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这是一个静谧的傍晚,饭后,天还很亮,我和许静决定在青石村里四处走走。
不知为何,我们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村东头那个废弃的砖厂旁边。
看到眼前破旧阴森的几间厂房,我与许静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许静本能地向我这边靠了靠,将身子半躲在我的身后。我看向她时,她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冲我吐了吐舌头。
我有心逗一逗她,便在她耳边道:“你可抓紧我,说不定这里真的有脏东西!”
许静把眼睛一瞪,气鼓鼓地用力在我胳膊上掐了一下,娇声道:“要死啊你!”
“诶哟,别——”我假装着惨叫一声,“你可是个警察啊,胆子怎么这么小,再说了,李村长都说了,这砖厂都废弃了好些年了,哪会有什么东西在里面……”
说着我向着砖厂的厂房指去,可话还没说完,我的脸色就变得异常难看。因为,我看到厂房的屋里好像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我再看向许静,只见她呆立在我身后,脸色突然变得像纸一样苍白,并用双手死死抓着我的胳膊,格外用力。我便知道,刚刚不是我眼花,因为许静也看到了什么东西。
我咽了口唾沫,对许静低声道:“在这儿别动,等我!”
许静松开我的胳膊,咬着嘴唇道:“你小心!”
我点点头,而后拔出手枪打开保险,悄悄逼近厂房,然后猛地抬脚踹门冲了进去。
厂房内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人。或者说,没有活人。
因为我站在厂房门口,接着黄昏淡薄的微光,看到一名男子被悬挂在厂房中央,他死死地瞪着突兀的眼睛,脸色紫青,表情狰狞,局部还带着伤痕与淤血,已然是早就被吊死在房梁上了。
看见我愣在门口,许静也掏出枪跑了过来。当她看到厂房内的情形,不由惊叫了一声,而我亦是脸色惨白。
我小心翼翼地环顾厂房内,然而这间阴暗的厂房内除了光秃秃的墙壁,什么都没有。
我皱着眉,心道:“难道我刚才看到的是这尸体的影子?”
我决定让许静去找村里人来,然后自己留下看着那尸体。
许静走后,我开始打量那具尸体。
我发现那具尸体的脸色紫青,脖子上有两道勒痕,由此可以初步判断是窒息死亡。尸体的脸上与身上有淤青,应该是打斗过的痕迹,排除自杀可能。皮肤蜡黄,眼球突出,瞳孔严重涣散,根据尸体僵硬的程度判断死了应该有两天了!
具体的情况我也无法看出更多,只能等情况报到城里,等局里派法医来作进一步的化验分析。
可我在阴冷的砖厂厂房里等了许久,也没能等来许静和村里人。此时天也渐渐黑了下来,我的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毛,不自主地向一些不好的方面想去。
想起刚来青石那天晚上李村长给我们讲的那个故事,就算是不信鬼神的我,此时呆在这个悬挂着死尸的阴森厂房里,也不免有点毛骨悚然。
一滴冷汗不由自主地从我的额头滑下来,已经过去快半个钟头了,许静怎么还没有回来!
2
这是一九九二年,是我在靖城公安局上班的第二个年头。
这年夏天,全国上下开始倡导构建法制社会,提倡法制建设,各地公安局也都响应国家号召,纷纷派遣局里的同志去到各处对民众进行普法教育。
我和许静作为整个局里资质最浅的两个新人,毫无悬念地被外派到了距离靖城足足有七十几公里远的乡下,一个名叫青石的村子。
听说我们被派遣到青石。在出发前,局里的一个前辈特地找到我们,意味深长地说,到了青石不要随便乱跑,尤其是不要去青石的砖厂附近瞎转悠。
当时我诧异地问他为什么。
那前辈抽了口烟,只说了句,“我以前去那里查过案子,那地方挺邪性的。”
就这样,我与许静带着满肚子的疑惑去了青石,刚到青石的那天,村里的村长、大队支书带着一大群人到村口来接我们。乡亲们一个比一个热情,热情得让我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村长姓李,紧紧拉着我的手,满脸绽满了笑容,“王同志许同志,你们辛苦了,来,先到我家吃饭,到我家吃饭!”
