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莫拉克”台风影响,很多地方都是暴雨连连。何江和女友颜贝贝被堵在家里半月有余,两人的心情都是郁郁的,连玩游戏都没了精神。
这一天,颜贝贝起床做早点,一拉窗帘,阳光如鸽子一样扑棱棱地闯了进来。窗外丁香花带着扑鼻清香,开得正热闹。颜贝贝不禁连蹦带跳地拉起睡懒觉的何江: “懒虫,出大太阳了!咱们出去透透气吧!”
何江睡意正浓,嘟嚷着说: “你想去哪儿呢,我的大小姐?”
“鬼城!”颜贝贝似乎早有准备。
“鬼城?”何江打了个冷战,睡意一扫而光。
颜贝贝呵呵一笑,指着刚从报箱里取出来的晨报说: “这里。”
何江望向女友的手指,那是一个手持三叉法器的夜叉。夜叉青面獠牙,眼中射出一股凶煞的威严。旁边还有一行粗黑体的字:丰都“鬼城”——人间的阴膏地府,您灵魂归宿的地方!
本来只是一则别致的旅游广告,但何江看到却浑身发毛——就在刚才,他正做着一个梦,但突然被女友推醒,梦也被打断,而梦被打断的地方正是这个三叉法器。因为梦被打断,这个三叉法器仿佛在脑子里生了根,挥之不去。当他看到报纸上的广告的一刹那,噩梦更加清晰地回放了。天哪,他猛然想起,噩梦里那法器似乎正钉在黑影上,上面还沾满了鲜血!
何江打了个哆嗦: “不去了吧?这天还阴着半边呢!你看乌云压得多低,怕还有大暴雨呢!”
“哼,狡辩!咱们吃喝在车里,即使下雨了也淋不着!”颜贝贝撇了撇嘴,佯装生气。
“好了,我带你去还不行嘛,谁让您是大小姐呢?”何江苦笑了一下。
颜贝贝这才欢天喜地地做早点去了。
何江并不是那种疑神疑鬼的人,他觉得战胜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面对。他也没有打退堂鼓,而是简单收拾了一下,背着军用的那种草绿色行军包,开着他那辆彪悍的改装雪佛兰出发了。
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女友是看了报纸心血来潮想到鬼城,还是早有“预谋”。
雪佛兰飙了百里之遥。太阳早没了影子,空中悬着的乌云大山一样压下来,接着紫色的闪电划破黑沉沉的天幕。何江被那闪电惊呆了,三点的形状呈“叉”状,与梦中夜叉手中的带血的法器很是相像,他心中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弥漫开来。
暴雨说来就来,指甲盖大的雨点子将雪佛兰的车身砸得呻吟不断。何江开了GPS夜视系统,车灯在雨帘中挖开一个黄蒙蒙的隧道。
雪佛兰走走停停好几天。这天下午,GPS显示,丰都快到了。然而颜贝贝的兴奋劲早被这连天暴雨给淹没了,无精打采地托着腮,看着车窗外迷离的景色。
忽地,近处传来一阵山崩地裂般的巨响!
一辆满载着钢筋的卡车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卡车的司机不顾滔天大雨,下车对着他们直挥拳头,高声叫着什么。
何江摇下车窗,司机的嘶叫声在雨中有些飘忽: “快回头啊,蠢货!前面出现泥石流了!”
何江忙将雪佛兰掉头,车子刚开出一段路程,身后一阵强劲的奔马声袭来了。他从后视镜上看到,刚才那辆大吨位的卡车被泥水冲刷得不见踪影。忽地,那个司机的影子在洪涛中浮现,他的胸腔上钉了三根钢筋!
啊!何江想起那个梦,那个三叉法器钉在某个黑影身上!
司机的死令他的旅程蒙上恐怖的阴影。
何江疯了似的踩油门换挡,发动机晌起一阵刺耳的轰鸣、与洪水赛跑着。何江的心蹦到了嗓子眼,眼看着洪水猛兽一样追了上来,颜贝贝忽而伸手一点前面: “啊,那里有个修车场——可是……”
“跳车!”何江一脚踹开车门,拉着颜贝贝下车。他们连滚带爬地到了修车厂,死死抱住一个大号的轮胎。
洪水带着毁天灭地的轰鸣,将那辆雪佛兰吞噬,接着是修车厂。
何江一只手握着女友的手,一只手拽着轮胎,两人在浪潮中剧烈地沉浮。身边漂过一头头泡得肿胀的牲畜,一具具头发蓬乱的尸体,那个胸腔上刺着三根钢筋的司机的尸体跟个鬼影似的总跟着他们,颜贝贝吓得不敢睁开眼睛。
也不知道隔了多长时间,天边渐渐有了亮光,一抹血色夕阳挣扎着浮现出水面。何江两人已经筋疲力尽,他们趴在轮胎上,任凭洪水将他们载向不知名的地方。
残阳下,一阵凄凉的号子声从远处传来。
何江布满血丝的眼中燃起了希望,哑着嗓子叫了起来。
号子声近了,一只竹筏出现在两人的视野中。一个赤膊的老头身子弓得像米虾,把竹筏撑了过来。在老人的帮助下,何江把虚脱的颜贝贝推到竹筏上,然后也挣扎着爬上了竹筏。
老人给何江喝了几口黄酒,看一眼面色惨白的颜贝贝道: “你的女人吧?放心,她死不了,晾晒个半天就好了。唉,这场洪涝灾害,毁了多少村庄啊!多少庄稼地儿一眨眼就毁了!”
何江这才稍微放下了心,环视四周: “老人家,这里是哪儿?”
老人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待会带你去黑山,几个村子的人都困在那里。我刚捞了一头死猪,给村子当口粮,你们也凑合着在山上过夜吧。”
何江这才注意到,竹筏的一头晾着一只瘦得皮包骨的猪。
“放心,这猪肉还新鲜着呢!这头猪比狗还精。洪水一来就往高处跑,不吃不喝地挨了几个晚上,到底是死了。”
“这么说,洪水已经发了几天了?”何江拿手掌按一按脑门。
“可不,昨天这里还是一片好地界,今天又成汪洋了!还好政府派直升飞机调来了大量的方便面,不然我们几个村的老百姓都得活活饿死喽!”老人说着,眼中有了泪花在闪烁, “老婆子,你在水下别跟我赌气,等开山种地了,.老头子我给你烧几刀纸去。唉,都怪那个二愣子,得罪了鬼神了!”
