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故事之浮尸

    壹
    我被电话吵醒的时候,是凌晨一点三十五分。
    “喂,你到了?”我迷迷糊糊地顺手接了电话,忽然意识到这是办公用的手机,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可惜为时已晚。
    “是我。”电话那边响起一个年轻的男声,他似乎有意压低了嗓门。“是自律师吗?”
    “你是谁?”我不客气地问。
    “听说你擅长处理杀人案件。”他含含糊糊道,“没错吧?”
    “我不知道是谁给了你这个电话号码。”我粗暴地说,“但他应该提起过我的工作时间,虽说不需要预约,但晚上是我的私人时间,尤其这个时候。”
    “事发仓促。”他的声音有点慌张,“我需要你的帮助。”
    “找我的人都需要帮助。”我无动于衷,“不过我至少得知道自己在帮谁。”
    “你没必要知道我是谁。”他哆哆嗦嗦地说,“这并不影响我把报酬存到你的账户上。”
    “听着,我是个律师,不是杀手。”我冷冷地提醒他,“我的确是为了赚钱而工作,可我的原则是先了解情况再决定是否受理。来历不明的钱收得容易,花的时候往往很烫手。”
    “十几分钟前,有个人从窗户里爬了进来,我把他打死了。”他完全无视我的话语,梦呓般地自言自语,“我该怎么办?”
    “报警。”我简明扼要地说。

    “要是能报警我还找你干什么?!”他带着哭腔。
    “他从窗户爬进了哪里,你的家?”
    “是的。”
    “我不明白你在担心什么。”我强忍住挂断电话的冲动,“你打死了一个私闯民宅的家伙,这类事情应该交给警察处理。他们勘察现场后,如果确定是正当防卫,根本不会起诉你。要是他们认为你防卫过当,到那时再来找我吧。”
    “别挂电话!”他几乎是叫了起来。随即又压低了声音,“请听我解释……我打死的是自己的女朋友。”
    “有意思。”我嘟哝了一句。把椅子拉过来坐下,“她为什么放着好端端的门不走呢?”
    “她喜欢恶作剧,平时经常以吓我为乐,估计这一次也是。”他轻声抽泣着。“我正好起来上厕所,路过厨房时发现有个黑影从窗里钻进来。最近我住的小区发生了不少夜间盗窃案件,我吃了一惊,以为是小偷,就抄起地上的电饭锅扔了过去,于是……”
    “于是她就死了?”我叹息道。“她真是玩过火了,害人害己。”

    “事情的经过你都知道了,给我出个主意。”
    “我还是觉得你该报警。”我温和地说,“这种情况下无论你打死的是谁,顶多算是误杀。你多大了?”
    “我是个学生。”他补充了一句,“大学生。”
    “赶紧打电话报警,然后通知你的父母。”我坚定地说。
    “晚了。”他绝望地说。“现在警察不会相信我的。”
    “出了什么情况?”我紧张地问。
    “我……”他欲言又止,好半天才下定决心似的开了口,“我把她的尸体丢到河里了。”
    “愚蠢!”我猛地站起身。声音提高了八度,“你纯属是自掘坟墓。知道吗?”
    “知道,我现在后悔了,所以才打电话找你。”他抽了下鼻子,“尸体已经被水冲得无影无踪。”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把尸体捞出来。然后再弄回你的住处?”我讥讽地问。
    沉默了很久,他蹦出一句话:“我可以给你双倍酬劳。”
    “别冲动。”我用安慰的语气说。“你知道我的住址吗?知道?那太好了,马上赶过来,我不是不相信你,但有些事情还是面谈为妙。”
    “雾很大。”他犹犹豫豫地说,“天亮后再去不行吗?”
    “天亮后尸体很可能被发现。”我加重了语气,“倘若你不介意的话。”
    “我立刻就去。”他说,“可是街上没有出租车。我不敢保证什么时候能到。”
    “没关系,我等你。”挂了电话后,我发出了一声冷笑。
    贰
    今晚是冬天罕见的大雾之夜。
    从中午开始,横贯城区的河面上就不断升起雾气,到傍晚时分,已经浓得成了一床厚厚的雾毯。我站在窗前向外望去。感觉自己像是置身于混沌之中,溟蒙中只有楼下的路灯挣扎着透出橙黄色的光芒,街道上静悄一哨的,没有行人,没有车辆。
    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又给自己泡了杯热茶,用毛毯盖住双腿,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
    那小家伙自称是大学生,这点我并不怀疑,我甚至能猜想到他毛茸茸的胡子以及额头上的青春痘。一个稍有社会经验的成年人,断然不会三更半夜地跑来和我胡说八道。
    圆滚滚的电饭锅砸到人的脑门儿上,致死的几率是多少我不敢肯定,想必不会比撞到电线杆上而毙命大到哪里去,尤其还是隔空扔过去的。就算他的女朋友霉星罩顶,一命呜呼,他是如何把女友扔到河里的也是个问题。
    即便找个最胆大妄为的司机,要他在这种鬼天气把车开到河边,换来的肯定是拨浪鼓般的摇头:“谁敢开谁就去开,反正我不行,我敢保证他一定会把车开到河里去!”
    把尸体背过去丢掉倒也是个办法。但这小家伙在电话里分明地告诉我,他是在十几分钟前失手杀了人,而离河边最近的居民区,步行走过去也要二十分钟,何况还扛着个沉重的尸体,在大雾里踯躅而行。
    我瞥了眼来电显示,应该是插卡式的公用电话。他能装模作样地和我鬼扯半天,自然不会在这种地方留下破绽可抓。
    他到底在打什么算盘?我摇摇头,目前除了观望也没别的办法。