“对,今天在村长家,明天去我家!”龙沙村小学的一个姓韩的校长也大声说。
“去去去,”大队支书用手把韩校长巴拉到一边,“明天去我家,后天再去你家。”
“行行行,听你这老东西的,后天就后天。”韩校长“哈哈”笑着说。
“不用那么麻烦,我们是来进行普法教育的,随便跟乡亲们吃一口就行了。”我连忙客气道。
“那怎么行,你们大老远来的,怎么好意思然你们随便吃!在这儿,普法听你们的,吃住都必须听我们的。”村长老李把眼睛一瞪,佯装生气。
我与许静彼此看了一眼,见盛情难却,只好苦笑着被一群人拥簇着向前走。
不一会儿,到了村南头的李村长家。
刚进了外屋,李村长就冲里面喊:“老婆子,菜整好了吗?人都来了,麻溜的!”
紧接着厨房里传来一个声音,“催啥催,这就快好了,一会就上桌儿。”
李村长笑着引一群人入座,开始扯着嗓门儿天南地北地瞎聊。
许静刚上班一年多,这也是第一次被外派,所以显得比我还要紧张拘谨,只是在李村长目光看过来的时候尴尬地点点头,老村长也不在意,继续胡侃一气,从国家宏观调控到世界经济发展,从中国传统礼仪到母猪产后护理。我在一旁不断应和着,也跟他大聊特聊。
不一会儿,李村长的老婆端着菜进了屋。
李村长故意板着脸,“咋整这么长时间!不是告诉你刹愣的吗?”
他老婆陪着笑,“啧啧,你瞅瞅,再快不也得一点一点的做嘛。”
许静和边上几个人都来打圆场,连说菜上的时间刚刚好,李村长的脸色这才缓和了几分。
菜基本都已经上了桌,一群人开始边吃边聊。聊着聊着,许静突然偷偷用胳膊碰了碰我,我疑惑地看向她,只见她微红着脸冲我做了个口型:砖厂。
我会意,微微点了点头。
又聊了一小会儿,我看准了时机,在边上插了一句话,“我听说咱们村里头以前有一个挺出名的砖厂,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闲置了,这么多年一直没卖也没重新利用,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我一边用筷子向嘴里送菜,一边开口,像是很随意问出这个问题。
听了我的问题,本来乱哄哄的饭桌上突然一下子寂静了下来。本来笑容满面的龙沙村的几个人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
我一看气氛有些尴尬,忙出声道:“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对不起,就当我没提过!”
尴尬持续了两秒钟,李村长、张支书、韩校长三个人互相对望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酒杯。
“老张,你说吧。”李村长叹了一口气。
大队支书张奇也叹了口气,微微点了下头,“其实也没啥不能往外说的,就是这事儿实在是邪性,村里人都挺忌讳,而且说出去也不一定有人信。今天这个王同志问了,我就说说。”
说着,他喝了一口酒,开始讲述有关这个砖厂的故事。
3
早在一九六几年,青石村还没有砖厂。
青石村砖厂坐落的地方本来是一片空地,由于土壤是沙壤土,土又干燥又不肥沃,而且离村子相对又远,所以没有人有动用它的念头,因此这片地就那么闲置着,一晃就是好多年。
六八年,文化大革命爆发,就连青石这么个小村子也受到了影响,六九年青石建立了知青点儿,开始不断有城里的知青来到青石。他们的到来,给本来安宁的青石带来了一种躁动与不安分。
知青们刚来到青石的时候还都安分守己,可时间一长,就有一些人暴露出了城里人的本性,他们开始恢复了原本的纨绔蛮横,开始看不起给予他们吃喝的青石本地人,时不时出言讥讽。而青石人生性朴实,对于这些不得不离家来到这穷乡僻壤的知青们充满了同情,所以便对于他们的所作所为格外宽容。
