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龙

    明万历年间,山东济宁有一个儒生名叫鲁旭,在私塾以授书为业。鲁生性格温良恭俭,平素一贯谨言慎行,不管教书还是做事都是循规蹈矩兢兢业业,这附近知道他的人没有不说他好的,提起他来都是赞不绝口。鲁旭家在乡下,日常就住在私塾中,和周围居住的邻居们都很熟悉。这一日清早,住在东首一个邻居周六刚刚出门就发现鲁旭坐在私塾门口磨着一把匕首,周六看见刀刃已经磨的雪亮,便和他玩笑道:“难不成您今天准备大开杀戒不成?若是要烹杀鸡鸭的话可别忘了我啊。”鲁旭听罢抬头将他看了一眼,眼中布满血丝,却面无表情不发一言,随即又低下头继续磨起匕首来。周六见状心中不仅有些纳闷起来,往常每日和鲁生打招呼他都很热情,怎得今日却对自己不理不睬?莫不是心情不好?想到这里,他也不欲再问,便匆匆出门去了。待到晚上日落西山的时候周六才姗姗回家,刚走到私塾门口又见鲁旭坐在那里磨着匕首,聚精会神一丝不苟,就像没看到自己一般。周六见状更是讶异万分,但见鲁旭没有说话自己也不便相问,于是便满腹狐疑的回家去了。
    第二天清晨周六早早出门,不料经过私塾门口的时候发现鲁旭仍和昨天一样在磨着匕首,周六见状心中大为惊疑,便停下脚步问他道:“怎么您又在磨刀啊?”鲁生听他发问,将头抬起对他道:“这和你没有关系,不要多管闲事。”周六听这声音低沉阴冷,和往日鲁生的语音迥然相异,让人听了心中发毛,一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中不由莫名害怕起来,再也不敢多问便走开了。自此以后每日早晚时分便能见鲁旭坐在私塾的门口磨刀霍霍,不单是周六,附近的几个邻居都看见了,虽然他们觉得有些惊讶,但是一来问鲁旭他也不说,二来因为素知他的为人于是也就没有多想,如此一直过了十数日,众人每日都见鲁旭早晚磨着匕首,逐渐也就见怪不怪了。

