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
半年以前我所在的城市有过一阵自杀潮,很多人感觉压力太大了,想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那个时候我很时髦地赶了一次潮流,但是我自杀未遂,被医生救活了。这件事情对我来说可谓是喜忧参半,喜的是前女友夏容与我和好了。而让我发愁的事情说起来有点丢人,我当时在警察局实习,自杀这件事让我的实习期无限期地延长了,理由是领导们对我的心理承受能力很不信任,需要长时间的考验。
入冬以来,天空一直是灰蒙蒙的,好像随时都可能飘下细雨一般。街上的行人不多,戴着帽子,裹着围巾,行色匆匆。我百无聊赖地走在大街上,脑子空空的。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具被冻僵了的尸体。
“你害怕我吗?”我打电话给夏容,问她。
“为什么要害怕,你出什么事了?”她担忧道。
“哦,没什么。我就是想我好像一具尸体。”
“你真够无聊的,没事我继续工作了。”夏容流露出了厌恶的口气。
我挂断电话,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我一直怀疑夏容是同情我才跟我和好的,她以为我自杀是因为她提出和我分手。
来到局里我看到同事们在集合,好像有什么紧急任务。阳茶山从审讯室出来一把拉住了我,他递给我一沓材料,说道:“你有时间帮我审一下这个人,我要出任务去了。”
“什么事搞得这么兴师动众的啊?”我接过材料。
“你没看新闻吧,市精神病院昨天晚上起火,一百多精神病人全跑出来了。市领导给局里下命令,让我们去抓人。那些人发起疯来,不晓得会造成多大危害啊。”阳茶山匆匆解释几句,就跑到集合队伍里去了。
我走进办公室,先泡了杯热茶喝,然后拿起桌上的晨报看了几眼。市精神病院起火的新闻登了个头条,小标题里特别提醒大家出门注意安全。我发了个短信给夏容,告诉她这条新闻,让她回家的时候小心点,最好是直接打车回去。夏容回复过来说我神经兮兮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不觉有些沮丧。想起同事阳茶山交代的事,我从纸袋里将资料拿出来,匆匆地看了个大概。
这是一宗命案,报警的是个大学生,同时他被当成了嫌疑犯。阳茶山让我审的就是他。我收拾好材料来到审讯室。以前审人我都是当副手来学习的,这次让我一个人来还真有点紧张。
“张杨,十九岁。”我坐在他的前面,盯着他的眼睛。
“嗯。”他疲惫地抬起头来。
“你为什么要杀人?”
“我没有杀人。”张杨身体哆嗦了一下。
“那你怎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我冷冷道。
“我……我昨天早上捡了一个皮包,皮包里有身份证、银行卡和一串钥匙。我想大概是有小偷偷了别人的包,然后把钱拿走了包给扔了。我看到身份证上有住址,所以就想把包还回去。”张杨说到这儿的时候偷瞄了我一眼。
“继续说下去。”
“下午的时候我来到那个女人的家,我按了很久的门铃,但是没有人开门。我有些好奇,就用钥匙将门打开了。我看到客厅的地上躺着一个女人。死了,鲜血在她头部的地方流了一团。我很害怕,所以就报警了。”
“等一下。”我打断道,“你是因为好奇才用钥匙开门的吗?还是你想到她家里去偷点东西?”
“不是。”
“私自开别人家房门就是小偷的行为,这个常识你都没有?”我揶揄道。
张杨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或者是另外两种可能,一个是这个包本来就是你偷的,但是里面的钱并没有让你满足,你就上门偷去了。或者是你确实捡了包,但你到门口的时候有了做贼的想法。不管是哪一种,你进屋后发现了主人在家,然后你就杀人灭口了。”
“我没有,你血口喷人。”张杨激动得想站起来,但是手铐拉住了他。
我冷笑着瞪了他一眼。一般杀人犯都不会主动承认的。我从资料里拿出现场法医的鉴定报告来看,上面写着死者的死因是头部受到重创,失血过多。另外死者正上方的天花板上发现大团血迹,经证实也是死者的。我的头皮一阵发麻,这真是奇怪的杀人方法。凶手将死者直直地往上抛起,死者的头部撞到了天花板,而且撞击的力度很大。这么算起来,凶手应该是个大力士才对。
眼前的张杨并不高大,这件事情确实不像他所为。我收拾好材料无趣地走出了审讯室。夏容打电话过来让我去她家给她妈妈过生日,好好表现一番。我们约好在蛋糕店门口碰面,夏容亲自挑选了一个漂亮的水果蛋糕。
“你准备送什么礼物给我妈啊?”夏容问道。
“我不知道呢,你妈喜欢什么?”
“她喜欢钻石,你有钱给她买吗?”夏容哈哈笑了起来。
这种话我听在心里很不舒服,像是一种讥讽。我没有回应她,安静地往前走。夏容跟上来,又说道,“到那边专卖店买条围巾送给我妈就行。”
“好吧。”
夏容边走边说道:“我妈老问起你工作的事情,担心你的前途呢。你问你们领导了没,到底什么时候给你转正啊?”
“我不知道。”
“你应该灵活变通一下,送点什么东西去。”
“你妈是不是特别希望你嫁一个有钱人啊,我很不让你妈满意是吧?”我转头看着夏容。
“我发现跟你说话特没劲。”夏容不高兴起来。
我懒得跟她吵架,连忙转移了话题。
“我上午跟你说精神病人逃出来的消息是真的,你以后小班小心点。”
“我知道啦,我同事她老公就是那个医院的医生。”
“是吗?”