何江闻言微惊: “老大爷,你说得罪了鬼神?”
“可不!咱们王家墩祖祖辈辈在那块土地生活了千百年了,都活得滋润着呢!那个张三愣偏偏不满足几块地,鼓捣着村民去黑山上开荒种地!这一挖,挖了个鬼不像鬼神不像神的东西出来,他看那东西黑乎乎的像是铜铁做的,就卖给了李庄的一个破烂王!”老人一双布满褐斑的手颤抖着点燃烟锅子,深深吸一口烟,眼中有了惊惶的神色。
“谁知,当天晚上,二愣子就口吐白沫死了。他女人说,夜里二愣子还推醒了她,神神叨叨地说梦见鬼了。就是那个挖出来的东西,那个鬼要杀他,说在地下躺得好好的,被人挖了出来,还当废铁卖了!”
可能是刚才烟吸得猛了,老人剧烈地咳嗽起来。何江连忙轻拍着老人的背,老人无力地摆摆手,示意不要紧。他又吸了一口烟,继续说下去: “起初谁在意呢?二愣子死就死了呗,那是他活该!哪个晓得,李庄的破烂王第二天一早也死了,是被毒蛇咬死的。身上那个疮口啊,死了半天还在流黑血呢!啧啧,可是吓破人胆!这些都不算邪门,邪门的是啊,那些去山上开垦的村民,三天两头就挖到那个东西。村子里隔三差五就死人,都说村子被鬼摸头了!这洪水怕是水鬼发的洪涝灾害,来报复我们啊!”
何江听在耳中,不禁心生强烈的好奇心,那个 “鬼不像鬼神不像神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它真 的像大爷说的那样邪乎吗?他疑惑地问: “老大爷, 那东西你见过吗?到底什么样子?”
老大爷摆摆手: “嘿,年轻人,你可别咒我啊!见到那东西的人,都死了啊!”
何江叫道: “可是,现在你们不得不去开山啊?那东西——”
“唉,命啊!”老人摇头叹息,把烟锅子抽得吱吱响, “我们不得不开山种地啊,要活人啊!这些天村里的人一边开山一边重操了驱鬼的旧把式。年轻人,你到黑山有得看哕,我老人家活了这么多年也只看过六次驱鬼把式呢!啧啧!大城市里多少记者想到村子里拍摄都灰头土脸地回去了,你们运气好啊!”
竹筏在浑浊的水面漂浮着。日光早已消寂,上弦月不知什么时候升上了天幕,三两颗寒星闪着冷冰冰的光芒。水面不时漂过一具尸体,老人就会对着尸体念叨几句: “那是二丫她姥姥,好人啊!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自己啃树皮,硬是拉扯着几个孩子活了过来……那是村长的三叔公,喜欢开娘儿们的玩笑,可是个好的庄稼把式……”
何江看着那些尸体,听着耳边老人的嘀咕,不知怎么心中一阵荒凉。他守在颜贝贝身边,双手紧握着她的手,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了似的。
前面隐约可见一片高地的轮廓,黑影中晃动着火光。老人咧嘴一笑: “到了,你看,那帮兔崽子连篝火都升好了,等着猪肉吃呢!啧啧,这猪瘦是瘦,可肉耐吃啊!”
竹筏靠了岸,何江抱着颜贝贝上岸。几个脏兮兮的小孩等在岸边,看着老人扛着一头死猪上了岸,都笑闹着上前。这个扯猪蹄,那个扯猪耳朵,叫嚣着:“张七爷爷,我要吃猪耳朵!” “我吃猪蹄!” “我要把猪牙攒起来当项链!”
张七叼着烟锅子,吧嗒吧嗒地吸着,陶醉在这一派温馨中,向篝火升起的地方走去。
一个膀大腰圆的农家汉子早已磨刀霍霍,一看那架势就是个杀猪的。他麻利地剥了猪皮,将猪肉大卸八块,用铁叉架着,放在篝火上烤。猪肉特有的香味很快弥漫开来,那些小孩舔着嘴唇,红着眼睛盯着猪肉。
何江将颜贝贝抱到篝火下烤身子。良久,颜贝贝虚弱地睁开眼睛,对他笑了笑,忽而又叫道: “哎呀,我们这是在哪里?”说话间她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来。
“没事了,我们上岸了。”何江抚慰她。
张七扯了一大块猪肉给何江,又把一团骚兮兮的东西塞进何江的嘴巴: “吃吧,这是猪睾丸。我特意给你留的,你是客人。”
何江强咽下去,道了声谢,又将猪肉撕烂了喂颜贝贝。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那个烤架上,三个铁叉插着红乎乎的猪肉,在火光中闪着诡异的光。他又一次想起那个怪异的梦,那个滴血的三叉法器,喉咙里一阵痒。
远处忽而传来一阵喧天的锣鼓之声,接着,一团团鬼火似的火光在黑暗中闪现。
“啊,村长开始驱鬼了!”张七抖着花白的胡子,眼中射出兴奋的光芒。 “走,咱们跟去看看!”
何江背着颜贝贝,跟上张七的步伐。一些小孩竟忘了铁叉上香喷喷的猪肉,疯叫着向黑暗中奔去。看来驱鬼仪式在他们心中比猪肉还有诱惑力。
黑暗中走过来一群戴着面具的赤膊壮汉。那面具很奇特,竟是用麦秸秆和稻草编织而成,面具上似乎涂抹了暗红的东西,仿佛是干涸的血。前头两个一个戴着牛头面具,一个戴着马面面具,一双眼睛在面具后闪着阴森森的光,极其诡异。他们握着同样诡异的三叉稻草法器,在黑暗中无声地跳着前进。
牛头马面后面是个戴着高耸的稻草帽子的白面无常。猩红的舌头长长地拉着,左手握着一根哭丧棒,右手握着一杆招魂幡。
无常的后面便是一些小鬼,敲锣打鼓,摇头晃脑。
“那个无常就是村长!”张七在鞋底敲了敲烟灰,脸上有了红光, “你们知道为什么要装扮成鬼来驱鬼吗?一物克一物啊,鬼也怕鬼,白面无常和牛头马面是阎王身边的红人,小鬼都怕着呢!啧啧,那个神不像神鬼不像鬼的东西再厉害也会怕这三个鬼将的,除非它是阎王!”
