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残缺不全

    鬼巷
    什么最无聊,无聊最无聊,比无聊更无聊的是更无聊;什么最可怕,考试最可怕,比考试更可怕的是别人都在复习而自己却在预习。
    对着电脑,春暖发呆,鼠标一只,时间流逝在不知不觉中,代幻姗趴在笔记本电脑前戴着耳机上网,马上就要考马克思主义哲学,现在却流连在天涯和淘宝——都是进得去出不来的,一会儿看看帖子,一会儿看看春季流行的美衣,QQ和MSN同时在线,微博快速刷新,快晚上八点了,肚子饿得咕咕叫,也懒得起来找东西吃。
    旁边的室友元霜正捧着一本厚厚的《马克思主义哲学》读,姿势复古,摇头晃脑,“二元论的特征是:否认世界的统一性,认为世界有物质和精神两个独立的本原。二元论企图调和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的根本对立,而实际则动摇于唯物主义和唯心主义之间,最终往往倒向唯心主义……”
    元霜的桌前摆着一碗泡面,方便面是闻起来香,吃起来不怎么样,只有在火车上才是最好吃的食物。当元霜把方便面端起,代幻姗不淡定了,离开电脑凑过来,死皮赖脸地问道,“霜霜,你吃得完吗?”
    元霜深呼吸一口,“当然,现在都八点了,饿得我能吞下一头牛。谁让你上网不看时问,活该!”元霜挑起了顺滑的面条。
    代幻姗立即换了个话题,“你好好复习,过两天考试时给我抄点儿。”
    元霜哧溜哧溜地吃面,严肃而认真地说道,“到时候是学校四大名捕之一的江斌监考,想被开除的就抄吧,开除以后我们一起去当工厂妹。”
    代幻姗的希望变成一个肥皂泡,江斌监考,没好好上课,没好好复习的学生就等于判了死刑。代幻姗虽然没有经历过他的监考,但学校上演过无数次想侥幸过关作弊被江斌逮住被开除学籍的学生或者学生家长长跪不起要求学校收回成命的闹剧,新闻媒体一报,校长在镜头前信誓旦旦表示力挺江老师,说学校将秉承严谨治学的传统,绝不姑息弄虚作假的行为,一旦作弊,后悔终生。

    忽然觉得没了胃口,额头上冒出密密的汗珠,马哲是必考学科,万一不及格,明年还要继续马哲,天哪,头要爆了。
    “去哪?”元霜看代幻姗下床,宿舍就两个人住,代幻姗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元霜的目光和神经。
    “试试看能不能找找江斌,赌一把。”代幻姗看着镜子中自己那张精致的脸庞,双手把头发拢起一个花苞,随手别上个粉紫大蝴蝶结。一抽屉的化妆品开始打扮。本来人就漂亮,加上会化妆,化妆化到让人看不出来化妆方才是最高境界,系花的称号可不是自给的,那是在校内网一关一关闯,一票一票得来的。
    漂亮的少有好追的,好追的少有漂亮的。
    元霜告诉代幻姗,“江斌住在旧讲师宿舍最里面的F栋三楼,要路过有名的鬼巷,建议你找于磊陪你去。不过据说江斌可是铁面,校长亲戚的面子都不给的。”元霜把打听来的江斌老师的地址写在便签纸上递给代幻姗。
    “不叫他,于磊看不惯我去送礼,去年的高数不就是这样过的嘛。”

    于磊是代幻姗众多追求者中稍微能靠近宿舍的一个,这小子什么都愿意干,包括给代幻姗洗内裤。于磊是个娘炮,但绝对是异性恋。宿舍这两个女孩把他当姐妹来看待。
    元霜看着代幻姗从抽屉的最底层拿出一个小瓶子,类似香水的什么玩意,用玻璃棍在耳朵上轻轻点了一下,于是眼睛里放出奇异的光芒,“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阿拉伯之夜?”
    这种香精据说激烈而明亮,在黑夜中能够起到催情的作用。代幻姗说全世界只有一瓶,因为那是她亲自参与了配香的过程,在埃及旅游的时候。
    元霜笑道,“你不是要去献身吧?”