“我还听同事说了一个更有趣的事呢!她老公是医院的医生,说是那些精神病人逃出火灾现场的时候嘴里都在嘀咕说,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说有意思不?”
“他们看到什么了?”我好奇道。
“那我可不知道,精神病人的世界谁能了解啊。”夏容似乎只是把这件事情当做一个乐子。
那天晚上我在夏容家吃的晚饭,夏妈妈问东问西,我也只顾左右而言他。总的来说在她家我感觉很不自在,吃了饭我就提议切蛋糕,然后借口有事要回去。夏容能够看出我的不耐烦,脸上有些不高兴。我顾不得那么多,从她家出来了。夏容没有下楼送我。
路边的灯光很暗,冷风将落叶吹起来在地上打滚,道不尽的萧条与落寞。跟我擦肩而过的男人突然回过头来,喊道:“唉~~”我转过身去,看着眼前的人有些眼熟。他大概三十五六岁,戴着一副黑边眼镜,身体佝偻着像是不太舒服。
“常老师。”我努力地在脑海里搜索,终于想起来了。他是我高中时候的物理老师。
“嗯。”常老师笑了笑,眼角的地方挤出了皱纹。
“常老师这是去哪儿?”
“我回家去,就在前面不远,你要不要上去坐坐?”
“不用了。”我看着常老师这副模样,估计还没有结婚。当年在学校的时候,学生们就经常议论他,说他是个大龄男青年,纷纷猜测他不结婚的理由。“常老师,你结婚了吗?”
“没有。”常老师皱了一下眉,“我讨厌结婚。你真的不上去坐坐?”
“啊——去玩一下也可以。”我突然改变了主意。因为我觉得在婚姻问题上我们之间或许有共同语言。
常老师的家住在四楼,楼道很黑,往上走的时候我几次都踩空了,心里升起一阵奇怪的恐惧。常老师进了屋将灯拉亮。因为是那种老式的灯泡,所以屋里面依然很暗。我靠着沙发坐下,常老师拿出一瓶白酒和两个杯子。
“天气太冷了,陪老师喝一点,暖暖身子。”
“好,不过我酒量不好。”我没有拒绝。
“很多年没见面,现在你都长胖了。我也老了。”常老师感慨道。
“你现在在做什么?”我笑着问道。
“研究。”常老师突然变得神秘起来。“我发现了一些重力学上的问题,你要不要听一听?”
“啊,算了吧,我的物理知识都忘得差不多了,估计是听不懂。”
常老师看上去有一点失望,独自喝了一口闷酒。
“你为什么还不结婚呢?常老师。”我问他。
“不想。结婚无非就是吵架、忍让,迁就,然后再吵架。如此循环,太无聊了。”常老师像是看透了一般。“你找女朋友了吗?”
“没有。”我不自觉地撒谎道。
后来我喝醉了,很多话都记不得了。我甚至连怎么回的家都忘了,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我躺在自己的床上。我看到自己的衣服沾满了灰尘,不知道是不是路上曾经摔过一跤。
贰
连续两天局里都没什么同事值班,我也乐得清闲。夏容说我是不求上进,想起来确实有一点,可是这未必不是一种生活方式。窗外灰色的天空总是让人有一点绝望的情绪。阳茶山进了办公室好一会儿我注意到,他看上去很是疲劳。
“怎么,工作完成了?”我笑道。
“大部分神经病人都抓回去了,不过还有十来个没找到。关键是病人的档案也在火中烧毁了,我们是跟医院里的护士一同行动的,她们指认,我们抓人。不过终归还是有漏网的啊,接下来可能就是个长期的工作了。”阳茶山叹了口气c“听说这些病人逃出来的时候都莫名其妙地说,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对啊,你的消息还蛮灵通的嘛。你有什么看法?”
“我觉得病人的思想与我们不一样,他们更像是动物,对某种危机有特别的敏感。你想想,地震来临之前,猫狗、蟾蜍、蛇都会做出反常的举动,换句话说,它们在预示着什么灾难。那些病人的这些话是不是也有这个意思?”
“悲观,你太悲观了。人一无聊啊就有些胡思乱想,你应该给自己找点事做。”阳茶山突然想起了之前的事,问道:“我让你审的人怎么样了?”
我将材料从抽屉里拿出,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你认为那个张杨不可能是凶手?”
“嗯,凶手应该是个大力士。”我点头道。
阳茶山突然笑了起来。“你傻啊,难道天花板上的血迹一定是撞上去的吗?有可能是他用重物敲打死者的头顶致使死者身亡,然后他再弄些血刷在天花板上,造成这样一个假象呢。”
“他会这么狡猾?”
“看人不能看表面,尤其是罪犯。”阳茶山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去把张杨放了吧。”
“你刚才不是说他有嫌疑吗?”
“可是我们现在没证据啊。”
“哦,好吧。”我突然感觉自己被戏弄了,心里不太好受。等阳茶山离开,我又开始看天空,头脑浑浑噩噩地很难受。我在别人的眼里真的是一无是处,我什么都做不好。可是我又没有一点要改变自己的意思,这才是最苦恼的。
中午我给夏容打了个电话,勉强找出一点话题来,说完了两个人就干耗着。夏容斥责我跟她没话说,我也不知道要如何反驳。我其实并没有什么事要找她,只是觉得应该例行公事。我问她:“你觉得我们是不是不太合适?”
