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湖镇革委会主任李秋山一大早就要出门,正在洗碗的李母问他:“秋子,你今天又要去哪里?”李秋山停住脚步,说:“今天小刘庄要平地主老财刘家的祖坟,让我去做动员报告。”李母听后身体不自然地颤抖了一下,接着她问:“为什么要平掉刘氏祖坟呢?”
原来,小刘庄在很久以前,村中主要有两个大姓,一是刘姓,一是吴姓。明朝洪武年间,长江发大水,淹了许多南方州县,数以万计的灾民流离失所,纷纷离开家园,逃荒要饭,刘家村始祖也在这个队伍当中,这一年,他到了今日的刘家村地界,看到这里虽然是洪荒一片,但是土地还算平整,就留了下来,开始在这里开荒种地,后经过几代人的努力,终于在这里开出了一片片的良田,所以刘姓也就拥有了村里所有的土地,那个年头土地多种不过来,就要雇人干活,这吴姓人呢,就是给刘姓人扛活的长工,因为他们的老祖宗善于察言观色,会办事,所以被刘姓人器重,特别恩准他们可以在村中建屋居住,还赐给了他们一点土地,许多年后,吴姓人人丁兴旺,渐渐的人数大增,慢慢的,竟然超过了刘姓。
相反的,刘姓人却几代单传,到了解放前夕,就只有几家生活在刘家村了,刘家人数虽少,但是还控制着村里大多数的土地,吴家人虽然也有一点土地,但是人数太多,没办法,只好一边自己种地一边给刘家扛活,他们虽然心有不甘,但是在那个社会,却没有半点法子。
后来解放了,土地改革了,刘家被划为地主,土地和房屋都被村里的吴姓穷人分了,刘姓人也被赶到了村中最简陋的房子里边居住,吴家人终于盼到了扬眉吐气的那一天。再后来“文革”开始了,吴姓人也没有放过这个泄私愤的好机会,将村中仅存的几家刘姓人押上批斗台,进行令人发指的批斗,还斗死过几个人。
这还不算,吴姓人又将目光盯向了村子西边的那块平原地,原来,刘家人在那里有一个墓地,自明朝到解放前,经过几百年经营,那个墓地已经相当大了,占地足有二十几亩,吴家人就说,这么好的良田不种地,却让死人占了做阴宅,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刘家人的霸道,所以他们要把刘家祖坟平掉做耕地。
李秋山推着自行车就要出门,李母追出来说:“秋子,迁坟的时候,不要让他们把死人骨头弄得到处都是,好好地给埋了。”接着她补充一句:“咱们要尊重死者不是。”李秋山应了一声。
中午时分,李秋山回家了,李母忙迎上来问:“坟都迁完了?”李秋山回答:“还早呢,墓地太大,大约还要两三天时间。不过,今天遇见了一件古怪的事。”李母忙问:“什么古怪的事?说来听听。”李秋山说:“今天上午他们挖了几个坟,其中有一个是小刘庄大地主刘柱女儿刘香儿的坟,挖开坟包之后,我们就看见墓室上的青砖墙上有一个挖了之后又补上的洞,我们就猜这座坟是被盗了,后来大伙打开墓室,又发现里边的棺材盖子是虚掩着,几个村民下去打开棺材一看,里边的情形让我们吓了一大跳,娘您猜发生了什么事?”李母说:“是尸体不见了?”李秋山说:“不是,我就知道您猜不到,里边的尸体竟然没有腐烂掉,就是颜色稍稍有些发黑,不过接下来更为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李母颤抖着嘴唇却没有说出话,脸色苍白,李秋山没有注意到母亲的神色,接着说:“令我们感到奇怪的是,这具尸体竟然是个男人,可据墓碑上还有村里的老人证实,这确实就是刘香儿的墓葬,而且当年那个刘香儿下葬的时候,村里有些老人还去帮着下葬了,看着刘香儿被封到棺材里边,然后被埋入地下的,可现在怎么会变成一具男尸了呢?”
这时,就听见一声闷叫,李母往后就倒,李秋山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连叫了好几声娘也没有反应,就赶忙背着母亲往附近的医院赶。经过医生抢救,李母的命是保住了,但是却全身瘫痪,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了。
时光荏苒,一晃十几年过去了,“文革”已经成为陈年旧事,李秋山也已经退休,在家里照顾依旧病着的母亲,随着这几年生活水平的提高,李母的身体也有了好转,她会说话了,身体也有了感觉,慢慢地,会在儿子的搀扶之下走上几步了。忽然这天,李母对儿子说:“秋儿,我想去小刘庄看看那个刘香儿的坟。”李秋山大为不解,说:“娘,您去那个鬼地方干什么,你要是闷得慌,我带您去北山公园散心去。”可是李母就是坚持要去,李秋山是个至孝之人,不想拗着母亲,虽然不知道母亲的意思,但还是答应了。
经过“文革”期间的那次迁移,刘家祖坟已经移到了一个荒芜的小土坡上,李秋山找了一个村里的老人带路,找到了一座荒坟,老人说:“这就是刘香儿的坟。”说完老人就走了。
眼前的这座荒坟,因为没有人上坟添土,经过了历年雨水的冲刷,坟包已经变得很小,李母凄然地看着这一切,喃喃地说:“这是我的坟呀,这是我的坟呀!”