    电话铃再次响起来时我看了眼表,两点整。
    “我走到花园广场了。”他气喘吁吁地说,“一路上连个人都没看到,真瘆得慌。”
    “没看到人是好事。”我不紧不慢地说,“你是不是迷路了?前边有个岔路口,你顺着西月街一直走,然后沿着河边就能走到希望广场。”
    “明白了。”他松了口气,“到了那里我再给你来电话。”
    “到时我出去接你。”我给他打气,“十分钟后我们就能见面了。”
    一直等到三点,他也没有音讯。我打了个呵欠,正琢磨他是不是就此消失无踪时,电话响了起来。
    “完了,完了。”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一切都完了。”
    “怎么了?”我疑惑地问,“你在哪儿?”
    “我在河边!都怪你,为什么偏偏要我走这条路!”
    “因为这条路最近。”我解释道,“你能不能说清楚点?”

    “我女朋友的尸体浮在河面上,我看到她了,她被冲上了岸!”他语无伦次地说。
    “你是不是被吓破了胆,出现幻觉了?”我叹息道。“我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他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开始吼叫,“天啊,天啊!”
    “又怎么了?”我被吓了一跳。
    “有人看到我了,他正朝这边走过来!”
    还没容我回答,电话便被挂断了。
    真有意思。我想,事情就和这个房间一样,变得乱七八糟了。
    我正琢磨要不要去河边看个究竟,他又打来了电话。
    “怎么样?”我问。
    “没事了。”他瓮声瓮气地说。“我把事情解决了。”
    “你怎么解决的?”
    “我把两具尸体都丢到了河里。”他的声音很空洞,
    “应该不会再被冲上来了。”
    “两具尸体?”
    “是的,”他说,“我把看到我的那个人干掉了,我……”
    “够了!”我打断了他的话,“别跟我演戏了。给你一分钟的时间,要么实话实说,要么我挂电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火气比我还大,“我落到这般田地都是被你害的。你得负责到底!”
    “我怎么害你了?”我平静地反问,“你和我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
    如我所料,他用一顿咒骂作为回应,末了开始威胁:“我要是被警察抓到了,你也别想逃脱干系!”
    “对不起,时间到了。”我按下了通话结束键。
    叁
    半个小时过去了,雾气反而越发浓重。
    被这小家伙这么一折腾,我彻底失眠了。与其坐等天亮,不如找找线索。
    他说他住的小区里最近发生过几起夜间盗窃,这我倒是有点印象,前几天在报纸的社会版上看到过相关报道。
    我在报纸筐里翻了半天,总算找到了,看到小区的名字后,我吹了声口哨。
    河畔金泉。
    名字里透着股俗气,但没办法,当下时兴这个。能买得起那里的房子,至少是个中产阶层。假设那小家伙真住在那里,也是依靠父母的福荫。
    从那个小区走到河边至少要半小时,我松了口气。本来我还有点担心他说的是实话,如今看来全都是瞎扯。
    没想到他又打来了电话,出于好奇,我还是接了。
    “对不起,刚才是我态度不好,我道歉。”他可怜巴巴地说,像是只被驯服了的羔羊。
    “我不和孩子计较。”我淡淡地说,“还有别的事情吗?”
    “我刚才想了一下,明白你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话了。”他顿了顿,“我住在河畔金泉小区,为了名副其实,开发商挖了一条人工河流,直通横贯城市的那条河,我就是将女朋友的尸体丢到了那里。”

