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坟传奇
江南白蚬江畔,有个花园坟,青冢秀木,浮翠滴碧。多少年来,流传着一个凄美的故事。
一
北洋政府时期,军阀割据,战乱不断。民国十三年(公元1924年)秋天,直系江苏督军齐燮元为争夺上海鸦片市场,同皖系浙江督军卢永祥开了仗,世称齐卢交战。战场摆在沪西嘉定昆山之间,双方交战,苏军吃了败仗。苏军本是乌合之众,军纪极坏,败兵所到之处,奸淫掳掠,无恶不作,从此,平静的江南,卷入了兵匪横行的多事之秋。
却说昆山城西20多里,有个万顷大湖,因产白蚬著名,叫做白蚬湖。白蚬湖中有座岛屿,叫白蚬山。白蚬山云谲波诡,地势险要,从来就是作奸犯科之徒藏身匿迹的地方。苏军中有个连长侯月山,带了一帮子败兵,上白蚬山安营扎寨,号称侯月山部队,自封司令,在白蚬湖一带滋扰百姓,干起了土匪勾当。
白蚬湖有条支流白蚬江,中间有个集镇禹家堡。禹家堡地处膏腴之地,是个鱼米之乡,东去上海,西往苏杭,十分方便,所以镇上商贾云集,市场繁荣。这流金淌银的禹家堡,成了侯月山的觊觎之地,他们经常三五成群地到镇上敲诈勒索,强赊强买,有时还拉船抓夫.为他们运粮装物,更令人发指的是,这些匪兵还黑夜进镇,闯入民宅,劫掠财物,凌辱妇女,放火烧房,女子的惨叫声,惊心动魄的枪声,吓得小儿也不敢夜啼。于是商店不敢开门,外地商贩望而却步,使一个好端端的繁华大镇,变得风声鹤唳,死气沉沉。
禹家堡商会会长禹世贤,是有名的世家。他年过不惑,家资百万,镇上几家有些规模的酒馆茶楼、粮行油坊都是他的产业,号称禹半镇。他的商会有团丁十来人,五六支枪,这些人平时吓吓流匪、抓抓小偷还顶事,可是碰上那些狼奔豸突、气势汹汹的匪兵,就只得铩羽而归了。禹世贤明知他们是白蚬山上苏军化装的土匪,但也敢怒不敢言。
禹世贤心中恼火,如坐针毡。但是,他不信禹家堡的匪患无法可治。他想起昆山城警备队司令潘至祥,人家原是苏军的一位团长,只要肯花费,请他援手,不怕治不了侯月山!于是,他向商会同仁打了个招呼,带了一份重礼,上了昆山城。
原来,齐燮元兵败,散兵在昆山城内横行霸道骚扰百姓.商会团丁无法遏止,县知事请羁留在昆山的潘至祥出山。在重金的诱惑下,潘至祥收罗了残兵近200人,建立警备队,自任司令,负责城防和地方治安,那些散兵游勇才不敢再滋事生非,昆山局面稍见安定。当然.昆山当局请潘至祥出山建纛,分摊给商会和众乡董的那笔开支是十分惊人的,但是,木已成舟,大家口吃黄连有苦难说。关于这一点,禹世贤不是不知道,但是,他想,花费银洋,只要能遏止侯月山明火执仗的抢劫,还是划算的。
禹世贤到昆山警备队拜谒了潘至祥,送上了礼,说明了来意,再三请求潘至祥派一支人马到禹家堡,清除侯月山匪患。潘至祥听了,心里打起了小九九。他知道,禹家堡是昆山数一数二的大镇,富得流油,让侯月山那小子独吞,他也不甘心。现在,禹世贤找上门来,正好让他可以插一手,分一杯羹。潘至祥掐算一会儿,拿定主意,先是摆上一副官腔:“禹会长,冒(莫)客气,维持地方安定,是本司令的职责。”说完,他脱下军帽,搔搔头皮,又说,不过,要分兵禹家堡,他200号人马,保护昆山城也捉襟见肘,如何抽得出人手?若说等禹家堡出现匪情,他再派兵清剿,土匪早已闻风而逃,岂非徒劳往返?见禹世贤脸呈失望的样子,潘至祥挥挥手,说:“禹会长,冒急,冒急。大活人还能让尿憋死?本司令自有平息匪患的妙招!”
潘至祥一脸真诚地告诉禹世贤,白蚬湖的侯月山,原是他手下一名连长,此人莽勇仁义,让他同你联手,化干戈为玉帛,禹家堡从此不就太平了?
禹世贤听潘至祥的妙招是干脆让侯月山保护禹家堡,惊得目瞪口呆,一时回不过神来。
潘至祥见禹世贤呆在那儿不回话,就阴阳怪气地说:“禹会长,侯月山是堂堂苏军连长,我潘至祥的心腹,你信不过?”
禹世贤心中暗暗叫苦,但是,事到如今,他不允也得允,若回绝了,潘至祥和侯月山串通一气,暗中使刁,禹家堡的百姓就更无法活了。
禹世贤站起身来,对潘至祥打了一拱,说:“潘司令言重了。侯月山既然是司令的人,我禹家堡的安定,指日可望了。不过,侯连长那儿,还请潘司令从中斡旋。”
潘至祥才点点头,说:“这就对了,不过,侯月山那小子也真有点桀骜不驯,人见人怕的德性。这么着,禹会长,你冒怕,老子写封亲笔信,你带了去见他,保他妈的没事!”
禹世贤回到禹家堡,向全体商会董事说了潘至祥的意思。众人听后,掀起轩然大波。有的说,请侯月山保护禹家堡,只怕是把小鸡交给黄鼠狼,有的说,那无疑是开门揖盗.饮鸩止渴,大家嚷嚷了一阵,见禹世贤脸色很难看,才止住了话头。其实,禹世贤也很焦躁.见大家不说话了,才摆手一摊,说:“你们以为我不懂?可是,潘至祥的逆鳞你们谁敢去碰?”董事陈性初见风使舵地讨好道:“禹会长,您别往心里去,大家只是对时局有气,发发牢骚而已。眼前,商家关门,生计全无,不扳转这个局面岂不要坐吃山空。潘司令叫侯月山出面保护禹家堡,莫不是高人出的高招?常言道,驱神不如请神,或许会生出一线希望来。”
陈性初是丝绸庄老板,是个趋炎附势、油嘴滑舌之徒,平时大家都瞧不起他。现在,他说的话却不无道理,就纷纷点头称是。
禹世贤见大家没有异议,就切人正题。他说,眼前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派人把潘至祥的信送到侯月山手里。虽说是送一封信,却很有讲究。送信人举止要得体,既不让侯月山以为禹家堡拿警备队来压他,又要让他感觉到禹家堡也不是省油的灯,上面有潘至祥撑着,为以后谈判保护费时垫个底,不至他漫天要价。所以,送信的人,至关紧要,马虎不得。诸位想想,让谁去?
这一来,大家面面相觑,都成了哑巴.连能说会道的陈性初也噤若寒蝉,躲在一角不吱声。可是,偏偏有人抬举他:“陈老板玲珑乖巧,说话滴水不漏,堪当此任!”众人都附和赞同。陈性初急得把头摇得像拨郎鼓.说道:“趣笑,趣笑了。陈性初吹吹牛,缲缲边还可以,岂当得一方使者?再说,白蚬山是强盗窝,侯月山又是个喜怒无常的莽夫,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一个商人,上白蚬山,岂不是羊钻进了狼窝里?”
众人嗡嗡了一阵,都觉得陈性初的话不错,土匪是狼,商人是羊,哪有让羊往狼窝里钻的呢?
禹世贤见大家推推诿诿,议而不决.心中很窝火,也很无奈,回到家中,妹子禹秋云见他愁眉不展的样子,问:“哥,潘至祥不肯出手帮忙?”禹世贤摇摇头,把潘至祥的意思告诉了她,又苦笑道:“我现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可派人去送信,商会那些人都吓得缩了头。”
禹秋云略一沉吟,说道:“哥,商会那几个董事,都是上不了架,胆小怕事的人,能当得这种差使?况且,叫侯月山保护禹家堡,原是刀头上舔血的险招,单靠商会不顶事。保护禹家堡,禹家堡百姓人人有责。所以,哥,你要把圈子放大,在整个禹家堡中找帮手,有道是百步必有芳草,十室定见忠信!”
禹世贤听妹子一番话,暗暗惊奇:这细妹子近来越发伶牙俐齿了,她说得对,退一步,海阔天空。他对禹秋云注视了一会儿,说,妹子,咱禹家堡有这样的人才?禹秋云忸怩一笑,人才?妹子可不懂啥叫人才,只晓得能办事就行!
禹世贤说,好,咱不讨论这个,那么,禹家堡谁有胆量上白蚬山送这封信?