“你怎么了?”夏容的话缓和下来。“你可别再干傻事啊。”
“没事了,我说着玩儿的。”我不想告诉她之前的自杀纯粹是我个人的原因,夏容确实有点同情心泛滥。
“那我们挂电话吧。”夏容说。
这种告别没有问题,但却太程式化了,像是两个生疏的人努力想拉近距离一般。我觉得这种关系无聊极了。
隔一天的早上我还睡眼朦胧的时候就接到了阳茶山打给我的电话,他说我家附近发生了一起命案,让我马上到现场,他们已在路上了。我讨厌这种紧急任务,把所有计划都打乱了。不过没办法,我还是爬起来往现场跑。赶到的时候阳茶山他们已经拉好了警戒线。我走到阳茶山的前面。问道:“什么情况?”
“还没具体看,好像是有人跳楼自杀。”
我一抬头看到警戒线拉了很大的范围,按理说自杀不会是这个样子啊?一些赶早上班的人远远地围观着。阳茶山递给我一个单子让我去配合做记录。我推开人群走了进去。警戒线里的景象让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死者勉强保持着人形趴在中央,一只胳膊摔断了抛出很远。身体开外二十米的范围内都能看到零散的鲜血。我走近一些,看到死者的头颅被摔成了无数小瓣,白花花的脑髓流了一地。他是脸朝下的,五官已经完全陷进了肉中。同事想把他移开一些,这才发现他完全变成了肉泥,像是煮熟了的茄子。阳茶山当即让人拿来铲子,将尸体铲进一个塑料筐里。
我捂住胸口干呕了起来。
“这附近也没高楼大厦啊,最高的就是那个商场,不过五层楼而已。再说离这儿也太远了,他不可能跳到这里来。”阳茶山面不改色地分析道。
“哈哈,说不定他练过跳远呢。”另一个同事开玩笑道。
阳茶山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这种场合不要乱说。
“就算是五楼也不可能,这种摔伤程度至少也得是从摩天大楼跳下来。”现场的法医说道。
负责收集证物的同事在我面前晃动着一个证物袋,里面是一个黑色的小兔钱包。我的眼睛瞪大了,身体跟着颤抖起来。这个钱包我认识,将张杨放走的时候我陪他去拿自己的东西,这个小兔钱包就在里面。我当时还嘲笑他怎么用一个女生钱包。
我惊恐地后退一步,却被阳茶山推向前去。
“你注意脚下,有一块肉泥,别踩着了。”阳茶山提醒道。
“啊——”我连忙用目光搜寻,如果真的沾了这种东西那真是太恶心了。
环保局的清洗车很快就来了。疏散了围观的群众,我们回到车上往局里开去。回想起刚才的场面,依然让我心有余悸,身子不停地打着哆嗦。
“你怎么看?”阳茶山又问到了我头上。我怀疑是局长让他来考察我的。
“如果不是从高处掉落,那一定是掉下来的初速度很大,像是被人狠狠地摔在地上了。”我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大力士,”阳茶山微微一笑。
“可以这么说吧。”
“我觉得啊,应该是从飞机上被人推下来的……”另一个同事插嘴道。
“别胡说。”阳茶山打断了他。
“这个人可能是张杨,我认得出那个钱包。”我望向那位拿证物的同事,说道,“放张杨的时候你也见过的,我觉得应该是张杨。”
“回去鉴定一下就知道了。”阳茶山皱了皱眉头,说道,“如果真的是他也是个头痛的事情,家属要是来找警察局的麻烦就不好了。”
“能有什么麻烦?”我疑惑道。
“家属会认为是我们对张杨逼供了,所以他才会跳楼自杀啊。”
“我可没有逼供。”我的心里一阵发凉,想起张杨生前的样子,再对照刚才的那具尸体,真的让人不寒而栗。
“这个事情再研究吧!”阳茶山示意我不要太担心。
整个上午我都有些心不在焉,手心里一直在冒冷汗。我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将空调温度调高了一些,这样的鬼天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过去。快下班的时候同事过来告诉我,死者的身份确认了,正是张杨。我感觉自己的头被大针筒注入了寒冰一般,脸上布满了鸡皮疙瘩。我努力强迫自己不去想张杨的事,但是却完全控制不了自己。张杨的面容在我的脑海里浮现着,然后他的五官塌陷下去,只剩下沾满鲜血的皮肤,像是一个篮球。我突然觉得就是我害死了张杨。在审讯的时候我曾经一口咬定是他杀了人,他肯定承受了很大的压力。他像个西瓜一样摔得粉碎正是要发泄这种压力和对我的不满。
回家的途中我将衣服裹紧了,我生怕别人注意到我。他们会指着我说,这个人是杀人犯,我们离他远一点。
我一直在想到底是谁制造了这两起杀人案,难道真的存在着一个力大无穷的巨人。我在脑海里模拟着他们死亡的场景,一些物理知识也跟着跳了出来,初速度、加速度、重力。想到这我突然记起了常老师,对,我应该去请教一下他。
叁
顺手拦了一辆出租车,我赶到了常老师的家中。常老师打开门看到我的时候有一点惊讶,我笑了笑,厚着脸皮将水果递了过去。常老师让开身子放我进去,然后又将门关上了。今天窗外还有一丝亮光,比起那天来屋里要显得明亮一些。我本来想将水果放到茶几上,却发现茶几上有很厚的灰尘,估计是好久都没有擦拭过了。我又打量了一下四周,看到屋里很多地方都是灰尘,墙角处还结了一些蜘蛛网。最干净的地方大概就是沙发了,灰尘没那么厚。我突然记起那天从常老师家回去之后衣服上沾满了灰尘,我以为是醉酒摔跤了,原来是擦掉了沙发上的灰。
这样脏兮兮的环境亏得常老师过得下去。高中时我们就看他有点不修边幅,没想到现在更甚了。就算是常老师想结婚,估计也没有女人愿意嫁给他。当然,这些话只存在我心里,我没有打算改变他的生活方式。
“你找我有事?”常老师问道。
“嗯,我有点物理知识想请教一下。”
“你说吧。”
我点了点头,将这些天发生的两起奇怪死亡事件告诉了常老师,这中间省去了我审问张杨的片段。常老师的眼神由灰暗变得光亮起来,看上去很兴奋。
“就是这样子的。”常老师欣喜道。
“什么意思?”我感到很纳闷。
“这个城市的重力场正在发生着变化。”常老师激动地靠近我,这让我有些莫名的害怕。看我一脸疑惑的样子,常老师继续说道,“你知道重力吗?”
