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同根生
一、死囚越狱
墨县辖下四乡八镇大都分布在深山之中,交通极为不便,因此,每年一度的六月十八开始、为期十五天的县集就成了百姓们的大日子。
这年临近县集的时候,知县张满忠早早地召集了衙门开会。按照往年的经验,县集十五天里,城中流动人口会暴增数倍,若不妥善处理各种事宜,只怕会闹出祸乱来。有鉴于此,每年的这个时候官府都倍加小心,今年也不例外。张满忠令捕头黄华带领捕快们日夜巡视城中各条街道,再令师爷赵百年于城中四处张贴安民告示,又请驻军在四个城门外加派人手……
一切处置妥当后,等到六月十八这天,四乡八镇的百姓们纷纷涌进城中,原本宽阔的街道顿显狭窄拥挤,好在准备充分,虽然拥挤,却并不混乱。张满忠长舒一口气,就在这时,捕头黄华大汗淋漓地过来禀报,说狱中一位死囚不见了。张满忠一听,连忙赶往监狱。
狱卒老高见到张满忠前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连连称道:“大人,恕罪啊!小的实在不知道犯人是如何逃出去的……”
张满忠示意他住口,随后走向死囚室。死囚室在监狱最里面的位置,很是阴暗潮湿。因为担心死囚们会互相攻击,所以死囚向来是单独关押的,一面面大墙将死囚室隔成一个个独立封闭的囚室。在老高的带领下,张满忠走进逃跑犯人所在的囚室,仔细查看起来。这里铁锁未见损毁,地面平整无洞,四壁更是完好。犯人逃走的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用钥匙打开牢门。而昨天夜里,正是老高值守。张满忠神色一凛,问老高道:“逃走的犯人叫什么名字?”
“回大人:叫李成其。”
张满忠吃了一惊,这个李成其是山区东村人,向来粗蛮无理,横行乡间,村人敢怒不敢言。之前,李成其与来东村做买卖的外乡人王虎发生口角并将其刺死,村民们忍无可忍,一起将他绑送到衙门来。人证物证俱在,李成其也供认不讳,张满忠便判了他秋后问斩。不想,这会儿他竞逃走了。
张满忠问老高道:“你一夜都守在这,竟然没看到死囚是怎么逃出去的?”
老高哭丧着脸道:“大人,小的昨夜一整夜都守在门口,根本就没有离开过,怎么可能……”
张满忠想了想,对老高说:“在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你必须寸步不离地待在这里。”
出门后,张满忠对黄华说:“去查查老高这个人。”
黄华领命去后,张满忠又走访了监狱门口的人家,谁也没注意到昨夜有犯人逃走。张满忠感到甚是棘手。李成其到底是怎么逃走的?逃走之后又会做什么?此时正是县集,东村百姓大多都已来到县城,如果李成其一心报复,后果将不堪设想。
到了傍晚时,黄华来报,说老高因为嗜酒如命,每月的那点奉银根本不够花,他便将主意打在了犯人身上。甚至明码标价,探一次监五两,送一次餐三两,不仅如此,只要肯给银子,他甚至可以将青楼女子送来给犯人过夜。
张满忠立即提审老高。几句话一问,老高对自己收受贿赂一事供认不讳,但怎么也不承认自己放走了李成其。
张满忠怒道:“监狱仅有一扇大门,若不是你放走了他,他怎么可能逃得出去?你到底收了李成其多少银子?又是如何将他放出去的?还不从实招来?”
老高连连磕头,道:“大人,小的冤枉啊!小的虽然见钱眼开,可也是在犯人安全的前提下收的。李成其是死囚,小的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私自放他走啊!”
张满忠冷笑着,向黄华点点头,黄华从身后拿出一个包裹,打开,扔在老高面前。包裹掉在地上散开,里面是一锭锭白花花的纹银,足足有三四百两之多。一见到这些银子,老高顿时目瞪口呆。张满忠问道:“从你家搜出来的这些银子又是怎么回事?”
老高张了张嘴巴,半天才说:“回大人,这些银子是我捡的。”
张满忠大怒,喝道:“捡的?这么多银子丢了,失主怎能不报案,为什么我不知道?”