张七的最后一句话颇有幽默感,颜贝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这下她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大家都恶狠狠地瞪着她,她也觉得不敬,连忙收住了笑。
何江也觉张七的说法有些道理,但村子里连续的死亡真的是闹鬼吗?他不相信鬼神之说,他总觉得事有蹊跷,如果自己能亲眼看一看那个祸根子.或许会解开这个谜。
他看着牛头马面手上的三叉法器,后背一阵发凉。
这一群阎王身边的鬼将几乎在每一片新开垦的土地上踏过了,沿着山坡向即将开垦的土地而去。
前面忽而鬼火闪烁,又是一群人举着火把向这边涌了过来。
张七的脸色大变: “是李庄的人!他们也要在这里开垦土地了不成?麻烦了!”
何江在竹筏上已经听张七说过,好几个村庄都被洪水淹了,村民都困居在黑山脚下。黑山就这么大块地方,几个村庄的人都拼命抢夺着有限的荒地开垦。张家墩和李庄两个村子的争夺尤为激烈,几天之内都不知吵了多少回,打了几场架了。
李庄的人披麻戴孝,抬着几口薄皮棺材,一阵腐臭的味道扑鼻而来。棺材里的人显然死了很长时间了。
张家墩的驱鬼大队和李庄的送葬大队在那块荒地上相遇了,数十支火把在寒风中变幻着怪异的姿势,气氛有些紧张。一只野狗在荒地一露了个头,怪叫了一声,灰溜溜地跑走了。
那个无常往前走了一步,开口说道: “李庄的,这块地我们早就看中了。你们看,都已经动了土了!”说着,他指了指一小块新翻的土地,泥土特有的土香气还在空气中弥漫着。
“你们动了一锹就是你们的了?”李庄那边走出来一个又矮又壮的中年人,一脸横肉, “我们李庄的狗还在这里拉了泡屎呢!”
张七的烟锅子火光剧烈地明灭着,他压低了声音骂道: “日你个鳖熊!亏这孙子还是个村长,说起话来怎么这么不上路子!”
李庄的村长叫李跃进,本来就是个泼皮无赖。但他偷鸡摸狗都是在别村干,在自个儿的村子里可算个扶贫济困的大好人;而张家墩的村长张四福则老实巴交,伺弄庄稼上还有一手,能当上村长只因他帮村子里不少村民摆脱了揭不开锅的日子。
这当口,张四福哑了口,但羊急了还会咬人。他哆嗦了半晌,才道: “李跃进,你不要欺人太甚!谁都知道,第一个挖地的就有权占有这块地,这是规矩!”
“规矩?哪门子的规矩?谁定的规矩?哈哈!灾祸是你们村子里人惹的,那个东西也是你们的人得罪的!我们凭什么跟着你们遭受这份罪?”李跃进对身后的几个村民做个手势,几口棺材轰然落地,扬起一股烟尘, “这块地我们是要定了,我们不开荒,当墓地使!埋葬我们死去的村民!”
他最后几句话令张家墩的人恼火不已,活人都没土地种口粮了,死人还要占地方,这不是明摆着挑衅吗?张家墩的人已经忍了很久了,这几口棺材成了他们爆发的导火索。
“妈的,操家伙!”那个人高马大的马面怒吼了一声,当下就扯下面具,将手上的法器劈头向李跃进砸过去。
双方的人顿时喝叫着厮打起来。他们都事先有准备,锄头、扁担、耙子在火把下挥动着,惨叫声连连。张七也操起一块石头,加入了混战。何江背起颜贝贝,往后急退,唯恐有人伤了女友。
那个李跃进平时把张家墩的人欺负得够呛,这一次他成为众矢之的,几把锄头纷纷朝他身上招呼。李跃进跟个血人似的在人群里滚爬着,嘴里还兀自骂着不干不净的话。一把锄头狠狠地锄在他的后脑勺上,扬起一阵腥风血雨。
“啊,村长死了!张家墩的人把李村长打死了!”李庄一个人号哭着说。
张家墩和李庄的人都停下手来,看向地上那具血糊糊的尸体,噤若寒蝉。
还是张七经的事多,他第一个反应过来,叫一声: “他是李庄的人自己打死的,不关我们张家墩的事!”他边叫着边把手上的石头扔得远远的,张家墩的村民明白了过来,纷纷丢下锄头、扁担。
何江斜眼看过去,一把锄头上染着浓稠的鲜血。
李庄那边没有了领头人,都不敢再群殴下去,恶狠狠瞪一眼张家墩的人,抬着几口棺材去了。临走,李庄一个又高又瘦的年轻汉子忽而冷笑道: “你们会遭报应的,那个东西还会来找你们,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年轻人的话令张家墩的人不寒而栗。
这一晚,何江两人住在张七家里。那个“家”不过是一般破败的木船上撑了片打满麻袋补丁的帆布。这还算好的,很多村民都睡在山洞里。那一场洪水令很多村民过上了刀耕火种的原始生活。
张七点着烟锅子唠叨了很久,说起洪水来临前几个村子的人如何友好,上山采药彼此见了都会远远地打招呼,农忙时还会互相帮忙——不是远亲还是近邻呢,每个村子都有别村的新娘子呢。然而,当土地丢失,当温饱丢失,村子之间就只剩下了争夺的仇恨了。
天蒙蒙亮,外面传来一阵惊惶的人语声,不知出了什么事。
有人过来叫张七: “七爷,不好了!”
张七惊道: “怎么了?”
“你快去村长家看看,出大事了!”
张七连烟锅子也忘了拿,就胡乱地套了一下衣服出去。何江也醒了,将破毯子往颜贝贝身上掖了掖,下了床,狸猫一样跟上张七的脚步。他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村长张四福家出事可能与那个脏东西有关。
张四福的家靠着山脚,那“家”是用树干拼凑起来的。看起来就像一个蓄养牲畜的窝棚,屋顶是块政府救济的大油布,上面积着厚厚的水。王家墩的村民几乎都聚到了这里,对着村长门口指指点点,神情都很惊慌。
何江凑上前一看,一棵老树上,竟挂着一具尸体!
