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我该搬走了
这个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做了三十多年民办教师的父亲终于转正并当上了校长,故事发生后,他曾经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文绉绉的话:正义和公道可能偶尔会迟到,但绝不会旷课!
父亲所在的那所学校叫河口小学,学校附近有个村子叫河口新村,村子里的农家子弟多在这里读书。之所以叫河口新村是因为过去曾有个老的河口村在呼兰河的下游,后来废弃了,当地人们在河的上游重建了新的村子。尽管父亲一直是民办教师,但谁也不敢否认他是我们这一带最博学多才的人,很多人就是从他那里知道了河口村不堪回首的悲惨过去……
伪满康德十年,因为村里有人救治并放走了一名受伤的抗联,而这个抗联则刚刚刺杀了一名驻扎在县里的日本宪兵队的宪兵。这支宪兵队的宪兵们几乎都来自日本的岩手县,乡情让这些远征的兽兵们更团结,更齐心也更凶残,出事后,他们发疯了似地搜捕凶手,要为战友、老乡和兄弟报仇。
最后,他们在河口村锁定了凶手的踪迹,但任凭他们挖地三尺最终也没有抓到凶手。恼羞成怒的宪兵队长命令将全村男女老少集中到河滩上,先是放火烧光了村子里的房子,然后逼大家说出抗联的下落,如果不说,就会让大家“好看”。
父亲分析,这名抗联当时肯定逃远了,或者牺牲了,否则,真的就会象过去电影里常常出现的情节:危急关头,我方战士大义凛然地从隐蔽处挺身,而绝不会让群众替自己扛着……但河口村人没这么幸运,鬼子以及汉奸翻译喊得嗓子都冒烟了,也没有人吱一声,这时,宪兵队长疯了……
每每讲到这里时,父亲都会浑身哆嗦,直淌眼泪:鬼子真狠,真狠,比他妈的胡子狠好几百倍!我们这地方把土匪称作胡子,过去,我们这里在吓唬不听话淘气或者晚上不睡觉的小孩子时常常说“胡子来了”,可见其心狠手辣,可鬼子比他们还狠几百倍!那次鬼子没动刀更没开枪,而是把全村男女老少衣服剥光,身上抹上荤油,然后放出几条体格比牛犊子还大的狼狗直接上人身上去咬、去掏!就这样,全村人差不多都被活活喂了狼狗,只有老村长和一个贪玩的孩子当时没在村里幸运躲过了此劫。鬼故事
幸存下来的一老一少的命运并不比喂了狗的乡亲们好,他们一个疯了,一个傻了!原来,鬼子把大伙儿抓走后,正好他们也回村了,就躲在村口一棵大树上,他们亲眼目睹了亲人们被喂狗的全过程……老村长用一只大手紧紧地捂住了这个名叫彪子的孩子的嘴,差点没把他憋死,而他自己把下嘴唇都咬烂了!
鬼子撤走后,邻村的人来帮着收尸,完事后,要把他俩带走,可老村长拒绝了,他中了魔障似地嘴里反复叨念:全村人都在这儿呢,我们俩哪儿也不去,就和大家伙儿在一块……直到等到那一天我们再走……大家猜想老人一定是悲愤过度糊涂了就没有再勉强。
当天夜里,有大胆的好心人担心老少二人有什么不测,结伴来探听动静,他们没有听到哭声,只听见老村长絮絮叨叨地和彪子说:好孩子,咱们不走,直到那一天后咱们再走,那一天早晚是要来的……
黑龙江大部分地方光复后就解放了,新生的县政权决定重建新的河口村,由于老的河口村发生了那么大的惨案,而且遇难者的遗体就埋在了村子的原址上,所以新的河口村就在老村的上游选了址。河口新村处上风上水之地,地广田肥,很快人丁兴旺,可即使这样,惨案幸存下来的老村长和那个名叫彪子的孩子还是不肯离开老村。
一问他们为什么不走,他们就还是那句老话:我们不走,直到等到那一天来了,我们再走……人们刨根问底:那一天是哪一天?他们就所答非所问:反正那一天是早晚要来的!弄得大家都很无奈,于是只好作罢。
尽管后来又经历了土改、“大饥荒”,这一老一少还是没有离开老村。1962年冬,年逾花甲的老村长到了弥留之际,他咽气前叮嘱老河口村最后一个活人彪子:孩子,记住,咱哪儿也不去,直到那一天来了,咱们再走!那时,当年的小孩子已经长成了壮年。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全国开始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由于这里的情况大家都知道,乡里就在原地给这位这个老河口村的最后的幸存者划定了承包田。彪子本来就弱智,他的父母双亲又都被鬼子喂了狗,受了如此强烈的刺激一直没有恢复过来,加之一直离群索居,导致平时他很少和人接触,终生未娶,老村长死后,他就养了几条狗做伴。有人听见他经常和那些狗说话:咱们不走,直到等到那一天来了,我们再走……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县里要在河口一带建沿河公园,这样不仅老河口村就是新河口村也都被规划了进来。由于有优惠政策,新河口村的整体搬迁不成问题,唯有老村的这位河口惨案的唯一幸存者是个难题。
那天乡长亲自出马去做已年逾花甲的彪子的思想工作:老前辈,我们知道您舍不得离开惨死在这里的乡亲们,可现在你要为咱们的子孙后代想想啊,把咱们家乡建得更美,那些乡亲们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这次我们通过招商,引来外资给咱们建公园,这是很不容易的事啊,您老这次一定要支持我们……
没等他说完,彪子木讷地举起了手制止了他,然后脸上第一次露出笑容:别说那么多了,这回我该搬走了,你们该忙啥就忙啥吧,给我几天拾掇东西!彪子的声音很低沉,听起来让人感到瘆得慌。但不管怎么说,他的表态让乡长十分高兴,多年来很多人都啃不动的骨头,今天被他几句话顺利摆平了。
彪子果不食言,第二天就开始拾掇东西,而此时,工程规划人员也已经开到这里开始了勘测等工程建设的前期工作。几天来,彪子一直在拾掇东西,大家都很奇怪,一个老跑腿子带着几条狗做伴,有什么地方可拾掇的,可他已经答应搬了,又一直没闲着,所以也没人更多地注意他,工程的前期准备工作一直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一天,一群人簇拥着一个一袭白衣的、戴眼镜的人来到工程现场,彪子猜这肯定是出钱建公园的外国投资商,因为前几天乡里来人粗催他好几次了,说投资建公园的外商要来实地踏查,要他赶紧搬走。彪子和他的几条狗,远远地看着白衣人,脸上露出狰狞的笑:这一天终于来了,这回我真的要搬走了!
这时,他身边的几条狗离弦的箭一般冲过去,穿过人群扑到白衣人身上疯狂地撕咬!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大家猝不及防,缓过神来的人一边对这些狗拳打脚踢一边大喊:赶走这些畜牲,打死它们,赶快救出藤田先生……远处彪子目无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嘴里反复叨念着:这回我该搬走了……经过搏斗,大家终于成功将被撕咬得遍体鳞伤的白衣人从狗嘴里救了出来,此时,彪子已转过身慢慢向远处走去,边走边念念有词: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这回我真的该搬走了……
后来父亲从他的一个在省公安厅出入境管理处工作的学生那里知道,差点被彪子的狗咬死的人就是沿河公园的投资商,日本岩手县盛冈市渔业商人,日军侵华期间其父及家族中多人曾在关东军服役。沿河公园的项目经过一段时间的沉寂后来终于建起来了,园中还立了块碑,上书:河口惨案遇难同胞纪念碑。彪子从此不知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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