老高哑口无言,再也不说话了。
张满忠一怒之下,给老高上了刑具,可不管怎么,老高只是不承认放走死囚。张满忠无奈,只得将老高关起来,日后再审。
第二天夜里,巡捕来报告说,城西一个小巷子里发现了一具尸体。
这条小巷子很是僻静,两旁住着七八户人家。死者躺在巷中央,被人一刀捅死,鲜血流了一地。死者三十岁左右,穿着山里人常穿的麻衣,模样平静,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便死了。从伤口来看,当时的情况应该是凶手向着死者迎面走来,在死者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刀刺死了对方。但巷子里的七八户人家根本没听到什么异动。
张满忠令人将尸体抬回衙中,将死者画像各处张贴,希望能找到死者家属。
二、闹市之争
中午时分,衙门里来了几个哭哭啼啼的人,说是来认尸的。张满忠一问,原来他们都是东村人,来县城赶集的。昨天夜里,一个叫周清的同伴说要去逛逛夜景。没想到他这一去,就再也没回来。直到天亮后,他们看到贴出的认尸告示,那上面的人像分明就是周清。张满忠忙亲自领他们去殓房。众人一见死者,顿时失声痛哭起来。
待众人的情绪稳定下来,张满忠问他们,死者生前跟什么人结过怨仇?那几人不假思索地说道:“李成其。”
原来,东村以周姓为主,百年前,李姓逃难到东村后被周姓收留下来。两姓虽时有摩擦,却也相安无事。后来李姓中出了个李成其,此人蛮横无比,两姓一有纠纷,无论李姓有理没理,他都要强占个上风。三个月前,一伙外地商人来到东村,不知怎么与李成其发生了冲突,外地商人寻求周姓的保护,周姓族长周谷便派了周清领人保护他们。此后,周清与李成其多次发生冲突,矛盾越来越深。后来,李成其将其中一名叫王虎的商人杀死,周清便带领周姓子弟将他扭送到衙门里来。若说周清有仇人,那这个人必然就是李成其。“只是,大人,李成其不是被关押在大牢中吗?怎么会……”
张满忠没有隐瞒他们,道:“李成其已经越狱了。”
此言一出,众人恐惧得面面相觑。张满忠安慰道:“你们也不必太害怕,我已令人加强巡逻。不过,你们也要小心,尽量别一个人出门。”
送走众人,张满忠问师爷赵百年:“先生,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赵百年捏了捏山羊胡,道:“大人,依在下愚见,周清似为李成其所杀。”
张满忠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按照我们现在的线索推断,李成其为报复东村周姓绑他告官之事,趁着县集之时,贿赂老高得以越狱。只是,我们之前已经调查过李成其,此人虽是个滚刀肉,却没什么钱财,他哪里来的那四
百两之多的银子呢?”
“莫非是李姓一族共同出资?”
张满忠摇头道:“李姓人少,只怕掏不出这许多银子。”赵百年颔首道:“大人所言极是。在下也有疑惑,之前我们审理李成其时,得知他人虽然粗蛮,但很少进城,要做到越狱杀人,只怕没有这个智慧谋略。难道,他有同伙?”
“可是,一个乡野莽夫,哪来的同伙?”
转眼到了县集的第四天,张满忠带着黄华到集市上巡视。正走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激烈的争吵声。走近一看,几个人正在相互推搡谩骂。其中一人张满忠认识,正是那天来认领周清尸体的乡民之一。
其中一边说道:“姓李的,回去之后有你们的好瞧!”
另一边也说道:“你们不就是见我们的成其哥不在了,才敢欺负我们吗?你等着,他已经出来了,有你们好看的。”
只一会儿功夫,人群里又挤进来七八个人,显然是周姓一边的,他们加入之后不到半刻,李姓一方便已经被打倒在地。
这时,黄华一声暴喝:“住手!”
那个周姓子弟认出了张满忠,惊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张满忠喝道:“闹市之中,聚众斗殴,该当何罪?来啊,将他们带回衙门去!”
到了衙门,一问起来,张满忠才知道争执的原因。原来双方是东村周李两姓子弟。李姓子弟李小二因为摊位不好,今天天不亮便起早占了个好摊位。不想等到摊子摆好之后,周北——也就是前日参与认尸的人,非说这个摊位是他的。李小二哪里肯让,一来二去,两人便争执起来。争执声又引来各自族人……
张满忠将双方训斥一番,判李小二将摊位还给周北,又判周北赔给众人医药费。如此,双方再无怨言。张满忠留下李小二,将其余人等放走了。随后,他问李小二:“你已经知道李成其越狱了吗?”
李小二哈腰道:“回大人,知道。周清死后,我们都在议论,肯定是成其哥杀了他。”
“那李成其有没有什么朋友?我是说那种可以为他不顾一切的?”
