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骨牙
卖了大半辈子肉的于尚武人称于大胆,从来不知道害怕是什么滋味儿,可自打进了员外何隆义家当起更夫,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便悄然渗入骨髓。乌云遮月,满府熄灯,伸手不见五指,于尚武一个人手提灯笼敲打梆子在黑漆漆的府院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巡夜。突然,一股热乎乎的气流猛地从身后直扑他的后脖梗,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儿呼地一下喷了过来。
“谁?”于尚武惊叫一声,猛地一转身。借着腥红的灯笼光,身后空空荡荡,并无一人。
于尚武刚转回身走出还不到五步,那股血腥味儿再次扑来,一阵“嘠吱嘎吱”的磨牙声清晰地传了过来。
于尚武惨叫一声,撒手扔灯,转向就跑。跌跌撞撞冲进自己更夫的小屋,“咣”的关上门扇,球一样滚进了角落里。
“嘎吱吱!”“嘎吱吱!”门外传来了一阵强于一阵的磨牙声,仿佛有数只利手在狠狠地挠着房门。
于尚武硬着头皮从角落里撑起来,滚爬到门前,死死地插上了门栓,又把屋里的桌椅顶到门前,这才稍稍舒了口气,又缩回了角落。
于尚武的气还没等出匀,只听“吱呀呀”一声响,一只细长惨白长满了红毛的小手竟然从紧扣的门缝中伸了进来,轻轻一划,门栓“哗”的一下跌落,桌椅“嗖”地飞出老远,屋门呼的一声洞开,那股浓浓的血腥味儿海浪一样猛地灌了进来。“噗!”屋里的油灯竟然自动点着,发出了绿莹莹的光。在惨绿的灯光下,一张白森森的厉牙出现在于尚武的面前。就在于尚武魂飞天外的一刹那,厉牙狠狠地咬在了他的右臂上,把他拿了半辈子屠刀的右手生生咬了下来,血肉碎骨顺着牙缝纷纷滴落。
“啊——”于尚武惨叫一声,一把从床下扯出当年割肉卖肉的屠刀,狠狠地劈了过去。寒光一闪,阴风一阵,厉牙倏然消失,屋子里顿时陷入了死沉沉的黑暗。
于尚武老半天才返过神儿来,他扯下衣服包扎好伤口,冲出屋去,跟头把式地拍开了员外何隆义的房门。
此时天光已亮,何隆义一见大惊失色,急忙出门请来郎中,仔细为于尚武治伤包扎。又亲自外出抓药,亲自为他熬药。看着于尚武服下药后,这才问起他受伤的缘由。
于尚武把经过仔细说了一遍:“员外,有鬼呀,咱得请个法师来降妖捉鬼,要不恐怕不得小命不保哇!”
何隆义一皱眉头:“清明世界,朗朗乾坤,只见人行,哪里有鬼?我虽然来到此地不久,但已经深感此地民风淳朴,所以虽孤身一人也在此地买下宅院,想在此渡过余生。你于大胆胆识过人,前半生操刀卖肉,家业殷实,虽然近年连遭劫难一贫如洗,却仍不改仗义本色,所以我请你作更夫与我为伴。我不管你是如何伤了手臂,一定要为你医治,可你不该编造鬼神谎言骗我。想我何隆义一生行得正走得端,为人处事问心无愧,莫说无鬼,就是真的有鬼,我也不怕!”
于尚武看着何隆义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不由得长叹了一声。http:///
入夜,圆月当空,于尚武一个人斜倚在病床上,手握屠刀,满脑子都是厉牙的影子,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迷迷糊糊地睡去。
“鬼呀——”突然,外面猛然传来了何隆义凄厉的惨叫。
于尚武浑身一抖,飞身下床,手扬屠刀,风一样冲出房门,迎面和满脸是血的何隆义撞了个满怀。于尚武刚刚扶住面无人血的何隆义,那张白森森的厉牙便“嘎吱嘎吱”地磨着,风一样冲了过去。
“我和你拼了!”于尚武猛地一推呆若木鸡的何隆义,挥刀劈向了厉牙。
阴风一荡,厉牙突地一躲,害怕般向后撤去。
于尚武血红着眼睛,大步追了上去,越追越快,越追越远,眼前竟然出现了一条亮堂堂的平坦大道,直通远方。于尚武沿着大道猛追着厉牙,突然一脚踏空,身子“呼”的一下沉了下去,他撒手扔刀,慌忙拼命回抓,左手搬住了一块硬硬的东西,脚下竟然传来了呼呼地风声。亮堂堂的平坦大道不见了,于尚武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处在荒山野岭之中,左手死死搬住了一块突出的岩石,身体竟然悬在了悬崖边上。还没等他返过神儿来,白森森的厉牙直奔他的咽喉厉啸着呼了过来。突然,远处隐隐传来了一声鸡鸣,厉牙哀叹一声,瞬间消失。
于尚武总算捡着了一条命,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下山回到家时已是日上三竿。何隆义受伤严重,已行动不便,并且因惊吓过度精神惶忽。于尚武找来郎中为进行何隆义调治,安顿好主人之后,一个人走出家门,直奔五十里外的毛家庄去求远近闻名的法师左朗。
左朗听完于尚武的叙述:“你身上杀气凝结怨气,你究竟干了什么白刀进红刀出伤天害理的事?”
