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麻子与报恩鬼
牛家村有个牛麻子,本名牛旺祖,属牛的,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庄稼汉。
牛麻子的母亲在生他时因大出血死了,父亲老牛(村里人都这么叫)为了养活这个牛家的香火传人,不惜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家当,到集市上换回了一头奶牛,牛麻子就是喝这奶牛的奶长大的。老牛给儿子取了个小名叫牛娃。
都说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牛娃的命的确很贱,他活得比草还顽强,一直健健康康地长成了大小伙,身体健壮如牛,连感冒都没得过。老牛常对牛娃说:“娃呀,你妈死得早,我没有给你找后妈,就怕亏了你,你是吃奶牛的奶长大的,奶牛就像你妈一样,所以当初那奶牛死了我要背着别人埋了它,而不愿吃它的肉。它对咱家有恩呐!”
牛娃七岁那年出麻疹,老牛千叮呤万嘱咐叫牛娃别出门,可牛娃调皮,还是偷偷爬门缝跑出去了。老牛干活回家,看到牛娃与一群孩子正在院坝里疯闹,十分生气,生来第一次动手打了牛娃,牛娃哭着跑了出去,整整一夜未归,老牛打着煤油火把找了儿子整整一夜。第二天早晨,村里放牛人发现牛娃睡在村头的古墓里,忙将牛娃叫醒并送回家,那人对老牛说,你儿子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牛魔王,敢独自一个人在古墓里过夜。牛娃的父亲看到牛娃安然无恙,又急又喜,从此再没打过牛娃。麻疹出过了,牛娃脸上的红疹子也变成了黑点点。也是从那时起,牛娃这个小名渐渐被大家淡忘了,村里人都习惯叫他牛麻子、牛魔王。
牛麻子虽然胆大,不怕死人不怕鬼神,但他却怕与年轻女娃子打交道,特别是见到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娃子,牛麻子就跟小鬼见了阎王似的,连腿都发软,说话也不成句,有人说这是牛麻子从小没娘的缘故。眼看儿子年近三十了,但仍然是单身,再看村里同龄的小伙一个个都结婚生子了,这可急坏了老牛,他托媒人给儿子介绍了好几个对象,但对方都找各种借口,婉拒了。
担心牛家香火无继,老牛竟一病不起,三个月后,老牛带着唯一的遗憾离开了人世。牛麻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其实,牛麻子人很好。他性情温和,老实大方,从不与人争吵,更别说打架闹事了,村里的年轻小伙最爱与他“厮混”,他们中的老六、狗娃和癞子就是牛麻子的死党。农闲时,一群年轻人总爱聚到村头唯一的那家小商店兼小酒馆,买一盘盐炒花生米,喝上几杯高粱酒,有媳妇的就说一说自家的媳妇,没媳妇的就摆一摆别家的姑娘,好不快乐。
一个夏日的傍晚,牛麻子又来与老六、狗娃和癞子他们喝酒。因中途下起了大雨,所以他们多喝了几轮,纷纷醉了。
雨停了,天色也晚了,付了酒钱,正打算各回各家,这时老六突然提议说:“咱们有段时间没打赌了,今天又来打个赌好不好?老规矩,谁要是赢了,下一次的酒钱他免了。”狗娃和癞子听了,都齐声说好,只有牛麻子没说话,于是大家很有默契地将目光移向了他。
老六早有预谋似的问:“牛麻子,你是不是输怕了,不敢打这个赌啊?”
牛麻子踉跄地转过身来,说:“谁怕谁啊,我牛魔王可不是徒有虚名的,赌就赌,这次又赌什么啊?”
癞子立即接过话来:“就赌你到村头的荒宅里睡上一晚,你敢吗?”