    我愣住了,这个情况我倒不知道,不过这并不代表他说的是真话:“然后呢?”
    “然后?……我确实杀了那个目击者!”他神经质似的发出一声尖笑,“我用河边的石头把他打死了。”
    “你可真能干。”我冷冰冰地说,“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是从父亲的通讯簿上找到了你的电话。我的父亲是梅秋涛,相信你听说过他。”
    我扬起了眉毛,当然听说过,本市著名的企业家,生意蒸蒸日上,大有称霸省内小商品零售业的趋势。
    “要是能让我平安无事,我让爸爸支付给你十倍的费用!”提到钱,他的口气变得洋洋得意。
    “你完全没必要找我。让你父亲去处理一切就行了。”我感到一阵厌恶。

    “我父母都在国外,他们得下个月才能回来。”他可怜巴巴地说,“我要是被捕了,报纸电视再一宣传,麻烦可就大了。”
    “我以前从未处理过这种事情。”我长叹一声,“你还是找别人帮忙吧,就当你我没有联系过。”
    “需要多少费用你开个价!”他慌神了,“我是独生子,爸爸肯定会如数支付!”
    “我不缺钱。”我伸了个懒腰,“虽然和你父亲没法相提并论,可也算得上衣食不愁,为什么我要冒这个风险呢?”
    “那么……”他沉吟了一下,“市律师协会会长快退休了,你不想接任吗?”
    “好大的口气。”我笑出了声,“不过你倒挺善解人意的。”
    “明天我就给爸爸打电话。以他的人际关系,这是小事一桩。”他的语气轻快了许多,“现在我该怎么办?”
    “按原计划,到我这里来。”我把杯中的茶一饮而尽,“你在什么位置?”
    “马上就要到希望广场了。”
    “希望广场的东边有个公园,公园大门正对的那栋楼就是我家,三单元402,记住了?”
    “没问题。”他喜滋滋地说。
    我自嘲地笑了几声,恐怕此刻这小家伙正在心里嘀咕:世上没有忠诚,没有背叛的代价只是筹码不够。不过……管它呢。
    肆
    四十多分钟转眼即逝,他似乎是被雾气吞噬了似的,无影无踪。
    我不禁焦躁起来,在客厅里踱来踱去。
    离天亮已经没有多长时间了,要是再拖拉下去,事情就会变得更加难办。
    刚才那一次他是用手机打来的,我试着拨了回去。电话响了半天,总算接通了。
    “你找谁?”说话的人嗓音沙哑,明显不是那小家伙。
    “对不起,打错了。”我当机立断地挂上了电话。
    没想到对方不依不饶地打了回来,我想了想,拿起话筒。
    “你认识机主吗?”还是刚才那个接电话的人,“我是巡警,请你务必说明。”
    我打算坚持说自己打错了电话,转念一想,手机里肯定有刚才的通话记录,只好老老实实地报上了身份。
    “机主是谁我不太清楚,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些法律上的问题要向我咨询。”我不慌不忙地说,“我约他到我这里面谈,等了半天不见他来,就打过去问一下。”
    “咨询法律问题?”他怀疑地问,“在这时候?”
    “偶尔会有这种情况,你现在不也是没闲着嘛。”我半开玩笑地说,“机主到底怎么了,不会是出事了吧?”
    “看起来像是不小心摔倒,后脑勺磕在石头上身亡了。”话筒里隐隐约约地传出流水声,“有人打电话报警,自称在河边发现了一具尸体。我们赶过去后发现尸体旁边有个手机。刚把案件通知给刑警大队,你就打来了电话。”
    见鬼!这是怎么回事?