于尚武一愣:“法师,我前半辈子是卖肉的,天天杀白刀进红刀出的杀猪,这也是伤天害理吗?”
左朗紧皱眉头,一指于尚武的右腿:“这是怎么回事?”
于尚武扯起裤角,右腿上,清晰地排着四个牙印伤痕,血淋淋地仿佛随时会淌出血来。
于尚武顿时脸色苍白:“法师,我说。”
十年前的一天,于尚武外出购猪,回家时已是明月当头。当时匪患严重,他一日无获,空手而归。路过一个庄口时,他碰上了一条母狗,便把狗捉回了家。当他准备杀狗时,母狗竟然给他跪了下来,眼里淌泪,口中呜咽。于尚武顿时怒上心头,嘴里恶骂着找出了一条绳子就要下手。可就在他俯身抓狗的一刹那,母狗猛地一蹿,恶狠狠地一口咬在了他的右腿上,狗牙竟深入腿骨。于尚武忍痛拔刀,一刀斩断狗嘴,狗牙竟然嵌到了他的骨头里。等他拔出狗牙,对狗扒皮开膛这才发现狗肚子里竟然有四只小狗。余怒未消的于尚武把狗肉卖光,又把四只小狗作成了菜,和几个朋友吃了个干干净净。可自打那后家道一天天败落,最后他竟然落得孤身一人且无立足之地。难道这就是报应?
“刹骨牙!你碰上了百年难遇的刹骨牙!”左朗脸沉似水,“狗为子跪求于你,可你竟杀狗食子,灭绝人性。偏遇阴年阴月阴日阴时,母狗一魂不散,恶怨凝结,已沾满你血的狗牙便成为百年不遇的刹骨牙,出必报仇,结怨者难逃此劫。你走吧!”
于尚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法师,我已知悔,宁愿与刹骨牙一拼了之,死而无怨。可你说结怨者难逃此劫,当年分食狗子共我们三人,其他两人并不知情,他们要死岂不冤枉?我的主人是一个好人,他也被刹骨牙所伤,求法师出手相救,我宁愿以一命换三命。”
左朗长叹一声:“知悔改过,以命救人,你的良知仍在。愿一命换三命,诚心可救。你当年的屠刀是杀狗恶器,对狗魂仍有震骇之力,所以你持刀在手刹骨牙要避你三分。如今你屠刀已失,刹骨牙便无顾忌,今晚月圆当头之时,它必要取你等性命,我试着救你们一救吧。”
左朗和于尚武一起回到何府,按北斗七星式祭起法坛,于尚武和当年同吃狗子的两个人站在七星之首,何隆义坐在七星之尾,左朗仗剑立于七星之中,对月祭天,静待刹骨牙的出现。
转眼间圆月当空,突然阴风大作,乌云遮月,浓浓的血腥味儿顿时弥漫了整个何府,一副牙缝里渗着鲜血的白森森的厉牙在法坛前嘎然而止:“竟然找来了帮手?”
左朗摇了摇头:“我知你怨重。可此两人虽食你子却不知内情,过无可恕,情有可原,望放其一条生路。于尚武当年虽灭绝人性,但数年来家道败落,仅存一人,已受天谴,况其右手已失,今为废人,又宁愿以己换他人之命,良知已归。我愿设坛为你超度,但求留其一命。”
刹骨牙“嘎嘎”作声:“人讲究杀人偿命,狗命为何不偿?人狗为何不等?你不要凭借一己之力就助纣为虐,欠我债者均要偿还,今晚我要大开杀戒!”说完平地卷起一阵腥风,数不清的厉牙,向着于尚武等人猛扑下来。左朗仗剑掐诀,一个风雷咒劈了过去。“咔嚓”一道电光,无数厉牙顿时成为齑粉,可眨眼间却又凝聚成为新的厉牙,向后整整退了三步。
“轰——”只听一声巨响,何府的大门被生生推倒。
“法师救命——”“鬼牙吃人啦——”“救命啊——”无数人疯了一样惊惶失措地冲了进来。
一个血淋淋的厉牙呼啸着追了过来,“咔嚓咔嚓”接连吞倒数人,一见众人已冲到法坛前,便狂嘶一声,径直扑了上去。左朗暴喝一声,抖出斩魔剑法,剑化百把,直劈厉牙。红光一闪,厉牙内喷出一道血雾,鲜血扑天盖地泼溅下来。血雾溅尘,剑牙相击,左朗“扑通”一声跌坐在地,一口鲜血“噗”的一下喷了出来。刹骨牙也“咯嘣嘣”崩裂了数枚。
左朗用剑撑地,口念真言,一股无形的罡气护住了众人。罡气外,无数森森的骷髅密密围上来,寻找着进攻杀人的时机。
“法师救命啊!刚才那个鬼牙还有这些骷髅进庄吃人了!”一个刚刚冲到法坛的年长者语无伦次地说着。
“刹骨牙,你为何滥杀无辜?”