那具尸体分明是李跃进,隔了一夜,尸体已经有了一股臭烘烘的味道。几只大拇指大的绿头苍蝇正“嗡嗡”贴着尸体裸露的部分。
张四福蹲在地上,双手挠着头,神色很是不安。他女人披头散发,被吓得不轻。见了张七,像见了救命稻草,带着哭腔上前拉扯道: “七爷,这是怎么整的?你说句话儿啊!我们晚上没听到啥动静,大清早的起来,就看到了这么个……这是报应啊,谁让四福他在发洪水的时候……天啊,我不要活了!”
张七也有些慌神,强作镇定地说: “你别哭哭啼啼的,死的是个恶棍,又不是你家的!把尸体偷偷送回李庄埋了吧,依我看,八成是李庄的人捣的鬼!”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说: “狗蛋来了,放牛的狗蛋来了!”
人群里钻出来一个瘦小的孩子。他脸上都是泥巴,一双眼睛瞪得溜圆,看向那具尸体。
有个村民间: “狗蛋,你昨晚是真看见有人背着尸体过来了?”
狗蛋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忽而把一张脸转向埋着头的张四福,眼中有莫名的怨恨。
“那个背尸的是谁?什么样子?”张七的表情好看了些。
狗蛋乜斜了一眼张七,加大了嗓门说: “那不是人,是个佛!金佛!”
他这话一出口,村民们脸上都变了色,佛?难道是那个东西?张七喉结大幅度动了一下,咽下一口唾沫,呵斥道: “小孩子家别胡说,什么金佛银佛的!我问你背尸的长什么样子?什么打扮?”
“就是金佛嘛!”狗蛋有些委屈地跺了跺脚, “我半夜里听到牛叫,牛嚼碎了绳子逃跑了。我一路追,追到了村长门口,看到一个佛跑过来了,他身上穿着袈裟,脸上黄黄的像年画上的元宝呢。他到了村长门口,就把个尸体撂下了,转身不见了。”
他说得神乎其神,由不得众人不信。何江暗想,那个“佛”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装扮的?但还有个可能,那就是狗蛋在撒谎。可是,一令小孩子为什么要撒这样的大谎?
张七紧了紧腰带,上前拍拍张四福的肩,轻轻地说: “四福,现在别耸!带几个村民,赶紧把这具尸体送回李庄埋了!民警们估计也快来验尸了,看到尸体在你门口,还有你受的!”
张四福这才站了起来,他女人拉扯了两个村民说: “他张三兄弟,他石头兄弟,平时我们家这口对你们也不薄吧?就帮我们家这口个忙,把尸体送回去吧!”
张三和张石头不好拒绝,只好点头。张七让他们把尸体装进麻袋,放进独轮车,又在车上放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掩人耳目,这才让他们上路。何江看了出来,那个张三和张石头就是那晚戴着牛头马面面具驱鬼的人。
中午时分,何江正帮着张七开垦一块泥石地,张四福的女人急巴巴地来了。她远远就叫了起来: “不好了,他七爷,我们那口子遇到鬼了!你去看看吧,村子里数你最有胆识了!”
张七带着何江去村长家,张四福正摆弄那个无常的稻草面具,脸色有些发青。张三和张石头都像丢了魂似的,蹲在地上一言不发。脚边是一片稻草,想来是牛头马面面具撕烂后的碎片。
“怎么回事?”张七抽一口烟锅子,吐出一个大烟圈。
张四福长长叹一口气,忽而双手一绞,将那个无常面具撕成两片,嘶哑着嗓音说: “祖宗保佑不了我们了,还驱劳什子鬼!”
那个高大的张石头从腰间摘下酒壶, “咕咚”了几声说: “七爷,邪乎了!我们三兄弟去李庄,打听到李跃进棺材下葬的地方。那里是个乱坟岗子,靠着南山,我们找了半天,找到了那个龟儿子的墓地。一块木头做墓碑,刻着个名字,我心里冷笑,这龟儿子在他的村民心中也不咋地,连块像样的石碑也没有!我们杀了他,还是为李庄除害了!不知多少被他欺负过的村民暗地里叫好呢!
“我们用铲子扒开了坟墓,里面是口薄皮棺材,可奇怪的是,棺材竟用铆钉钉得牢牢的!幸好带足了人,我们起了铆钉,往里一看……”张石头一双牛眼里血色乱颤,他又喝了口酒,呆呆地说: “里面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
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张七知道了,棺材里躺着那个神不像神鬼不像鬼的东西。何江暗想,难道有人事先知道了张四福要去还尸,所以早早将那个神秘的东西藏进棺材里唬人?那黑乎乎的是什么样的东西?
“后来呢?”张七连抽烟锅子也忘了, “尸体埋了吗?”
“哪里还敢埋啊,我们连独轮车都扔在乱坟岗子里了!”张三摇摇头。
张七沉吟了半晌,说道: “好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们各自回家息着吧。看来我们还是要请几个外来的道士做做法事了。我去趟远门,看能不能请个手艺好的来。”
张四福的女人忙将几张皱巴巴的票子送到张七手上,含着泪道: “他七爷,你可得早点回来啊!我怕那个东西……”
张四福脸色一黑,骂了声: “呸!臭婆娘,乌鸦嘴!”
张四福的女人忙扇了自己一个巴掌。
从村长家回来,张七匆匆收拾了东西,对何江说: “你们两口子先在我那里将就着住几天吧。等她的病好了,我撑竹筏带你们出山。如果可能的话,帮我保护村长,他是村里最后的希望了!如果他出什么事,就……我相信我没看错人,你能从大洪水里轻松地活过来,就不是一般人的体力。”又把藏在地下的粮食的位置说了,背了个蓝布包就上路了。
何江点头答应了,张七对他有救命之恩,就是要他这条命他也会给。
何江看一眼床上睡着的颜贝贝,去做了碗黄鱼汤放在床边,也出了门。他想亲眼看一下那个村民们口中充满怨气的“神不像神鬼不像鬼”的东西。
抵达李庄已是傍晚时分,何江顺着几个放牛娃的指引向黑山南侧而去。那里果然有一个乱坟岗子,乌鸦“嘎嘎”的叫声凄厉得很,到处是带刺的藤蔓,爬满一个个坟头。他捡起一根树枝开路,阴暗中,一只毛乎乎的东西一闪而过。
前面忽而传来一阵野狗的争食声,何江加快了步子上前,却见两条野狗正啃着一具尸体。从尸体身上的衣衫看,不是李跃进是谁?何江大喝了几声,两只野狗被吓走了一段距离,它们不甘心地守在;,边,咽喉间一阵恶心的闷吼。
距离尸体不远处是辆独轮车,正是张四福三人推来的。车的旁边是个暴露的墓穴,一口薄皮棺材敞开着,里面赫然躺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像具木乃伊似的。
何江将弹簧刀弹开,跳进墓穴中。
他终于看清了那个东西的真面目,是个拳头大的雕像。阔鼻狮口,头上长着角,手上拿着一柄三叉法器——那是他噩梦中的夜叉啊!