    代幻姗笑道,“怎么可能,第一次见面,还是给他留个好印象,我只是去投石问路而已。”
    水果买的是进口商店最贵的莲雾,果篮里优雅地躺着半透明的果实,粉色纱纸一包,诱惑着人的味蕾。西藏一级虫草咬咬牙买了半斤,这个月生活费所剩无几了,但为了考试能过关,舍不得孩子打不到狼。
    买单的时候,收银员GG咧着整齐洁白的牙齿对着自己神秘一笑,“小姐你好香啊。”
    代幻姗瞪了他一眼,拿起东西就走。
    晚十点,馥郁的阿拉伯之夜香味一直飘荡在学校老教师宿舍的后巷,有些潮湿的巷,青苔散发着特有的酸涩味,路灯只有一盏亮着,有飞蛾去撞路灯,永不罢休的冲动。一排癞蛤蟆在巷的一侧有序地排队,他们在严冬中苏醒,背上的毒汁败绝凄艳。
    觉得头顶有点凉,忽然下雨了,怪不得那么多飞蛾,代幻姗喜欢淋雨,特别是在朦胧的灯光下,她在巷子拐角处停了下来,静静地蹲下身系鞋带,怕路滑摔倒。
    抬头一瞬间,对面远远的一个人朝自己走来,是个女孩,但不像学生,依稀可以在路灯下看见,那女孩脸色惨白,貌似穿着晚清的红色改良旗袍,头发往后梳得紧紧的,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嘴里轻唱着:“蝴蝶儿飞击,心亦不在,栖清长夜谁来,拭泪满腮,是贪点儿依赖……”
    听得代幻姗的汗毛竖起来。
    那女人发现有人在看她,顿时停了下来。代幻姗吓得想跑,这……就是传说中鬼巷的鬼?两条腿却像僵了一样动弹不得,一定是那个鬼对我施了什么法术,代幻姗觉得手脚发麻,嘴里想喊人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女人一步一步走近,腿上穿着花拖鞋,踩在地上没有一点声音,代幻姗在她走近的瞬间瞥了她一眼,那女孩对着自己笑,身上一股难闻的棉被捂着馊馒头的味道,夹杂着寺庙里燃烧的盘香的味道。
    许久才回过神来,这意味着什么?等到那人远去,也不敢回头多看一眼。
    江斌住的教师宿舍楼影影绰绰,从建校开始就存在了,其实新教师楼已经修了很多栋,住在老楼里的老师陆陆续续搬了出去。在夜晚的雾气笼罩中像古老的城堡,走出小巷,顿时觉得一阵轻松,太阳穴附近绷得紧紧的。F栋是用红漆刷的,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三楼有灯光,但愿江斌在家,代幻姗鼓足勇气开始爬楼梯。
    楼梯在黑暗中好像看不到尽头,各种各样关于学校教师楼的鬼故事自动跳入代幻姗脑海中,各种各样狰狞的男男女女在身边起舞,黑暗让人恐惧,想到考试不过关要重新再念一年讨厌的学科,更加让人恐怖。
    咳嗽了一声,声控灯亮了,一楼的门紧锁,到了二楼,用同样的方法点亮了灯。
    二楼的灯忽然灭了,铁门生锈,没有人住在这里,但好像依稀能听到里面有人在喊救命,从遥远的地方呼喊出来,女人的声音,模模糊糊,再仔细听,四周又是一片死静。
    代幻姗心里紧紧的,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深呼吸一口,捂着耳朵冲上三楼。

    门开了一条小缝,里面亮着灯。
    “江老师,您好,我找您有事。”代幻姗怯怯地说。
    屋子里一点声音也没有,等了一会儿,代幻姗轻轻用手推开门。客厅里的电视开着,沙发上没有人,迅速地扫了一眼,家里十分干净整齐,装饰简单,一股淡淡的药水味。
    坐在沙发上等着,电视里放的是《梅花档案》,老太太的尸体被发现的那一瞬间,代幻姗吓得用手捂住眼睛。
    “你是谁?”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代幻姗睁开眼睛,一个男人气势汹汹地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疑惑和愤怒,直觉告诉代幻姗,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江斌,想不到长得那么帅,头发留得有点长,发质很干净,虽然是化学系,身上倒是文艺范,黑框眼镜后藏着温柔单眼皮,用力上挺的睫毛是迷人的,冷漠的表情使人着迷。
    他手指却很长,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线,凶人的样子都那么帅,他说,“请你出去!”