“不就是睡觉吗,有什么不敢的!反正到哪里都是睡。”牛麻子酒气十足地冲他们说,“你们就等着请我喝酒吧!”说着便轻一脚重一脚轻地朝荒宅走去。
这时候,狗娃若怀好意地说:“牛麻子,还是算了吧,咱们不赌了,怕你今晚被吓死了,以后没人帮我们给就钱呢。”
牛麻子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答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岂有反悔之理。”“要赌,一定要赌”,一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样子,摇摇晃晃正直朝荒宅去了。老六、狗娃和癞子远远地跟在他后面。
话说这村头的荒宅原是本村地主牛世昌的宅院,宅子虽不大,但依山傍水而建,占据了这块风水宝地。解放后,牛世昌被正义的人民抓起来给活活斗死了,牛世昌的家人想好好地葬了他,可终究未能如愿,最后连尸体被埋(扔)到哪里了都不清楚。不久,地主一家剩余老小共计十三口在一夜间都无缘无故死在了家中,家里值钱的物件也都被搬走,不知去向了。有人说这家人是因害怕而集体自杀了,也有人说他们是被山上躲藏的土匪整死了,还有人说……总之,当时政府派人来仔细查过,没有找到任何与谋害有关的证据,于是就认定为集体自杀,把尸体运走,把宅子给封了。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后来,有几个胆大的村民晚上偷偷进到宅子里,想搬几件有用的家具,却再也没出来。第二天,被他们的家人发现全死在了宅子里,身上没一点伤痕,但死者面目狰狞,双目圆睁,还有明显的小便失禁。查案人员没有找到任何他杀的证据,最终下了“受过度惊吓致死”的结论。
再后来,村里人听说当初负责地主家灭门案的人莫名地死在了家中,他的家人觉得死因蹊跷,但负责查案的人员同样没发现与谋害有关的证据,最终给了自杀的结论。于是村里人便四下议论,说这地主牛世昌一家人受了冤屈,死得不明不白的。如今这家人冤魂不散,藏在这宅子里,是想等待机会报仇呢!所以,谁要是进到这宅子里,一定会被当着索命的对象,非死不可的。
不知何时,这宅子里闹鬼的事不胫而走,自此,村里村外再没人敢踏进那间宅子,更别说有谁敢在里面过夜了。一晃三十年过去了,这宅子也变成了荒宅。
牛麻子也无数次地听人说起过荒宅闹鬼的事,并非一点不害怕,为了打赌,他豁出去了,真不愧是牛魔王。老六他们几个可都为他捏着一把冷汗呢。
月亮出来了,冷冷的月光照在大地上,万物都如被迅速冷冻了一般,寂静无比,只有路旁不知名的虫子偶尔发出一声声刺耳的鸣响。牛麻子踩着自己长长的身影,一会儿工夫就来到了荒宅的大门口。
都说酒醉心明,牛麻子也不例外,他知道这次是冒着生命危险打这个赌的。只见他张大嘴巴,深吸了几口气,壮了壮胆,先对着屋里作了三个揖,嘴里念念叨叨,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正直走了进去。老六、狗娃和癞子一直远远地跟着牛麻子,在确定他进了宅子后,才各自回家。
牛麻子穿过宅子的外院,来到了堂屋,只见堂屋的大门还是紧闭的样子。牛麻子正要用手去推门,就在他的手指即将碰到门板的那一刻,一排门板整齐地朝屋外倒下了,牛麻子猝不及防,连连后退了好几步,险些被门板压倒。牛麻子的心扑通扑通一阵乱跳,身上惊出了一阵阵冷汗,长这么大,还真没这样害怕过。