但是,青石人的宽容并没有让知青们有所收敛,反而使他们变本加厉。终于,一件让青石村村民不能忍受的事情发生了。
1974年的夏天,青石村相继有三家未出阁的姑娘怀了孕,这种事在风气固化,思想保守的青石简直就是惊天的大事。
村里人一番逼问,果然是知青点的下乡知青干的好事。
三家人一齐带着棍棒怒气冲冲的找到知青点儿。知青们哪里见过这样激愤的青石村民,三个当事人更是被这阵势吓得面如土色,当即如小鸡啄米一般,点头表示对此事负责。
三家人又恐吓了一番,看见三个人诚惶诚恐连连保证一定会迎娶三家的姑娘,这才心满意足的回去了,各家都开始着手准备结婚的事宜,并且相约三家一起置办亲事。
然而第二天就出了意外,三个知青里有一个叫贺建国的竟然连夜跑了,至于另外两个倒是听话,依旧老老实实呆在知青点儿里等着娶媳妇儿。
这个贺建国是青城人,他母亲去世得早,从小跟着父亲继母一起生活。他的父亲是青城当时一个小有名气的作家,文革开始后没多久就被打成了右派,每天被红卫兵拉着在街上批斗整治。
本来气度非凡的一个学者,硬是叫人家糟践得不成个样子。
正所谓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
贺建国他爹出事儿之后,他继母立马翻脸与他们家撇清了关系,声称是被资产阶级所迷惑,还声情并茂、悲悲切切地写了一份上万字的检讨,高呼自己对不起党,对不起毛主席,对不起人民。而在逃脱干系后立马转嫁他人,这前前后后,她对贺家父子始终连正眼都没给过。
当时十九岁的贺建国受形式所逼,无奈之下只能选择下乡到青石做了知青,这一待就是五年。
因为从小疏于管教,贺建国性格格外乖张且傲慢无理。在青石,即便是在知青点儿里,人缘也是极差。
可他又偏偏生得一副好容貌,村里的人虽然对他都看不上眼,但各家那些个未出阁的姑娘却没少在他身上花心思,加上这贺建国油嘴滑舌,本来也不是啥好鸟,一来二去,就跟村里的一些姑娘有些不清不白。
青石村里有个老初家,他家的姑娘长得格外清秀,一直是知青点儿里饿狼们意淫的主要对象。可这姑娘偏偏也被贺建国迷了心窍,时常偷偷地到地头上去看贺建国干活。
对此,贺建国心知肚明,有时远远的对她打个口哨,羞得那姑娘红着脸“噔噔噔”掉头就跑。接着,贺建国就哈哈一阵放肆的大笑,然后得意地瞟一遍周围的其他知青。
贺建国一直想把这个叫春娟的姑娘搞到手,可惜她家里管得严,贺建国根本没法接近她。贺建国没少动歪脑筋,可惜都没能得逞。看得到却吃不到嘴的肉总是让人眼馋,贺建国天天祈祷老天爷给他个下手的机会。
终于,有一天贺建国在地里干完活,远远瞥见春娟从她家地里一个人往家走。
贺建国一见机会来,立马跟在春娟屁股后面,远远缀着,跟了一路。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贺建国“噌噌”跑上去从后面抱住了春娟。春娟先是吃了一惊,险些大叫出来,后一看到抱住自己的人是贺建国,身子立马就变得软绵绵的,脸上发烫,提不起反抗的劲儿来。
贺建国搂着春娟,甜言蜜语了一番,然后在春娟娇嫩的脸蛋儿上用力亲了几口。
春娟羞得满脸通红,半推半就地挣扎着,就在贺建国要得寸进尺时,春娟才像个受了惊吓的小兽一般挣脱了出来,红着脸跑了。
贺建国在路边咂咂嘴,看着初家姑娘渐远的屁股,骂了句,“真他妈带劲儿!”
就这样,两个人算是搭上了线。日复一日,在茂密的玉米地里亲热,时间长了也就不再是搂搂腰、亲亲嘴那么简单了。再后来就是初家姑娘发现自己怀了孕,吓得她急忙找到贺建国,哭着问怎么办?
