升愣着,”你说什么?“
    修彦摇头说:”秀祺是个男人。“
    阿升好像受到了不小的打击:”男人?“阿升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倏地跳了起来, ”开什么玩笑?我完全不知道啊!“
    他觉得秀祺没有告诉他实情,就是一种欺骗,所以感到非常生气。
    然而阿升的话一出口,朗雅和修彦就知道大事不妙,他们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不约而同地看向秀祺。
    屋内一片安静无声,犹如暴风雨前的宁静。
    一滴暗红色的血泪滑过人头的苍白的脸庞,也刺痛了朗雅的心。
    ”秀祺,“朗雅率先打破僵局,”走吧,我们回家……不,不回村子,去哪儿都好,我们离开这里……“
    她的话音刚落,突如其来的一声哀嚎打断了她,震荡了整个空间。
    只见秀祺的双眼忽然睁开,露出一对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球。他用生前又低又粗的声音,开口说道:”你们…一个也别想活着离开!“
    全部的人都傻住了。
    朗雅颌首,清楚记得那一天,自己是如何流着眼泪、狠下心去切断他的脖子。那触感是永远忘不掉的。
    “秀祺死后,明达逃出村子,克华就顺势把所有的嫌疑都推给这个朋友。呵,还真是可笑,被人利用了还不知道!我早说过他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而那些村民更可恶,在秀祺的葬礼上,没有人为他哭、为他难过。甚至还有人说什么蛇妖终于离开之类的风凉话。但我那时候什么也不想管,只是期盼着秀祺可以再次跟我说话。”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有一天,我听见了他的声音。他要我什么都不要问,先到我在外地的亲戚家住几天。结果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一场大地震。我亲戚家的房子安然无恙,村子却毁得面目全非。奶奶死了,留下来对她虚情假意的克华死了,这村子也全毁了,再回不到过去。而秀祺……他选择离开我,离开这个地方,跟着你朋友走了。”
    她明白,秀棋不想让她继续这么执着下去,同时,他也希望摆脱这村子带给他的命运,到外面去追求新的生活。这心愿无法在生前了却,只能在死后以另一种方式完成。
    “那么,每晚在村子里所发生的情况,又是怎么回事?”
    “罹难的村民都在等着秀祺渡化他们。”朗雅说,“秀祺是村里最后一位巫师,因为走得突然,后继无人,所以他们只能依赖他。可是对秀祺来说,他一死,这一生的责任就结束了,他不欠这些人什么。”
    “你没打算帮他们?”
    “如果当初他们对秀祺好一点儿,现在又怎会落到这个地步?每个人都只想利用他,却没有发自内心去关心他。有件事你大概不知道,这些村民之所以不肯离开这里,并非出于自愿,而是因为不管他们去了哪里,都摆脱不了秀祺。”

    “那我朋友呢?”修彦急道,“这件事你也打算置之不理?”
    “那请问,我能做什么?”朗雅反问。
    “难道你就不想找到秀祺?”
    “想,我当然想啊。”朗雅垂下肩膀,“事情变成这样,我不敢说我没有责任,所以如果你们愿意带我一起去,我会负责把秀祺的头带走,至于你的朋友会怎么样……抱歉,我帮不上忙。”
    修彦没办法,只得先带朗雅回去再说。
    虽然路途遥远,但三人一点儿也不嫌累,马不停蹄地赶到阿升的住处。
    可是不管修彦怎么喊叫或是按门铃,门的另一端就是一点儿回应也没有。许久,住在阿升楼下的邻居才上来查看。
    “住在这里的人已经出门了。”对方是一位老先生,“刚才我看他出去,手上还拿着行李呢。不过啊,我看他刚才那个表情好恐怖啊,好像要去杀人一样。
    修彦大伤脑筋,正想和立婷讨论阿升可能的去向时,他发现朗雅脸色苍白,心里似乎在盘算些什么。

    ”我在想,“她低声说,”你朋友会不会真的跑去杀人了?“
    ”啊?“修彦一惊,这才想到立婷前几天目睹阿升杀人的事情。所以,说不定还真让那老先生给猜对了!
    ”看你要不要赌一赌。“朗雅忽然道,”秀祺说过,事情总要有个结束,才能拥有新的开始。所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说不定他会去把他和明达之间的债给清了。“
    ”你是说……他会叫阿升去杀了明达?“
    她点点头:”照你们的说法,秀祺恐怕已经变了,不再是生前那个善良好欺负的他。“
    修彦已等不下去,激动地摇着她的肩膀:”朗雅小姐!你知不知道那个明达住在哪里?“
    ”你真的要去碰运气?“她抬头看他,”如果又惹火了秀祺,我可无法保证你们的安全。“
    ”我哪管得了这么多!“修彦大声说道,”我是他的朋友,怎能见死不救、让他一错再错?“
    ”你……好吧,我这就带你们过去。“
    明达躲在这里已经好一段时间了。他家的公司在两个月前已宣告倒闭,父母早就逃别的地方。
    回想起杀人的那一天,秀祺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证据不足的关系,警方并没有因为秀祺的死而找上门来。没过多久,当他得知地质灾害的消息,还曾高喊着”天助我也“。
    他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过去,随着时间被人遗忘。没想到后来的一切都变了样。少了秀祺的帮忙。他的父母识人不清,公司的资产也被掏空,毫无预兆地恶性倒闭。他自然不愿跟着他们流离失所,但身上又没什么钱,只好将就住在老房子里,偶尔应付上门的警察和索讨薪水的老员工,还算可以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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