何江心念一转,那些看到它的人都将死去,莫非这个雕像有毒,或者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放射性物质?他从身上摸出一块破布包在手上,托起雕像,他的手不自觉地一沉,雕像很重。
他拿弹簧刀一点一点地刮着雕像,他想看看雕像是什么材质。那层黑乎乎的物质被削去了,里面竟露出金灿灿的东西——这夜叉雕像竟是金子做的!
两只野狗忽而在近处闷号了一声,撒腿便跑,惊散了一群觅食的乌鸦。何江觉得有些不对,正要转身,耳后一阵风响,他忙偏过头去,一块拳头大的石头砸在棺材板上,发出“轰”的一声。
何江冷喝道: “谁?!”
一个人影从灌木中一闪,鬼魅一样消失了。他爬出墓穴,在乱坟岗子中潜行了一回,那个人影没有再出现。何江回到墓穴边,捏着鼻子将李跃进的尸体推进棺材里,本想将棺材掩埋了,他又想起什么,将那个夜叉雕像从棺材里拿了出来。
回去的路上,何江思忖,方才那个黑影是谁?莫非一切都是他的障眼法?他用夜叉雕像吓走了张四福三人,又回来取雕像,继续吓人?他这样做到底是什么目的?何江将夜叉雕像在手上掂了掂,虽然不是什么赤金,但也是个值钱的东西。看来凶手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为了达到不为人知的目的下了血本了。
回到张七的家,颜贝贝已经醒过来了,正在舢板上晾衣服。何江爱怜地问: “身体好些了吗?”
颜贝贝勉强一笑: “快好了,只是走路吃力些。咦,你手上拿的什么东西?”
何江看看四周无人,将她拉进船舱,把夜叉雕像摆到船板上,说道: “这是夜叉雕像。据说他生下来就具有双重性格,既吃人也护法,是佛教的护法神。”
颜贝贝来了兴致: “你从哪里得来的?”
何江叹了一声: “一言难尽,等我把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再详细告诉你,我怀疑这个雕像背后藏着巨大的阴谋!”
这一晚,何江几乎没怎么睡,他担心那个黑影趁夜来取夜叉雕像,甚至下杀手将他灭口。他半夜时分似乎听到几声脚步声近了,接着几声野狗的吠声响起,那个脚步声又远了。他爬起了床,蹑手蹑脚地出去一看,黑夜无边,伸手不见五指,哪里能看到什么影子,只好作罢。
天还没亮,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何江一个激灵,起了身。外面一个惊恐的声音叫道: “七爷?七爷回来了吗?”
何江见是几个王家墩的村民,打个重重的呵欠说: “七爷昨天出去找做法事的道士去了,还没回来呢。怎么了?”
一个村民说: “七爷如果回来了,你赶紧通知他去张三家看看,张三昨晚掉进河里淹死了!怕是……那个地下挖出来的东西在作怪!”
何江心中一惊,难道昨天晚上凶手见杀他不成,又去了张三那里?他加快了脚步说: “带我去看看。”走了几步,忙又回头,他实在不敢把女友一个人留在这里。
颜贝贝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也起了床说: “我陪你一起去吧。”
何江关切道: “你的身子——”
“我锻炼锻炼就好了。”颜贝贝笑了笑。
两人跟着村民到了张三家,张三的尸体被人捞了上来,放置在一张草席里。村子里的人都来了,村长和张石头跪在张三的尸体前,久久不起,他们的脸上都是恐怖的阴影。何江走上前去细看,他注意到尸体的十根手指的指甲里都没有淤泥,而一般溺死的人指甲根子里都会有淤泥——那是溺水者在水底挣扎的痕迹。
颜贝贝忽然碰了碰何江,把嘴朝张三的咽喉处努了努。何江看过去,只见张三的咽喉处有一道深陷的勒痕,破开的皮肤被水泡得起了毛。
何江心中明白了,凶手先勒死了张三,然后将他抛尸在河里!
他忽而有些心惊肉跳:看到夜叉雕像的人都得死,那么下一个又是谁?是那人高马大的张石头还是村长?或者就是自己?
接下来的这一夜,何江过得心惊胆战。他又是一夜没睡,双眼布满了厚厚的血丝。夜总算过去了,他在晨光中沉沉睡去。
傍晚醒来,又有村民来找张七。说张石头去黑山上采摘茵子,摔进了山沟沟里,头破血流,脑浆都出来了!
何江带着颜贝贝赶到现场,张石头的尸首被几个村民埋了,村长吓得没敢来。他的女人颤巍巍地扶着一棵树,双眼木木的,口中喃喃地不知说着什么。村民们都明白,下一个是村长了!
何江站在山沟下,仰头看上去,又循着山沟爬到山上。山石上挂了把柴刀,石缝问洒了些菌子,看来这里就是张石头摔下去的地方了。何江蹲下身来,目光在山石草隙中搜寻着,忽地,他的目光顿在一块石头上,那块石头上染着的鲜血已经干了。何江想起昨天傍晚遭遇到石头的袭击,莫非凶手又暗地里打伤了张石头,然后将他推下了山?
他伸手捏起那块拳头大的石头,石头下一小片布片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块黄布,上面还压着细微的金线,他的脑海中闪过那个放牛娃狗蛋说过的话:“他身上穿着袈裟,脸上黄黄的像年画上的元宝呢……”
这是袈裟的料子!
何江心弦一颤,难道凶手就是那个神秘的“金佛”?