    “他可真够倒霉的。”我谨慎地说,“都怪这鬼天气。”
    “我也这么想。”警察赞同道,“死者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看衣服应该是市政局排水处的工作人员,刚才给你打电话的是这个人吗?”
    “是男的,但我不确定是不是他。”我说。“单凭声音很难确定人的年纪。”
    警察让我重复了一下姓名地址,末了嘱咐我不要关机,等刑警到来后或许会找我询问情况。
    我的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汗珠,事情变得越发难以控制了。
    五分钟后,那讨厌的铃声响了起来,我边接通边琢磨是不是该换个铃声。
    做好了应付刑警询问的准备,不料听到的却是那小家伙吃吃的笑声。
    “吓了一跳吧?”他说。“你肯定是被吓了一跳。”
    “听着,我不知道你在耍什么花样。”我咬牙切齿地说,“总之我不想再听到你的声音,如果你胆敢再来电话,你清楚会有什么后果。”
    “要是你敢挂电话,我就去报警。”他的语气生硬,“反正你已经和案件扯上了关系。”
    我怒极反笑:“你觉得你有要挟我的本钱吗?”

    “你误会了。”他诚恳地说。“我完全没有那种想法。实际上我这么做,是为了你更卖力地工作。”
    “这话怎么说?”
    “先问个题外话。你刚才要我到你那里去,打算怎么替我清洗罪名?”
    “说今晚你一直和我在一起,你们小区最近不是经常有盗窃案件发生吗,把你女友的死推到小偷身上就可以了。”
    “不行。”他干脆地否定,“即便你能找到我去你那里的合适理由。也没办法把她的死归咎到小偷身上。”
    “因为你是故意杀了她?”我冷冷地问。
    “一部分,我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她,恰好我喝得有点多,就上前和她聊了几句,她的反应很激烈。我一生气就不小心杀了她。”他平淡地说,仿佛在描述某桩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她根本就不是我的女朋友,从证件上看,是个叫赵春萍的律师。”
    我的太阳穴刺痛起来。视线变得有些模糊,我当然知道赵春萍,年轻有为的姑娘,律师界的后起之秀,没想到她会被这种方式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恕我最开始没说实话。”他慢悠悠地说。“我不确定你和她有没有什么交情,所以除非把你也牵扯到这案件里,不然我实在没把握你会全心全意地为我效力。”
    “你真的是大学生吗?”我嘎声问。
    “如假包换。”他说。“正在攻读心理学硕士,以后父亲的生意还要靠我继承,得多学点本事。”
    “你肯定是个合格的接班人。”我无力地说,“那个手机是赵春萍的?”
    “猜对了。我也没完全对你撒谎,我确实是把赵春萍扔到河里,在去你家的路上发现她被冲到了河边,然后遇到了那个夜班工人……”
    “别说了。”我感觉胸口闷得厉害。“给我点时间考虑一下。”
    “十分钟后我再来电话。”
    伍
    事情变得简单起来了,那小家伙兜了一大圈,说了一堆鬼话,为的是让我丧失戒心。没错,如果他上来就全说实话。我反倒会起疑。不愧是研究心理学的。把人的思维盲区搞得很清楚。
    前两次用公用电话。为的就是让我没法主动联系到他,以免打乱他的节奏。第三次用了手机,加上利诱,足以使我昏了头地再把电话打到赵春萍的手机上。我只是更倒霉,恰好在警察赶到的瞬间打过去了电话,不过早一点或晚一点并不重要,警察总会去查通话记录的。
    现在的情况是,我给平时素无来往的赵春萍打了电话,而电话在被杀害的夜班工人身旁,我因为不知情,还在电话里和巡警说了些像是谎话的实话。
    那小家伙说的话没错,他这么做虽然还不足以让我成为重大嫌疑人,但想要洗清自己,得颇费一番周折。
    究竟是他天性冷酷狡诈,还是家庭环境让他习惯了尔虞我诈,我不清楚。不过正应了那句话:老家贼反被小家雀叨瞎了眼。
    他准时打来了电话。
    “你想明白没有?”他咄咄逼人地问。
    “你杀人时留下痕迹了吗?”我直截了当地问。
    “没有。”他说,“就算赵春萍的衣服上留了点指纹,也早被河水冲刷没了。至于那个工人,我是用石头在他的脑袋上来了一下,做得很干净。”
    “不管你现在到底在哪里。还是先到这里来。”我看了看表。“现在离天亮没多长时间了。要抓紧时间。就说你傍晚替父亲来找我拿一些法律文件,正赶上大雾,为了安全我就留你住了一晚。你正好顺便替我作证。告诉警察我接了几个莫名其妙的电话。虽说有点可疑,但是没有直接的证据,你只要事先和你父亲沟通好,谁也拿我们也没办法。”