这时,李小二一直佝偻着的身子突然挺直了,他拍着胸口说:“大人,我就是。我们李姓所有的人都可以为他做任何事。”
张满忠一愣,问道:“这是为何?”
李小二叹了口气,说:“大人有所不知。周姓仗着是大姓,百年来一直骑在我们头上。我们人少,只得忍气吞声,可是,前阵子,他们竟然要收回南坡那块地。那块地是我们祖先逃难到东村时,他们答应给我们的。南坡本是一座石头山,我们历经百年努力,才变成今日可以耕种的土地,现在他们要收回,我们自然不答应。结果他们三天两头地毁我们庄稼。我们人少,不敢怎么样,还好有成其哥,誓死保卫李姓利益,这才不至于被他们抢走。唉,可是他杀了人……估计要不了多久,周姓就会把土地强抢过去了。”
张满忠没想到里面还有这样的内情,很是感慨,想了想,说:“你先莫急,明日你带我去一趟东村,我亲自与周姓族长说说。不该啊,收了地,你们怎么活。”
三、周立火并
第二天,张满忠便带上黄华,由李小二带领着赶到东村。东村位于大山之中,距离县城有百里之遥,翻过一座山,就能到邻县了。山路并不好走,三人直到天擦黑时才赶到东村。远远一看,村中火光点点,人声鼎沸,像是着火了,三人赶紧上前查看,发现火光原来是火把,月夜之下,两群人对持着,一方明显人多势众,一方仅有十数人而已,却兀自强顶着。再看双方手中,竟然各自都持着刀叉之类,分明是要械斗。
张满忠急步上前,大喝一声:“住手!”
黄华也冲上去喝道:“县太爷在此,谁敢乱动?”
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为首的两个人,上前答话道:
“草民周谷,见过大人。”
“草民李东,见过大人。”
这两人便是周李两族的族长。张满忠让他们先将众人散去。二人依言而行,片刻之后,两群人各自散去。
张满忠问起争执的原因。李东愤懑地说:“大人,周姓欺人太甚了,他们竞趁着我们的青壮年都去县城赶集,要强行毁掉我们的耕地。我们这才忍无可忍,拼死一搏。”
张满忠转头问周谷道:“事实是否如他所说?”
周谷道:“大人,那块地本来就是我们的,当年只不过是临时借给他们,现在期限已满,自然就要收回来。大人请看,这里有百年前的契约为证。”说着,周谷从身上掏出张纸递过来。
那纸已经泛黄了,张满忠打开一看,折叠之处却是白的,显然,年代久远。再一看,上面写着:“李姓一族逃难至此,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准其落户东乡,并有南坡之地一并借与,为期百年。”落款处是当时周李二姓族长的签字画押。
张满忠没想到周谷会有百年前的契约,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便说:“今天晚了,待明日再作打算。”
当夜,张满忠手捏着那张契约,费尽心思地想着该如何为李姓留下这块地。此事甚是难办,若无契约,自己便可以官威迫使周姓放弃,但契约在此,若强行判处,只怕周姓不服。正想着,黄华递来茶水,杯沿的水珠掉下来,落在了契约上。张满忠忙用手去擦,却沾了一手的墨。突然,他灵光一闪,一拍桌子,叫道:“原来如此。”
第二天一早,张满忠把周谷叫来,将那张契约放在他的面前。周谷见上面,有洇开的墨迹,不由得大为心痛,埋怨道:“大人,这可有上百年了,如何是好?”
张满忠冷笑着道:“百年前的墨汁有这么容易洇开吗?事到如今,你还想欺瞒本官吗?”说罢,他伸指探入茶杯,手指沾湿了后再一抹契约,那上面的墨汁顿时洇开了,再凑近一闻,分明有新鲜墨汁的味道。“这分明是一张新近才写的字。周谷,你为夺回南坡那块地竟使出如此狡诈的诡计,该当何罪?”