禹秋云面孔一红,欲言又止。
禹世贤看了妹子羞怯的神态才恍然省悟,知道她要说的是谁了。
禹秋云,二十出头,是禹世贤同父异母的小幺妹,生得明眸皓齿,清丽白皙,是禹家堡出名的美人儿-她眼睑下,鼻梁旁生了一颗小黑痣,颦笑间更添妩媚。可是,有人说,就是这颗痣,坏了她的命。按相家说法,这叫“哭痣”,在家克爷娘,出嫁克丈夫。果不其然,她3岁死娘.8岁死爷,从小由父亲做主,许配昆山大姓王家,18岁上,婚嫁在即,新郎忽然猝死,成了“望门寡”。江南旧俗,姑娘定亲未嫁,却死了对象,也要守寡,叫“望门寡”。一般贫民百姓,囿于生计,守不起这个寡,都照样嫁人。可是,禹家是大族,禹家堡的首富,她禹秋云岂可坏了祖宗礼制,违了族中规矩?再说,禹秋云面生哭痣,命乖运舛,书礼人家,闻而色变,怎敢与她谈婚论嫁?于是,禹秋云只得忍受屈辱,守了“望门寡”。
为此,禹世贤在后院修葺了个花园,让禹秋云居住。可是,禹秋云生性活跃,青春如火,怎受得这种桎梏之苦。她照样大大咧咧,逛街赶市,出入书场剧院,甚至酗酒撒疯,成了禹家堡一大景观。族中人看不惯,常在禹世贤面前蝇蝇嗡嗡。秋云幼失怙恃,禹世贤长兄为父,自小对她十分爱怜。现在,她横遭厄运,就格外呵护。所以,禹世贤对族中人的聒噪,只当耳边风。俗话说:“若要俏,常戴三分孝。”禹秋云穿黑服、戴薄孝,更显得冰肌雪骨.楚楚动人,惹得禹家堡一些轻薄浪子垂涎欲滴。
一日黄昏,禹秋云在凤鸣酒楼喝醉了酒,走出酒楼,就被几个闲散少年盯上了。走到将军桥头,少年们一拥而上,挟持着她往桥上走。禹秋云酒在肚里,事在心里。她知道上桥不是回家的路,而且桥对面僻静、荒凉,这些人的用意可想而知。她发急地挣扎着,一边高声喊叫。叫声惊动了桥堍的剃头店,店中走出一个凛然可畏的年轻人,那些少年见了他,吓得鼠窜而逃。那年轻人上前扶起禹秋云。禹秋云从朦胧的月色中看清了那张熟悉的脸,又羞又愧地叫了一声“七哥”,那被叫“七哥”的年轻人,默默地扶她进了剃头店,不无痛心地说:“小姨,你不能这样糟蹋自己啊,你还年轻。”
禹秋云哇的一声扑在他身上,痛哭起来
现在.禹秋云见兄长找不到合适的送信人,她就想到了侠肝义胆、疾恶如仇的七哥——禹七!
禹世贤相信自己的猜测不会错,但还是问了一句:“妹子说的是阿七——禹七?”
禹秋云点点头。
禹世贤却摇了摇头。
禹七,排行第七,乳名阿七,没有大号。父亲禹福,自幼卖身禹府,从主姓禹,长大后,禹府老爷(禹世贤父亲)见他老实可靠,把一个丫环配他为妻,命他夫妻俩去荒漠的白蚬湖边看守祖坟。禹福在坟堂里接连生了6个儿女,都不到一岁就夭折了,都说坟地阴气太重,不宜生儿育女。禹福生了禹七以后,便把儿子抱到禹府,托守门的禹贵夫妇领养,不久,禹福夫妇相继去世。老爷知道了,格外开恩,禹七的吃用都由他包了。因为老爷看重,他可以常同禹世贤的儿子——小少爷禹云鹏和小姐禹秋云一起玩耍。禹云鹏管禹秋云叫小姨,禹七也跟着叫小姨;禹云鹏管禹七叫阿七,有时也唤上一声七哥,所以禹秋云也跟着叫他七哥.但是,很少听见禹秋云唤他阿七的。虽然这有点乱了辈分,失了尊卑,但孩子间叫惯了,反显得亲热,及至以后长大成人,都改不掉。
二
一晃,禹七长到10岁,也就是禹世贤父亲去世那年。有一天,他们3人在旧厢房里玩滚银元。看官须知,旧时,平常人家的孩童玩滚铜元已经不差了,只有像禹家那种拔尖的富户才会让孩子拿银元玩。当然,银元是小少爷禹云鹏的,他们玩结束,发现少了一枚银元,小少爷发急了,断定是禹七拿的,禹七不承认,就争吵起来。禹世贤知道了,他认为,儿子不会坑人,小妹更不会贪这小便宜,定是禹七所为,到底是下人的孩子,见不得世面,一枚银元是小事,孩子手脚不干净会害他一世。于是,禹世贤虎着脸,要禹七翻出口袋底,搜个明白。禹七却涨红了脸,淌着泪水,说:“我没有拿,你们欺侮人!”说完,他一扭头,跑出了禹宅。禹贵夫妇闻讯追去,可是,哪儿有他的人影!
夜间,禹七蜷缩在将军桥的桥洞里,被桥堍剃头匠邱金发发现,问清了情况.邱金发要送禹七回禹家大宅,禹七死活不依,情愿住桥洞。邱金发觉得这孩子有志气,当夜就收留在剃头店里。天明,邱金发去禹宅征得禹世贤同意,把禹七收作徒儿。邱金发五十多岁,光棍一条,从此有了个伴。有道是,世上剃头匠,半是江湖人。那邱金发,是个神秘人物。他祖父原是上海小刀会的成员,会首刘丽川举义事败,他逃过缉捕,带了儿子亡命禹家堡,开了一家剃头店,传到邱金发,已是第三代了。
现在,邱金发见禹七年小骨硬,真有点小刀会遗风,是个可遇不可求的可造之才。于是,邱金发对禹七悉心调教,刻苦磨练,把神出鬼没、又准又狠的小刀功夫传授给了他。因为当年刘丽川酷爱菊花,小刀会常以菊花为标志,邱金发为了纪念小刀会,让它流芳人间,刻意在禹七胸前刺了两朵怒放的菊花。关于小刀会的英勇故事,邱金发都告诉了禹七。禹七很爱听,听到刘丽川、周秀英等人悲壮就义时,他还唏嘘长叹、泪涕满面。所以,禹七很崇拜这些英雄,立志长大了像他们一样,做一个济困扶危,义薄云天的堂堂男子汉。
光阴蹉跎,禹七长到十八岁,已是一条叱咤风云的汉子,邱金发就把剃头店交给他,说要回老家青浦看看,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就在这年夏天,禹家的旧厢房翻新,工匠们在拆除地板时发现了这枚银元——原来.当年那枚银元漏入了地板的夹缝中。禹世贤才知道冤枉了小阿七,有点过意不去,命儿子禹云鹏去剃头店向阿七说明情况赔礼道歉。禹云鹏已是县城洋学堂的高才生,不久将东渡日本留学,要他向一个剃头匠赔礼认错.下不了这个面子,他不肯去。
禹秋云见禹云鹏不肯去向禹七认错,心里真不是滋味。她当年就觉得这枚银元失落得蹊跷,她七哥不会做这种事。现在已经真相大白,理应告诉人家,还人家一个清白。于是,自告奋勇,她去找禹七。
禹秋云知道禹七白天要给人剃头理发,没有空,她吃过晚饭来到剃头店。禹七在禹宅时,同小姨——禹秋云相处得特别好.禹秋云温柔可亲,没有一点富家小姐的坏习气。禹七对童年这段生活能够留恋的,只有禹秋云,他心中念念不忘的,也只有禹秋云.现在,禹秋云稚齿巧笑、亭亭玉立地站在他面前.他的心,突突突地狂跳起来,注视了好一阵,才呼道:“小姨!”
禹秋云也呆呆地看着禹七,只见他气宇轩昂,身强力壮,因为天热,禹七光着上身.胸前两朵绚丽多姿的菊花,使他更添几分俊雄风流。看着眼前的禹七,禹秋云想起县城那个骨瘦如柴命夭黄泉的未婚夫,心中涌起了一阵苦涩。听见禹七在唤她,她才回过神来,亲热地呼了一声:“七哥!”
禹秋云告诉禹七,当年失落的那枚银元,已经找到了,全是一场误会。她大哥禹世贤觉得对不住七哥,命她前来说明情况,表示歉意,并邀请他去禹宅坐坐,重修旧好。禹七听了,不无感慨地说:“小姨,你真是个好人,这不关你的事,是禹世贤的错,你却代人受过。”说完,禹七沉默一阵,又斩钉截铁地说:“禹家,我不会去,除非禹世贤亲自到剃头店来,向我道歉!”
禹世贤听说后,觉得阿七这小子太狂了!孩提时闹着玩的事,也这么认真!
禹七却不这么想,你禹世贤冤枉了人,就该亲自认错,却叫一个女孩子代替,这算哪家的规矩?无非是你有几个臭钱,瞧不起穷人!我禹七人穷志不穷,清白之躯不容污辱!
所以,禹七对禹世贤冤结未解,从不踏进禹宅大门。
也许合该禹七一露峥嵘了。有一天,禹七给绸布店老板陈性初理发.一个苍蝇叮在他的鼻尖上,叮得痒痒的,因为正在修面,不敢动弹,现出一脸苦相。禹七见他难过的样子,就有意捉弄他,对准陈性初的鼻尖上剁了一刀,陈性初吓得紧闭双目,等他再睁开眼睛时,只见那只苍蝇已经牢牢地黏在剃刀尖上。他的鼻子上,一点感觉也没有。这事情传开了,禹家堡的人无不赞叹禹七年纪轻轻,刀工炉火纯青。有人写了一副对联,送给禹七,上联:“真功夫从刀上起”,下联:“好名气向江湖传”。从此,禹七名声鹊起。大家纷纷猜疑,禹七哪来这么深的刀功?他们想到邱金发祖上从青浦迁来,青浦是上海小刀会的发祥地,难道邱金发是小刀会的后代,把刀法传授给了禹七?小刀会劫富济贫专与土豪劣绅作对,是穷人心目中的英雄.镇上百姓的种种猜测,使禹七蒙上一层神秘色彩。禹七平时爱打抱不平,敢为弱者伸张正义,所以禹家堡一些混混儿都怕禹七。那夜,禹秋云遭泼皮欺侮,禹七一现身,那些少年见了就逃,就是这个道理。
就在禹秋云准备去剃头店请禹七上白蚬山送信的这天傍晚,一个头发蓬松的中年人走进了禹七的店门。此人姓常,是禹家堡有名的偷儿,他行窃时出手不凡,只一闪,别人的东西就成他的了。因为他生得一副孩儿脸,所以,道上的人叫他常闪儿。
常闪儿专偷为富不仁的巨猾奸商,今年秋天,齐卢交战前,他在陈性初的绸缎庄行窃时,误中机关,马失前蹄,被送官究办,蹲了县城大牢。齐燮元大兵麇集昆山,大牢成了兵营,牢犯充当杂役,齐燮元兵败,潘至祥的警备队接管监牢,见常闪儿榨不出油水,就把他放了出来。
禹七见是久违的常闪儿,惊喜道:“常闪叔,吉人天相,放回来了?”常闪儿在理发椅上一坐,说道:“警备队见我穷光蛋一个,留着倒贴饭粮,请我走了。你看,我还赚了一身新衣服。”果然,常闪儿穿着一身半新的冬装。禹七心中暗笑,真是贼不空手,他拿起洁白的围布,围在常闪儿脖子上,说:“来,我先帮你剃个‘磨罗灯’,开开光,赶赶晦气。”(磨罗灯,剃头行业术语:光头。)常闪儿挥挥手:“急什么。你不看我三月不沾唇,酒虫快饿死了,快去弄一斤臭麦烧来!”禹七指了指街头,回道:“兵荒马乱的,都啥辰光了,你一路走来,哪家店门开着?”