他将那片黄布揣进口袋里,正要下山,山后忽然“轰”的一声,似乎什么东西塌陷了。何江心中寻思,难道是山后发生了泥石流?他又登高了一些,只见山后云雾迷蒙,林木茂盛,想来是个未开垦的原始森林。
刚才那声巨响是怎么回事?他未及细想,就下了山,他离开这么久.有些担心女友的安全了。
回到张七的家,何江便让颜贝贝收拾衣物,今晚和他一起去一个地方,这里不安全。颜贝贝狐疑地看着他,见他脸色沉沉,似乎心事重重,便不再耍小姐脾气,依了他。
何江带着颜贝贝一路偷偷摸摸,唯恐有人看见,最后,他敲开了村长家的门。张四福夫妇脸上都挂着悲伤和恐怖的影子,屋里都是浓重的烟味和酒味,呛得颜贝贝直咳嗽。
何江知道他们害怕的是什么,几次要将夜叉雕像的真相说出来都忍住了。他怕如果告知了真相,会打破自己的计划。
夜幕悄然降临,何江从门缝里看一眼外面,远方天幕只有几颗星星闪着枯寒的光——真是个绝佳的杀人夜!
“七爷临走时,让我保护村长。”何江问张四福要了支烟,狠狠抽了口, “七爷怀疑,那些张家墩死去的人,都是李庄的人杀害的。李庄的人为了得到这片山地,不知从哪里请了个古怪的佛像过来,想借着佛像吓唬张家墩的人,暗里好下杀手!”他所说的都是他的推测而已,他也不能肯定就是李庄的人在作怪。
张四福的女人瞪大了一双眼睛,照中有了希望的光芒。她忽而双腿一软就跪了下来: “大兄弟,你可要帮我这口子啊!”
何江忙将她拉起来: “大嫂不要这么说,我会尽全力的。今晚,你们都不要深睡,‘但要发出鼾声,明白吗?”
张四福夫妇眼见看到那个佛像的张三和张石头莫名其妙地死了,正自绝望,听了何江这番话,重又燃起生的希望。张嫂把家里一些好的山货都拿了出来,款待何江两人。张四福嚷着要喝酒,张嫂立刻翻了脸,把酒坛子都打破了,点着他的鼻子低声骂道:“大兄弟费心地帮你,你就不怕喝醉了,辜负了大兄弟?”
夜已深沉,村子里的油灯几乎都熄灭了,外面虫声唧唧,偶或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张四福夫妇都上了床,颜贝贝睡在灶台前的柴火堆中。何江抽完几根卷烟,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爬到床下,握紧了弹簧刀。
一阵阴风从门缝里吹了进来,门外隐约响起一阵古怪的声音,像是什么牛蹄声。
张四福夫妇的鼾声陡然停住了,何江忙轻轻叩一下床板,他们的鼾声又起了。
门外牽惠牽牽响起一阵细微的撬门声,接着“咔嗒”一声,门栓子被拨开了。随着门“吱吱”轻响,一个黑影走了进来。黑影很瘦小,但机警得很,反手关上了门,侧耳听了一会,向床边摸过去。
何江闻到了一股牛粪味,那味道他有些熟悉。
黑影在床边辨别了一下,双手举着一把刀,向张四福的身上砍过去。
何江在床下猛地一扯黑影的脚,黑影“哎呀”一声尖叫,扑倒在地,手上的刀子“当啷”落地。何江从床下飞速匍匐上去,用手上的弹簧刀顶住了黑影的咽喉。
“别杀我,我是狗蛋啊!”黑影中响起一个小孩的号哭声。
张四福夫妇惊慌失措地下了床,燃起了油灯。灯光所照,却是那个放牛的狗蛋。他面如土色,一只小手在地上摸索着,似乎在找那把落地的柴刀。
何江没想到凶手竟是狗蛋,收起了弹簧刀,冷冷地说: “怎么会是你!”
狗蛋咬着嘴唇不说话,只把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恶狠狠地盯着张四福看。张四福忽而拿手狠狠抽打自己几个嘴巴,蹲下身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何江皱眉看向一边掌着灯的张嫂,心觉蹊跷。
张嫂惊魂未定,看着狗蛋,眼中落下泪来: “小狗子啊,我知道你稂你张叔,我何尝不恨呢!唉,怪就怪那场大洪水啊!”
原来,暴雨连下三天三夜,水坝决堤,洪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卷了几个村庄。张家墩为数不多的十几只竹筏载着村里的人逃生。然而人实在太多了,眼看竹筏翻了一个又一个,村长张四福当即号召,将那些失去劳动能力的老人推下水去。
张三和张石头顺着张四福的意思,无奈地将很多老人推下了水,那个场景真是悲惨得很,老人的号哭声令洪水为之失色。
狗蛋是个孤儿,从小和奶奶相依为命。他眼见最亲的奶奶被村长几个推下了竹筏,号哭着消逝在洪涛中,心中的悲伤转为了无尽的愤怒……
“小狗子,张婶不怪你。但……唉。”张嫂不住地摇头苦叹。
颜贝贝也过来了,见狗蛋嘴唇咬出血来,忙说:“你瞧你,都出血了。”爱怜地拿袖子擦拭他的嘴唇,又蹲下身来, “小弟弟,你能告诉姐姐,谁让你这么做的吗?”
狗蛋舔了舔嘴唇,还是不说话,瞟一眼木桌上没吃完的山货。颜贝贝笑了笑,将一只烤红薯送到他手上: “我知道你饿了,吃吧。”
门外又响起那阵牛蹄声,狗蛋咬一口红薯,叫道: “我的牛——”就要跑出去。
何江却像拎小鸡一样将他提了起来: “小家伙,别想跑!张嫂,你去帮他把牛拴一下。”张嫂揉着眼睛去了。
颜贝贝白了何江一眼: “有你这样对待一个小孩的吗?”
何江耸耸肩,只好放下狗蛋。狗蛋撇着嘴,躲到颜贝贝身边,盯着何江,狠狠地咬一口红薯解气。
“告诉姐姐,是哪个坏人让你这么做的?”颜贝贝循循善诱。
“他是好人!”狗蛋撅起了嘴, “他说帮我报仇,把推奶奶下水的人杀掉!”他的眼中闪烁着超越年龄的凶残。
何江鼻子里冷哼一声,忽而从一只包裹里摸出一个东西摆到木桌上,狗蛋脸色苍白,颤声说道:“你……你怎么拿到的……”
张四福看到那个古怪的佛像,眼睛都直了。
何江冷笑道: “就是你一直帮着那个人几次三番地将这个东西从土里挖出来的对不对?!你是个放牛娃,去哪里放牛都没人怀疑,这个东西王家墩的人一埋回去,你随后就到了!那个晚上,你说你看到了一个穿着袈裟的什么‘金佛’,我没猜错的话,他就是指示你来杀张村长的人吧!”