“还记得一点,好像是地球和人之间的万有引力的一个分力,当然,还包括一些地球自转的因素。”我努力回忆高中的知识。
“对,可是现在这个力在发生变化。也许是在太阳系外存在一个高密度的星球,它吸引着人类。又或许是未知的原因,人类了解的知识本来就微不足道。总之,我们的重力场在发生变化。”
“什么变化?”我依然搞不清常老师要表达什么意思。
“牛顿发现重力是因为看到苹果往下落。可是如果重力反向了呢,那苹果就会往天上飞,对不对?”
“嗯。”我点头道。“可是这跟人死亡有什么关系?”
“我刚才说过了,这个城市的重力场在发生变化,出现了很多漏洞。在某些地方,重力场反过来了。你想想,那个女人站在客厅里,可是突然重力方向朝上了,她是不是要向上跌落?我换个说法也可以,她就像是站在天花板上,然后头直直地往下撞去,所以她就死了。这是完全没有预兆的,也没有理论可循。”
“这个……”我觉得常老师开始说胡话了,但是并没有立即否认他。“那个摔死的人呢,你怎么看?”
“当然是同样的道理。那个女人撞到天花板是因为她在家里。可是如果一个人在外面的话,是没有什么可以阻止他向上的。他就像是掉入了一个洞里,快速地上升。当然,这个反向重力场并不稳定,一旦重力场恢复正常,那个人就从高空往地面上回落。从很高很高的地方掉下来,啪,摔得粉碎。”
听到常老师的描述,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这是你研究的成果吗?”我不置可否地岔开话题。
“不能算研究,我觉得是一种想象,将人类没有了解的科学想象出来。”常老师跟我讲了这么多,看上去很开心。
“呵呵,我觉得挺好的。”我挠了挠头。
常老师本来想留我一起吃饭,但是我看到他家脏乱的样子完全没有胃口,只好笑着说吃过了。常老师送我到门口,我正要下楼去,常老师突然问我:“你吃饭的时候用筷子吗?”
“当然啊,不用筷子难道用手啊?”我莫名其妙地看着常老师,补充道,“吃炒饭的时候会用到勺子。”
“我觉得用筷子和勺子都很危险。如果它们突然在嘴巴里往上弯起来咋办,会钩住上颚的,很疼,血也会从嘴巴里流出来。”
“哦。”我不明白常老师为什么这么说,不知道要如何接话。“那么,再见了,常老师。”我快步地往下走。
回旋的楼梯里远远地传来常老师的声音。“我就是用手吃饭的啊。”
也许是觉得恶心。我的胃里翻江倒海起来。幸亏没有在常老师家吃饭,否则看着他用手吃饭的模样,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才注意到手机有几个未接电话,是夏容打过来的。我连忙回拨了过去,夏容一接电话就质问我干什么去了,我懒得争吵,问她打电话有什么事情。
“我明天要去出差,你有时间就去看望一下我爸妈,免得他们感到寂寞。也顺便可以改善一下他们对你的印象。”夏容吩咐道。
“好吧。”我随口答应道。WWW.GUIDAYE.COM
“你怎么总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啊。我本来想打电话给你叫你晚上~起见个面的。明天一大早的飞机,这次出差没有时间表,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是吗~~不过现在有点晚了。”我无奈道。
“那算了。反正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夏容生气地挂了电话。
我继续往前走,头脑一片混乱。其实我很清楚夏容说那句话的意思就是想让我不顾一切地跑过去跟她见上一面,这也是所有恋人应该有的行为。可是我完全提不起兴致来,任凭这段感情自生自灭。
黑暗中我看到了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我觉得他喝醉了,所以刻意与他保持着距离以免发生纠纷。相遇的时候他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嘴里嘀咕着什么话。我不敢回话,匆匆地往前走。他没有改变方向。与我越来越远。等我的情绪缓和下来,我突然想起了刚才他对我说的话。
他说,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我的神经紧张起来,他是从医院逃出来的疯子,阳茶山口中的漏网之鱼。说起来我确实算一个不称职的警察。如果换做阳茶山,他一定会冲过去抓住那个疯子,把他送回医院。我的头莫名地痛了起来。常老师的话听起来像是无稽之谈,却让我感到惊悚。回到家中,我躺在床上发呆。这样的时间屋里的温度格外的冷,我用棉被将身子裹了起来。
天花板就在我的头顶,我有一点眩晕,感觉天花板上积聚了一团鲜血,然后一点点往下滴,掉到了我的脸上。我摇晃着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
如果常老师的话有那么一点可信的话,那么我是不是会突然往天花板上摔去呢。鼻子流出鲜血。脸摔肿了,手脚撞得生疼。这样想着我好像真的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些不舒服。如果重力场逆向,天花板就是地面,而我此刻反而睡在天花板上,随时都可能掉下来。这个想法盘踞在我的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我恐惧起来,久久无法入睡。我知道我不能这样下去,因为这种担心会一直存在。后来我做了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用手铐将自己铐在床上,我想这样即使我往上掉,手铐也会拉住我。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警察的一种耻辱。
肆