刹骨牙吹动阴风,于尚武左腿裤角扯起,上面竟然有一块清晰的齿印伤疤。
左朗猛一扭头,“于尚武,你到底撒了什么谎?快说实话!”
于尚武一咬牙:“事到如今,我说!”
十年前,于尚武一直靠卖肉为生。可匪患频仍,时有战事,死人常扔至乱葬岗无人掩埋,猪极难购买。于尚武为挣猪肉的高额利润,便在晚上偷偷潜至乱葬岗割死尸屁股、大腿等处的肉带回家里,第二天按猪肉出卖,因而发了大财。那一年于尚武又来到乱葬岗割肉,远远望见一只母狗围着一具尸体乱咬乱叫,走近才发现那人尚存一口气,正在拼命哄打着要撕吃自己的母狗。那人一见于尚武,急忙求救,可于尚武竟坐在那看起了人狗斗。最终那人被母狗咬死。可就在母狗要吃人肉时,于尚武冲了过去,砍伤母狗并把它撵走。于尚武低头刚要割肉,那人竟然一口狠狠地咬在了他的左腿上,直至腿骨。于尚武一刀砍去那人的半边脸,还没等起身,右腿便被悄悄返回来的母狗咬至了骨头。于尚武刀砍断狗嘴,把狗和人肉一同带回家,这才发现狗肚里有四个小狗。最后他还是卖了人肉和狗肉,并把小狗会同朋友吃掉。
“于尚武,你真没人性,这一切都缘于你,你只有以命换众人!”
于尚武一笑:“左法师,跟鬼斗你是高手,却被我一个普通的人骗了。现在你和刹骨牙两败俱伤,我看谁能伤我?就算我必须得死,我也要拉上你们这些垫被的,要不是你们买肉我能去割人肉吗?活大家一起活,死大家一起死,哈哈……”
突然,一道黑影蹿了过去,于尚武的笑声嘎然而止,他的咽喉已被齐齐咬断。
竟然是何隆义,他一口咬断了于尚武的咽喉,又一口口地撕扯着于尚武的皮肉,于尚武瞪着迷茫而惊恐的眼睛,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你,你是刹骨牙?”左朗直愣愣地指着何隆义。http:///
何隆义转过身来,嘴里的厉牙突兀而出,正是白森森的刹骨牙:“对,当年那具尸体和母狗的血混在了一起,怨气凝结于牙,就成为刹骨牙。我幻化成人形买此宅院,请于尚武为更夫,就是要报当年之仇。我要先让他受尽惊恐,再断其性命,谁知他竟找到你,你又从中作梗,现在真相大白,你又能奈我何?于尚武不让死人安生,可这里的人双有几位没买过于尚武的人肉?他们也是帮凶,今天我要杀了所有的人报仇!”
“畜牲!”左朗咬牙挥剑便刺,何隆义一口咬断他的右臂,转身直扑众人。
狂风大作,云破月出,月光下,众人四散奔逃。
突然,何隆义仰天望月,一声惨叫,嘴里的厉牙飞跃而出,“咔嚓咔嚓”几口,竟然把自己的咽喉咬断,皮肉吞光。一张厉牙摔落尘埃。
左朗急忙爬起,抢步上前,用法器罩住刹骨牙,以符封住,死死镇于镇魔罐里。四周的骷髅和厉牙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人早已瘫倒在地的老人急忙爬过来:“法师,鬼牙镇住了?”
左朗点了点头:“刹骨牙是人牙狗牙与怨恨化于一体,虽为复仇,其牙内也存在着那具尸体对母狗咬住他的仇恨,月圆之时两牙必然自争。前夜何隆义被伤其实就是两牙自残,今晚幸亏风吹月现,而刹骨牙又主仇已报,所以两牙自争化去幻形,我才能乘机收复魔怪。唉,我学艺不精,未能识别真正的刹骨牙!被于尚武所骗,险些助纣为虐!此后再不为法师。我劝众人一句:人生在世,人性为本,万物有灵,且不可助纣为虐。”言罢,孤独离去。
众人望了许久,猛然想起于尚武当然所卖全是人肉,顿时一个个弯腰伏地,呕吐声在黑夜中传出很远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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