牛麻子心虚了,甚至有些后悔进这个荒宅了,可话已经说出口了,赌也已经下了,要中途退出吗?不,这可不是牛麻子的个性。“就算今晚死在这里,我也绝不认输!”牛麻子这样想着,他把左手手掌贴在心口,似乎在抚慰那颗受惊的心。
真不愧牛魔王的称号,过了片刻便气定神闲了,牛麻子进到了堂屋。就着月光,他看到堂屋正中的神龛上安放着一尊菩萨,神龛前还摆着一个香炉,看上去都一层不染,似乎这屋子从来都不曾荒废过一样,充满了“生气”。牛麻子觉得不可思议,刚才的一身冷汗已经令他的酒醒了三分,他努力地想保持清醒,但又害怕清醒。屋子里静悄悄的,牛麻子四下看了看,他恍惚看到地主老爷正坐在椅子上,身边还站着两个女人。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使劲儿眨了眨眼,定睛再看,却什么也没有了。
牛麻子强作镇定,对着神龛上的菩萨拜了又拜,从侧门进了偏房。这屋子以前可是地主老婆或小妾住的地方。牛麻子进到屋子里一看,甚为惊奇,和堂屋一样,这屋子里的陈设恍惚都是新的,根本看不出被荒废了几十年的痕迹。他不敢往下想,一股恐惧化着冷流从脚底顿时上涌,迅速窜遍了全身,他甚至能感觉到全身毛孔都在张大,还在不由自主地拼命往身体里吸着冷风。
“我是牛魔王,我不怕,我什么都不怕!”牛麻子在心里不停地默念着,似乎要将这句话变成咒语,消灭掉一切鬼怪。
雨后的夏夜凉爽怡人,正适合睡觉。
残留的酒精完全融进了牛麻子的血液里,加速地奔流着,牛麻子迷迷糊糊地穿过了几间房,一头倒在了床榻上,一会儿就入了梦乡,鼾声响彻了荒宅的每一个角落,什么恐惧都瞬间烟消云散了。
突然,牛麻子被一阵隐约的敲门声惊醒了,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撕开一条缝,眼皮上像打了封条,又像压了两座大山似的。没等他起身,门已经开了,进来的是一个姑娘,飘飘长发遮住了她大半边脸,看不清模样,只见一对黑洞洞的眼窝。她的步子轻盈,轻得没有一丝的声响,脸色犹如白蜡,嘴唇红若烈焰。
“她是个女鬼?一定是女鬼出来索命了!”一丝不祥的预感通过双眼传递给大脑,牛麻子害怕极了,他屏住呼吸,握紧双拳,本能地埋下脑袋,不敢正视那女鬼。他对自己说:“我不是害怕,这是我看到女人的正常反应。不是吗?”
牛麻子这样想着,突然觉得自己不害怕了,“反正我牛麻子今晚是在劫难逃了,在死之前我也要尝尝女人的味道,也不枉白活了几十年。管她是人是鬼,我豁出去了!”这个大胆而邪恶的想法驱使牛麻子立起身来,冲到女鬼面前。就在靠近女鬼的那一刻,他睁大双眼,止住了脚步。原来那女鬼竟生得眉清目秀,楚楚可怜,穿一件丝质的绣花旗袍,如花的年纪,正呆呆地看着牛麻子。牛麻子心想:“她哪是什么女鬼,分明就是一个姑娘。”可牛麻子仅存的一点理智再一次告诉他:“不对呀,她肯定是女鬼,不然谁敢深夜到此呢!以前听父亲摆过许多鬼故事,故事里的女鬼不就是化着漂亮姑娘出来害人吗……”
正想间,那女鬼轻启朱唇,贴近了牛麻子,红红的嘴唇在微弱的月色下显得特别明显,像放过血后的猪的杀口,红白分明。牛麻子心跳再次提速,呼吸也变得急促,恍惚有人卡住了他的脖子,呼气和吸气都要靠肚皮的用力鼓动来帮忙完成。就在那女鬼贴近牛麻子脸庞的那一刻,她的两眼突然泛出可怕的火一样的红光,似要将眼前的牛麻子烧成灰烬;那对樱桃红唇顿时张开,变成了血盆大口,大到可以将牛麻子整个吞下。牛麻子刚才还浑身是劲儿,但现在却成了一个漏气的皮球,他死死地闭上了眼睛,双手使劲地抱头,身体打着哆嗦,嘴里不停地求饶:“你……你是人是鬼呀?求求你不要害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可千万别……”