    “您是江老师吧,我是……中文系的代幻姗,我找您有点事。”代幻姗无辜的眼神曾经秒杀过无数宅男。
    江斌面无表情地问道,“什么事?说完快走。”
    代幻姗酝酿足够的情绪,眼睛一红,想起小时候被车撞死的狗狗的惨样,眼泪扑扑地掉下来,“过两天我们要考马哲……最近我母亲心脏病发作住院了,我都没时间也没心情好好复习,如果不及格,父母会很伤心,特别是妈妈,她对我的期望很大,所以求您……我决心以后一定好好学习。”
    这个学生倒是胆大,谁敢这么晚跑到自己家中,不说话,只是看她哭,很伤心的模样,一抽一抽的。代幻姗一边用力地哭一边偷偷扫描江斌,他还是没有任何表情,但递给她桌上的纸巾,“不要哭了,擦干眼泪走吧。”
    代幻姗弱弱地站起来,点头致谢,“谢谢老师,这些礼物就送给您,希望您笑纳。”
    江斌厉声呵斥,叫她把东西拿走。代幻姗用生平最嗲的声音巴拉巴拉说了半天,无非是老师辛苦了,莲雾可以润喉,虫草是一年四季都可以吃的营养佳品,对人的身体真的很好,就算老师不答应自己的请求,东西是一定要收下的。说完一溜烟跑了。
    很奇怪,回去的时候很放松,恐惧消失,原来自己不是怕鬼,是怕重修。
    回到宿舍,元霜听完了这一经过,连称佩服佩服,“你应该击念北京电影学院。”
    熄灯后,代幻姗在宿舍的门角落再次见到鬼巷中出现的那个红旗袍女孩,头发很长地披着,她站在自己床边。
    “你是怎么死的?”代幻姗有点紧张。
    那女孩做了一个自杀的手势,朝自己脖子上一割,颈部裂开,嘴巴也裂开笑。
    代幻姗的中指开始逐渐发麻,醒来时全身大汗淋漓,床单湿透,浑身像从水里捞出来,四周一片漆黑,只有元霜均匀的呼吸声,等待天明。
    江斌
    元霜在马哲考试的时候并没有觉得多难,只是考试前的体检让人不舒服,验血查乙肝也就罢了,还要查妇科,简直尴尬得要命,一个冰冷的机器在最敏感的地方触摸来触摸去,惟一幸运的就是医生是女性。
    这些题的出处大多都是自己背过的,元霜飞快地作答,余光又看见代幻姗抄得风生水起,抬头看看监考老师江斌,亘古不变的严厉表情。
    考试前那天晚上,代幻姗照旧上网看电视剧,一点都不怕考试来临。于磊送来了好吃的青椒鱿鱼丝便当,很关心地闻了明天考试有没有复习。
    代幻姗一边吃饭一边拿出一本书,假装认真地看了起来。于磊觉得自己女朋友好努力好勤快,惹来元霜一通白眼。
    于磊走了以后,代幻姗笑嘻嘻地说,“跟我一起去缩印吧。”
    复印店人满为患,花了一个多小时才搞定,一本厚厚的A4大小的马哲缩印成袖珍版小书,摊开可以放在手心。
    就算抓得再严,也会有人作弊。
    江斌认出了代幻姗,黑色长发如瀑布一样围绕在小巧的五官周围,皮肤白到血管若隐若现。
    她回头看了一眼江斌,吐了吐舌头,手捂着那本袖珍马哲,神情有点紧张。
    江斌慢慢地走了过来,手扬起,一看就知道是准备收东西了,代幻姗拼命地指了指胸口,提醒监考老师江斌上次去他家关于她母亲心脏病的事情。
    江斌目不斜视地走到代幻姗面前,并没有收她的作弊书,而是在她课桌上重重敲打了两下。
    从考场出来,代幻姗拼命地拥抱元霜,想不到“四大名捕”之一的铁面也吃这一套。
    江斌从考场里走出来,看见欣喜若狂的代幻姗,心头忽然有种帮助别人的快乐,这样的快乐在心头一瞬间就消失了。
    夏天悄悄地踩着鱼嘴高跟凉鞋牵着花朵长裙的尾巴跟着春天来到学校,叶子一把把绿得一塌糊涂,冰激凌的甜香和削菠萝的小贩摊上散发出来的甜腻味道混合着,代幻姗在夏天收到了一束戴安娜玫瑰,娇艳欲滴地放在宿舍门口。
    “要他这么肉麻的表示,不过花倒是根漂亮,是我喜欢的颜色。”代幻姗把花束插在花瓶里欣赏着,一边拿出电话对于磊表示感谢,搞得一天心情都会很好。

    于磊拿起手机接电话,“不好意思啊姗姗,说一句让你不开心的,我没有给女孩子送花的习惯,更何况玫瑰了。你懂我的,我只会送你香水。”
    代幻姗看了看化妆台上超过二十个的香水瓶,叹了一口气,挂了电话。
    一个陌生的信息来了,“喜欢吗?”