常闪儿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懊丧地叹了一口气。
剃了头,禹七看常闪儿馋得可怜,说:“要不,我这儿有一小坛状元红,还是我师傅走时留下的——你知道我不喝酒。”
常闪儿高兴得直了直身子:“阿七,你好不晓事,黄酒越陈越好啊!”
三
回头再说禹氏兄妹。
禹秋云向禹世贤推荐禹七上白蚬山送信,禹世贤也觉得是个合适的人选,但是禹七这小子有点烈性,他肯来?所以摇了摇头。
禹秋云却不这么认为。她说,七哥是个侠肝义胆、深明大义之人,请他帮忙,不是为禹家,而是为整个禹家堡百姓,谅他不会拒绝。
禹世贤莞尔一笑,对妹子说:“他的心思你怎么知道?要么,你去找他试试?”
禹秋云从禹世贤的话中感觉到了什么.心中升起了一股羞涩。
掌灯时分,禹秋云来到禹七的剃头店。剃头店的门虚掩着,禹秋云推门而入,一股浓烈的酒香扑鼻而来,只见禹七脸色通红.仰卧在理发椅上,睡得沉沉的。桌上杯盏狼藉.一只空酒坛倾倒在一边。禹秋云暗忖:“从未听说七哥喝酒,今天怎么啦?”
她上前轻轻呼道:“七哥,七哥。”
禹七没有回音。
她把禹七推搡了几下,禹七还是没有醒。
禹秋云急了,送信的事刻不容缓.他醉成这样,明天怎么上白蚬山?得想法子弄醒他。于是,她找了一条厚实的毛巾,在冷水中浸过,捂在禹七的前额上。禹七在冷水的刺激下,抖动了一下,嘴里断断续续说道:“常闪叔,我,我听你的,擒贼,先擒王!”
禹秋云听了一愣,想:常闪儿是禹家堡有名的偷儿,被陈性初送进县城大牢,许是他已经回禹家堡,晚间七哥同他喝的酒?那么,擒贼先擒王是啥意思?禹秋云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俩密谋找陈性初报复,把事情牵连到商会,擒王指的是她大哥禹世贤?禹秋云反复思量,觉得有此可能,因为禹七本来对她大哥憋着气!
禹秋云沉吟有顷,见禹七还是熟睡不醒.她掀起禹七额头上的湿毛巾,架起他,走到洗脸盆前,用冷水冲禹七的头。
折腾了一阵,禹七醒了。他挣脱了禹秋云的手,吼道:“我没有醉,你是谁?”
禹秋云帮他擦干了头上的水,禹七才看清是禹秋云,心头一阵惊喜:“小姨,怎么会是你?”
禹秋云把他扶到理发椅上坐下,说:“人家有急事找你,你却醉得不省人事!”
禹七不好意思一笑:“有什么急事?”
禹秋云先要弄明白心中的疑团,反问:“你同常闪儿喝酒了?”
禹七点点头。
禹秋云想,果然不错,问:“我问你,你们说擒贼先擒王,要擒谁?”
禹七一激灵:她怎么会问这个?就支支吾吾地不知该怎么回答。
禹秋云见禹七吞吞吐吐说不清,估计自己没有猜错,就愀然变色道:“禹七,你从小在禹宅长大,我爹我大哥哪一点亏待了你?为了一点点误会,这么多年了,还记恨我大哥。现在,你为了帮助常闪儿报复陈性初,把账算到他的头上,说什么擒贼先擒王。你说,你的情、你的义,在哪儿?”
禹七见禹秋云紧绷着脸,有点慌了神。
禹世贤听了两眼发直:懊悔当初放了侯月山!他站起身来,对潘至祥说,要抓禹七,没有。抓我禹世贤,马上跟你走!
潘至祥面露狰狞,说,禹世贤,当我不敢抓你?不过,抓你不顶事。只要禹七跟我走,还可以换回一个人。
“谁?”
“常闪儿!”
禹世贤悲愤交集,心如潮涌,大厅内一时沉寂无声。
潘至祥对门外吼道,愣着干什么?给我搜!
保安队拉动枪栓,冲进大厅,接着,枪声四起。禹宅的家丁佣妇惊哭啼叫奔走蹿逃.乱成了一锅粥……
禹七在暗室里焦躁不安忿恨难熬,听说可以换回常闪儿,又见保安队在撒野,再也忍不住了,冲出暗室,跃下了楼,保安队一哄而上,把他绑了。
禹秋云哭着,叫着,跟在后面,保安队打她、踢她甚至侮辱她,她死死地拉住了禹七不松手。
禹七欲哭无泪,对禹秋云说,小姨,你回吧,来世我们还会做夫妻!
可是,禹秋云不依。凄厉的哭叫声,保安队的吆喝声,在风中、雨中渐渐远去……
禹秋云揪心裂肺,在县城大牢前守到天亮。
早上,常闪儿被放了出来。不过,他不是走出来的,是爬出来的,他的脚筋,被侯月山割断了。后面跟着侯月山,他把一包血肉模糊的东西掷给禹秋云,说道,禹七剁我一个手指,我要他还十个!
禹秋云见了十个鲜血淋淋的手指,悲痛欲绝,昏了过去。
几日后,昆山城门上挂了禹七惨不忍睹的尸体。收回禹七尸体,禹秋云已经哭干了眼泪,她身穿白衣,守在灵前,趁人不备,缢死在灵前。
禹世贤将他俩安葬在禹秋云生前居住的花园里,称花园坟。
沧海桑田,战乱不断,禹家大宅已化为瓦砾,禹云鹏也已举家迁走,只有花园坟青冢秀木,浮翠滴碧,守望在白蚬江畔。
原来.禹七对侯月山匪兵的恶行早已恨之入骨,喝酒时他告诉常闪儿,他要干掉来肇事的一两个丘八,出出胸中的恶气,杀杀侯月山的威风。常闪儿却把手乱摇,呸了一声,说,你干掉侯月山一两个手下,顶个屁用?有本领的就碰他侯月山,这叫擒贼先擒王!禹七听了,觉得这主意不错,就说,常闪叔,生姜还是老的辣,听你的,索性把事情做大,我用飞刀宰了他侯月山!常闪儿把大拇指一跷,说,这才是英雄,兄弟,用得着时,只管找我。
于是,从未沾酒的禹七,竟也放开了喉咙灌了起来,两人把一坛酒喝得坛底朝天……
不过,禹七不明白,常闪儿说的擒贼先擒王,禹秋云怎么会知道,还扯到了禹世贤头上?就反问:“小姨,你不要吓人,谁说过这样的话?”
禹秋云气得跺了跺脚:“你刚才躺在这儿说的!”
禹七从理发椅上直了起来:“我说酒话了?说了擒贼先擒王?”
禹秋云见他急了,就有意蒙道:“多着呢。”
禹七知道禹秋云在蒙人,心底暗暗一笑,说:“小姨,你弄错了。”
禹七告诉他,擒贼先擒王,指的是侯月山,就把和常闪儿说的话告诉了她。
禹秋云相信禹七说的是真话,疑团顿释。她扑哧一笑,嗲声嗲气说:“我说呢,七哥是个深明大义的男子汉,为禹家堡百姓的安危操心也来不及,怎么会记我大哥那点陈年芝麻老账,是我小肚鸡肠,误会你了。”
禹七又气又好笑地说:“该说说你的急事了?”
禹秋云就说了来意。
禹七听说禹世贤要请侯月山保护禹家堡,不禁跳了起来,说:“你大哥好糊涂!那些丘八就是匪,把禹家堡百姓当做案板上的肉。他却相信潘至祥,请侯月山保护咱禹家堡,只怕花了钱,也买不到太平!”
禹秋云愣了一下,按禹七坐下,说:“七哥,我大哥何尝不知这利害关系?但是,潘至祥出的主意,不听也得听啊。”
禹七平了平气,说:“小姨,不是我看低你大哥,他找潘至祥本来就错。有钱人就是相信钱能通神,现在倒好,钻了人家的圈套,还要拖人下水!”
禹秋云听禹七一味地埋怨她大哥,把脸涨得红红的,说:“我大哥他已经够为难的了,现在缺少帮手,我向他下了保证,说你侠肝义胆,一定肯出力,所以来找你,想不到你的话这么难听!”
禹七硬绷绷地说:“小姨,不是我怕侯月山,我是不肯做那吃力不讨好的事!”
禹秋云见禹七还是不答应.急得掉下了泪水。
忽然吹来一缕风,剃头店的门开了,一个黑影闪到了他俩面前。
禹秋云吓了一跳,禹七笑道:“常闪叔,你蹲了三个月大牢,身手一点没减。”
常闪儿因为土地祠的窝久不住人无法住宿,他是来找禹七过夜的。却见禹七有美人伴着,他冲禹秋云瞅了瞅,说:“禹姑娘,泪汪汪的,阿七这小子欺侮你了?”
禹秋云骨朵起嘴:“你问他!”
