伞很旧,很破,长年呆在墙角,只有在下雨的时候才会被拿出去使用一下。伞面上积满灰尘,还破了几个小洞,伞柄上长着斑斑点点的锈迹。
伞下住了一只妖精。
妖精什么时候来的伞已经忘了。只记得当时那个笑嘻嘻的小妖精就那么站在面前,皱着眉头问他:“你多久没洗澡了?”
伞低下头,慢慢数着身上的锈斑,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每当遇上难题,他都这么干。
“那个,呃……多久没下雨了呢?说不好,早忘了。”
妖精笑了:“我住进来好不好?”
伞点点头:“可以的,不过就是地方窄得很,卫生间也没有,只有自动淋浴。”
妖精很感兴趣地着戳戳伞面上的小洞,轻笑道:“这样也不错,至少喝水的时候很方便。”想了想,又安慰伞说:“你不用担心,我很好养的,只喝水就够了。”
其实伞也听说过,每把伞下,多多少少都会住上点妖精。伞给妖精提供住处,妖精则陪着伞消磨时间,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
“你会唱歌吗?”伞问。
“会的。”妖精点点头,竟然开口便唱:“北飞的大雁啊,听我讲讲那遥远的南方,那金黄的菜花……咦,你身体是不是不舒服?”
伞苦着脸说:“在安静的角落呆久了,有点不太适应,给我点时间吧。”
妖精嘟着嘴说:“真扫兴。不过不要紧,我还会跳舞呢。”
伞急得满头大汗:“地方太窄,灰又多,还是算了,我怕灰呛到鼻孔里。”
妖精转了转眼珠:“倒也是的,你身上够脏的,这样吧,我帮你打扫打扫。”妖精说完,就背起双手绕着伞走来走去,不时俯下身来吹去伞面上的灰尘。
“怎么样,舒服多了吧?”
伞老老实实地回答:“痒。”
“一点都不好玩,你,闷死人了。”妖精嘟着嘴说。
不管怎样,妖精还是住了下来,没事的时候,就跟伞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然而令伞失望的是,妖精居然对外面的事情一点都不知道,完全变成了伞把自己的见闻讲给她听。其实伞能讲的东西也很有限,都是雨天的事情,什么绿叶上沾满一两颗小水珠,花蕊中淹死一两只小蚂蚁之类的。但是妖精却听得津津有味,总是眨着大眼睛,满脸惊讶地说:“这样的啊。”
有时候妖精也很安静,他们便一起静静坐着,看墙角的蜘蛛捕捉飞蛾。眼看就要吃到嘴里了,一只壁虎却从旁边窜出来,将飞蛾抢了去,蜘蛛怒不可遏,张牙舞爪地开始骂娘。伞和妖精同时哈哈大笑,笑声激起地面上积年的细腻粉尘,漂浮在屋顶漏下的几缕阳光中,伞有时候想,这样的生活其实也挺惬意的。
下雨天,妖精和伞一起出门,雨水透过伞上的破洞洒下来,妖精一边在伞下张着嘴接雨水喝,一边仰望灰色的天空和细细的雨丝,轻叹道:“舒服啊。”
伞哼了一声道:“这个我早看腻了,阳光下的东西漂亮多了,蔚蓝的天空,温暖的阳光,金黄的油菜花,飞舞的蝴蝶,凉爽的清风……真想去看一眼啊。”
妖精意外地沉默了一会,旋即又转了转眼珠,笑着问:“真的想看?”
伞点点头:“想得不行。”
妖精突然板起脸说:“有什么好看的!你看我不就行了,我是妖精,想变什么就变什么。你说说太阳是什么样子的,我先给你变个太阳。”
伞努力思索着:“我听说,是个圆圆的,黄黄的东西,会发光……”
妖精果然立刻就变,于是伞的面前真的出现个黄黄圆圆的东西。
“怎么样,好吧好吧?”
伞皱着眉头说:“呃……怎么看怎么像咸鸭蛋黄,而且没有发光……”
妖精大怒,气急败坏地踢了伞一脚:“要求还那么高,将就点不行啊?”