第二天我洗漱好正想去上班,阳茶山打电话过来让我暂时不要去上班了。我以为自己被开除了,连忙问怎么回事。阳茶山要我别误会,说是张杨的父母到局里去找麻烦了,一定要找到那个严刑审问张杨的人。我说我没有动刑。阳茶山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相信,可是人死了总会要找个负责的,你最好换个地方住,说不定他父母能查到你住在哪里。
我丧气地挂了电话,看来最近真是祸不单行。天空是一如既往地灰,我突然有一种错觉。那些地面上的灰尘也遭遇了逆向重力,于是它们上升到空中,布满了整个天空。
即使不用去上班,我也不愿意在家里待着,因为我会忍不住地看向天花板,觉得自己随时都会急速升上去,撞死在上面。
我打算去找常老师,我想只有当面驳倒了他的理论我才能从这种深渊里爬出来。因为没什么事,所以我是步行去常老师家的。往上走楼梯的时候一个中年女人跟在了我的后面,她没和我说话。直到我站在常老师的家门口敲了几次门之后她才慢悠悠地说道:“你认识这家的主人?”
“嗯。”我点了点头。
“不好意思,我是小区新来收水费的。有半年都没见着这家主人了。留在物业的联系电话也打不通。今天刚好过来收水费。跟着你就上来了,我以为你是这家的主人呢。”她解释道。
“不是。”我尴尬地摇头。
“那你有他的最新联系方式吗?”
“这个……没有。”我继续敲门道,“他不在家吗?”
“没有吧。”她神情怪异地看着我道,
“我问了小区里的老人,说这人是个老师。没娶老婆,不知道找谁能联系到他。说不定已经死在家里了,只是没人知道而已。”
“你别胡说。”我在心里打了个冷颤,耳朵期待着有人给我开门,这样她就会闭嘴了。但是很快我失望了,她的眼神中多了几分得意。我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是好。她转过身来走开了,嘴里嘀咕道,“你不会是从那个精神病院跑出来的吧!”
“我……”看到她下楼,我迟疑着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是精神病吗?我努力地回想。不,不是的,我清楚地记得我是在警察局实习。我的同事都在为抓住那些精神病人而努力工作。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我才又回到了眼前。常老师到底去哪儿了?他不会是真的早已经死了吧?我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他的家里满是灰尘,像是很久没有打扫过。他说的那些怪异的话,还有他委靡的表情。这一切都好像指向一个答案——他死了。我连忙摇头否认自己的想法。不可能,如果他死了,那我这两天见到的是谁。
我的背上渗出了冷汗,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凉进了骨髓。我匆忙离开常老师的家,不知道要去哪里。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很孤独,我想打电话给夏容,可是我不知道我能说什么。如果我跟她说我碰见鬼了,我很害怕。她一定会说我没出息。我讨厌听到这样的定论。而且我也不能告诉她重力场在颠倒,她肯定不会相信我的。
想到这,绝望突然占据了我的内心,一如灰色的天空。
常老师像是给我下了一个咒语,我怎么都逃不出去。我仰望着天空,急忙往家里走。因为我觉得外面很不安全。按照常老师的说法,如果在外面碰到了重力场逆向,我会摔向天空,不知道到哪里去,而在家里的话好歹还有天花板挡着。
我的思维开始拓展开来。我觉得逆向的重力场像是一束光,它从天外照进来,在地上投射出一个圆圈。如果你站在了这个圆圈里,你就会随着光束快速地上升。可是光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换位置,所以一旦光束消失重力场恢复正常,你又会被扔向地球。
常老师给了我一个引子,我却不断地让它膨胀,我觉得我的脑袋都要爆炸了。
回家的途中我小心翼翼的,生怕踩到了什么光圈中。好在很幸运,我平安地回到了家。我用手铐将自己铐在床上,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似乎在等待一切都自己恢复正常。
我睡着后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梦到很多人站在树底下聊天。很开心的样子。突然一阵光照过来,他们缓缓地上升,面面相觑。等他们注意到对方的状态时都尖叫了起来,恐惧让他们不停地挣扎。他们并没有升太高,而因为树的阻挡停了下来。他们挂靠在树上,没有办法下来,也没有办法上去,像是树上原本就有的果实。
后来我被一阵喧哗声吵醒了。还没等我按下电灯的开关,房门就被别人踢开了。
“他在这里。”其中一个男人喊道。
“打死他。”还有几个人附和道。
灯亮了,我看到几个陌生人蜂拥而上将我按在床上。我想坐起来却发现找不到手铐的钥匙了。他们的拳头愤怒地朝我的身上招呼过来,而我没有丝毫还手的余地。紧接着我听到一个女人跟在后面喊:“打死他,让他给我儿子抵命。”
我立刻就明白了他们是张杨的家属。
“放开我……”我挣扎着,一阵阵疼痛袭来。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都肿了,像是气球一样。他们并没有住手,大有不把我打死不罢休的架势。我闭上了眼睛,放弃了反抗。这个时候屋外又冲进来几个人。
“住手,你们这样要死人的。”
打我的人被强行拉开了,我勉强睁开眼睛,看到了阳茶山和其他几个同事。那些家属们依然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阳茶山示意同事将他们带开。
“你没事吧?”