周谷顿时跪倒在地,口中称道:“大人,这契约确实不是我伪造的。”周谷辩解说,周姓族人的田地肥沃无比,远非南坡的地可比,他并不是想要夺回南坡那块地,而是想逼李姓一族离开东村。因为李姓出了个李成其,使得二姓之间长期以来形成的默契被彻底打乱,令周姓族人很是气愤。李成其杀人之后,周姓族人开始人心惶惶,怕再出个李成其这样的人,纷纷要求族长赶走李姓人。周谷去跟李东谈判,但越谈越僵。后来,传出李成其越狱杀了周清的消息,对周姓一族来说,无疑是火上浇油,于是纷纷表态,愿意不惜一切代价赶走李姓。昨天清晨,周谷在祠堂祭拜祖先时,见先人的挂像歪到一旁,他上前扶正,却发现画像后面有一张纸条,打开一看,正是这张契约。原以为是祖宗显灵了,却没想到竟是张假的契约。
张满忠见他的神色不像是说谎,心里疑窦顿生,既然周谷没说谎,那这张假契约是从何而来?又是怎么到周姓祖先画像后面的呢?正在思量之间,却见有人在外面探头探脑,那人见张满忠在此,又急忙缩回头去。张满忠见那人的穿着打扮不像是村里人,便顺口问周谷此人是谁。周谷道:“是外乡的客商。李成其杀的那个王虎便是他们的一个伙伴。”
张满忠点头说:“如今已经证实契约是伪造的,那么李姓的地……”
张满忠本是想逼他放弃收地的念头,不想周谷却道:“大人,李姓一族与我们已经势同水火,他们若是不走,我们寝食难安,只怕日后还会生出天大的风波。请大人见谅。”
张满忠长叹一口气,这种乡间宗族之事确实难办。他出了门,与黄华二人在村里转悠。路上,二人正好遇到李小二,便请他带路去南坡看看。
四、疑云密布
走了半个多时辰,三人才来到南坡。南坡虽然已经被李姓开发了百年之久,但其根本还是一座石头山,只不过是削平了坑洼填上泥土,勉强可以栽植作物而已。况且这里远离山村,来往不便,由此可见,周谷所说的周姓一族并非是为了夺回这块地的话倒也不假。
张满忠四处观望,见离山顶并不遥远,便道:“山那边是邻县吧?一起爬上去看看。”
上山并没有路,三人在灌木丛中小心行走着,走了片刻,张满忠便喘得不行,只得停下来歇歇脚,问李小二道:“这山上你们有没有来过?”
李小二回道:“来过,不过山上什么都没有,很少有人会走第二次。”
张满忠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道:“对了,李成其杀死的那客商是做什么买卖的?”
李小二说:“山里面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山货之类。”
张满忠继续问道:“李成其是怎么与他们有了冲突的?”
李小二说:“成其哥跟我们说过,他本没想过招惹他们,但他们却有意来招惹他。”
张满忠若有所思,继续上山。三人在山上看了一会儿,便又下山了。
此时已是午时,与李小二分开后,张满忠与黄华又回到周家,周谷正好在找他们用餐。二人上了桌,看到那几个外地商人也在。商人们显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看到他纷纷起身。张满忠示意众人不必拘束。几杯酒之后,张满忠问起其中一位叫谢四的商人:“听周族长说你们是做生意的,不知做的什么生意?”
谢四道:“回大人,就是收一些山货而已,小本经营。”
张满忠哈哈一笑,说:“几位谦虚了。来来,喝酒。”
张满忠与黄华又住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二人告别众人,返回县城。待行到路口,送别的人远去时,张满忠对黄华道:“黄捕头,还得劳烦你一趟,请你留在这里,严密关注这里的一切。注意,千万不可在人前现身。”
黄华一愣,问道:“大人,这是为何?”
张满忠沉吟道:“其一,昨天我们上了南坡。从李小二口中得知,从南坡去山顶的路本地人极少行走,但我却看到地上分明有不少人来回踩出的脚印,这些脚印是哪来的?其二,伪造的契约出现在周家祠堂的画像后,这显然是熟悉祠堂的人所为,这个人是谁?其三,你注意到那些商人没,个个手脚粗大,吃相难看,根本不像做生意的人,再则,就算真是做生意的,此时城中正在县集,他们为何没有去?”
黄华恍然大悟,道:“大人怀疑那张假契约是那些外地商人所为?而山上的脚印也是他们留下的?只是,他们费了这么大力气,难道只是想帮周姓赶走李姓?”