时光倒流四十年,当年,小刘庄大地主刘柱几代单传,到了他这一辈,虽然有正妻和两房姨太太,可只留下了一个女儿,名叫刘香儿,刘柱把这个女儿视作掌上明珠,应了那句老话“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刘香儿长到十八岁时,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容貌出众,刘柱就想托人给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公子哥嫁了,可是这刘香儿竟然看上了刘家佃户吴富贵的儿子吴草根,还说非他不嫁,刘柱几次苦口婆心地劝说女儿,可是她就是不回心转意,最后刘柱说了一句狠话:“你要嫁给那穷小子,除非是我死了或者是你死了。”
是夜,刘香儿一夜未眠,其实她心里一直明白说服父亲同意与吴草根结合是不可能的,以前她也与吴草根商量过要与他私奔,可是吴草根惦记家中有年迈的父亲母亲,自己逃了倒是干净,只是刘柱一定会找老两口算账的,所以思前想后,吴草根也迟迟没有答应。
自己相爱的人不能嫁,自己不爱的人又不想嫁,刘香儿越想越觉得活着没有意思,就在凌晨时往梁头抛了三尺白绫,自缢而亡了,等到家里人发现,她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
之后,刘香儿就被父亲刘柱厚葬在了刘家祖坟,而那个吴草根在得知了刘香儿的死讯之后,大哭了一场,然后就带着父母亲逃离了小刘庄——他是怕刘柱因此报复自己和家人。
却说邻村有一个无赖汉,名叫王三,年近不惑,因为不务正业,还是光棍一根。这天王三赌输了钱,心情很是郁闷,正在闲逛之际,忽然听人家说,小刘庄刘地主家的千金死了,墓里陪葬了很多值钱的东西,王三一听就动了心,他想去盗墓。
因为怕别人捷足先登,刘香儿下葬的当天晚上,王三就带着工具去了刘家祖坟。
此时,天色阴沉,到处漆黑一片,王三又不敢点灯,只好摸索着前行,幸亏刘香儿的坟前有一棵粗大的柏树,王三好不容易摸到了那个地方,忽然间,一只猫头鹰在柏树上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既像笑,又像哭,惊散了一树的乌鸦,王三的汗毛顿时一根根的竖了起来,他扔掉工具就想跑掉,可是跑了几步,他又折了回来。对财富的贪欲最终战胜了恐惧。
王三定了定神,他四下看了看,没有发觉有人,就开始挖了起来。
两个时辰之后,王三已经在坟包上挖了一个洞,并用锤凿在青砖垒砌、三合土勾芡的墓室上凿出了一个窟窿,王三就钻了进去。
墓室的墙上有一个空洞,是用来放置长明灯的,那盏黄铜做的长明灯此时竟然还没有熄灭,随着墓室的打开,原本昏黄如豆的长明灯忽然间火舌一吐,墓室里开始大亮起来,吓得王三打了一个冷战。
王三定了定神,开始撬那口棺材,棺材盖打开之后,王三看见里边的刘香儿正躺在绫罗绸缎之间,身体的旁边,放着一些金项链、金钗等殉葬品,王三忙将它们收入囊中,这时他又看见死去的刘香儿面目如生,还是那样的美丽,王三又伸手试了试她的皮肤,竟然是软软的,完全不像个死去的人,这王三动了邪念,想奸尸,他迫不及待地脱下自己的衣服,又将刘香儿的衣服扒光了,接着爬进棺材就想进一步动作。
正在这时,那盏长明灯忽然间暗了下去,接着王三听见墓室中传出一个奇怪的声音:嗳……再仔细一听,声音竟然发在身下的刘香儿,王三战战兢兢地向下看去,他惊恐地看到:那死去了的刘香儿忽然睁开了双眼,接着就坐了起来,那苍白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特别恐怖,接着她又发出了一声叫唤:嗳……王三惊恐到了极点,连叫唤都不会了,他就觉得心口剧烈的疼痛起来,接着就倒在了刘香儿身上。
此时,刘香儿也从昏昏僵僵中醒了过来,原来,这刘香儿当时并没有被白绫勒死,只是昏厥了而已,现在经过王三一通折腾,刘香儿的那口气也就上来了,遂醒了过来。
刘香儿迷茫地看看自己所处的环境,看看自己所呆的棺材,看看四周的青砖墙,墙上的长明灯,再看看躺在身上的王三,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但是求生的本能使她将王三从身上掀下来,接着整理好衣服,顺着那个盗洞就钻了出去。
坟茔外边无月无星,天地漆黑的一片,惊恐万分的刘香儿就想尽快离开这个鬼地方,可是她现在连东西南北都辨不清,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正在这时,忽然刘香儿看见远处有一个亮点正朝这边走来,越走越近,刘香儿不知道那会是什么,就躲在坟茔后边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亮点更近了,刘香儿看出,原来那是一个人提着一个灯笼,那人走到刘香儿的坟前停住了脚,俯下身子,开始从身边的包中往外掏纸钱,用灯笼里的火引着了。
那个人接着跪了下来,一边烧纸钱一边哭:“香儿,我苦命的香儿,我来看你了。”刘香儿听出来也认出来了,他就是自己的情郎吴草根,刘香儿高兴起来,一下子从坟茔后边跑出来,说:“草根哥,我是香儿,我没有死。”吴草根看着眼前披头散发的女人,先是吓了一跳,当他明白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与刘香儿相拥而泣。
当初,吴草根怕被刘柱报复,就带着父母搬到了几十里外的亲戚家中,因为自责与伤心,今夜,吴草根就想在夜深人静之时,给刘香儿烧些纸钱,没想到却遇到了复活的刘香儿。当下,吴草根就将刘香儿接到了自己的家,因为怕被人察觉,他就从家里拿来工具将墓室的盗洞补好,又将坟包修好。从此,吴草根与刘香儿隐姓埋名,幸幸福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李母看着身边惊讶的儿子,说:“没错,吴草根就是你爹,刘香儿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