贺建国假模假式的安慰了她几句,赌咒发誓说会娶她。初家姑娘信以为真,欢天喜地就回家去了。
没过几天,怀孕的事儿被家里人发现,本来还想隐瞒的她经不住家里人的逼问,就把贺建国招了出来。于是就有了之后的初家逼婚,贺建国逃跑的事儿。
贺建国跑了。老初家的人找遍了青石村的每个角落,都找不见人,初家开始时不时传来低沉的哭声。
春卷的爹看着闺女日渐隆起的肚子,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一天天的闷头抽烟。三个月后,另外两家的姑娘与知青点儿的两个知青一同成了亲。那天青石热闹极了,到处都是敲锣打鼓的声音,鞭炮声响遍了整个青石。
可这天初家却房门紧闭,不声不响。第二天一早,春娟他娘发现春娟在自己的房间里上吊自杀了。
春娟的爹小半辈子就只有一儿一女,儿子还在襁褓中吃奶,女儿就这么没了,他承受不住内心的伤痛,不久也跟着春娟走了。至此,老初家就剩下了孤儿寡母,相依为命。
春娟和她爹的坟就建在村东边的那片空地上。偶尔有上地干活的村里人路过这爷俩儿的坟,都会感叹两声或是恶狠狠地咒骂两句贺建国。
村里人都说他不得好死。可是村里人谁也没想到,这句话竟然在不久之后就应验了,而应验这句话的地点就是春娟和她爹的坟前。
春娟死后大约半年的一天,村里有个叫葛诚的早起去地里干活,走到村东头的时候,远远地看到空地那边好像是摆放了什么东西。
好奇心驱使着葛诚走近了空地,这一看不要紧,骇得他毛骨悚然。哪里是摆的什么东西!是一个被分成了好几段的人被摆在初家父女的坟前,那人的脑袋像个供品似的摆在坟头,眼睛瞪得死死的,脸色都已经是蜡黄色,应该是已经死了挺长时间了。
葛诚看了一眼,就吓得魂不附体,也没敢再仔细端详,转身就往村子里跑。村里人都被惊动了,当时的村长带着一帮人一起,想来看个究竟,初家寡妇也在这群人之中。
走进了空地,果然如同葛诚说的那样有个死人,被分成了八块,像是祭品一样摆在那里。村里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再走近些,看清了那个死人的模样,初家寡妇竟“哇”的一下嚎啕大哭起来。这时人群中也有人惊呼出声,“这不是那个天杀的贺建国吗?”
村里人仔细易辨认,果不其然。然后大家就都开始议论纷纷,说这就是报应。
不久,公安局派人来进行调查,可是并没有得到什么线索,再加上贺建国没有什么亲人追究他的死亡原因,所以这件事渐渐的就不了了之了。
又过了几年,文化大革命结束,改革开放,知青点儿撤了,知青也都回了城里,就更没人提这事儿了。
八三年,青城来了个叫葛大发的老板,说要在青石建立个砖厂。选址的时候选来选去可偏偏就选中了村东边的那片空地。
初家寡妇领着儿子到村长家哭诉,说那有孩儿他爹他姐的坟,动不得土。可那老板却不管这些,放出话来,要盖就在那片空地,不盖他就去别的村建。
村长被逼得没办法,只能劝说初家寡妇找人把那爷俩儿的坟迁走,迁到村子更往东的树林子里去了。
砖厂虽然盖起来了,可却烧不多少砖,也用不多少工人。砖厂老板也不怎么关心砖的质量,倒是在砖厂里面靠后的一片地开了个不大不小的园子,每天在里面种花,还不让人随便进去。为了防止人偷着进他的花园,他还特意在园子里栓了两只大狼狗。
夏天,砖厂的工人休息之余,望向那个园子,透过木板障子,能看见里面开满了艳丽的花,花都是单色的,有白的、红的、紫的,让人远远望着就稀罕得不得了。可是每当有工人走近园子,园子里的大狼狗就会疵着牙狂吠,虎视眈眈看着那些接近园子的工人。
工人里有一个叫刘三的,平时好吃懒做,进了砖厂也不好好干活,就是想混口饭吃。这个人油嘴滑舌,极善于阿谀奉承,不知怎么的就得到了砖厂老板耿大发的信任。