狗蛋内心深处的秘密被人赤裸裸地抖了出来,他的脸一沉,竟“哇”一声哭了起来。颜贝贝忙将他揽在怀中安慰着: “别哭,坚强点。姐姐知道你是为了给奶奶报仇才跟那个人一起的。”
“你再不说,我割了你舌头!”何江将弹簧刀“啪”一声弹开,恶狠狠地扑向狗蛋。
狗蛋被吓着了,双手抱住颜贝贝的腿,说道:“我说,我说……是李庄的……李平哥……”
“啊,是那个畜生!”张四福腮帮子上肌肉抽动一下。
李平是李庄的二把手,也是个泼皮,跟李跃进是拜把子兄弟。那次群殴死了李跃进,李平还曾放下话来: “你们会遭报应的,那个东西还会来找你们,你们一个也逃不了!”
何江听张四福说完,陷入沉思。如果那个“金佛”是李平,那场群殴之前给李庄捣鬼的会不会也是他呢?他的目的只是将张家墩的人驱赶出这片土地这么简单?
张家墩的村民们从村长口中听说一切神秘死亡事件都是李庄的李平设计的,都义愤填膺,同时大大舒展了一口气。正当张家墩的人张罗着报警,要把李平绳之以法的时候,一件诡异事情的发生使整个黑山又蒙上了恐怖的阴影。
李平的尸体出现在村长家门口!
李平的尸体被一杆三叉法器钉在了门板上!那杆法器张四福再熟悉不过了,正是那个凶煞的古佛手上握着的法器!李平的脸被划花了,鲜血从七窍里流出来,惨不忍睹!
村子里有很多流言传开,古佛又开始复仇了!
何江勘察了现场,那杆法器引起了他的注意。法器锈蚀,显然有些年代了,法器上印着两个黑乎乎的手印。何江用手指沾了些黑色物质放到鼻头苔闻,有一股煤灰味。他皱起眉头,问张四福: “村长,这附近有煤窑吗?”
张四福摇摇头: “没有啊,十里八村都是靠烧木柴过活呢。”
何江心生疑惑,凶手杀死李平时,手上显然沾染了煤灰,这些煤灰从何而来?
几个远道而来的民警调查了几天,也没有查出个所以然,李平的尸体被李庄的人认了回去埋了。
接着,更为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天,何江正在村长家吃饭,一个村民闯门而入,口齿不清地说: “血!大地流血了啊!”
原来,这个村民中午去刚刚播了种的新地里浇水,谁知那片土地一夜之间竟流出殷红的血来!
何江脸色大变,跟着那个村民赶到山腹的那片土地,那里果然红了一片。
他将带血的土疙瘩放到鼻头下一闻,所谓的“血”不过是被颜料染红了的水。他的眉毛拧成了一团:是谁不惜血本将一桶桶的颜料倒在水里?这背后到底有什么阴谋?
大地流血的事件在李庄也发生了,几天之间,张家墩和李庄的人都有了退耕之心。他们认为得罪了神灵精怪,这里呆不下去了。
张七终于回来了,他带回了一个瞎道士,据说瞎道士连张七的面都没见过,就一口道出了他的身世,所求之事,神乎其神的。瞎道士瘦得像一根麻花,身披八卦衣,左手摇着一个铃铛,右手握着一个黄乎乎的破旗子,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算命打卦,镇宅辟邪。
张家墩的村民们都来到张七家门口,看瞎道士如何施法。李庄一些村民也畏畏缩缩地过来了,远远地看着。连续的诡异事件令两个村子的村民忘记了往日的仇恨。
瞎道士摇着旗子在流血的大地上走了一遭,忽而顿住,掐着手指一算,脸色沉下来: “你们得罪了佛教天龙八部神众之一夜叉老爷!你们挖了他栖息的居所,还在他的地盘上动土,真是大不敬啊!”
村民们大惊失色,张四福忙问道: “大师有什么法子可以破解的吗?”
瞎道士冷笑了几声,摇头说: “没法子,除非——”
“怎样?”张七也急道。
“除非你们离开这片大地,去别的地方谋生。”瞎道士眼皮一翻,露出白乎乎的眼球。
“唉!”村民们纷纷摇头叹息。
瞎道士又对着空中虚抓了几下,身体像被什么附体了一样剧烈颤抖几下,脸色凝重地说: “夜叉大神,让你们速速离开这片大地,否则他会……这是天机,不可说,不可说啊!”他对身边的张七拱拱手,,甚是惊恐的样子, “这里是凶煞之地,不宜久留,老道去了!”拄着破旗子便走。
村民们面面相觑,在流血的大地上徘徊,久久不散。
李庄那边忽而连滚带爬地走过来一个人,远远对那些正呆在张家墩的李庄村民叫道: “你们怎么还呆在张家墩?李庄出大事了,地里的庄稼都被什么野东西拔出来了!可怜那些刚抽苗子的庄稼啊!”
何江也在人群中,他目光灼灼地看着瞎道士离去的背影,一种神秘的预感袭上心头。他心念一转,狸猫一样跟踪上去。
瞎道士翻过几条山沟,绕过黑山,抄近道向山后那片阴森森的原始森林走去。
一路上,他打退了几只野狗。傍晚时分,瞎道士抵达了原始森林边缘。他盘腿坐在地上,从行囊里摸出半只叫花鸡狼吞虎咽起来。
原始森林那边一阵寒风吹来,瞎道士依着树的招牌迎风狂舞起来。他忽而侧一下耳朵,似乎听到了什么,叫了一句: “你来了!”
一个又瘦又高的黑影无声无息地走向瞎道士,他的双手捧着一块碗大的石头!黑影身上穿着袈裟,脸上金光灿烂,正是狗蛋口中的“金佛”!