    “的确是实用的主意。”他赞叹道,“不过你得等我几分钟,我有点事情要办。”
    “时间很紧迫!”我怒气冲冲地说,“千万别节外生枝了!”
    “放心吧,这次我肯定尽快赶到。”
    事已至此我反而放宽了心。没有任何契约关系比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更为保险。虽说有被人利用的感觉,但结果只要不出太大的偏差,过程如何并不重要。
    由窗口看去,雾气像是一团掺了沸水的浆糊,在躁动的同时,逐渐变稀。天幕上的深蓝也渐渐可见,这是不祥的预兆:天亮雾散就在眼前。
    “我很快就到。”他总算是打来了电话,像个哮喘病人似的上气不接下气,“三单元402,是吧?”
    “没错,别那么多废话了!”我感到手心全是冷汗,“再磨蹭一会儿,路上碰到了人可就前功尽弃了!”
    “我刚经过花园广场,前边好像有人在说话!”
    “你怎么才到那里?!”我急得几乎嚷起来,“刚才不是说已经快到希望广场了吗?……算了,现在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你别走西月街了,那里有公交公司的调度室,你刚才听到的人声应该就是从那里传来的。向南走,走捷山街,然后从吉祥巷插过来。”

    我紧张地听着电话,似乎能听到他奔跑的脚步声。
    “吉祥巷在哪里?”
    他的这个问题让我险些跳起来:“你看到一个红顶的小楼没?”
    “我找找。”他说,“看到了。”
    “那旁边的巷子就是。大约二百多米长,走到头,向右拐,再走两千多米,你就能看到希望广场了。”
    “这真是一条巷子吗?”他急促地呼吸声让我都觉得疲惫,“够宽敞的。”
    “两侧是不是二层的待拆楼房?”
    “不,我看到了一个蓝色白底的建筑……我跑到公安局的后门了!”
    “小点声!”我感觉心脏都快停跳了,“转身往回跑,找到我说的那个红顶的小楼、不是大楼!”
    我把耳朵紧贴在话筒上,他的脚步声越发沉重,看来体力也快消耗殆尽。一声响亮的汽车喇叭声让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没事。”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紧张,“我到了希望广场了,正在过马路,刚才的喇叭声是公交公司停车场里传来的,隔着一堵墙,没人看到我。”
    凌晨五点零五分。终于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我飞快地打开门。一个穿着蓝色运动装的男孩跌跌撞撞地走进来,随即瘫倒在客厅的地板上,满脸痛苦地大口喘着气。
    我轻轻地把门关上,一颗心总算回到了肚子里。
    陆
    这个男孩比我想象中还要稚嫩。
    大概是因为激烈的奔跑,头发乱蓬蓬的,像个鸟窝似的。身上的运动装倒还算干净。但怎么看也是廉价货,脚上的运动鞋更是惨不忍睹,好几个地方的皮都裂开了。
    梅秋涛的儿子会是这副德行?
    他从地上爬起来,笑了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到底是谁?”我皱起了眉毛。
    “如你所想,我不是梅袱涛的儿子。”他耸耸肩,“准确地说。我住在河畔金泉旁的平房区里。不过我确实在读心理学。”
    我哑然,跌坐在椅子上。
    “很抱歉,对你撒了谎,可时间不允许我作太多的解释。”他真诚地说,“看来咱们相互的证言要改一改才可以。”
    “怎么改?”我下意识地问,脑海里一片混乱。
    “我叫刘劲松,你或许不记得这个名字,但是应该对前一阵子某个女孩被杀的案件还有印象吧?”他神情阴郁。
    我当然记得。半年前,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在河畔金泉惨遭杀害。嫌疑人很快被锁定,是个排水处的工人。那是赵春萍出道以后接的第一桩案件,她用尽全身解数。让嫌疑人无罪释放。因为那起案件开庭前被公众认定是证据充分,赵春萍成功地翻盘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从此她声名大噪,很快就成为律师界的红人之一。
    “没错,就是那起案件!”刘劲松的牙齿咬得咯咯响,“赵春萍为了不输掉第一场官司,背地里用了很多阴险的手段。威逼利诱证人翻供,让我妹妹含冤九泉!”
    “你没证据证明她这么做了。”我心中释然,“所以你对她一直耿耿于怀。”
    “我一直盯着她,她丝毫没有悔过之意,那些卑鄙的手段照用不误。”他紧紧地握住双拳,手指的关节都发了白,“让她继续活下去,还会有更多的人受害,所以……”
    “所以你就杀了她。”我同情地说。“我能够理解你的行为。”
    “有一件事我觉得还是告诉你比较好。”他忽然笑了笑。“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狼狈地跑来吗?”