禹七就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常闪儿,又说:“禹世贤这事办得多窝囊,多荒唐,却还要扯上我趟这浑水!”
禹秋云嗔道:“你不去就不去,何必一再损我大哥,他也是好心,才弄得骑虎难下!”
常闪儿对两人摇摇手,点燃烟斗,吱吱吱地吸了一阵,才对禹七说:“阿七,这是你的不对了。”
禹七问:“为什么?”
常闪儿说:“看在你小姨的情分上,这个忙,你不帮也得帮。”常闪儿盯着禹秋云扮了个鬼脸,禹秋云被常闪儿逗得破涕一笑。
常闪儿又说,夜来你七哥说只有干掉侯月山,白蚬山的丘八才会树倒猢狲散。不过,我听说侯月山那孬种,看上去是个粗坯,却鬼精得很,出入有护卫,洋枪不离手,阿七的飞刀再准,如何近他的身?我思量,阿七上白蚬山,倒是个机会,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们说呢?
禹七听了,猛然省悟说:“对,我上山时瞅个机会做了他!”
常闪儿却骂道,臭小子,别吃错药!你以为在人家鼻子上剁个苍蝇,由着你来。上山后你是一方信使,得讲究游戏规则,若捣了那马蜂窝,搭上你的小命——算你不怕死,全禹家堡的人还要不要活?见禹七蔫下了头,常闪儿才又慢条斯理说,这事来日方长,心急不得,你上白蚬山只是探虚实,摸个底……
禹七才心服地点了点头。
禹秋云见禹七答应了,喜溢眉梢。
四
禹世贤听了禹秋云的回话,见禹七不计前嫌,十分高兴。
次日早上,禹七来到禹家宅院.禹世贤亲热地呼了声七弟,禹七见禹世贤没一点老爷架子,想起童年在禹宅的种种好处.也就报之一笑,泯了往日恩怨。禹世贤拿出潘至祥的信函和一个大红信札,交给禹七,指着红信封上“侯司令亲启”的字样说:“你代表禹家堡商会,拜会他侯月山,这是我亲笔写给他的信。”又叮嘱道,此番上白蚬山,只讨个回音,具体事宜,日后再谈。
禹七点点头,表示明白。
禹世贤吩咐手下把准备的礼物抬下船。这些礼物是,一腔猪、一头羊、两笼活鸡(20只)和好几条大鲤鱼。另外,有10缸封江酒。这封江酒,是丹阳名酒,侯月山是丹阳人,让他在异乡尝尝家乡名酒,增加点亲情感,禹世贤也算煞费苦心了。
禹七带了几个团丁开船起航。船出市河,却从船头里钻出一个公子哥儿打扮的禹秋云。禹七惊奇地呼道:“小姨,你?”禹秋云故作矜持地说:“什么小姨不小姨的,我是禹家宅院的禹秋少!”禹七又气又好笑地叫一声禹秋少,劝道,白蚬山是龙潭虎穴,你跟着瞎咋呼什么?!一边叫船夫停船靠岸。禹秋云发急地跺了跺脚,对船夫说:“你们听谁的?”船夫都知道禹家小姐不男不女、疯疯癫癫的脾气,只管紧橹摇船,向北而行。
禹七他们的船,逆白蚬江北上,进入白蚬湖,不多一会儿,白蚬山矗立在眼前,只见山腰雾气蒸淫,山下水急浪高,端的是座险象环生的水中山寨。入港处,竖着一个高大的龙门架,禹七吩咐放慢船速,徐徐滑行,船到龙门架下,搁住了。原来,船底被一根横着的巨木挡住。江南水寨,在河道隘口安龙门架,称水墙门,下横巨木,拦住入侵船只,称水关。此时,岸上小屋里走出几个匪兵,为首的拉动枪栓,喝问:“什么船?”
禹七扬了扬手中的红信封,指着船上的礼物:“我们要见侯司令!”
禹秋云见那匪兵迟疑不决,指着船上的礼物,变着嗓子高声道:“我们是禹家堡商会的,奉禹会长之命,前来拜会侯司令。”
那匪兵对船上的礼物巡视一会儿,放下枪杆,吩咐手下解开铁链拉直了横木,说:“随我来。”
侯月山的司令部,设在山腰的天妃宫。天妃.就是南方渔民的妈祖,长江流域称天妃。天妃宫分前后两进,与一般庙宇不同的是,天妃宫前面是正殿。容光焕发的天妃娘娘坐在中央的神龛里,两旁分站风师雨伯雷公闪婆巡海夜叉和赶鱼郎。后面一进,是天妃的起居处。侯月山出生丹阳涌湖渔家,从小对天妃敬畏,前殿虽然明敞恢宏,他不敢占据.把司令部设在后一进,手下弟兄,除了把守江口、隘道处,都住在两边的抚廊里。
禹七、禹秋云在匪兵的带领下,绕过天妃宫前殿,来到后面的院子里,匪兵命他们止步。他推开后殿的落地长窗,走了进去,好一会,儿才出来,招呼:“禹家堡商会的,进来!”
后殿光线很暗,黑咕隆咚的,禹七他们看见居中坐着一个颟顸粗壮的身影。等了一会儿,那人开口了:“把窗户打开。”后殿顿时大亮,禹七他们才看清这是一个形容十分可怕的人。他身穿深色绸缎唐服,头戴一顶汤灌帽。他的脸色白如死灰,大约他患有红眼病,血红的眼睛嵌在一张死白的脸上,活像阴曹地府勾人的无常。这人就是侯月山。侯月山眨了眨红眼,瓮声瓮气地问:“你两个是禹家堡的?”
禹七抱拳一拱:“正是。我们奉禹会长之命,拜上侯司令,有潘司令、禹会长的信函和礼单一份。”
,侯月山鼻子里哼了一声。
匪兵接过禹七手中的信件和礼单,呈给侯月山。侯月山斥道:“不看老子正犯爱病!”(丹阳口音,把眼说成爱),他又呼道:“莫先生!”身穿长袍满脸烟容的莫先生从后闪出,躬身应道:“司令。
侯月山摆了摆手,说:“把这些劳什子念念。”
莫先生先念禹世贤的信,无非是些若能与侯司令联手,乃桑梓之幸,百姓之福等客套话。看了潘至祥的信,莫先生却不念了。侯月山问:“老潘他咋说了?”莫先生捏了捏侯月山的手心,侯月山心领神会,说,看看礼单上是啥名堂?
莫先生念完礼单,侯月山高兴地站了起来,对禹七、禹秋云哈哈笑道:“你们禹会长真会做人,这封江酒,是老子家乡名酒,长久没得痛痛快快喝了,也真想得慌!”一会儿,侯月山收住笑,吩咐:“你两个先下去歇着,保护禹家堡的事,咱合计了再说。”
禹七一昂头,说:“今儿得有个回应!”
侯月山脸色一沉:“你以为这里是啦块(哪里)?容你乱嚷嚷,下去!”
禹秋云忙拉着禹七退出了后院。
禹七他们走后,莫先生告诉侯月山,潘至祥信上只写了四个字:“见者有份。”侯月山蹬了蹬脚,骂道:“姓潘的这贼娘养的,改不了盗马时的贼性。”原来,潘至祥本是关中的盗马贼,投了直系,才在齐燮元部队混上了团长。“见者有份”,是道上的规矩,即侯月山收禹家堡的保护费,得有他潘至祥一份。
莫先生媚笑道:“羊毛出在羊身上。咱与潘团长联了手.白蚬湖一带的天下,司令你还不是稳坐了?”
侯月山才无奈地嘿嘿一笑:“不过,老潘门槛也忒精,心也忒黑了,昆山城富得流油,还不肯放过这儿的荒村野湖!”
却说禹七同禹秋云来到前殿瞻仰天妃娘娘和两旁诸神,一边等候侯月山的回音。禹七在一个手持鱼叉奔走欲飞的年轻人的塑像前停住了。他问禹秋云:“这个捉鱼小伙子.是什么神?”禹秋云也对塑像端详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忽听天妃娘娘座后“嗤”的一声笑,探出一个人头来。两人吓了一跳,原来是常闪儿。禹七惊异地问:“你怎么也在这儿?”常闪儿拍了拍帽子上的灰尘,不回答禹七的问话,指着泥塑说:“他叫赶鱼郎,专门帮助渔民赶鱼,是渔民最爱戴的神,所以,他的香火很盛。”禹七见赶鱼郎座前积聚的香烛灰烬果然不比天妃的少,感叹道:“想不到神道中也有为老百姓做好事的人!”禹秋云嫣然一笑:“七哥,这赶鱼郎就是你吧?”常闪儿认出这少爷打扮的人是禹秋云,就吓唬道:“大小姐,这儿是强盗窝,你也敢来?当心被侯月山看穿了留作压寨夫人!”禹秋云啐了他一口.问道:“那老小子正犯‘爱,病呢,半瞎子一个!”调笑间忽然常闪儿打住话头,用食指在嘴上一竖,悄声说:“听,有人来找你们了。”说毕,他一缩身,回到了天妃身后-
果然,一个匪兵在殿外高叫:“禹家堡商会的,侯司令叫你们呢!”
禹七、禹秋云回到后殿,侯月山对他们龇牙咧嘴笑道:“禹家堡的情况我知道了。回去告诉你们禹会长,叫他放心,商家只管开门,火轮照常开航,让禹家堡市面热闹.生意红火起来!本司令择日回拜禹会长!”
禹七回禹家堡,向禹世贤回了话。禹世贤知道侯月山的匪徒暂时不会来惹是生非,心中稍安,即命商家开门营业,火轮航船正常载客。不一日,久已清冷的禹家堡,又出现了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热闹景象。
好多天后,侯月山驾了一条枪船,来到禹家堡,禹世贤在镇上最豪华的酒馆凤鸣楼为他接风。
侯月山戴着墨镜,腰插短剑.肩挂匣子枪,足蹬皮靴,一身戎装,在众人簇拥下.威风凛凛地登上风鸣楼。酒席分两桌,上首一桌,侯月山居中坐定,两旁是莫先生和一个匪兵头目,两个卫兵在他身后持枪而立。下首一桌,是禹世贤、禹七和陈性初等商会董事。
禹秋云上前,甜甜地亲了他一口,说,七哥.今夜是我们的新婚,别说那些不吉利的话。再说,常闪叔猴精得很,会出什么事?