这时,女鬼收回了火一样的目光,冷冷地答道:“我是一个冤死的鬼,这宅院是我的家,这房间是我的闺房,你睡到我的闺房里,但我一点都没有生气。”牛麻子见女鬼并无恶意,连忙叩头道:“多谢不杀之恩!我现在就离开这里,从此再不来打扰你,你放心,今晚上发生的一切我也不会告诉任何人。”
牛麻子趴在地上,身体抖个不停,一股热流从裤裆汹涌渗出,还散发着酒精的味道。
女鬼见状,突然态度大变,“恩人不要急着离开,我的确是鬼,但我绝不会害你,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牛麻子被吓得早已乱了方寸,听女鬼这么一说,进而迷糊了。“她为什么叫我恩人呢,她不害我难道有求于我,只要不以命相逼我就答应吧……”牛麻子暗自揣想。女鬼似乎早已看穿了牛麻子的心思,说道:“恩人真的不用害怕,你祖上的确于我家有救命之恩,如今,我找你是为报恩的。”
原来,这女鬼是牛世昌的千金——牛若男。解放初期,她原本在北平读大学,听说家乡老百姓要斗地主,她就放下了学习赶回家中,谁料却与家人一道遭遇了毒害,成了冤鬼。
女鬼对牛麻子讲述了当年的事情:“当年我和家人被押走之时,村里没人敢出来为他们说好话,只有一个姓牛的德高望重的风水先生冒死为他们求情,说我父亲虽是地主,但是对周围乡邻一向很关照,一家人也都和和善善的,从未欺压过任何人。就因为如此,那些人只押走了我父亲,没有追究我的家人。这个风水先生不是别人,正是你的爷爷。可惜我和我的家人终究没能逃脱这些人的‘正义的惩处’,还没来得及报答你爷爷的救命之恩,就遭遇了奸人的毒手。”“阴司的判官可怜我一家的遭遇,特允许我留守家宅,等待恩人有朝一日前来,但不允许我离开宅子,否则不但报不了恩,自己也会魂飞魄散,所以我一直守在这间祖屋里。感谢菩萨保佑,虽然你爷爷已经过世,但让我有机会遇到你,报答你。”
牛麻子得知女鬼的身世和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残留的那一丝害怕随即也烟消云散了,他顿时像变了个人似的,这可能就是内心被压抑的自己吧。他走到女鬼跟前,对她开起了玩笑:“若男姑娘说的我都理解,也深表同情,当时换着是我,我也会替你们抱不平的,但是报答就不用了吧,难道你要以身相许?”说完,牛麻子小心地望着女鬼。
女鬼的表情忽然又变了,进而又是哈哈大笑,弄得牛麻子一阵心惊胆颤,忙要赔礼道歉,却被女鬼止住,说道:“恩人别怕,我知道恩人是在跟我开玩笑。俗话说‘人鬼殊途’,你敢娶我,我还不敢嫁你呢。我爹当年遇害之前早有预料,所以将多年的积蓄偷偷换成了金条,金条装在一个铁皮箱子里,箱子就埋在了我家堂屋神龛右边的柱子下面。我父亲本性善良,最疼爱我了,本来这笔积蓄是他老人家留给我出国留学用的,可惜我却没用上。”
说到这里,女鬼的声音有些哽咽。牛麻子鼓足勇气,上前扶住女鬼,他这才发现女鬼的双手冰冷如铁,但他没有丝毫的害怕,他让女鬼坐在床榻上。安慰道:“若男姑娘别伤心,人死不能复生,当年害你们一家的人再怎么坏,现在也终究成了土,相信阴司自有公断,他们的鬼魂早已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你还是早早离去和家人的鬼魂团聚吧。”