“没事,估计得休养段时间了。”我皱着眉头忍受着疼痛。
阳茶山想扶我起来,这才发现我的左手铐了一副手铐。他拿出钥匙来帮我打开,说道,“这些人太野蛮了,还铐着你打。”
我活动了一下手腕,并没有辩解。如果我告诉他那些理论,他一定会以为我是个神经病。我问阳茶山:“这些人怎么找到我这来了?”
“他们在局里闹,晚上换班的时候一个同事不明白情况,告诉了他们。后来这些人就走了,那个同事觉得不对劲,同时通知了我。我想着他们估计来你这儿闹事了,赶紧赶了过来。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育那个同事,没事乱讲话。”阳茶山愤然道“算了,挨顿打我就不用愧疚了,谁让张杨是让我审讯了之后寻短见的呢?”我无奈地笑道,全身依然酸痛。
“真是对不起,要是我不把那个任务交给你,估计就不会出这样的事了。”阳茶山一脸歉意。
“不关你的事,我自己倒霉。”
“先别说了,我送你去医院吧!”阳茶山叹了口气。
“好。”我勉强坐起来,感觉全身都要散架了。
阳茶山将我送到医院,医生帮我处理了全身的伤口,缝了好几处针。那帮人下手可真够狠的。阳茶山搬了一张椅子坐在病床边,看了看手机,说道:“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有空我就带同事们一起来看你。”
“行,你忙你们的就行。精神病院的事都办好了吧?”
“还差几个。”阳茶山站了起来,“那我就不多留了。你这伤啊,算工伤,好好养着。回头我给上面打一报告,估计转正的事没什么问题了。”
“那谢谢你啊。”我半眯着眼睛,这样的消息完全让我开心不起来。
阳茶山走后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又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我真怀疑自己是不是病了。病房里的灯光调得很暗,我疼得睡不着,不得不盯着天花板看。我觉得病房就像是一个纸盒子,而我是纸盒子中的糖果。或许会有人突然拿起这个纸盒子使劲地晃动,那个时候我会忽上忽下,不停地碰撞盒子的壁面。我的鲜血会染红这个盒子。古怪的担心让我愈加地清醒,没有了手铐,我拿起床头柜上的一条毛巾将自己的一只手绑在了病床上。
当医院寂静无声的时候,我感到了无助和孤单。我第一次那么希望夏容就在我的身边,她可以陪我说说话,让我感受到温暖。
我拿起手机来想给夏容打个电话,但我不知道要如何跟她说起今天的事,想了想又将手机塞到了枕头底下。住院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好,不、用想太多的东西,有人给你伍
换药,还有人把做好的饭菜送到眼前。我只是有点讨厌医院里的味道,它让我感觉到自己是个病人。有一次我突然心血来潮问给我换药的一位护士:“你们医院有精神科吗?”
“没有,不过有心理医生,你需要吗?”她笑着说。
“不要。我只是讨厌精神病人而已。”我解释道。
她玩味地看了一眼我绑在病床上的右手。似乎在嘲笑着说我就是个神经病。我不想跟她理论,将头扭到了一边。
晚上护士给我送饭来吃,看到碗中的勺子,我突然想起了常老师说过的话。他说勺子会在嘴巴里变成钩子伤害我的上颚。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话总是阴魂不散,让我感到恐惧。我问护士:
“你们还有其他吃饭的工具吗?”