他也成了唯一一个更够自由进入耿大发花园的人,平时花园浇个水什么的,耿大发自己懒得做就全交给刘三去干,他自己也图个清闲。
到后来,刘三几乎成了专职的园丁。也不再干那些搬砖的体力活了,每天就是帮着耿大发伺候那些花,然后拿着比别的工人都多的钱。自从不再干烧砖的活儿,刘三也变得更加懒散时常哈欠连天,也没什么精神头,整天萎靡不振的样子。
砖厂的工人都瞧他不上眼,就一齐取笑他,说是不是园子里有个小浪蹄子天天吸他的阳气。
刘三听了用也不生气,嘿嘿一笑,烦骂道:“你们都鸡巴干活去,别净他妈知道瞎嘞嘞。”
可砖厂建了没过个两三年,就又出事儿了。
这回出事儿的,还是老初家。
这老初家孤儿寡母靠着邻里乡亲的帮衬,生活还算过得去。一转眼,初家小子已经十一二岁了,取了小名叫铁柱。
铁柱这孩子没爹管教,天生淘气,有股子野劲儿,总是在村里东跑西窜,每天不疯到天黑都不回家。这天,已经傍黑天了,铁柱还没回家,他娘就有些着急了,开始在村里四处找他。
有几个与铁柱同龄的孩子告诉初家寡妇,太阳刚下山的时候,他们看见铁柱往东边砖厂去了。初家寡妇听了,急急忙忙往村东边一路小跑。
可还没走到地方,就听见前面传来一阵凶猛的犬吠声和孩子的哭喊求救声。那凄厉而又熟悉的哭喊声音值听得初寡妇毛骨悚然,大惊失色,她一面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一面边喊:“铁柱,铁柱!”
不远处的砖厂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喊,然而哭喊声只持续了一小会儿,不多时就只剩下了恶犬狂叫的声音。
恶犬的狂叫声也惊醒了留在砖厂看屋的刘三,他匆忙披上衣服,快步往园子跑去,可那步子不知为何虚飘极了。大狼狗想发了疯似的吼叫着,砖厂外面不远处,初家寡妇拼命向这边跑。
刘三正要打开园子的门,却发现大狼狗的锁链子不知怎么开了,两只大狼狗忽的一下扑上来,凶狠地咬着园子的铁门,狗嘴上沾满了鲜血。刘三死死把门顶住,拼着命将门锁上。伸头透过铁门的缝隙往里看,这一看看得他胃里一阵翻腾,晚上吃的东西哇的一下全都吐在了大铁门上。
只见园子里一片狼藉,那些原本艳丽的花被践踏的不成样子。花丛中一个小孩被撕咬得血肉模糊,脸都被啃去了一半,地上红的白的淌了一地。
刘三脸色惨白的蹲在大铁门后,脑袋里一片空白。这时初寡妇正好从砖厂正门跑进来,她哭喊着问刘三看没看见她家的铁柱,刘三用颤抖的手指了一下园子。
初寡妇扑倒大铁门上,向园子里看去,立马便看到了躺在血泊中的铁柱。她发了疯似的哭喊着就要打开铁门冲进去,嚎哭的声音比园里的恶犬更加瘆人。
刘三一把抱住她,“你他妈疯了?进去找死啊?”
初寡妇已经红了眼,挣扎着喊着铁柱的名字就往园子里冲。刘三急了,一把把她推开,然后一个大嘴巴把初寡妇打倒在地。初寡妇挣扎着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又被刘三死死的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两人僵持了一段时间,终于初寡妇不再反抗,只是毫无表情的在那里一直无声地流眼泪。
本来癫狂的两条狗不知为何也安静了起来,趴在铁门后面嘴角吐着白沫,还有些轻微的抽搐。这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了山,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儿,天的西边上云朵红得骇人。
村里人把两只狼狗勒死了。可是耿大发却拒绝给予初寡妇任何赔偿,他说是那小崽子自己跑进花园儿的,咬死了也是活该,跟他姓耿的有几分钱的关系?