    我摇摇头。
    “你答应为我作证后,我才回到河畔金泉旁边的一个偏僻之处,杀了赵春萍。”他用手拍了拍胸口,“然后把她扔到了河里。”
    我目瞪口呆:“你是先把那个男人给杀了?”
    “是的。”他点点头,“我先把赵春萍打晕,捆绑起来堵住嘴,放在不会被人发现的地方。然后我拿着她的电话找到那个男人,杀了他。”
    “为什么要干的这么麻烦々”
    “因为这场大雾,帮了我很大的忙,但也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他凝视着窗外。此刻街道已经变成了清淡的水墨画。“那个男人在河道旁巡夜,很难确定他的位置。我喊叫他的名字会引起他的警觉,用赵春萍的手机给他打电话就很方便,静悄悄的夜,手机铃声格外刺耳。接通电话后我不吭声,挂断再打。反复几次,我就找到了他。他正在对着电话喂个不停,我趁机在他后脑勺上来了一下。”他的嘴角浮现出一丝微笑,“还有一个理由,我不希望赵春萍死得那么早,事实上等我回去时,她已经在绝望和惊恐中挣扎了很久。”
    “警察发现通话记录后不会觉得奇怪吗?”
    “我已经想好了说辞。”他豁然转身,两眼闪闪发光,“前几天赵春萍联系到你。坦陈她在我妹妹的案件中弄虚作假,受到良心的煎熬,向你请教该怎么弥补。在你的劝说之下,她打算说明真相。结果那个男人知道了此事,惊恐万分,就把她骗了出来,杀了她。”
    “那个男人的死又该怎么解释?”我回想着和巡警的对话,“还有一件麻烦事,我告诉警察自己是和一个男人通的电话。”