伞没有说话,长长地叹了口气。妖精也赌起气来,转过身不理他。
然而伞沉默的时候却越来越多,还经常在墙角叹气,每当这个时候,妖精就嘟着嘴,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他看。
有一天,妖精终于坐不住了,拉着伞的衣角轻轻地问:“还在跟我生气呢?”
伞摇摇头:“我是在想,可能这辈子我都没机会见到真正的太阳了。我应该很快就会被扔掉了,在这之前估计谁也不会想到用我来遮太阳。”
妖精展颜一笑:“不会的,你一定有机会,其实你的架子很好,又结实又轻巧。只要把你身上的破洞补好,再好好洗个澡,撑着出去遮太阳也是可以的。来吧,本小姐帮帮你。”
于是当伞不被使用的时候,妖精每天都把伞面上的灰尘吹得干干净净,这样整把伞看起来确实也光鲜了不少。这一点,还真被注意到了,那天在伞 的面前,一个声音喃喃自语道:“这伞还不错,如果把几个小破洞补一下,当遮阳伞也是可以的,就不用买新的了。好吧,赌赌运气,把伞立起来,如果倒向左边就扔掉,倒向右边就去修理。”
妖精在伞耳边悄悄说:“我偏偏要往左边使劲,不让你称心如意。”
伞大急,拼命往右边使劲,结果一下子重重地摔在地上,抬头一看,妖精正趴在他身上,向他眨了眨左眼,露出狡黠的微笑。
真是个名副其实的妖精,伞想。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明媚的阳光下,伞悠然自得地环顾四周,不远处是一片绿油油的田野,零星地点缀着几家村落,小河弯弯曲曲地从村庄间穿过。几只燕子从空中掠过,微风拂面而来,带着青草和野花的香气。
“你看见了吗?多么美的风景啊!”伞高兴地对妖精说。
妖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但还是很高兴的样子:“是啊,我也看见了,金黄的油菜花,飞舞的蝴蝶,真的跟你说的一样呢。”
伞沉默了。
“怎么不说话了?”妖精问。
伞沉吟了一下,轻声说:“这附近根本没有油菜花。”
妖精沉默了。
“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看呢?咱们费了好大劲才出来的不是?”伞轻轻地说,尽量使自己的声音不带责备的语气。
“好的,我看看。”妖精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见。
“现在看见了吗?”伞问。没有回答,伞再问,还是没有回答,低头一看,妖精不在。伞大声道:“不要玩了,快出来吧,再不出来以后我就要收房租了。”但是看来妖精不怕,因为她还是没有出来。会到哪里去了呢?伞低下头,去数身上的锈斑,却一个也看不见了。伞忽然想起,尽管妖精的歌声很难听,却有种亲切的感觉,正如机簧滑过锈迹斑斑的伞柄时发出的“嘎吱”声。
不出门的时候,伞依然呆在墙角。蜘蛛才抓住的蜻蜓又被壁虎抢走了,蜘蛛一如既往地大声骂娘。伞想笑,没能笑出来,低头去看地上的蚂蚁,这是他养成的新习惯。地上一共5只蚂蚁,两只在搬东西,两只在打架,还有一只当裁判。正在打架的两只蚂蚁中,有一只缺了一条腿,另一只头上少了一根触须。
很久以后,伞又在一个艳阳天出门,刚好遇见另一把伞,那家伙主动跟他打招呼:“喂,你好啊,你那里住着妖精吗?”
伞想了想,摇头道:“没有。”
另一把伞道:“还好没有。就是提醒你一下,妖精是不能见到阳光的,不然会消失掉,不过既然你那里没住妖精就没事了。”
伞点点头道:“是啊,还好没有。”说完低头去看地上的蚂蚁。地上没有蚂蚁,于是伞便抬头看天。金色的阳光如沉重而迅速的流星一般打在眼皮上,伞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这时他忽然想:自己当年为什么那么向往这一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