禹七闻着禹秋云身上的幽香,看着她渴望的眼神,心头荡漾了一下,但一闪间,他又镇定了,说,小姨,一切太顺利了,也不是好兆头,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禹秋云急得眼泪在眼眶里转,说,七哥,你酒没喝,怎么尽说胡话?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咱拼不过他,还怕躲不过?明天我们就离开禹家堡,哪怕天涯海角、荒村野店,我都跟着你!
禹七搂着凄美的禹秋云,揪心地说,小姨,真的,我也舍不得你啊。
两人紧紧相偎,这一刻,是这一对苦命夫妻的天上人间……
午夜时分,天气变得闷热,远方传来轻微的雷声,禹秋云说,七哥,要下雨了,睡吧。突然传来啪啪啪三声枪响,窗外夜空中升起了三颗红色信号弹。禹七猛地站了起来。
须臾间,房门外禹世贤在呼叫:“阿七,快起来!”
禹七应声道,大哥,我没有睡。说着,禹七开了房门。
禹世贤神色紧张地说,刚才的信号弹,必是保安队打的,看来,常哥失算了,我早就料到潘至祥会趁我们办喜事时玩这一手,所以已为你俩准备了一个暗间。说完,他旋开了新房墙壁上的一扇小门——这小门,不旋动机关,同护墙板一样,无法辨认。禹世贤又说,你俩躲在里面,不管外面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天坍下来,有我顶着!
禹七不肯。他说,祸是我闯的,让我去面对,否则,我心不安!
禹秋云也说,祸因我而起,我不能躲避!
禹世贤苦笑了一下,说,难道让我眼看你们被抓去,我就心安了?
禹七、禹秋云只得钻了进去,暗室的楼板上留有一个孔洞,可以看清楼下的动静。
禹世贤刚回到楼下,天空中卷来了一阵阵狂风,冰雹似的雨点,噼噼啪啪地打在落地长窗上,斜风挟雨,把屋内外的灯笼蜡烛全部吹灭了,禹宅,一片漆黑。一会儿更楼上守夜人慌慌张张来报,说发现不少人影,在向大院袭来。禹世贤镇定自若地坐在大红喜幛前,吩咐家丁,点燃巨烛,打开大门。
须臾间,一群荷枪实弹的保安队拥进大门,潘至祥军帽马靴一身戎装,跨进了大厅。
禹世贤冷冷道,潘督导兴致真高,冒着风雨.午夜到此,是来喝喜酒?
潘至祥摇摇手说,禹会长真会说笑,潘某为抓歹徒禹七而来。
禹世贤愤慨地说,潘督导,你错了!我禹某遵你所嘱,枪支弹药已悉数上缴,如今却又要来抓人,这种出尔反尔的行为,就是江湖道上也不齿,亏你是堂堂国军!
潘至祥嘿嘿一笑,说,禹会长,错的该是你!侯月山告你禹家堡沉死二十多名苏军弟兄,唐司令大为震怒,称,苏军违纪,应交保安队处置,岂能擅自杀害?本应将涉及此案者,均绳之以法,念禹会长乃一方巨擘,声望极高,所以,唐司令下令,只抓元凶禹七一人。现在,你乖乖地交出禹七,否则,你禹宅将生灵涂炭,玉石俱焚!
这里要插一笔。潘至祥不是只身来到禹家堡的,而是带了一帮人。这帮人化装成商贩游客,在街头散步流言,说保安队要禹世贤缴枪,都为禹七溺死了当兵的,倘使不缴,唐耀祖就派兵踏平禹家堡,禹家堡的百姓,大祸临头了。这些人听说之后,才去找禹世贤的。
常闪儿也听说了流言,早已来到禹宅.等这些人走后,才现身。禹世贤把答应缴枪的事告诉了他,请他一卜凶吉。常闪儿以为,潘至祥才走,缴枪的事在镇上就传得沸沸扬扬,这分明是潘至祥逼使缴枪散布的流言,玩的花招,说明其中有鬼,缴枪之后,难保他们不翻脸!
禹世贤点点头,说,常哥顾虑得极是,但是不缴枪,由此引起祸乱,累及禹家堡乡民,这有违禹家祖风。他禹世贤情愿赔上自己的命也不愿伤及无辜。
常闪儿听得唏嘘感叹,不住地点头。
禹世贤又说,只是阿七和妹子的喜日已近,不知该怎么办。
常闪儿说,禹大哥,阿七和禹姑娘的喜事照办,而且要风风光光热热闹闹地办!保安队方面,待缴枪之后,我日夜潜伏昆山城.监视他们的动静,每天用飞鸽传递消息,以防不测,怎样?
禹世贤心里也这么想,待阿七同妹子拜过祖宗、行过婚礼就让他俩远走高飞。今后再有什么变故,由他禹世贤担当!现在见常闪儿为了他禹家,却不顾自己安危,肯深入虎穴,不禁热泪盈眶,双手一拱,说,拜托常哥了!
次日,禹世贤吩咐禹七,收齐枪支弹药,命团丁送往保安队。
之后,禹世贤忙着操办禹七、禹秋云的婚事。每天黄昏,常闪儿的飞鸽传书都报平安,大家的心才渐渐安定起来。
却说离保安队不远,有座荒废的义庄。义庄里还存放着好几具棺材,显得阴沉、清冷,不见人迹。常闪儿就在义庄里落脚,他以为十分隐蔽了。可是他的行动还是被人盯上了,这人就是陈性初。陈性初被赶出禹家堡后,在昆山租房居住,为贪租金便宜,他租的房屋就在义庄附近。一次偶然的机会,陈性初发现义庄里有常闪儿的踪影,见常闪儿鬼鬼祟祟地,他想,会不会与禹家堡的事有关?加上仇恨心理的驱使,陈性初暗中咬住不放.摸清了常闪儿的行动轨迹,告诉了侯月山。侯月山立刻报告潘至祥,要求把常闪儿抓起来。潘至祥敲敲侯月山的脑门,嘿嘿一笑.骂道,你个猪脑子!留着他,当做群英会里的将干。又叮嘱侯月山,现在不可惊动常闪儿.到时候再抓他。
四月初九是禹七和禹秋云的结婚之日,黄昏,禹宅大院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大厅里灯红酒绿觥筹交错。新郎新娘身穿喜服,向族中尊长和诸亲好友依次敬酒。禹七的酒,都给禹秋云代喝了。禹七不是不能喝酒,而是不敢喝,他心里牵挂着常闪儿。常闪儿飞鸽传书报了平安,按道理,他应该回禹家堡喝喜酒,二十里路程,他只要一个时辰就成了.现在,黄昏已尽,他为什么还不回来?禹七把心事悄悄告诉禹世贤,禹世贤也正想着常闪儿呢,因为那天临别,常闪儿说要赶回来喝喜酒的。为了不扫宾客的兴,两人心照不宣,把担忧留在心间。
闹过洞房,宾客散尽,已时半夜。
新房里,锦幔绣帐,红烛高烧。禹秋云几天来的提心吊胆,都被现在的激动、羞怯淹没了。她见禹七今夜滴酒未沾,现在又怔怔发呆,问道,七哥,你咋地了?
禹七说,我在想常闪叔。
禹秋云以为常闪儿没有回来喝喜酒,禹七在生他的气,就半嗔道,这个常闪叔.总是怪怪的,想他干什么?
禹七心头沉沉地说,小姨,我担心他出事了!
禹世贤举杯祝酒,说:“侯司令驾临敝镇,禹家堡祥光普照,请满饮此杯!”侯月山也站起身来,瓮声回道:“禹会长,从今以后,这块是我的地盘了,一家人,不要客气!”说毕,他一仰脖子,干了杯中酒。陈性初忙凑趣说:“侯司令快人快语,禹家堡就靠您这棵大树遮阴了。”接着,几个董事又对侯月山恭维一番。
酒过三巡,莫先生拉了拉侯月山的衣袖,侯月山脱下军帽,露出头顶一溜齐的墨发.像猪鬃一样拖向脑后,添了几分悍气。他摆出一副莽勇蛮狠的神态,说:“诸位,当今乱世,盗贼蜂生。老子拉部队,就是为保一方太平。保护禹家堡,我责无——(莫先生悄声提示:责无旁贷)对,责无旁贷!今后啦块出现土匪蟊贼,老子就在啦块把他们干净、彻底消灭掉,让老百姓笃笃定定过日子,好不好?”
陈性初等人听了,纷纷鼓掌叫好。
侯月山瞅了瞅身边的莫先生.对禹世贤哈哈一笑,说,禹会长,咱一根肠子通屁眼,说话不打弯弯绕。保护禹家堡,我认了。不过,咱100多号弟兄不能饿着肚皮给你当差,你说是不?
禹世贤暗吃一惊:你哪来100多个弟兄?这侯月山看似粗鲁,却是个滑头,一时沉吟不语。侯月山见禹世贤没有反应,就问陈性初等商会董事:“诸位老板,你们说说看。”众董事都清楚100多人马的粮饷是一笔什么样的数目,禹世贤不表态,谁敢多嘴多舌,都结结巴巴应道:“那是,那是,可是……”侯月山脸色晴转阴,骂道:“一听要钞票,就缩头了.都是他妈的小老婆养的!”
见大家不说话,莫先生干咳了一声,开腔了:“禹会长,今儿个是侯司令应你的请求,又看了潘团长的佛面,才来禹家堡走一趟。现在,侯司令一言九鼎,禹家堡升平有日,你不能在弟兄们的给养上打趑趄,因小失大呵。”
莫先生的话,使禹世贤警觉起来。姓莫的说这是弟兄们的给养,还算不算保护费?他们的胃口到底有多大,得弄弄清楚。于是,禹世贤鱼目混珠地试探道:“侯司令,莫先生所言极是。我们岂会在弟兄们的给养——保护费上打小九九?不过,这么大一笔开销,容我跟同仁们商量后再给你一个数,如何?”