    “石头本来就是河滩上的。可以解释他是在把赵春萍扔进河里后,心慌意乱,一时失足摔倒,恰巧磕到了后脑勺,我肯定石头上没留下指纹。”他胸有成竹地说,“那个电话可以解释成他打来威胁你不要多管闲事,你因此犹豫不决。就没和警察说实话。我知道你在律师界的威望很高,纵然有些地方稍显不自然,也有本事解释通。”
    “警察不会发现赵春萍比那个男人死得晚吗?”
    “泡在寒冷刺骨的河水里,我想足以让尸体的死亡时间变得难以检验,要是再多泡上几天才被发现,死亡时间更是只能精确到以天为单位。”他凝视着我。黑色的瞳孔仿佛在燃烧,“只要你配合我。一切都没有问题。我能感觉到,你还是个有良知的人。白律师,求求你了!”
    “如果我不配合你,你就咬定我是同伙?”我没有等他回答,“的确,这种事情即便我解释清楚。名誉也会扫地。有些事情公众不需要证据。他们更相信直觉。赵春萍的名声相当狼藉。若是我的证词让你为她偿命,我肯定会被认定是赵春萍的同伙,而赵春萍真正的同伙会怀疑是我杀了她,你干得真漂亮,让我压根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的眉间露出了喜色。
    “我答应你,今晚的事情绝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我说,“只是还有一个问题,你是在哪里把赵春萍扔到河里去的?”
    “河畔金泉的那条人工河。”
    “你在电话里装神弄鬼时,告诉我她的尸体被冲到了河岸上。”我饶有兴致地问,“你怎么知道尸体真的不会被冲到河岸上?”
    刘劲松怔了怔,勉强笑道:“我相信不会那么巧,妹妹的在天之灵会保佑我的。”
    “你来的时候因为临时改变了道路,没法去确认尸体有没有被冲上来。”我拿起窗台上的望远镜向外张望,“那里是河流唯一的一个急弯。很可能会坏了你的事。指望妹妹在天之灵保佑你。未免太幼稚了……啊!”
    “怎么了?”他一个箭步蹿了过来。
    “老天不遂你的愿。”我小声说,“老天在和你作对。”
    他一把抢过我的望远镜,惊惶之情溢于言表:“尸体真被冲上来了?”
    我撒谎了,在这窗口上根本看不到那段急弯。
    就在他抢过望远镜张望时,我戴着肉色橡胶手套的手狠狠地掐在了他的脖子上,望远镜从他的手中落下。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尾声
    我把刘劲松的尸体平放在地板上,手机响了起来。这次我确定了一下。是自己的手机。
    “你总算到了。”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场雾真的是成全了很多事,又坏了很多事。硬是把我在这儿困了一夜。那边替我做不在场证明的人都准备妥当了?……很好,这边你不用担心,昨晚有一个小插曲,但并不影响大局。你们选择我来执行,因为看中了我是本地人,现在看来。真是太英明了……嗯,我这就下楼。”
    清理干净房间内的痕迹,出门前我忍不住又向卧室瞅了一眼:卧室的床上,白律师的尸体西装笔挺。他是将近午夜才回来的,我已经在屋子里守候了。因为我知道他无论多晚都要风雨无阻地回家。把他干掉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可被大雾困在房间里却完全在计划之外:接应我的朋友为了避免引人注目没有和我一同前来,结果他开着车被困在市郊,寸步难行。

    另一件意外的事情则是,自律师大概是把手机忘在了书桌上,而他的电话铃声恰巧和我的一样,迷迷糊糊间我接错了电话。才引发了这段插曲。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命运?我不知道。
    现在我要走了,我不打算对这起凶杀案作任何伪装。那些律师中的败类向来以“没有决定性的证据”来湮灭公正。而我也要让他们的死因“没有决定性的证据”而不了了之。
    即便那几位巡警后来发现,和他们通话的是凶手,可谁又能证明凶手就是我呢,
    要让某些黑了心肝的律师明白:这就是一场悲哀且惨烈的复仇!
    这个孩子不会承担凶手的罪名,相反,只会以被害者的身份供人凭吊。我不忍心对他下手,但在几百公里外的另一座城市,还有十几个被自律师欺骗伤害的人,为这次复仇作了各种准备。一旦我有闪失,他们难保不被牵扯进去。分析利害,我只能选择后者。
    他不该死,却和该死的人一起死了,这就是追求黑暗的公正所应付出的代价。
    “真可惜,孩子,他比赵春萍更坏。”我轻声说,“我把你当成了一个坏心眼的富家少爷,才想顺手把你干掉。假如你能早点对我讲实话,我绝不会再三叫你来这里。原谅我,虽说咱们都是复仇者。但我没有别的选择。”
    我蹑手蹑脚地走下楼,坐上汽车。汽车驶离市区时,我让朋友减慢了速度。
    汹涌的河水中。一具浮尸在水面上晃来荡去,最后被旋涡卷入了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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