女鬼点头致谢,说道:“我父亲留下的金条我如今也用不上了,请恩人收下这些金条,我也好了了心愿。恩人如果不收下这点心意,我九泉之下的父亲和家人都将不能安息,请你一定要收下,也不枉我苦等恩人这么多年。”说罢,便将一把钥匙塞到了牛麻子的手里,牛麻子见女鬼这样诚恳地哀求,也只得答应收下了。
正在这时,突然一声鸡鸣划破了夜空的寂静,径直传到了荒宅里,午夜时分到了,女鬼好像受到了召唤似的,慌忙对牛麻子说:“恩人既然答应收下谢礼,我也可以放心地回去了,我走了,恩人保重。哦,对了,你不久会遇到一位好姑娘,会生活得很幸福的。”牛麻子不解其意地望着女鬼,女鬼似一缕青烟缓缓消失在他的面前。
“喔……喔……喔……”又一声雄鸡长鸣将牛麻子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开疲倦的双眼,眼前一片光亮,原来天已经早晨了。他发现自己坐在床榻上,右手揣着一把老式的黄铜钥匙,他这才想起,原来昨晚在荒宅里遇到和发生的一切。他分不清这一切是梦还是真,如果是真,那这房间里的东西怎么如此破烂不堪;如果是梦,那这钥匙怎么就到自己手里了呢?顾不上多想,他立起身来朝堂屋走去,急切地想要找寻和证明什么。
来到堂屋,眼前的一切更让他吃惊了,神龛上的菩萨泛着金光,一层不染,神龛前的香炉里正燃着三只青香,看看那已经烧掉的部分,大约是午夜时分上的香。牛麻子不敢但又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看着青烟直上的香,再看看已经有尺来厚灰土的堂屋地面,只有自己的几双脚印,证明没人来过。
他沉思了片刻,想要说什么但又将话咽了回去。他对着神龛上的菩萨作了作揖,径直走到神龛下面。果然,在神龛右边的柱子下面扒出来一个铁皮箱子,上面有一把铜锁,牛麻子把那把铜钥匙插到铜锁孔里扭了一圈,箱子开了,他数了数那些沉甸甸的金条,整整二十根,还泛着金光,恍惚才被人放进去的一样。金条的底下还有一个长长的盒子,盒子里装着一份家谱。
牛麻子没有立即带走整箱金条,只取了两根金条,还有那家谱,径直奔回了家中。
这天,牛麻子在家睡了一天的大觉,因为他感觉一整晚没睡好,实在太困了。
老六、狗娃和癞子三人一整天没见着牛麻子,都以为他昨晚进了宅子再没出来,死在了荒宅里。第二日,他们正打算去牛麻子家看个究竟,却见到牛麻子毫发无损地照样来上工,这才松了一口气。大家很是佩服牛麻子的胆量,围着牛麻子,要他说说昨晚是否有遇到鬼。牛麻子敷衍道:“昨晚喝高了,一觉睡到天亮,然后就回家了。”狗娃打趣地说:“你是遇到艳鬼了,不愿告诉我们吧?”牛麻子阴沉着脸,没再说话,大家也不敢再问。
又一日,老六、狗娃和癞子相约到小酒馆喝酒,他们三个输了赌注,按规矩要请牛麻子喝酒。可是,这回牛麻子却破天荒不在,他进城去了,没跟任何人说起。之后,一连几日大家都没见着牛麻子的影儿。
一个月后,牛麻子匆匆地向老六几个道了别,进城去了。
就在牛麻子进城不久,村子里遭遇了一场大洪水,那座荒宅没能幸免于难。洪水过后,村里的人发现在荒宅的堂屋位置稳稳地竖立着一排新的石碑,从石碑上的刻划来看,应该是最近才竖立的,看到的人无不惊奇:“这家人不是已经死了几十年了吗,怎么这碑还是新的?太诡异了!”这件怪事很快传遍了整个村子,村里的人纷纷跑来看,一位老大爷挤出人群,看了看碑文,数了数碑,叹息道:“唉!原来那传言都是真的,造孽呀,这些冤魂可以安息了。”