莫先生见禹世贤把给养同保护费混为一谈,知道他在装糊涂,就冷笑道:“禹会长不愧为商界精英,算账滴水不漏。咱说明白点,现在谈的是弟兄们的给养,保护费嘛,当然不能少,嘿嘿,还有逢年过节的犒劳呢!”
侯月山步步为营,吓得在场的商家们面面相觑,噤若寒蝉。
禹七却站了起来。他牙缝里咝咝地吐了一会冷气,按住心中的怒气,缓缓说道:“侯司令,听说你才20多个弟兄吧,”
侯月山见有人当众揭了他的底,像触电一样地跳了起来,摘下墨镜,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看着禹七,喝道:“放你娘的臭屁!你是啦个(谁)?”
陈性初见侯月山发了脾气,怕他翻脸不认人.累及他,吓得慌了神,埋怨禹七:“阿七,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又转身对侯月山谀笑道:“侯司令息怒,他是个剃头的,说话不算数……”
侯月山听说禹七是个剃头匠,不禁火冒三丈,冲着禹世贤吼道:“禹世贤,你懂不懂规矩?让一个剃头小子在这里撒野,真是不操他娘不肯叫爹,看我不做了他!”说罢,侯月山伸手掏匣子枪。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小刀从禹七手中飞来,削断了侯月山匣子枪上端的带子,匣子枪落地,侯月山掏了个空,惊得打了个趔趄。莫先生忙将他扶住,拾起小刀,给侯月山看。侯月山看了这小刀,吓得呆呆地蔫下了头。
原来.前天夜间,侯月山在睡梦中听见梁上有塞寒窣窣的声音,他以为是老鼠,忽见一个黑影在房内一闪,笃的一声,他枕边插了一柄飞刀。侯月山吓得魂飞魄散,举火查看,哪有人影!只见小刀上附着一张纸条,上写八个字:“见者有份,难瞒妈祖”。侯月山这一惊非同小可,叫来莫先生共同探讨。莫先生说,从前有个反清组织小刀会,活动在上海一带。他们用的也是这种飞刀,神出鬼没,取人性命,犹如探囊。不过,现在早已销声匿迹,况且这儿是百里之外的昆山,哪来什么小刀会?想必是哪方绿林豪客,或者什么独脚强盗,眼红我们白蚬山“生意”做大了,想分杯羹吃,冒名前来寻事。不过,“见者有份”这四个字他们怎会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侯月山笃信妈祖.真以为妈祖显灵,心中十分敬畏。现在,真人露相了,原来是禹家堡的一个剃头匠,怔了一会.正要开口,只听禹七说:“侯司令,我告诫你,头顶三尺有神灵,凡事都要适可而止,切莫忘了妈祖!”
说毕,禹七昂然离座,下楼而去。
禹七走后,侯月山又惊又怕,色厉内荏地对禹世贤说,“禹会长,你先派那小子上白蚬山送信相脚色(侦查),今天又让那小子来这块搅局,你这一手玩得真高!好,咱从此油一路、水一路,后会有期!”
侯月山说完话,站起身来要走。
这里要补叙一笔,那天常闪儿探明了白蚬山的兵力和潘至祥写给侯月山的信只“见者有份”四个字。回来后告诉了禹七、禹秋云和禹世贤。大家方才明白,潘侯已经联手,指望他们发善心保护禹家堡无异与虎谋皮。常闪儿想了个办法,他再次潜上白蚬山,用禹七的飞JJ警示侯月山,侯月山来洽谈时知趣则罢.若一味逞强凌弱,禹七就亮相教训他。这就是禹七登上谈判席的缘故,现在,禹世贤见禹七果然杀了侯月山的气焰,心中暗暗高兴。但为了不把事情弄僵,就抱拳劝道:“侯司令息怒,咱禹家堡乃江南通衢大镇,三教九流杂处,难免鱼龙混杂,逼急了大家脸上不好看。禹七等辈自恃有点技艺,敢在司令面前卖乖,出乎敝人意料。但是,据我看,禹七也非真要与司令作对,我们还是诚心希望侯司令保护禹家堡,化干戈为玉帛。现在,他走他的,咱还是边喝边谈。”
禹世贤的话绵中藏针,又合情合理,侯月山恚色满脸地觑着莫先生,莫先生干咳一声,说话了:“禹会长果然能言善辩,自古以来,酒无好酒,今天莫不是摆的鸿门宴?对我们白蚬山亮个相,示个威?禹家堡果然藏龙卧虎,玄机莫测,再谈什么保护,我们有点不识时务了。不过,禹会长说得好,我们双方都有诚意为禹家堡百姓过上安稳日子作出贡献.化干戈为玉帛,常言说和为贵,和气生财嘛。可是侯司令被禹七小子搅了局,心情欠佳。心情欠佳焉能讨论大事?禹会长,你的美意我们心领了,好在来日方长,改日再谈,如何?”
禹世贤见莫先生把话说到这份上,知道难以挽留,酒席不欢而散。
看官须知:大凡一个草包司令身边就有个狗头军师,如胡传奎之刁德一,这莫先生就是侯月山言听计从的智囊。
莫先生大号莫耐,本地人土,原是个串村走巷靠相面测字混饭的江湖骗子。败兵乱世,莫耐耐不住清苦,投靠了侯月山。侯月山虽然狡狯蛮狠,但到底智术短浅,况且他脚踏生地,两眼一抹黑,莫耐投奔他,就如鱼得水。莫耐劝侯月山停止打家劫舍的流寇生涯,选择了地势险要的白蚬山安营扎寨.扯起侯月山部队的旗号。干那名为部队实为土匪的勾当。莫耐又精心设计,在白蚬山下设水关,山道隘口布岗卡,又在后山开挖秘密石窟。这石窟用来关押人质,里面设置了骇人听闻的刑具。从此,白蚬山成了人听人怕的强盗窝。
却说侯月山、莫耐等人回到白蚬山,侯月山心里老大不悦。禹七的飞刀让他心存畏惧,刚才那一刀,要是切中了他的咽喉,此刻早已进了鬼门关。他站起来要走是硬撑面子,后来禹世贤挽留,他想乘势下坡,敲他一笔拉倒,却被莫耐阻挠了,于是气呼呼地问莫耐,你咋地了?他禹世贤要继续谈,你偏偏要走,这到嘴的肉到底吃不吃了?
莫耐微微一笑:“司令,莫焦躁,哪有到嘴的肉不吃的?禹家堡这块肉,若命中注定是你的,它跑不了,要是命中注定不是你的,你急也白搭。”
侯月山无奈地嘲笑道:“好,你就算算,我们该怎么吃这块肉!”
莫耐冷冷说,想那禹世贤是蜡烛,不点不亮!山人自我妙算,不怕他不把禹家堡这块肥肉乖乖地送过来。
侯月山再要问,莫耐却故作高深地冷冷不语。
五
回头再说凤鸣楼,侯月山等人走后,陈性初第一个跳起来,埋怨禹世贤:“你倒好,派个扫帚星当信使,又让他上桌面搅局。现在,侯月山赌气走了,说不定啥辰光杀上禹家堡,他禹—匕穷光棍一个,拍拍屁股就好走人。我们怎么办?”众人也蝇蝇嗡嗡附和,指责禹世贤用错了人,把事情弄僵了,骂禹七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捣了这马蜂窝。
禹世贤见大家发泄够了,一个个蔫头耷脑等自己拿主意,就索性吓他们一吓:“诸位顾虑得极是,我也怕侯月山咽不下这口气.会卷土重来血洗禹家堡!”
大家听禹世贤也这么说,更加惊恐万状,像煮沸了一锅粥。有的说马上搬家逃难;有的说上昆山城请潘至祥出兵。陈性初却力排众议,语惊四座,他说,冤有头,债有主,绑了禹七上白蚬山请罪,大家才有活路!
禹世贤虽然身在豪门,却是个侠肝义胆、通情达理的人,见陈性初说出出卖自己人求太平的话,不禁心寒。他面带愠色地对陈性初说:“好啊。不过,禹七的飞刀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谁去绑他?你陈老板有这个种?”
陈性初这才被噎住了。
禹世贤心平气和地开导大家,说,禹七是我们禹家堡的骄傲。他今天强出头,赏了侯月山一飞刀,吓得侯月山差点儿尿了裤裆,他嘴上凶,骨子里却怕。否则,我们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众董事听了点头称是,说,接下来怎么办,全靠禹会长拿主意了。
只有陈性初,悻悻地扭转了头。
禹世贤回到家里,对禹七的行为是祸还是福,心中没有底,对禹秋云说,你马上去把禹七找来,我有话跟他说。
禹七来到禹宅,禹世贤对他默视良久,问.你的小刀功夫是邱金发授传?
禹七点点头。
禹世贤又问,这么说,你也算小刀会的人了?
禹七摇摇头,听师傅说,小刀会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我算个啥?况且,那是七八十年前的老皇历了,现在哪来小刀会?
禹世贤点点头,话可不能这么说,只要有小刀会精神就好。又问,你知道小刀功夫有哪几种?