站在耿大发面前,初寡妇一句话也没说,只是死死的盯着他,眼神里没有仇恨,也没有毒怨,却是像在看一个死人。村里人把初寡妇送回家,又派了几个妇人看着她劝导她,怕她做出什么傻事。
可她就那么坐在炕头,不言不语,眼神空洞着,眼珠子转也不转一下。坐了一会儿,她说要上厕所,却慢悠悠地走到自家院子的枯井边上,村里人以为她要跳井,立马拉住她。
初寡妇摇摇头,一屁股坐在井边,开始嚎啕大哭,开始冲着枯井喊,她说是砖厂老板害死了她的孩子,耿大发不得好死……
初寡妇就这么在井边哭诉了整整一天,终于哭昏了过去。邻居把她架回炕上,安顿了她休息。
可是,隔天早上,邻居再来看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断气了。
这事儿还没完,更邪乎的是,就在这一天的晚上,耿大发被发现吊死在砖厂的传达室里,死后的状态与几年前贺建国的死态如出一辙。
这一天,村里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初寡妇咒死了耿大发,有人说是初家的春娟还魂回来,杀了耿大发为她弟弟报仇。
还有人说,上地干活的时候在砖厂附近看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像极了铁柱他爹。
贺建国死了,耿大发也死了。村里人都说是初家男人在报复,报完了仇,他怕初寡妇孤单,就把她也带走了。
耿大发一死,砖厂没有了管事儿的,再加上资金难以周转,就日渐荒废了下去。砖厂工人也都说这地方邪性,自从耿大发死了之后,总觉得阴气森森的,就陆陆续续的都走了。
最后,整个砖厂就只剩下了刘三自己。据他自己说是舍不得这里,尽管没人相信他的鬼话,但是他留下来的真正原因还没人知道。
刘三在砖厂依旧种着花,依旧不让人随意进那个园子,刘三靠着卖砖厂剩下的存货过日子。他自己越来越消瘦,到了后来几乎就是个皮包骨,根本不成个样子了。
又过了几年,刘三已经瘦得像个骷髅,还总神神叨叨时常神志不清的不知说些什么。村里人都说是砖厂阴气太重,刘三就是被那些个怨气蚀坏了身子,看他那样子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果然被村里人说中了,多了一段时间,村里人发现上地里干活路过砖厂的时候好久都没有再见过刘三了。大家对此议论纷纷,最后大伙一合计,决定派几个年轻阳气盛的小伙子进到砖厂里面去看看,结果在砖厂的房子里看到的却是已经吊死了好几天的刘三。
村里人草草埋了他,但从此再也没人愿意在接近这个砖厂,即便是上地干活的时候也躲得远远的。
有人好奇那个花园里到底有什么,可进去后发现花园里的花都被人拔了,第二年倒是又长出了几株,但是越来越少,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再也看不到了。
连续三个人不明不白的死在这里,使得村里人对这个地方敬而远之。就这么的,砖厂一直空着,里面杂草丛生,就连房子如今都已经破败不堪了。
讲到这儿,张支书喝了一口酒,长叹了一口气,“那个地方太邪门儿了,接二连三的有人被吊死在那里,村里人对那儿都特别忌讳,还不敢轻易把那破厂子拆了,害怕触怒了里面的东西,所以这么些年就扔在那儿,没人管没人问的。”
当时我听完了张支书讲的故事,就陷入了深深的思考,我觉得,这些故事的背后应该是还隐藏着什么。
4
天越来越黑,许静还是没有回来。
我已经急得满头大汗。最后,我咬咬牙,决定把不再管这尸体,先回村里。
当我回到村里的时候,李村长正跟韩校长在家门口的树下下象棋。
我急匆匆地跑过去,问:“许静回来了吗?”
李村长抬头看见我满头大汗的样子,先是一愣,而后道:“许同志不是跟你出去的吗,没见她回来啊!”
“坏了!”我大叫一声,“快找几个人跟我走,你们村头那砖厂里死人了!”
“啥?”李村长“噌”地站起身来,张大着嘴巴看着我。
“快跟我走吧!有人被吊死在厂房里了!再让你们村里的人四处找找许静,她可能让人掳走了!”我满脸焦躁道。
老村长慌忙四处叫人去找许静,然后趿拉着鞋带着几个人就跟着我往村头跑。
到了砖厂的厂房,几个村里的小伙子把那尸体放下来。李村长和张支书进到厂房里,两个人战战兢兢地靠近躺在地上的尸体。
张支书闭着双眼,压根儿不敢去看那躺在地上的人。李村长一步一挪,走向尸体,等看到那人的长相时,李村长“啊”的一声大叫起来,吓得张支书浑身一激灵,猛地睁开眼睛,待他看清地上的人,也不由惊叫起来,“这不是王春生吗!”