一晃十年过去了,村子里通了公路,这条公路正巧经过荒宅边上,修路的工人将荒宅的破瓦乱石都搬光了,铺作了路基,只留下一排杂草环抱的孤单的墓碑。
这日,牛麻子带着老婆和一双儿女,回到了久违的牛家村。牛麻子首先来到了荒宅,他看到自己亲手所立的石碑依然矗立,很是欣慰。牛麻子小心地拔去石碑周围的野草,点起了一排香烛、青香,又燃起一堆纸钱,对着那排碑,喃喃自语:“牛麻子回来看你们了,你们好好安息吧,公路修通了,以后我会时常回来看你们的。”
老六、狗娃和癞子他们听说牛麻子一家回村了,都跑来看他,牛麻子自然没有把那群玩伴忘记,这不,给他们都带了礼物呢。
癞子提议补请牛麻子喝酒,因为当年打赌是他定的点子,他们三个赌输了,欠牛麻子的酒,牛麻子还没机会喝呢。
再说牛麻子,本就想找找当年的感觉,哪有不同意的理。
那天,他们兄弟四人很开心,喝酒到很晚,农门阵也摆到很晚,大家恨不能把这十年发生的事都一股脑儿地说来与牛麻子分享。当然,他们对当年牛麻子的为何进城和发家史也充满了疑惑与好奇,对牛麻子那漂亮的老婆和一双乖巧的儿女更是羡慕不已,非逼着牛麻子讲讲他的传奇故事。
牛麻子也觉得是时候告诉大家真相了,他满满地饮下一杯酒,陷入了沉思,过了好长时间才开口说话:“我牛麻子能有今天这般好的福气,一来是因我祖上积善存德,二来还得感谢十年前大家和我打的那场赌啊!”
原来牛麻子当年遇女鬼报恩,得了那箱金条,并没有全部据为己有。他先是依照那张家谱上的记载,给地主牛世昌一家冤死的老小立了墓碑,剩下的金条他又偷偷藏了起来。
也就是在他进城买墓碑的那天,他遇到了现在的老婆。
那日,老实忠厚的牛麻子碰巧在城里救起了一位被汽车撞到的姑娘,她当时伤得很严重,肇事的汽车已不知去向,一群城里人正围着她面面相觑。牛麻子挤进人群,见此情景,二话没说就背起了那位姑娘,在另外一个好心人的带领下一路狂奔来到医院。
可惜已经太迟了,那姑娘因伤势过重,失血过多,终究没能抢救回来。医院很快下了死亡通知单,随后尸体经家属确认后被送进了太平间。当夜狂风大作,雷雨交加,那姑娘竟然奇迹般地在太平间复活了。此事还见了报,成为了轰动一时奇闻。新闻一出,立即有人指责医院不负责任,妄下死亡通知,甚至要求相关部门严肃处理。也有人说,那姑娘是被借尸还魂了,因为她的身体尚未完全冰冷,恰巧被游魂附体并完全占据了。但不管什么原因,都比不过那姑娘活过来了重要。
为感谢救起女儿的恩人,姑娘的父母辗转找到牛麻子,请他到家里做客,想当面表达谢意。奇怪的是,那姑娘和牛麻子居然一见如故,似曾相识。一个月后,牛麻子进城做了上门女婿,成了城里人。
婚后,牛麻子发现妻子常常在夜里做同一个怪梦——梦见自己和家人都无辜惨遭恶人毒害了,却没人替他们伸冤。每每看着惊魂未定的妻子,牛麻子的心里都很不是滋味,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也似乎明白了什么,但他什么都没给妻子说,只是抱着她,一个劲儿地安慰她。
后来,牛麻子偷偷地将余下的十八根金条以他和妻子的名义全部捐给了一座正在搞修缮和扩建的寺庙,但要求寺庙不要公开捐赠信息。
寺庙很快修缮一新,还比原来大了很多,也更加宏伟。来这里拜佛祈福的香客也越来越多,牛麻子夫妇自然也是这里的常客。慢慢地,牛麻子发现妻子做那个怪梦的时间少了,直到后来,妻子再没做个任何怪梦。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