“分上、中、下三乘。”
“说具体点。”
禹七回道:“下乘,舞刀卫身,人不能近;中乘,飞刀取人,百发百中。至于上乘,上乘,”禹七踌躇了一下,又说,“师傅只教到我中乘,他老人家告诉我,会上乘功夫三刀连发的只有小刀会的大师兄,他也不到这个火候。”
禹世贤叫人在厅堂的橫梁上吊一根麻绳.让它保持垂直,纹丝不动摇。禹七觉得奇怪,他要做什么?只见禹世贤站起身来,从袖中探出三柄飞刀,这三柄飞刀,比禹七的小,而且十分精致。禹七正在惊疑中,禹世贤叫了声:“七弟,上乘飞刀,看好了!”只见禹世贤手腕一抖,三柄飞刀依次飞出。第一刀,削断了麻绳顶端,绳子脱落。第二刀把麻绳拦腰断成两截。不待下端的麻绳落地,第三刀又到,把它又分成两截。一眨眼工夫,一条麻绳变成三截,掉在地上。
禹七看得目瞪口呆,吓得他忙左腿单膝跪下,双手重叠,压在左腿上连连呼叫:“大师兄,大师兄,受弟子阿七一拜!”
禹七这手压左腿单膝下跪是小刀会开香堂拜师的仪式,邱金发曾教过他,并叮嘱:今后若遇上会使上乘飞刀的人一定是小刀会的大师兄。事后,他梦寐以求地要学上乘飞刀,可去哪儿寻找?想不到眼前号称百万富翁的禹世贤竟然是小刀会大师兄,只怪自己年少气盛.十年不上他的门,心中既懊悔又羞愧,跪在地上不肯起来了。
禹世贤感到突兀,把潘至祥迎进客厅,仆人送上香茗。潘至祥从怀中掏出一张名片,双手捧给禹世贤。禹世贤看了名片,说,潘督导荣任,恭喜恭喜。潘至祥欠身一笑,说,禹会长,冒客气,咱俩是老交情了。停了一停,潘至祥又得意地说,蒙唐司令见爱,破格擢用,参赞军务,常随左右。言外之意,他潘至祥在唐耀祖面前说得上话呢!
禹世贤怎么不懂?只得恭维道,潘督导大材大用,总非池中之物,往今以后,还请多多担待。
禹世贤又赔着小心,说,潘督导亲自登门,想来必有见教!
潘至祥正了正脸色,说,听说禹会长在扩充人马添加枪支?
禹世贤听了猛吃一惊,说,年前岁底,禹家堡商会的武器情况已悉数呈报唐司令,至今人还是这些人,枪还是这些枪,不知潘督导从哪儿听来的传言?
潘至祥哈哈一笑.潘某素知禹会长的为人,俗话说树大招风,一定有人在唐司令面前告了刁状,唐司令才命我来传话。
唐司令怎么说?
唐司令说.政府三令五申民间不得藏匿枪支,前番念禹会长乃开明富商,才不予追缴,现在生出风波,若传扬到上峰,唐司令也担待不起。所以一
禹世贤问,怎样?
潘至祥图穷匕见,说,唐司令出于无奈,限禹家堡三天内把武器上缴保安队。
禹世贤听了,捏了一把汗,禹家堡能在乱:世中保个安宁,全靠有自己的武装,要是缴了枪,今后如何生存?倘使不缴,保安队就有借口进犯.这枪缴也难,不缴也难,唐耀祖这一招好阴狠啊!送走了潘至祥,禹世贤叫来了禹七、禹秋云。
禹七听说之后,跳了起来,说,大哥,这是个骗局,现在侯月山也投靠了保安队,他们为了报仇,才撺掇唐耀祖的,缴了枪,我们只有任人宰割的份!
禹秋云也急了,大哥,我们不能上当,要是没有了枪,我们还有今天!说完,她抱住禹七伤心地哭了起来。
禹七又说,横竖都是死,我宁可不缴枪!
禹世贤也想到过这一点,可是,潘至祥临走时的几句话,使他无法释怀。潘至祥说,禹会长,你得想清楚,如今匪患已净,地方太平,应以教化为上,倘使拒不缴枪,这后果,我不说你也知道,大军一到,把禹家堡踏平也只当小菜一碟,缴与不缴,你掂量着办吧。
禹世贤等人正在犹豫不决时,几个商户董事和一些乡民找来了,他们已经知道缴枪的事,见禹世贤还未拿定主意,就说,禹会长,街坊在传说,去年禹七溺死了当兵的,才要缴枪,你若不肯缴枪,万一保安队来了,连累大家一起遭殃啊。
禹世贤见这些人惊恐万状的样子,哀叹了一声,该来的终于来了!也怪不得他们,祸因他禹家而起,岂能累及乡亲们。于是他凛然不畏道,我禹家惹了祸,是死是活,该我禹家顶,绝不会连累诸位。这枪,我决定缴!
这些人见禹世贤表了态,才惴惴不安地走了。
九
昆山城头上换了旗号。奉系张宗昌占领江苏,手下一个叫唐耀祖的旅长带了一帮人进驻昆山,撤销警备队,改称保安队,自任司令。唐耀祖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软禁了潘至祥,邀集昆山各界人士清算苏军的罪行,并当场处决了几个民愤极大的兵痞。潘至祥被唐耀祖软禁在家,不杀不问,心中琢磨:唐耀祖势单力薄,必须网罗人才,培植亲信。他潘至祥闯荡江湖数十年,带过兵、打过仗,大小还是个团长,何不趁此向唐耀祖献上一份厚礼,请求在军前效命。再说,军阀之间本来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抱大腿、攀高枝儿,改换门庭的事司空见惯,再大的将军也这么做。他潘至祥算老几?不久,潘至祥送给唐耀祖二十根金条,表示臣服。唐耀祖正在用人之际,就委了潘至祥一个“督导”的头衔,留在司令部参赞军务。
此时,侯月山找上了门。他向潘至祥哭诉了白蚬山全军覆没的经过,又伸出少了食指的右手说,潘团长,我这副模样,如何见得家乡人?就留在你身边,讨口饭吃。
潘至祥见侯月山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兔死狐悲之情油然而生,说,月山,莫悲伤.我知道了,咱只要有一口饭吃,饿不了你。你且在我家养伤,报仇的事得找机会。
过了年,潘至祥带了侯月山去见唐耀祖。
唐耀祖见侯月山生得凶神恶煞,知道是个莽勇蛮狠玩命之徒,保安队要的就是这样的人,可惜右手少了个食指,听了潘至祥介绍禹家堡溺死侯月山手下二十多人一节,心里咯噔一下,这禹家堡的人也太强悍了,竟敢杀当兵的!他心里虽然这么想,嘴上却说道,侯月山,你也怨不得禹家堡的人,只怪苏军的纪律太坏了。有道是军有军纪,国有国法,进了保安队,就由不得你胡来了!说完,他对潘至祥说,潘督导,先让他去勤务班当差.你看怎样?
潘至祥点点头,对侯月山说,唐司令教训得极是,你要记住了。
这勤务班,只七八个人,是司令部的勤杂人员,购烟买菜,护卫长官眷属,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干,侯月山只得忍着一肚子委屈,在里面混日子。
转眼已是三月天气。一日,侯月山斜挂着匣子枪,在昆山街头游荡,忽听有人在喊他:侯连长,侯连长!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在街边摆布摊的陈性初。
两人久别重逢,恍如隔世。嘘寒问暖一番后,陈性初敬了侯月山一支烟,说,我马上收摊,咱哥俩去喝一盅。
陈性初带了侯月山找了一家僻静的小饭店,要了几碟菜,一壶酒,喝了起来。陈性初恭维道,侯连长,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看,不是又穿上老虎皮,挂了枪了?听说还是在司令部当差,我陈性初要翻身,就靠你侯司令了!侯月山苦笑道,啦块是司令部当差,还不是跑跑腿,给长官当夜壶使。陈性初见侯月山灰心丧气,劝道,虎瘦了,雄风不能减啊!听说禹家堡在添丁添枪,狂得很呢,禹七那小子同禹秋云都快拜堂成亲了,你咽得下这口气?侯月山愤愤说,我做梦也想报这切肤之仇,可人在矮墙下,有什么办法?陈性初阴阴一笑,说,要是都像禹家堡,唐耀祖的保安队都是吃素的怂样了!
陈性初这句话点醒了侯月山,他回到司令部把禹家堡扩展武装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唐耀祖和潘至祥。
唐耀祖本来对禹家堡敢溺杀二十多名苏军的事有看法,现在又听说扩充枪支,不禁大怒,说,上峰早已发话,民间不得藏唐枪支,禹世贤仗着有几个臭钱,竟敢藐视国法,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保安队?于是命潘至祥去禹家堡走一遭。
潘至祥头戴礼帽、身穿长袍,只身一人来到禹家堡。
禹世贤脸色凝重地说:“七弟,快起来!”
禹秋云也被这一幕看蒙了,温文尔雅的大哥却身怀绝技,从不显山露水,连自己的妹子也瞒着。今天他肯在禹七面前亮相,说明他对禹七特别器重,想起她同禹七的关系,激动地走上前把禹七拉了起来。
禹世贤原是上海小刀会松江明远堂堂主禹天虹之后。这明远堂,是小刀会专管资财的分舵,刘丽川事败,禹天虹卷资举家搬迁,在白蚬江边落脚,置产创业,招商引资,把一个村庄扩充成通衢大镇,取名禹家堡。禹天虹不忘他的财产源于小刀会,要求子孙积德行善,济贫扶困,所以禹家几代在乡民中口碑极好。禹天虹的上乘刀功,嫡子单传,到禹世贤,已是第三代传人了。沧海桑田,世事变化,时至今日,防身惩凶,靠的是洋枪火炮,禹世贤要把小刀功夫传给儿子禹云鹏,但禹云鹏自幼读新书、学洋文,对小刀功夫不屑一顾,禹世贤硬要他学,禹云鹏却反唇相讥:小刀能济世,刘丽川不会败在洋枪队手里了.何况现在?禹世贤气得心灰意冷,从此不再提小刀的事。今天,禹七在凤鸣楼一刀镇住了侯月山,使他体内小刀会的血液重新涌动,仿佛遇到了知音。他旧念顿生,故技复痒,命禹秋云找来禹七,露了一手。现在,禹七按堂规称他大师兄,禹世贤却摆摆手,说,阿七,都啥年代了,还讲这陈年礼数!眼前最要紧的是如何对付侯月山,不知你们有何打算?