    “你是谁?”回了信息,手指体操。
    “猜?”
    “江斌。”代幻姗觉得这人很无聊,猜你个头啊猜,既然让我猜,就猜一个根本不可能的人。
    电话忽然拨了过来,代幻姗手机咚的掉在地上,怎么可能会是——江斌。
    元霜在一旁赶紧帮她把电话捡起来,放到她的耳边,电话里的江斌说道,“你真的很聪明。一猜就中!”
    元霜从来没有见过代幻姗紧张到不知所措脸红的样子,拿着电话的手都在颤抖。
    元霜只是听见她在点头说嗯嗯嗯,好好好,也没听到具体内容,好奇地问道,“他送的玫瑰?他在电话里说什么?”
    代幻姗小声地说,“啊,他约我晚上去看电影。”
    “真幸福!跟暗恋的人约会。”元霜酸溜溜地说道,“注意安全,美女。”
    学校电影院柱子有些古旧残破,颜色斑驳陆离,在夕阳下是让人心碎一地的美。
    今天并不是周末,来看电影的学生不多,而且都是些老电影,柱子上贴的海报是《青蛇》,两条美女头的蛇身纠缠在一起。

    代幻姗的妆化得很淡,但还是用了阿拉伯之夜香精,江斌手里拿着两张电影票,坐在电影院的座椅上,江斌的侧面轮廓雕塑一般立体,呼吸都性感。
    代幻姗咽了咽口水,完全没有在意电影在演什么,把脸微微侧着,假装看电影。
    跟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缘是劫,电影里的歌是这样唱的。
    “我的菜!”代幻姗在心里呼唤着,他喜欢这样斯文的、冷静的、穿着蓝色格子衬衣戴着眼镜身上散发淡淡药水味的男人。
    “你看我干什么?”江斌在黑暗中发出幽然的声音,低沉,带着高傲的挑逗意味。
    小青用崇拜的眼神仰望法海说,你头上那道彩虹又出来了,好漂亮!
    代幻姗就这样痴痴地看江斌,用同样的眼神。
    法海拒绝了小青,代幻姗的手却突然被江斌抓在手里,温暖的柔软的手把自己的手捧在手心,胸口紧得厉害。
    那个突如其来的吻几乎让代幻姗窒息,炽热霸道,芬芳缠绵。
    电影结束时,代幻姗还沉浸在那个莫名其妙的吻里,难道不用表白就可以这样名正言顺。
    江斌直接牵了代幻姗的手走出电影院,周围的不少学生认识他,指指点点,还有人凑得很近过来看。
    “江老师,我……”代幻姗有点莫名其妙。
    “喜欢你,在你坐在我家沙发上的那一刻开始,从这一刻开始,跟我在一起。”江斌认真地看着她。
    代幻姗在接下来的整个夏天走在校园都得接受异样的目光,男生女生都有,还有老师。
    江斌着了魔似的对她好,像对待公主一样对她。元霜看着宿舍里成堆的玫瑰,愤愤地说,“早知道那天晚上我也跟你一起去了。可怜的于磊,洗了那么多衣服,连个嘴都没亲到。”
    “代幻姗没理那么多,收拾了下东西,不好意思道,晚上,你一个人好好睡。”
    她要去江斌那里,床单是格子,窗帘是格子,风吹动窗帘,床单包裹肉体,滚来滚去成了乐趣,他若要我来,我就来。你若让我走,我伤心满屋。
    他做好吃的给她吃,每个月她来大姨妈的时候,他会很疼惜的煮当归鸡蛋给她补血,不让她做家务,不在乎学校领导的警告,学校领导也拿他没有办法——他是整个省惟一拥有生物学和机械工程两个专业博士学位的人,够牛。他给她信用卡,让她花钱,让她享乐,让她在床下依然有快感,她能想到的他都尽量做到,溺爱着,笑容也渐渐多了。
    夏天就这样在体液和香味中过去,留下一大堆幸福沉积在代幻姗心里。
    真相
    秋天来的时候,代幻姗躺在床上对江斌说,“你最近怎么了?都不怎么理我,有那么忙吗?”