    这一天早晨七八个学生都象往常一样按时来上课了,这些学生大的约有十一二岁,小的才有五六岁,没想到待他们一进院中,鲁旭便转身将大门紧紧关上,接着恶狠狠的对他们说道:“为师平日对你们谆谆教诲,你们不仅不听反而心中将为师当做仇人一般,今天要是不将你们全都杀掉就难以泄我的心头之恨。”说完便从桌下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向着他们横眉怒目,左右环视,似乎在找第一个下手的对象。这些学生平日都觉得自己的老师和蔼可亲,此刻眼见他突然变的如凶神恶煞一般,口中还说着要把自己杀掉,当即吓的是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几个年龄幼小的孩童更是当场嚎啕大哭起来。只见鲁生几步上前先将一个平素最顽劣的学生一把抓住,右手高举匕首就要捅下。这学生名叫石头,年约十二岁,在所有学生中是年龄最大的一个,平时虽学习不怎么用功但是素有急智,眼见老师屠刀相向,心中虽骇惧万分,口中却道:“弟子不敢不听先生的话,但是家中父母尚在,若是见不到父母就死去,终会抱憾九泉。请师父大发慈悲,允许我回家辞别双亲,回来之后任先生所为我绝不敢有二话。”鲁生正待下手,忽听学生此话,当即住手思索半响,然后收起刀子对他道:“不想孺子还知道孝道,实属不易,那为师就先答应你,赶紧回家去和你父母道别,然后再来受死!”说完便打开大门让石头回家,等他出去之后又将门闩插上,然后搬来桌子将门牢牢抵住。
    石头死里逃生,一出门就脚下如风飞奔回家,进了家门便上气不接下气的对自己的父亲说道:“先,先生要杀我们了。”不料他的父亲不仅根本不相信他说的话,还对他厉声斥责道:“鲁先生好端端为什么要杀人,定是你编的谎言想逃学,若是不赶紧回去,小心我用鞭子狠狠抽你。”石头眼见父亲不信,自己再说两句反而要挨一顿暴打,无奈之下只好出门,心中不由焦急万分,思来想去便去找和他最要好的一个赵姓同学的父亲,跑到赵家之后刚好他父亲在家,于是便对他父亲哭诉道:“我们先生要杀我们,您要是再不去救的话,您的儿子和其他的几个同学都性命不保了。”赵父听完大吃一惊,眼见他满脸惊惶之色不像是在骗人,又一问他方知所说非妄,当即被吓出一身冷汗来,急忙找了几个邻居一起和石头向私塾飞奔而去。一行人还没到私塾前,远远的就听到从围墙内的庭院中传来一阵孩童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众人心中大惊,急步赶到门前就开始砸门,可砸的数下并无人开门,几人心中焦急万分,便去撞门,可是这门却很结实,撞得数下也撞不开。耳听得门内童子的惨叫哀号之声却是越来越大,众人均是心急如焚。最后一人到附近邻家借来长梯,几人将梯子搭在围墙之上,这才鱼贯登梯翻墙入内。
    赵父心中焦急万分,第一个登梯过去,等他下地一看,发现鲁生用绳子捆着一个七八岁的裸身孩童,骑在他身上正在用手中的匕首割着孩童双股之肉,地上鲜血四溅一片狼藉,孩童双股的筋骨都已经露了出来,此刻口中只会发出“嘶嘶”的声音,连号叫的力气都没有了。其余的孩子有吓晕在地下的,有躲在书桌下的,还有藏在柴堆后的,均是满脸恐惧之色。众人见状惊骇万分,赵父一个箭步上前将匕首从鲁生手中抢下,又将他一脚踢倒在地上,对他大喝一声道:“你和他们又什么仇,为什么要如此残忍加害?”鲁生将头抬起,满脸怒色的说道:“我自教育我的弟子,要是不这样做的话就教不好他们,关你们什么事。”众人听后非常愤怒,有两人更想上前殴打鲁生。赵父素知鲁生平时谨慎胆小老实厚道,可是不知今天为什么做下如此丧心病狂之事,眼见他双眼迷乱一脸疯狂,心中不由一动,莫不是他被迷了心神不成?当下赶紧拦住众人,先让他们将童子抬出救治,然后再把所有孩童的家长找来,将情况说明,此时鲁旭仍然口中喃喃不已,貌似癫狂,已然失去了神智。家长们眼见如此,自然也就无法再追究了,只好自认倒霉,还凑了一点钱让人将他送回乡下老家。走在路上鲁旭口中一直在颠三倒四胡言乱语,经过一条河流的时候,他忽然停下脚步对送他的人道:“我又不是为了这几个臭钱。”说毕便将怀中所有钱都抛进了河中。等好不容易回了家,他不仅神智没有恢复,反而变的更加疯狂,每天歌笑怒骂不已,他的父母已经五十多岁了,眼见儿子这样疯癫心中一直深以为忧,不得已只好把他关在一间房中,每天将饮食送进去,附近的人听说此事后,都摇头叹息不已。


    春去秋来,转眼一年多过去了,鲁旭的病却始终不见好转,日日都是浑浑噩噩神志不清,请了无数的大夫都说治不好,鲁家老两口每天是唉声叹气愁云满面。正当束手无策之时,这一日村中忽然来了个道士,身后背了一个长匣子,手拿饭钵挨家挨户沿门募化。经过鲁家大门的时候,鲁老头正好站在门口,一看这道士年约五旬,生的是朗目疏眉仙风道骨,于是便问道士求食还是要钱。道士回道:“贫道非乞讨之流,专能相宅看地,知吉化凶,如果你认为贫道说的对,随便给点什么都行。”鲁老头一听便将他让进门内,想让他给看看宅子的风水如何。这道士一进大门,站在院中四处看了一会,忽脸露惊讶之色,良久长叹一声道:“妖气太恶,您这府邸未必平安啊。”鲁老头听罢心中大奇,连忙问个究竟,可是道士却面有难色连连摇头,一句话也不肯多说,随即就要转身离去。鲁老头心中惧怕万分,急切之下向道士跪了下去,再三向道士苦苦哀求。
    老道士眼见如此也不好再推辞,于是便对他说道:“贫道本来不想出手,但看你可怜,姑且勉强试一试。你家是否有人得了失心疯?若是有,先将他带到我面前来。”鲁老头一听此言,更觉老道士神通广大,连儿子得了疯疾都知道,于是赶紧将房门打开把儿子带了出来。说也奇怪,鲁旭本在房中喃喃自语,被父亲带到院中之后抬头一看,只见老道正器宇轩昂的站在院中打量着自己,当即身躯一震,口中也不再胡言乱语,一双眼睛紧盯道士,往日眼中的迷茫之色也变成了两道寒光,看了许久忽咧嘴冷冷一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牛鼻子。我奉天帝之命来败其家,你就不要管这事了。”道士闻听此言,也不急不缓的说道:“鲁家的儿子日后将会功名显达,贵不可言,你现在不能加害于他。我劝他的父亲改恶从善,你以后就不要再为难他了。”鲁旭听罢怒道:“前年这附近十里八乡遭了旱灾,庄稼颗粒无收四处饿殍满地,他鲁家粮足钱多居然见死不救,这难道是善人的所为吗?”说完就转身而去,自己回到房中将门从里锁上。