张满忠摇头道:“我也想不通。”
张满忠刚回到衙门,赵百年便火急火燎地来禀报,原来这两天里城里又发生了两起命案。像上次那样,死者都是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杀的,而且,这两名死者都是东村周姓族人。如此一来,城中的东村周姓人都认定是越狱的李成其干的,发誓要报仇,他们集结在一起,一见到李姓人,便掀掉对方的摊子,狠揍一顿。而吃了亏的李姓虽然人少,却很团结,齐齐去铁匠铺买了家伙藏在身上,若不是赵百年请求驻军千总加派人手日夜巡逻,只怕时时都会发生命案。
张满忠大感头痛,便去牢房提审老高。或许只有老高说出了真相,才有可能抓到李成其。可张满忠一见到老高,便大吃一惊,原来老高此时已是遍体鳞伤,气若游丝了。张满忠忙令人请来郎中,几口回魂汤过后,老高才悠悠醒转过来。他一见到张满忠,两行泪水便淌了下来:“大人,小的真的没有私放李成其,大人明查啊!”
张满忠道:“这个回头再说。究竟是谁把你弄成这样了?”
“回大人,是方强。”
方强是另一个狱卒,张满忠很是厌恶这种落井下石的人,便请赵百年将其辞掉。赵百年为难地说:“大人,现在狱中仅有两人,方强若走了,老高又……那岂不是无人看守了?
张满忠一听,惊问道:“什么,监狱里仅有两名狱卒?”
赵百年点头道:“大人爱民如子,犯人为历年来最少,用不着更多的人来看管。”
张满忠问老高:“你与方强平日里如何分工?”
老高答道:“一人值一天。”
张满忠深思片刻,突然抬起头来,对赵百年说:“快,将方强带来见我。”
不多时,方强便被带来了。
张满忠喝道:“好你个方强,竟敢私放死囚,该当何罪?”
方强忙摇头道:“大人,冤枉,小的就是长了几个脑袋也不敢私放死囚啊!”
张满忠冷笑道:“死囚离奇越狱,看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但想通了后却很简单,那是因为在老高换班之前,你便已经将李成其放了出去。你与老高同事多年,自然知道他不会按照规矩巡视各牢房、审核犯人的。他入狱之后,你为了让他顶罪,便百般折磨他,希望他尽快死去……”
方强闻言,瘫在地上。他供认道,确实是有人要他将李成其放走。那人给了他一千两银子,其中的四百两,他藏在了老高家的柴房里,这个地方老高不会注意,但官府一搜查必然会找到。那天方强在值班时,来到李成其的囚室外,有意将钥匙落在了地上……等到老高接班时,他若无其事地交班走了。因为狱中没有发生过越狱事件,所以两人从来没有在交接班时审核过犯人的数量。
张满忠问道:“那么是谁收买的你?”
“是个商人模样的人,叫四爷。我看他手脚都很粗大,不像是做大生意的,不过,出手真的很大方。”
张满忠让赵百年按照方强的口述,将那位四爷的相貌画下来,一看,便大吃一惊,画像中的四爷分明就是自己在东村见过的客商谢四。李成其杀了他们的人,他们又为何要花这么大的代价将他救出来?谢四不是跟周家走得很近吗?为什么又会帮李成其?张满忠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张满忠想到了南山上的那些脚印,急忙问赵百年:“你可知与东村隔山相望的邻县那边是什么地方?有什么历史?”
赵百年说:“好像叫下窑村,没什么历史,是外地逃难的人组成的村子。哪比得了咱们的东村。”
赵百年说东村的起源可以追溯到唐末,周家的先祖原本是唐朝的一个异姓王,太祖皇帝陈桥兵变后,周家先祖便逃到东村定居了。直到现在,周家先祖的陵墓还保存得完好如初,赵百年在几年前去看过,确实气势恢宏。
张满忠沉思片刻,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叫:“备马。”
五、相煎何急
东村周李二氏终于爆发了械斗。
这天一早,东村周姓族长周谷集合了百余名周姓人开始了对李姓的驱赶。李姓虽然顽强抵抗,无奈人手不够,很快便吃了败仗,四散逃开。周姓穷追不合,直至将李姓族人一个个驱逐出境。被驱逐出境的李姓人似乎明白大势已去,再没回来。几天后,周姓族人的精神开始松懈,连值更的人也少了。
这天三更时,几条黑影从南坡的山顶下来。随着几声布谷鸟的啼叫,南坡的庄稼地里又闪出几条黑影,两帮人汇在一起往山下迤逦而去。下了南坡后,这七八个黑影来到村后的一个地方。这里,就是周姓的祖坟,那座宏伟的异姓王陵赫然在前。几个人互相看了看,默不做声地挥起手中的工具开挖起来。
突然之间,四周光亮骤起,这几个人乍见火光,惊惶失措地想要逃蹿,但四周已经被人堵死了。围过来的是周姓族人,个个面露凶光、咬牙切齿。
张满忠在黄华的护卫下从人群里走出来,嘲讽地说:“谢四谢老板,掘人家祖坟可不是小本买卖啊!”火光中被围堵起来的几个人,正是那伙外地客商,为首的正是谢四!