    江斌点燃一根烟,“我们分手吧。”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是因为厌倦还是因为别的?是不是我大小姐脾气,我可以改的。是不是你爱上别人了?是不是你的父母不满意我父母是离婚的?是不是你有什么苦衷?是不是你不爱我?你为什么不爱我?你以前为什么说爱我?可我爱你,我爱你,你是我惟一喜欢的,以后也会是,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江斌看着把睫毛膏哭花的她,把她的内衣内裤袜子卫生巾和乱七八糟的化妆品装在一个黑色的垃圾袋里放在门口,“你走吧,我们结束了。”
    “为什么?我把所有的都给你了,你怎么可以对我这样?至少给我个理由!”代幻姗陷入其中却不可自拔。
    男人一旦决定分手,一切努力都是徒劳。
    跌跌撞撞的代幻姗路过书店看见一本书《男人的脑海里除了性还有什么》,为了找到答案,赶紧付了钱买下来,找一个角落把封面的那层玻璃纸撕开。
    里面是空白,记忆却不能一片空白。

    元霜小心翼翼地从宿舍进来,不敢安慰闷闷不乐的代幻姗,于磊拿了些吃的过来,都被扔了出去。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这么狠心的对我。”代幻姗缩在被子里呜咽,最近求了他很多次,得到的都是冷漠的背影,敲门门不开,电话不接,短信不回,QQ也被列入黑名单,追到他的课堂,他可以将代幻姗当做透明,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
    慢慢的也就习惯了,有时候会习惯性地念叨,“如果我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元霜看着坐在窗口发呆的代幻姗,认真地说道,“不要想死,不值得。你如果自杀的话,那你以后要每隔七天重新死一次,用同样的方法死,一直用同样的方法重新死一千年,你才能超生。”
    “真的吗?”代幻姗扭过头来看元霜,眼眶下陷。
    “每隔七天用同样的方法死一千年才能超生,是非常痛苦的,所以就出现了人们常说的我替死鬼这回事,如果自杀的这个人找到了替死的,这个自杀的人就可以投胎了,然后那个替死的就要死一千年……”

    让元霜真正悲伤的是,她的闺蜜,住在一起两年的舍友,一起作弊一起哭一起笑的代幻姗还是离开了。
    一开始以为她去散心了,48小时以后联系不到她,报警,父母疯狂找寻未果,一个星期后在城市那条江的下游发现了她的衣服裤子,尸体不知道被水冲到哪里去了。
    清理遗物时枕头下发现一张她亲手写的纸条:“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江斌一如既往地扮演亘古不变的角色,抓起作弊的人从不手软,好几次考场上与他相遇,元霜都觉得这个男人冷漠得可怕。
    娘炮于磊最终还是打动了元霜,他总是坐在代幻姗床边哭,哭啊哭啊,后来就扑在元霜肩膀上哭,哭得久了,就依赖这样的感觉。
    “如果她还活着,看着这样的情景,不知道生何感慨。”春暖花开的季节,元霜看着坐在对面的于磊说道。
    “不提伤心事了,都怪她爱错了人,真的是瞎了眼。”于磊的眼眶又泛红。
    代幻姗的确是瞎了眼。
    先是突如其来的恋爱,享受灵魂和肉体的双重巅峰,幸福来的时候不敲门,走的时候也还把门反锁。现在什么也看不见,黑漆漆一片。
    清楚记得一年前来到江斌的家中,仿佛被电击中的感觉一般爱上他,热恋,然后突然的分手。
    代幻姗抓抓头,很沉重地迈着步子,头有点痛。当初怎么会来到这里,是,那天接到他的电话,说晚上到教师楼,拿她留下的东西,但不要告诉任何人。
    后来呢?
    代幻姗觉得这是一次最好的机会,可以重修于好,内衣换上了他最喜欢的黑色蕾丝。
    江斌在客厅放了一瓶红酒,还有她平时最喜欢的饭菜,代幻姗的眼泪滑落,算是散伙饭吗?