    老道见他离开,迅即跟在他身后一路紧追,追到门口见门被锁上,于是奋力将门撞破冲了进去。鲁旭在房中见老道破门而入,不由暴跳如雷,手指道士谩骂不已。老道见此情形也怒道:“贫道本来不想这样,但你却如此顽固不化,这就怨不得贫道要下狠手了。”说毕将身背长匣取下,从中拿出一根铜针来,长约二尺精光闪耀,径直往鲁旭的胸口刺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瞬间这根二尺铜针便没胸而入,只听鲁旭一声大叫便仰面倒在地下一动不动了。鲁老头在旁惊见此情形,心中不由一阵剧痛,跺着脚痛心疾首的喊道:“我是请你来除妖的,没想到你竟然杀了我的儿子啊。”老道士对他笑道:“你不要担心,鲁公子并没有死。”说毕便将铜针从鲁旭胸口抽了出来,鲁老头一看,铜针之上干干净净连一点血迹也没有,他这才稍感安心。道士将铜针重新放入匣中,又找来一碗清水端在手上,双脚走着禹步口念咒语作起法来,待咒语念毕含起一口碗中清水尽数喷在鲁旭身上,果然看见鲁旭眼睛微睁醒转过来。
    道士对鲁老头道:“先将公子扶入卧室,再请大夫上开两三剂补药好生调养,如此只需百日便可痊愈。”鲁老头见儿子死而复生不由心中大喜,急忙让家人将儿子扶入卧室,但是心中仍是纳闷不解,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于是便向老道询问。老道笑了笑说:“此妖其实就是你家的钱龙啊。它本是你家财物专管,你的祖上虽富而善,因为得它暗中相助,所以才家道日兴。而现今你却贪财吝啬见死不救,它心中愤怒,所以便想作祟让你家败人亡,鲁公子的疯疾都是因它所致啊。你如若不信,可以在屋后柴房之中去查看一下,它已经被我毙于室中乱木之下了。”鲁老头一听心中将信将疑,于是便和几个家人到后院柴房里去查看,结果几人搬开房中的一堆木头之后果然发现一条数丈长的巨蟒盘踞在地下,光身子就有碗口粗细,已经死了多时了,众人见状不由惊呼不已,鲁老头心中这才完全对道士信服。

    道士又对他们说道:“此物应运而来,罪不当死。贫道要在院中做法三天,让它生还。”于是便在院中升起法坛,在坛下挖了一个深洞,将巨蟒的尸体放在洞中掩埋起来,然后自己在坛上连续做了三昼夜的法事,等到法事做完,再让人挖开洞口一看,发现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鲁老头拿出许多钱财来感谢老道,老道都推辞不要,最后只取了些干粮就告辞而去,临别之前劝鲁老头要心地仁慈一心向善,这样才会家业兴旺。鲁老头低头受教诚心悔过,自此以后抚恤孤寡乐善好施,乡中之人对他都是心存感激礼敬有加。而鲁旭也从此恢复了神志,过了数年,他参加乡试中了举人,以后参加会试又金榜题名,后来官至二品,富贵无比,知道这事的人都说这是因为鲁家做了善事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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