“你是需要筷子吗?我给你拿去。”
“不是,我是说其他的。”
“没有。”护士小姐疑惑地看着我。
“那算了,给我来双筷子吧。”我突然有一种要伸手去抓饭吃的冲动,但是我努力地克制住了,我不想让她们觉得我的大脑有问题。我用筷子往嘴巴里送饭吃,我感觉每一次都像是在自杀。两根筷子就像是一把匕首,一次次地插入到喉咙中。吃饭的途中我有几次都想将饭菜吐出来,这种感觉太让人难受了。
阳茶山并没有来看我,他们的工作太忙了。我就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了一般。有时候我会阴暗地想,我的这次被打是他们计划好的。张杨的家属在局里闹得不可开交,他们没办法,所以告诉了我的住址。他们想让张杨的家属发泄一下自己的愤怒。这样一来他们好处理接下来的事情,也不会要担太多的责任。当然,他们还是害怕出人命的,所以他们就派了人在门口等着。等那些家属们打够了,他们再进去救人。
我的这个猜测并没有得到任何人的证实,我也不愿意去求证。
孤独的时候我会拿出手机来一遍一遍地翻看电话本,可是我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聊天的人。常老师说婚姻就是争吵和妥协,我现在却有了不同的看法。这个时候我还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够陪在我的身边,她应该会是我的爱人。常老师根本就没有感受过爱,所以他太消极了。
我开始疯狂地想念夏容,可是我不敢给她打电话。我有了一个积极向上的想法,等我出院我就要去看望夏容的爸妈,我要让他们喜欢上我。而且现在我就要转正了,他们不会再特别地反对我和夏容在一起了。看望她爸妈之后,我也有话题跟夏容说了,我要给她打一通很长的电话。这个想法让我的心情变得好了一些。
在查看电话本的时候我注意到了一个高中同学的电话,我鼓起勇气拨通了。他接到电话之后还是有些惊讶,很多年没见面我们都不知道要聊些什么。
“我想问你有没有关于常老师的消息。”片刻沉默之后我说道。
“谁?”
“常老师,教我们高中物理的。”
“哦,你说那个在学校里就不修边幅的老男人啊。我上半年去过一次学校,倒是听其他老师说起过,常老师在课堂里给学生宣扬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家长都在那儿闹。最后校长没办法,强行将他送到精神病院去了。”
“是吗?”我的身子一抖。
“当然啦。”
电话两端重新陷入了沉默,我说了一句“再见”就挂了电话。原来常老师是个精神病,他也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怪不得收水费的阿姨一直没有找到他。他回去之后估计也是偷偷摸摸地生活。想到这一点我的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我竟然被一个疯子灌输了一些奇怪的理论。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回到警队之后我一定要亲手将常老师抓住,把他送到医院去,不要让他再危害别人了。
出院那天,阳茶山带着一帮同事来接我。我装作喜笑颜开的样子,与他们胡乱调侃。后来警车把我带回了局里,大家又开始有条不紊地工作起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阳茶山说自己要到精神病院去交代工作,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去。我很快点了点头。
我在医院里并没有看到常老师,显然他还没有被抓回来。后来我特意向一个护士打听,问她以前这里有没有一个姓常的病人,是个老师。护士很快就想起来了,她说是有个这样的病人,他自称老师,经常给其他病人讲课。因为他还算温和,而且这种讲课让很多病人安静了下来,所以护士们并不阻止,让他们自己去折腾。
经过病房的时候我听到了一句很熟悉的话。
有些病人在说,我看到了,我看到了。
他们露出恐惧而迷茫的眼神,哆嗦着身子,嘴角却是诡异的笑容,像是在嘲笑我。我走到一个病人的面前。我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他没有回答我,依然重复着这句话。
阳茶山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跟他们较真干吗,就是一群疯子。”
我没有对阳茶山重申那个理论。精神病人对危机有一种特别的敏感,一旦整个群体都举止异常的时候,说不定真会有什么灾难发生。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杞人忧天,但是我就是无法控制自己去想这些事情。
下班之后我一个人赶到常老师的住处,我想亲手抓住他,把他遣送回医院,说不定这也可以算作大功一件呢。我敲了很久的门,但是没有人回应。于是我来到小区的门口,我准备在这里等他。常老师孤身一人应该没什么其他地方可以去,所以等晚些的时候他或许就会偷偷摸摸地回来。
夜越来越深,刺骨的寒风发出呼呼的呜咽声,我哆嗦着身子蹲在墙角。偶尔有行人经过,他们会好奇地看上我一眼。我想我这个形象完全不像警察,倒更像是乞丐或者是疯子。
“你在这儿做什么,怎么不上去呢?”我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这么说道。
“常老师……”我迅速站了起来,但是腿却冻僵了,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在地上。
“走,上去坐坐吧。”常老师也不等我答应,就自顾自地往前走。
我鬼使神差般跟在后面,有几次都想用警校里学到的擒拿术对付常老师。可是不知怎么的,我总是犹豫不决。常老师似乎有一种奇怪的魔力,让我不敢靠近。
“楼道黑,你小心点。”常老师没有回头,轻声说道。
“好。”我感觉自己像是被控制了。常老师的样子并不像是有精神病。
我们进了屋,常老师小心地将门关上。在这一刻我又有点清醒过来了,上一次面对常老师的时候我敬重他是我的老师,而现在他是个病人,而我是来对付他的。
“你找我有事吗?”常老师又拿出白酒来喝。
“我不喝酒。”我摆手道,“我是来送你去医院的。”
“你觉得我有病?”
“嗯,你应该去医院看看。”我冷静地说道,“你是从医院里逃出来的,你忘了吗?”
