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传奇
吴生访友归来,信马由缰,不觉走入一岔道,正迷糊间,只见前行不远,有一小镇。近前观之,小镇繁花似锦,美不胜收,看着看着,吴生不禁大奇,整个小镇上只盛开着一种花——梨花。
吴生找了个小店住下,反正不急着回家,想在此盘桓几天,且看小镇有何古怪。
镇名梨花镇,盖因遍镇梨花得名,吴生寻访了一天,也没发现一种杂花。梨花镇多古建筑,历史上几次有名的战争都没殃及这里,近代更是连年烽火,小镇居然有本事夹缝中求生存,片瓦无损。
吴生这一住就是多日,晚上读书习文,日间探幽览胜。这一日,吴生直往镇西角走去,这里本是梨花镇的忌讳,店老板在他住店时就叮嘱:“镇西不可去,去也不能走得太远。”吴生问为何,店老板只是说:“听我的没错。”这越发添了吴生好奇。
镇西角是片更大的梨林,不知方圆有几十里。梨花白如雪,密匝匝的,一树树,一桠桠,就像堆着云,压着雾。吴生漫不经心地瞎逛着,蓦地,一幢八角楼突兀地耸在眼前。楼高三层,楼身缕刻着朵朵梨花,雕工精细,吴生越看越奇,不觉登上三楼。三楼室内只有樽泥像,女身,粗看吴生以为是观音,走过去看是名年轻女子,面容姣好,清新可人。他瞅着喜欢,改不了纨绔习性,便提笔在女身背后做了首诗:“伊人居高楼,肌肤似凝脂,小生心仰慕,无端得相思,泥像不通情,奈何缘如此,可否梦中会,聊叙成知己。”
吴生又对着泥像痴看了一会,叹如此佳人世间难寻。回到住处时,没来由头痛起来,叫了大夫来,也查不出名堂,只给他开了几剂去痛的药。吃了药也不济事,头是越来越痛了,身边又没个人照应,吴生悲哀地想,摊上这种怪病,只怕是要客死异乡了。
头痛欲裂,吴生甚至开始呓语起来,这时夜色深沉了。恍惚中,吴生看到有个女子悄然来到床前,正在诧异,她轻启樱唇:“公子莫惊,我感佩公子才华,知公子病重,特来解厄。”说着她扬手向空中一抓,就抓了把花瓣。吴生病急乱投医,按女子的吩咐,啜了几瓣在口中,顿时满颊生香,头痛一下去了大半。
女子走至窗前,解下壁上的琴囊,捧出吴生的古琴,稍一拨弄,就有绝美的音符流淌出来,如出谷黄莺,如珠落玉盘,吴生听着悦耳,头痛又去了一半。他翻身爬下床,看女子十指蹁跹,在琴弦上舞动。忽的,他心神一凛,目光倾注在女子身后,居然洒着点点未洗净的墨汁,再看女子模样居然与八角楼中泥像有几分神似。
吴生张着嘴差点喊出声来,便对女子说:“姐姐琴艺精湛,小生配曲一首如何?”女子点着头,吴生就慢声轻唱起来,他嗓子不错,唱的是:“伊人居高楼,肌肤似凝脂,小生心仰慕,无端得相思——”琴音嘎的一声,女子离座而起,含愤说:“我见公子是读书人,必定斯文守礼,想不到如此轻薄!”女子拂袖欲走,吴生忙拉了她衣衫,“姐姐休怪,适才因见姐姐专注琴艺,像极了小生一位故人,小生才会失礼。”女子脸色缓和下来,羞涩地说:“实不相瞒,小女子名叫梨花,早就心仪公子,才不惜名节,夜中相会。你若钟情于我,只须依得我三件事,便可做长久夫妻。”吴生大喜,忙不迭说:“别说三件,就是三十件也依得。”
于是梨花说出三件事来,其一,不可问她来历,时机成熟了她自会告知吴生;其二,她只可夜中来和吴生相会,天明便要离去;其三,吴生不可要外人告知有关她的事情。吴生满口答应,当即就抱了梨花上床,说不尽的旖旎美好。
天明,吴生一摸枕侧无人,想到梨花所言,知她自去。大夫又来找吴生,说她翻了一夜古方,终于找到治他这头痛的法子,得知吴生已愈,大为惊奇。吴生含笑不语,只盼天快黑透,好与梨花相会。
转眼便至中秋,吴生想念母亲。吴父早逝,母亲对吴生期望颇高,恰好家人寻到此处,说老夫人病危,吴生便忧心如焚,恨不能插翅飞回家中。他要梨花跟他同去,梨花支吾说:“我还不好见人,既是婆婆病重,我也不能阻你尽孝,你且回家去,待过个一二年,我便去寻你。”
吴生依依不舍和梨花作别,回家才知,母亲根本没病,因见他在外浪荡,才编个谎言让他回来。她已给吴生定下一门亲事,是当地达官的千金,催着吴生成亲。吴生哪里肯依,被逼不过,只得把自己与梨花私定终身如实相告。吴母气得不行,料定梨花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坚决不认这个儿媳。
吴生把自己关在房中,专心读书,想在来年博个功名,也好脱离母亲,自立门户,那时母亲就是要反对梨花进门,他也有法子应付。
如此过了百十日,这一夜,吴生秉烛夜读,窗子扑地被风吹开了。吴生走过去关窗,却见梨花站在窗外,珠泪琏琏。吴生忙招呼她进来,梨花只是摇头,良久才说:“吴公子,我们缘分已尽,倘你念着我的好处,可在明年立春过后于梨花镇寻一崔姓人家,我在那托生。”说着,她抓过吴生拇指,狠心咬了一口,捺在自己眉心。吴生吃痛,哀呼一声,才知是个梦,可梦中情景却是如此真切。
吴母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恐慌的神情,对吴生说:“生儿,你可知你遇上的那个梨花她不是个人,我已托人打听清楚了,她是个梨树精。我已托清风观的高人捉她去了,你也不必过分忧虑,以后可得长点记性,不可这般和不三不四的女子苟合。”吴生凄苦地笑道:“母亲,就算她是个异类,可她并无害人之心,知你病重,还给你采药治病。”说罢,吴生大笑出门,任凭母亲在后面追赶也全然不顾。
十月不见,梨花镇却已破落荒凉了,梨树已全都枯死,镇西角的八角楼也已倒塌,梨花的泥塑自然也毁了,吴生免不了伤感一番。吴生好不容易打听到一户姓崔的人家,知他七天前生了一个女孩,不知害了什么病,只是哭闹。吴生赶去一看,只见那小女孩已饿成了皮包骨,显得额头一点胭脂胎记分外扎眼。她在她母亲怀里又蹬又踢,哭个不停,吴生抱她在手,说来也怪,她居然不闹了,喂她米汤,张口就啜。她父母抱过去时,又哭闹个不停,她父亲征得母亲同意,恳请吴生说:“看来这娃儿跟公子有缘,就送与公子如何。”吴生求之不得,紧紧地抱在手里,生怕再把她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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