周谷冲上前来,一把揪住谢四的衣领吼道:“好你个谢四,我真是瞎了眼!若不是张大人,我周家祖坟让你掘了还要感谢你呢!”周谷回头对张满忠拱手道,“大人,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你为何让我驱赶李姓,原来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啊。只是,大人是如何知道他们是盗墓贼的呢?”
张满忠笑道:“其实我也是直到现在才想明白了一切。谢四这伙邻县的盗墓贼想要盗你祖坟,只是这陵墓规模宏大,不是几天就可盗取的,他们这么多人一起来东村,必然会引起村民的怀疑,所以只能摸黑盗掘,天亮之前必须翻山越境。本县与邻县虽然仅隔了座山,但山那面却是百丈悬崖,仅有南坡这一条小道可通东村,也就是说,他们想盗掘陵墓,必然从南坡经过。只是,南坡是李姓一族的命脉,为了防止野兽偷食,李姓一族每晚都有人值更,使得这伙盗墓贼来往极为不便。于是,他们假扮客商,到村里来打探虚实,听到了周李两姓不合的事,他们认为,只要想办法借周姓的手赶走了李姓,那么南坡自然也就可任由他们出入。于是,他们有意惹恼李成其,并寻求周姓的保护,想方设法挑起周李两姓更大的矛盾,万万没想到的是,李成其竟然杀死了他们的一个同伙。李成其被捕入狱后,他们发现周李两姓的矛盾并没有被激化到水火不容的程度,于是,又花钱将李成其救出狱来,并杀了与李成其矛盾最深的周清,造成了李成其越狱报复的假象,接着,又伪造百年契约放在周家祖先的画像后。他们的诡计几乎就要得逞了,周李二姓眼看着就要打起来,可这时,又发生了一个意外一一我到周村来了,顺带将双方的火势压了一压。于是,他们为了达到目的,又杀了两名周姓子弟……当然,这一切都得多谢黄捕头了,之前我令他潜伏在村中,他查到了谢四等人的路线,并协助我通知了李姓族人,让李姓假意被击退而离开,令谢四等人以为诡计得逞了。”
一旁的黄华呵呵笑道:“大人过奖了。”
此时,谢四狡辩道:“我们承认自己盗墓,但大人所说的杀人又有什么证据?”
这时,人群中突然响起一声暴喝:“我就是证据!”
众人一看,都惊呼起来,来人竟是李成其!http:///
张满忠却并不意外,他早就想到了:谢四等人将李成其救出来,伪造他杀人的假象以挑起周李两姓的矛盾,为免后患,不会希望李成其再出现在人前,还是想将他无声无息地杀了。李成其若真死了也就罢了,若是侥幸没死,他在外面人地两生,必然会再回村里躲起来。
李成其冲到谢四面前,伸手打了他几个耳光,骂道:“混蛋,不是想杀我吗,来啊!”随后,他来到张满忠面前,跪倒在地,道:“大人,草民自被他们救了后,越想越奇怪,我杀了他们的人,他们却为何要救我?于是便多留了个心眼。果然,他们先是用毒酒害我不成,又数次想要强行杀我,被我打伤两个。无奈之下,我逃回村里来。大人,犯民特来向你领罪。”
张满忠转过身子,感叹地对周谷说:“周族长啊,你好好想想,若不是李姓守着南坡,你祖先的亡灵只怕早就被这伙贼人惊扰了。或许,百年前那位周姓祖先之所以将南坡交给李姓,目的就在于此。你现在还想着要将他们赶走吗?”
周谷老脸通红,惭愧地说:“大人,不必多说了,我明白。明日一早,我便亲自负荆请罪,将他们请回村里,摆上赔礼酒。”
张满忠哈哈大笑,道:“如此便好。你们若早这样,又哪来的这场风波?只可惜了在这场风波中死去的性命。你需要知道,周李两族虽不同宗同姓,但百年过去了,其实早就已经是一家人了,只不过是你们不愿意承认罢了。”
一番话说得在场的人纷纷低下头来。
张满忠回到衙门写了折子,道李成其杀人事出有因,况且,被杀之人作恶多端,因此,特改判为苦役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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