“你认得他?”我把眼睛一瞪。
“他就是我们村儿的,现在就住在老初家那房子!”李村长脸色苍白地看着那具尸体,声音有些发抖。
“住在老初家的房子?是那个孩子死在这里的初家?”我脚步一滞,回头紧紧盯着李村长。
我突然停下,吓了李村长两人一跳,两人慌忙点头说:“是的。”
“快带我去。”我焦急地喊道,“把尸体抬出去,把这个厂房锁好!”
5
我们一群人急急忙忙地向老初家的方向赶,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有一种预感,所有的一切都会在老初家得到答案。
到老初家的时候,那木质小门用一条粗长链子紧锁着。邻居说,家里没有人,王春生前天匆忙回来过一次,在家待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又出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回来过。
李村长说这个王春生在村里是个整日游手好闲的家伙,前一段时间因为不顾正业被家里赶了出来,自行撬了初家的房子,住在了里面。
我率先跳进院内,撬开房门。
走进这个老房子,我仔细打量着眼前屋内的一切。朝南的墙上只留下两扇小小的窗,其余已都被木板封住。冬季微弱的阳光就从这两扇窗中勉强地钻进屋内,好歹算是让这间昏暗清冷的房子有了一点光亮。
屋子里只陈列着简单的家什,一个衣柜,一铺炕,一台缝纫机还有一个靠在墙边的方桌。
我的眉头皱得更深,因为这屋子根本不像许多年不曾有人住过的样子。
由于光照的缺乏,整个屋子都显得格外阴森和寒冷,因为没有什么家具,屋子又显得特别空旷,只有几个已然掉落油漆的抵梁柱孤零零地伫立在屋子的四周。
屋子的西北角,供奉着一尊不知名的神像,暗红的脸膛更像是源于屋中的幽冷。神像的身前的香台上立着三根已然熄灭但并未燃尽的香。
我在屋子里四处走动查看,当走到缝纫机边上时,脚下突然传来“咚咚”的声响。我猛然一惊,再次用脚踩了踩此时脚下用砖铺成的地面——“咚咚”。
我神色一凝,这缝纫机底下的砖地,踩上去发出空旷的回响,显然是没有铺实。我让李村长找来工具,撬开地砖。
果然,地砖之下是一个类似地窖的空洞。
我又弄来一盏蜡烛做的灯,灯被点燃,徐徐放入地窖中,黑暗中,火苗摇曳不定,却不曾熄灭,隐约间还看到了一架连接地上的梯子。将蜡烛灯拽上来,已经确认地下氧气充足的我一马当先,顺着梯子爬下去。
地窖里有着淡淡的土腥味,湿寒之气浓郁。地窖比想象中大得多,我带着村里的几个人开着手电,小心翼翼地在其中摸索。我发现,这似乎是一条地道,从屋内径直地通向屋外,在一团漆黑中走了大约十几米的距离,突然在前面出现了一束微弱的亮光,拐过一个拐角,众人看到在那亮光的后面,一个人被五花大绑地捆在一把椅子上。
看到那人,我顿时狂吼:“快,救人!”
我带着头,几个人大步跑到椅子旁边。
被绑在椅子上的许静看见我激动的泪流满面,被堵住的口中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
我给她松开绑着的绳子,拿掉口中堵着的破布。受到惊吓的她“哇”的一声扑进我怀里,开始大哭。
许静显然是吓坏了,我轻轻摸她的头发,柔声安慰叫她不要再害怕。
许静抽噎着,伸手一指身后,“他从这边跑了!”
