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有很多种说法,我相信我是坐了一回天堂的出租车,而我的朋友们则说得更为离奇,说我会遁身术。至于我的妻子,她,她说我那天根本就是爬回来的。
那天我们同学聚会,玩到子夜犹不过瘾,六个在班上就很铁的哥们儿(其中有三个女生,呵,不如叫姐们儿算了)又继续出去玩。我们到海阳路上的“天上人间”蹦迪,总觉得没有喝够,又找到一家练歌城,继续喝我们从路上买来的酒。大家早不是男孩女孩了,有的油头粉面的也当了官,但我们就像小孩子似的玩得很疯,女生也大杯大杯地喝威士忌,抢着唱歌。终于六个人喝倒了五个(其中一个要开车就没勉强),谁也站不稳了。
他们都是在海滨区住的,而我早搬到了海港区。整个儿一南辕北辙不顺道。我不让他们送,让他们直接回家,我说我打出租车。开车的同学不信,说这时候怎么还会有出租车,我大着舌头说:有,有,有。
说话间还真来了一辆,很常见的明黄色夏利,我说那不就是吗?其他喝高了的男女生也说那不就是嘛。只有开车的同学很纳闷,连说在哪儿呢,我怎么看不见呀?我说你小子打小就是夜盲症,想不到这么大了还没好。
那辆出租车停在我身前,真轻啊,连点儿声音也没有。我拉开车门,坐在了司机旁边。然后我扭头和我的老同学们再见,我看到开车的哥们儿依然一脸迷惑,但已被别人推推搡搡地硬弄到车那儿去了。
我笑嘻嘻地看着司机,那时我还没感觉这司机有什么不对劲的。只是他给人看起来的印象很冷,肤色好像有点发蓝,我不知道是因为天黑的缘故还是我喝得已经看不准颜色了。我掏出烟来请他抽,他拒绝了,用手推开我。他的手很凉,我以为是我自己要被酒精烧着了,身上那么烫才显得别人手凉。
我说这样就是看不起我,等等等等地说了一大通。他一言不发,但还是不抽我的烟。我说累了他才问一句:去哪里?
呵。迎春里。我说,认识吗?
他不吭声,从眼前的景象看,车子已经开动起来。但怎么轻飘飘的,一点声息都没有?我不由连夸师傅技术真高,高!
朋友聚会?他终于开始和我搭讪了。
我说是同学聚会,好几年没见着了。他问我妻子是不是也是我的同学?我说不是的。他说他的妻子是他同学。又问我现在回去,我妻子是不是不睡觉在家等?这样一说我倒酒有了几分醒,我发现我太不像话,竟玩到这么晚,我的老婆肯定不睡觉在家等我。于是我说是的。
他说他也一样,只要他出去跑车,不管多晚他老婆也要等他回来。
然后他就说他送我的路也和他们家顺道,他回去看一下不介意吧?
我说没关系,你去看吧。
他把车停了下来,然后指给我看一栋楼房,果然有一扇窗户还亮着。
这时候我的头有些昏,干脆闭上眼睛打盹。
也不晓得过了多久他回来了,竟然还拎了个保温饭盒,说是他老婆给他做的霄夜。这饭盒很怪的,居然是透明的,可以看清里面是大米干饭和鸡蛋炒蒜苔。我揉了揉眼睛,还是那样。我心想我真他妈的喝多了。
然后我就到了家,我热情地问他的名字,说以后大家就是朋友了。他说他叫张绍军,属平安车队的。
我进屋后我老婆大吃一惊,说你从哪儿滚的这身泥啊?
我说什么泥,我坐的士回来的有什么泥?
我老婆说放屁!我才没看着什么的士,就看见你晃啊晃地晃回来。
女人就是事多,我才懒得和她理论,眼一闭就睡过去了。
第二天我的那个司机同学一大早打电话来,问我还好吧,我说怎么不好了?
他说你可真神啊,不是会遁身术吧,一眨眼就没了影儿,你真是坐车回去的吗?
我说那还有假?他呆了半天,说他不能开车了,他有夜盲症呀。
几天后我打的,真巧,又是平安车队的。我跟师傅说你认识张绍军吧,我们不错的。
师傅奇怪地看了看我,那表情就像是我有病。
然后他说张绍军已死了快一年了,他是在夜里,被劫车的歹徒杀害的。他说了许多张绍军的事,包括对他很好的老婆,真的是每天夜里等他回家的。
最后他说:他是个好人,好人是要上天堂的。
我还能说什么,我没晕那儿就不错了。
我竟然坐了回天堂来的出租车!
这事儿我没敢跟我老婆说,我老婆比我小七岁,娇得很,我不想吓着她。
有一天她去宾馆参加一个工作会议,是我先到的家。天黑下来不久,我接到老婆从楼下用手机打来的电话:老公呀,快下来帮我拿东西!我应了一声赶紧开门下楼,就见我老婆喜孜孜地站在出租车前,胸前抱着好几个袋子。
我说你没事买这么多东西干嘛,有钱也不能这么烧呀。我说着准备接她手中的东西。
老婆说还有呢,不让我拿,又说是开会发的购物券,她顺道就进商场消费了。
这时我才看到司机站在我面前,手里也有两只购物袋。我接过来,随口道了谢。这时我听到一个熟悉得让我有点心惊肉跳的嗓音:不用谢,大家是朋友嘛。
我定定神,这才发现送我老婆的司机,居然是张绍军!
我全身打摆子似的发起抖来,差点儿要站立不住,我结结巴巴地说:对,对,对……
张绍军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就开车走了,那车还是轻得像一阵风。
上楼的时候我老婆说这司机真好,说是你的朋友,给他钱死活不收。我不言语,进屋后我问她:老婆,你,你没事吧?
老婆奇怪地看着我:没事呀,老公,你怎么了,脸色那么白的?
我勉强挤出笑来,亲热地去抱老婆,这是七月里的大热天,我老婆光胳膊露腿的,抱上去竟是沁骨的冰凉——凉得我不断地开始打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