“你错了,我根本就没病。我本来以为你也没病,但是现在我发现你病得不轻。”常老师盯着我的眼睛。
“你胡说,你欺骗了我。什么重力场逆向,什么勺子变弯,通通都是胡说。”我激动道,“你以为我的物理学得那么差吗?如果真的重力场逆向,怎么可能只有人往天空上掉,其他的物体都不掉呢。”
“你终于看到事物的本质了。”常老师露出了古怪的笑容,“我们总想用科学来解释所有现象,可是人类了解的科学实在太少了。为了让你尽快地明白,我也只好遵从你的思维习惯,我对你撒谎了。”
“你终于承认了。”我莫名地笑了起来,声音有些颤抖。
“先别高兴,那两个人的死你要怎么解释呢?”常老师突然问道。
“我……”
“让我告诉你吧。”常老师快步走到写字台前。写字台上放了一个地球仪,上面落满了灰尘。常老师用手把上面的灰尘抹去,然后转过头来说道:“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
“对了,你看不到。”常老师自顾自地说道,“地球表面有多少是被水覆盖的?”
“百分之七十。”我回答道。
“没错,所以在太空中看地球是蓝色的。”常老师指着地球仪继续说道。“其实地球就是一个大池塘,掌管这个池塘的或许是外星人,还有可能是魔鬼或者死神。我们都是这池塘里的鱼。而现在池塘的主人突然想起我们来了,他要开始钓鱼了。他就站在太空中,往地球上垂下无数的鱼钩,你看到了吗?”
“什么?”我骇然道。
“鱼钩。我们的周围有很多很多的钓鱼钩,难道你看不到吗?一不小心我们就会被钩子钩住,他们一拉鱼竿,我们就上去了。那些鱼钩能穿过所有的障碍物,垂到每一个人的头顶。你说的那个女人她就上钩了,鱼线用力地往上拉,所以她的头撞在了屋顶上,脑袋都开花了。还有那个年轻人,被掉上去了。主人不满意这样的鱼,所以又把他扔下来了。”
“你不要说了……”我环顾四周,觉得自己随时都会碰到什么尖锐的东西一般。
“难道你还没看到吗?”常老师把头凑过来,他的眼珠子中似乎真的垂下来密密麻麻的钩子,钩尖的地方散发着寒光。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来不及多想,我脱口而出。
常老师冰冷地笑了起来。我完全顾不得要押他回医院,狼狈地往外逃。黑暗的楼梯像是一个旋涡,似乎要将我卷进去。我跑到路灯下,大口地喘着粗气。这个地方,我再也不要来了。一直以来,我都像是被生活推动着向前。夏容说我是个没主见的人,周围的一切都可以影响到我。我并不否认她的看法,只是我感觉到茫然,似乎我和这个世界是格格不入的。我想我是个消极的人,比常老师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他的话确实影响到了我,我摆脱不了。而更加重要的是,他说的也许是事实。不过当前的情况下,我觉得我应该听夏容的,我要主动改变现状。
我用所有的积蓄买了一个钻戒,我要去讨好夏容的父母。那天天气难得晴好起来,我决定拜访完就给夏容打电话。她一定会很开心的,因为我在为她改变着。到现在我也不能说我很爱她,我觉得我是需要她。
按了好几下门铃,但是没有人开门。夏容曾经给了我她家的钥匙,把钥匙拿出来的时候我还是有一点犹豫的。我想到了张杨,他开了别人的门,我说他是小偷。可是现在我却控制不了自己,我想去开那条门。
遮光帘是拉上的,屋内的光线很暗。没有声音,我有点害怕起来。但是很快我摸到了开关,客厅里的灯亮了。
我看到地上躺着两个人,正是夏容的父母。他们不说话,也不呼吸。他们的脑袋绽开来,像是一朵花。鲜血将花染红了,还流得满地都是。我的头脑一片空白,说不出话来。
他们不是我杀的。
可是,我为什么要开门呢?这件事情无法说清楚。
我抬起头来看到天花板上有两个很大的血块,像是一双魔鬼的眼睛,猩红地注视着我。它似乎在说,你杀人了,你是个杀人恶魔。
按照常老师的说法,客厅里重力场逆向过,或者说他们两个人被池塘的主人往上钓起了。脑袋撞在天花板上的刹那一定是很美的吧,像是烟花的绽放。
我惊恐地往后退,我知道我无法跟夏容在一起了。她不会相信我的话。所有人都不会相信。她的父母死了,而我是第一个发现的。她一定会想,是我杀了她的父母,因为他们不同意我们交往。
这是个陷阱,一直在等着我往里面跳。
可是,一切都无法改变了。我仓皇地在马路上奔跑,我不知道自己能够逃到哪里去。阳光下我似乎看到了常老师,他在讥笑我。我快速地追上去,一直追一直追,但是我慢慢看不到他了,身边只有密密麻麻的鱼钩,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我感觉我的身后也有人在追我,他们是阳茶山和同事们。
我杀了人,他们要把我抓捕归案。
突然,我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紧接着,我开始上升,离开了地面,高过平房,高过大厦,像是一只脱线了的风筝。我努力蹬着脚想让自己着地,可是一切都是徒劳。绝望已经将我打败了。我的心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平静。我看到阳光照在云层上,波澜壮阔,那么美丽。
我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那个格格不入的世界。
也许用不了多久,我就会急速地降落,像一只被猎人击中的鸟。我会跌到地面上,摔成肉酱,鲜血四溅。我甚至能够想象得到阳茶山让同事用铲子将我的尸体铲进塑料筐中的情景。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夏容会不会哭。
只是我什么都感受不到了。我就像是淤泥一般待在那个塑料筐中,再也不用上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