    他看她努力地边哭边吃。
    “如果我让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江斌说道。
    代幻姗呜咽着,“当然……可以……哪怕是死,我都不愿意跟你分开。”说完一口气喝了一大杯红酒,看着江斌的眼角流出一滴眼泪。
    卧室里慢慢走出一个女孩,是代幻姗在巷子里见过的,那女孩的皮肤自得有点像鬼。接下来,代幻姗觉得很困,迷糊中似乎被人抬下楼,再清醒时全身赤裸,衣服竟然不知去向,手和脚都被绑了粗的铁链,栓在房间的水泥柱上,嘴里塞了报纸。
    “难道是被电锯大叔绑架了?”代幻姗当时这样想。
    一看四周有一个机器,奇怪的机器,很多密密麻麻的粗的管子,里面是红色液体,机器顶端是个透明的跟大桶矿泉水大小的容器,空的。
    “你要干什么?”代幻姗疑惑地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两个人。
    那女孩叫江斌,“哥,我不要这样,为了自己的病再毁掉别人。”
    江斌摸摸那女孩的头,“乖,你相信哥,这次我有经验了,不要相信那些垃圾医院,他们会弄死你的。我查过了,她是RH阴,是我们要的女孩,我们一定要好好地对她,不会一次性抽干她,等你病好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代幻姗拥有一张床,但没有被子和床单,有一张桌子,桌子棱角都被包了起来,有水,也有吃的,但都要摸索着进行,凭着嗅觉也能找到一个盆,屎尿都在里面,快满了会有人进来倒掉,一年来都是如此,不知道白天黑夜,不知道冬天夏天,有空调,永远都是恒温的,除了停电,会觉得热或者冷,那是幸福的。
    想起那天晚上江斌帮她缝眼睛时没有打麻药的痛苦,代幻姗浑身不寒而栗,粗的针,对准自己的眼皮扎进去,再从下眼睑抽出来,线一律被血染成红色,最后一眼看见的脸仍然是江斌的脸庞,瞬间被红色的液体模糊,然后是一片黑暗。
    他喂自己吃了什么药,嗓子巨疼,睡了两三天,清楚地感到一把刀伸进喉咙,却感觉不到痛。吐了很多黏糊的血块出来,有些是废了的声带,吐在盆子里,哗啦哗啦的。
    毁掉听力的时候倒没那么痛,一根细长的针扎进去,耳膜一阵钻心的痛,也没有流太多血,他给她涂了难闻的药。

    看不到,听不到,说不出,死不了,自杀是不能投胎的,元霜告诉自己的,如果要投胎,这样的死要重复一千次,直到找到替死鬼。
    每次抽血前,代幻姗都能喝到虫草炖鸡,江斌抚摸着自己的头发,拿勺子递到自己嘴边,一口一口耐心地喂。
    封住的眼睛已经消过毒,两个丑陋的黑洞深不可测。
    他希望自己妹妹得到最新鲜的珍贵的熊猫血,如果不是那次自己去指导学校医院体检科查血,哪里能有这么好的机会,将自己最心爱的妹妹从死亡线上拉回。
    自助换血机也是倾注三年的心血换来的,之前找到了一个外地的,结果两下就抽完死了,原来妹妹需要最新鲜的,随时需要更换的,所以需要养着,需要让她活着。
    看这一年,妹妹的脸色渐渐红润,身体渐渐好了起来,走在校园里完全看不出这是一个尿毒症患者。
    “哥,我明天想听你上课。”妹妹对着冲凉的江斌说道。
    江斌点点头,仔细拿浴巾帮她擦着肩膀上遗留的泡沫,“只要你乖,哥什么都答应你。”
    一听课就上了瘾,虽然听不懂哥在说什么,但就是喜欢看他在台上那么帅的样子。
    元霜忽然闻到坐在邻桌的女孩身上熟悉的香味,为何是阿拉伯之夜。
    原来代幻姗在撒谎,她说那是她自己配的香料,全世界只有一瓶。元霜想,她为什么这么爱慕虚荣,还说自己是在埃及旅游的时候亲手配的。
    没有办法继续爱下去,记忆里的我已经残缺不全。代幻姗想起那天晚上的那场电影。
    ——你头顶那道彩虹又出来了,好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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