我并没有着急去追,而是仔细观察这个地方,我发现这是一口井的井底,这口井应该就在老初家的园子里,不太深,看起来应该是早已枯竭。有几束微弱的月光从盖着井口的木板的缝隙间照射下来的。
我又许向静指的方向看去,然后才发现,原来这口井的一旁还有另一条通道。
等许静的情绪稳定了下来,我才拔出枪,带着几个村民钻进了那条地道。
黑暗里,只有几个手电筒亮着惨白的光。喘息与步行的声音清晰回荡在耳边,地道出奇的长,阴寒,死寂,像是通往幽冥世界的通道。
所有人都绷紧着神经,在各自呼出的白气中紧紧盯着地道的各个方向。
走了大约有十分钟,所有人都已冻得发抖,可这条路似乎仍旧没有到尽头。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姓张的小伙子摔倒在地。后面的人大惊,急问出了什么事。
小张站起身,羞涩地说:“不小心绊倒了东西。”手电筒的光照下,他原本通红的脸色却显得无比苍白。
我们用手电去照向小张的脚下,发现是一块大石头,光源再向上移动,我发现石头上放着一架梯子。又用手电筒照向四周,然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原来我们终于走到了地道的尽头。
爬上梯子,用力推头顶的部位,木质的盖板微微有些松动,我用上全身力气,猛地用力一顶,盖板被顶到一旁,丝丝缕缕的月光瞬间照进地道。
我微眯着眼睛爬出地道,看着地道外的场景,大家震惊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齐齐看向我。
我看着有些熟悉的场景,长长出了口气,“是砖厂的厂房!”
6
就在所有人都震惊自己通过地道来到砖厂厂房的时候。
寂静空旷的厂房里突然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我大吃一惊,忙举枪瞄准那声音的方向。
那是一个佝偻得仿佛虾米的身影,此刻正在阴暗的砖厂厂房里背对着我们,他蹲在那里,不住地咳嗽着,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
“你是谁?”我用枪指着那个人。
他缓缓转过身来,是一个苍老黝黑的面孔,脸上刻着密集的皱纹,看起来饱经风霜与磨难,花白凌乱的头,好似一丛破败的枯草。
李村长看着这张面孔张口结舌,“你——”
那人嘿嘿一笑,露出一口黄牙,“李老四,李老四!”
“你是初老六!你——你是人是鬼?”李村长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嘿嘿嘿,我是杀你们的鬼!嘿嘿嘿!”
我皱着眉,回头看向李村长,“他是谁?”
“他就是初春娟的爹!”李村长颤声指着那个衣着破破烂烂的老头。
听到李村长的话,我神情一粟,却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吃惊,只是觉得一切似乎都说得通了。
那初老六怪笑了一阵,又突然不笑了。
他开始站在那里怔怔地看着我们,而后突然一边咳嗽着,一边道:“我在井里面藏了这么久,孩儿没了,孩儿他娘也走了,这么多年了,我躲不动了,也不想躲了。你们把我抓走吧!”
“是你杀了贺建国?”我问。
“是,他害死我闺女,我就杀了他。”这一刻的初老六同刚才相比,像是变了个人,声音格外平静。
“葛大发也是你杀的?”我又问。
“是,那葛大发根本不是想在这村里开砖厂,他只是想利用砖厂那片沙土地种大烟,我那可怜的儿子不过是误跑进去,看见了那些大烟的花,撞破了他的秘密,他就狠心地松开了狼狗的链子,喂那狼狗吃了烟膏,让那两只疯狗把我那可怜的儿子活活咬死了。”初老六说话的时候眼睛空洞洞的。
“那刘三呢?”我再次追问。
“那个刘三,一直吸大烟,为葛大发种大烟,把自己搞成一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偷偷溜进厂房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我为了不让那些残余的大烟祸害村里的孩子,就把他也吊了起来,让村里人不敢轻易靠近这里!咳咳咳咳——”
初老六又是一阵猛咳。
“那这个王春生……”
“他?他太像那个贺建国了,他也不该乱闯进我家,孩儿他娘来井边告诉我,叫我杀了他。嘿嘿嘿——”
初老六说着说着突然又开始神经兮兮地大笑起来,“我藏在井底,孩儿他娘叫我杀谁我就杀谁,谁欺负我初家人,我就杀谁!嘿嘿嘿——孩儿死了,孩儿他娘也死了,呜呜呜——葛大发也死了,嘿嘿嘿——”
看着初老六的模样,我知道,常年藏身在枯井里,黑暗和仇恨的折磨使他的精神已经不再正常了。
最后,初老六被村里人绑着带走了,他一边诡异地笑,一边念叨着杀贺建国杀葛大发。
后来赶到的许静已经从被初老六绑走的惊吓中缓了过来,我告诉了她有关初老六的故事。当她看着初老六被捆绑着,被村里人不断推搡着向前走时的疯疯癫癫的样子,不由红着眼轻声对我道:“我原谅他,他真的很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