何江潜伏在灌木丛中,手上的弹簧刀随时准备抛出去。
金佛举起了手上的石头。
轰……山后响起一阵巨响,金佛回过头去,看向声源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神色。原始森林中扬起一股冲天的烟尘,林木摇曳,鸟兽四散。何江在下风口闻到一股浓烈的气味,正是他从那杆三叉法器上闻到的煤灰味! 莫非……
金佛又举起了双手,石头对准了瞎道士的后脑勺!手法与杀死张石头时一模一样!
何江豹子一样从灌木丛中一跃而出,弹簧刀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扎在金佛的手腕上。金佛“啊”一声惨叫,石头脱手,砸在瞎道士的后背上。
瞎道士似乎明白了什么,抖索着一跃而起,顾不得疼,摸索着捏住那个铜铃铛护身,嘴上还叼着一截鸡爪子。
何江飞速上前,将金佛按倒在地,一拳头砸在他那张“金脸”上。
“金脸”被打花了,露出里面的人脸。何江冷笑一声,将那张破碎的金纸从凶手脸上揭了下来。
他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一个死人的脸一一李平!
“嘿嘿!没想到吧,外乡人!”李平龇牙咧嘴笑着,鲜血从嘴巴流出来。
“那个死去的李平是个替身吧!装神弄鬼也够了,你该摊牌了!”何江抓起弹簧刀,抵住他的咽喉。
李平笑得有些发呛,他忽而剧烈咳嗽起来,眼睛鼻子里都流出血来。何江心中一沉,这家伙居然服毒!
“你别想从我口中得到什么……可恶的……外乡人……”李平身躯抽搐几下,蹬一下腿便死去了。
何江唯恐他又装死,探了探他的鼻息和心跳,这回是真的死了。何江回头瞅了一眼,那个瞎道士还不安地捏着铃铛,额上渗出黄豆大的汗珠子。
何江鼻子里冷哼了一声,走向瞎道士。
“我……我说……好汉饶命啊……”瞎道士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原来,这个瞎道士有一次误入了原始森林,遇到了李平。李平给了他不少钱,让他帮忙吓走张家墩和李庄的人。瞎道士和张七的相遇不是偶然,都是李平一手安排的。何江看着李平的尸体,暗想,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吓走张家墩和李庄的人?何江忽而想起刚才原始森林中那阵惊天的声响,李平的脸上为什么会出现彻骨的贪婪?
“你赶紧去村子里把真相跟村民交代了。否则,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你的下场只会跟李平一样!明白吗?”何江恶声恶气地说道。
瞎道士忙磕头道: “多谢好汉。我一定交代,一定交代!”
何江踢了他一脚: “还不快滚!”瞎道士连滚带爬地往来路去了,连招牌也没敢拿。
夜色渐沉,阴风肆虐,原始森林里传来一阵阵兽类的吼叫。不知名的飞禽叫得异常得凶。何江踏着厚厚的落叶,向那个巨大声响的源头走去。他有预感,那里藏着一个非同寻常的阴谋。
原始森林深处忽而豁然晾出一块庞大的开垦地。地上没有种植庄稼,而是堆着坟墓,一座连着一座,不下千座!只是,这些坟墓上没有墓碑,只有黑乎乎的煤渣子,荒草摇曳其上。
何江双手齐用,挖开了一个坟墓,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
他咬着嘴唇,继续向前走去。
千座坟墓过尽,前面忽而灯火摇曳,一阵机器的轰鸣声敲击耳鼓!
灯光下无数的人影在忙活,数百辆卡车运输着一车车金光夺目的矿物质。有人正用铲子往上覆盖黑乎乎的煤渣子,这里是一座天然的大金矿!
一个熟悉的人脸闯入眼帘——正是媒体上传得沸沸扬扬的长江三角洲十大财经风云人物之一的地产老总——谢不凡!
谢不凡手上拿着一个三叉法器,正扒着金矿。他忽而停下手来,对那些忙得热火朝天的工人喝道:“大家好好干,老子有的是赏钱!张家墩和李庄的人都跑了,这金矿就是咱们的了!哈哈!”
那些工人也叫嚣起来: “谢总,你倒是手狠啊,连哄带吓,把两个村子的人都赶跑了,到底是成大事的人啊!他们死也想不到,他们差点就把金矿给开垦了,哈哈!”
谢不凡冷哼了一声: “他妈的,这年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那些村民老子也想拉过来一起干啊,要都像李平那家伙一样既有贼心又有贼胆倒好了,可都他妈的是软蛋,上不了台盘!还是你们这帮道上混过的兄弟行,口风也紧!”
何江在“坟墓”后倒抽一口凉气,原来如此!谢不凡为了守住金矿,不让张家墩和李庄的人发现,便下了杀手!
何江狸猫一样向来路跑去,回到张家墩。村子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张七正坐在船梆子上,大口大口抽着烟锅子,看着山脚下一片片新开垦的土地,眼角挂着一滴风干的老泪。
张七见何江回来了,悲叹了一声,说道: “年轻人,有聚有散,我老人家今天就撑竹筏送你们出山吧。”
颜贝贝也收拾了行李出来了,穿着碎花裙子,颧骨微凸,这些日子她瘦了很多。
张七用竹筏将何江两人送上岸,洪水似乎退了不少,两人在浅水滩竟看到了那辆深陷在泥沙中的雪佛兰。
何江与张七临别时,笑着说: “七爷,你先不要离开那里,再等一天。”
张七问他为什么,何江笑而不答。等到张七走了,何江两人去了就近的车站,何江向当地警方打了匿名电话,将黑山中发生的一切说了,警方迅速出动。
何江又给附近的汽车4s店打了个电话,很快有吊车过来了,将那辆泥沙中的雪佛兰吊了上来。
雪佛兰经过一番维修,居然恢复了功能。
回杭州的路上,何江从广播中听到消息:黑山后山原始森林被封锁,警方抓获数百名非法开采金矿的矿工。然而,正当警方准备下井捉拿矿主时,那座金矿忽而倒塌……矿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在回家的路上,何江精神有点恍惚,眼前总是闪动着一个滴血的三叉法器,那是被定格的噩梦。他一直不明白,自己怎么会做了个这样的梦,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第六感?
许多天后,张家墩和李庄存活的村民又回到了黑山,在政府的号召下,开山挖金。
第三个晚上,张四福又一次挖到了一个黑乎乎的夜叉雕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