禹七腼腆一笑,说,我同常闪儿正愁下一步怎么办呢。
禹世贤微微颔首,说,侯月山这次吃了亏,说不定会来硬的。我们现在的情况,哪有力量与他正面冲突?况且,他背后还有潘至祥。禹世贤掐算一会儿,胸有成竹,对禹七说,这么着,你找几个可靠的小伙子,加上我商会的团丁,组织起来,抓紧训练。常闪儿行动诡秘,让他随时注意白蚬山的动静,及时传递消息。——这些事,就交给你办了。另外我去昆山走走上层路线,找门路购置一些枪支弹药。
禹七听了禹世贤的计划,心中才踏实,欣然应道:“阿七听从大哥吩咐!”
禹秋云见没有她的事,发急了:“大哥,还有我呢!”
禹世贤装聋作傻道:“你问阿七。”
禹秋云嫣然一笑,跟随禹七出了禹家宅院。
禹世贤到昆山城,在一个消息灵通的国民党元老那儿得知,最近风云突变,奉系与皖系勾结,驱逐了直系齐燮元,江苏已是奉系张宗昌的天下,听说他马上要派人来接管昆山,这几天,潘至祥惶惶不可终日,自顾不暇。
禹世贤听了大喜,潘至祥大势已去,还怕你侯月山?他走门路买了一批枪支弹药,配备给众人。禹七腰插匣子枪,更添英武气概,他带领近二十人的队伍在禹宅后院习武操练,打靶射击。禹秋云飒爽英姿,终日与禹七形影不离。他们白天紧张训练,夜间加强巡逻,真是枕戈达旦,严阵以待。可是,常闪儿传来消息说,这许多日子,白蚬山出奇的平静,没有一点要进犯禹家堡的迹象。大家听了不禁犯疑,难道侯月山肯善罢甘休?
禹世贤提醒众人,侯月山莽夫一个,但莫耐老谋深算,我们要防止他们玩阴招。大家一时猜不透侯月山葫芦里装的什么药,常闪儿却忽发奇想:让他扮成流散的苏军,上白蚬山投靠侯月山,打人他们内部。禹七问:你骗得了侯月山?常闪儿笑道,你别忘了,我在县城大牢同那些苏军厮混熟了。他们哪个团长有几个小老婆,哪个营长带着小蜜上战场,哪个连长赌输了跟人火拼,都可以一摞子一摞子说出来,还怕他侯月山不信?
禹世贤踌躇一会儿,眼睛一亮,说,这个办法好!不过,常大哥你身去虎穴,要刻刻留神,千万小心。
常闪儿听禹世贤尊他一声“常大哥”,受宠若惊,道,禹老爷,你真有孟尝君风度,我就算你的“鸡鸣狗盗”了。
就在常闪儿扮成狼狈落魄的苏军上白蚬山这天上午,禹家堡鸦片馆一个伙计,到绸缎庄找陈性初。说浙江湖州来了个姓张的丝绸老板,请他去谈生意。那时,在鸦片馆谈生意,是常有的事。陈性初兴冲冲地来到鸦片馆,伙计带他进了一间雅室。雅室烟榻上躺着一个人,他头戴一顶抹额尖顶翻皮帽,宽边墨镜遮住了大半个脸,身穿直贡呢长袍,脚上的皮鞋灰不溜秋,一副风尘仆仆行商派头。他正侧着身体,就着烟灯吸烟。不一会儿,那人过足了烟瘾,搁下烟枪,端起紫砂茶壶吸了口茶,才说:“是陈老板?”又指着烟灯说,“要不要来一筒?”
陈性初想,两人在这里吞云吐雾,要多大开销?谁付账?忙打了个拱说,兄弟还没那清福。那人坐了起来,注视着陈性初焦黄的烟牙,揶揄道:“怎么,怕叫你买单?”陈性初面孑L一热,连声说:“哪里,哪里,张老板取笑了。”
那人拿出两段丝绸告诉陈性初,他带来了一批上等丝绸,这是样品。陈性初当然识货,一段是湖州辑里镇产的辑里丝,丝色洁白,丝身柔软,极富拉力,制衣后冬暖夏凉;另一段是湖绉,色泽光艳,表面叠起明显绉纹,制衣后瑰丽高雅,都是当时丝绸中的高档名品。双方谈论价格,争高比下一番后,张老板让陈性初占了便宜。陈性初还是不放心,怕船上夹杂“水货”,坚持要到船上看了才能成交。张老板无奈地叹了一句:陈老板太小看人了,我跑尽三关六码头,玩过谁啦?好,去船上看货!
陈性初随张老板来到船上,走进船舱,舱中哪来丝绸?只见两个壮汉,双臂交叉在胸,凶巴巴地站在那里。陈性初知道不妙,要回头走,舱门已被关死了。张老板脱下翻皮帽,摘下墨镜.露出了真相,原来是白蚬山的莫先生莫耐!陈性初吓得腿都软了,以为要被绑架了。哀求:莫先生,请高抬贵手!
莫耐冷冷说道,看你一副熊样,找你有话要问,若识相说实话,我们不为难你,否则,带你上白蚬山。
陈性初浑身哆嗦,连连点头。
莫耐此来,是摸禹家堡的底,发展内线。几天前在凤鸣楼,莫耐看出陈性初是个胆小的软骨头.决定在他身上打开缺口,并把他的丝绸庄作为白蚬山的据点。现在,一切都在莫耐的筹划之中,没费什么工夫,陈性初就被他骗到船上。
莫耐要陈性初说说禹家堡这几天的情况,陈性初就把禹世贤购买枪支弹药,禹七组织人马防卫的事说了。又讨好道,莫先生,他们是瞎起哄,想跟侯司令开仗,还不是鸡蛋撞石头,
莫耐又问陈性初,禹家堡有没有小刀会?陈性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说小刀会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早被前清扑灭,现在哪里来小刀会?莫耐摇摇头,说,那么,禹七的飞刀怎么解释?陈性初想起禹七在自己鼻尖上剁苍蝇捉弄自己的事,心中十分懊恼,回道:禹七那小子仗着自己会玩剃刀,就到处张扬.让人以为他是小刀会了,其实,他狗屁不如!
莫耐见陈性初一味讨好自己,就把脸一沉:“你在哄谁?”
陈性初吓得双腿发软,说,莫先生,我的小命在你手里,还敢瞎说?
莫耐沉吟片刻,说,你再仔细想想,禹七平时同哪些人过从最密。
陈性初苦思良久,回道,看不出他与什么人来往,要说过从最密,倒有一个。
“谁?”
陈性初媚笑道,禹世贤的妹子禹秋云.就是那个小寡妇。说时,他用两只大拇指对着曲了曲,说,他俩正搞对象呢!
莫耐一听心里来了火:“谁要你说这男女苟且的事!”
陈性初慌了神。过了一会儿,却见莫耐脸色阴转晴,问道:“他俩都在啥辰光幽会?”
陈性初才缓过神来,说,每天晚上他们都在剃头店里幽会,镇上无人不知。
莫耐挥挥手说,知道了。又唬着脸叮嘱陈性初,你那绸缎庄,今后是我们的落脚点,你要守口如瓶,若走漏风声,你一家人就别想活了!
莫耐回到白蚬山,对侯月山说了禹家堡组织人马操练的情况。侯月山火冒三丈:“贼娘的禹世贤,好,今夜我们全队人马杀上禹家堡,让他尝尝这玩火的滋味!”莫耐连连摇头,说:“下山开仗,人家已有防备,伤了弟兄,这笔账算不来,我已想了个暗度陈仓,逼他们认输的妙计。”莫耐正要说出他的计划.忽见长窗外有一张陌生的娃娃脸,警觉地问侯月山:“这人是谁?”侯月山说,他叫张山,我同道于连长手下的兵,在昆山和同伙闹僵了.今日早晨上山来投靠我,却巧你去了禹家堡。说完,他对张山一甩手:滚远点!
张山一闪,身影不见了。
莫耐觉得此人形迹可疑,因为侯月山说出了他的来历,就不再追问了。莫耐轻声细语对侯月山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就是:绑架禹秋云,逼禹世贤交出禹七,只要除掉禹七,杀鸡儆了猴,禹家堡还有谁敢出头?临了,莫耐又添了一句:说不定司令还可以捞个如花似玉的压寨夫人呢!
侯月山听了,高兴地在桌上擂了一下,说,亏你想得出这断子绝孙的念头!说完,哈哈狂笑起来。
绑架禹秋云的事,进行得非常机密.莫耐亲自操办,对手下一概封锁消息。黄昏,莫耐选了四个亲信,划了一条乌篷渔船,说,好几天没有出去办货(抢劫)了,厨房里荤腥全无,今夜下白蚬湖,抓几条夜捕的渔船,捞些鱼虾回来。山上的人和四个亲信都信以为真。
乌篷船到了湖中,莫耐吩咐:直人白蚬江,划向禹家堡。好一会,船到禹家堡,停靠在渔埠码头。莫耐才向四人说了今夜的行动,命三人带上武器随他去陈性初家,命另一个匪兵换上渔民服装,留守船上。因为渔埠离将军桥不远,要他监视禹七的剃头店,只要禹秋云进了剃头店,立即到陈性初家报信。——莫耐如此安排,是怕四个大男人挤在一条小渔船上,让人起疑.露了馅,这就是狗头军师的精明处,后来发生的情况果然让他料到。
侯月山心中连连叫屈,悔不该让禹世贤支走警卫,现在孤立无援,枪械又挂在他的肩上,成了人家瓮中之鳖,他到底是行伍出身,经过风浪,摆出一副英雄豪气,一拍大腿说,禹会长,你真人不露相,我认栽了!要我放禹七,晚了。禹七已经被沉了白蚬湖,你要杀要剐罪我一人,放过了我的弟兄!
莫耐忙推诿道,禹会长,怪不得侯司令,全是厨师张山出的主意。
禹世贤对侯月山朗声一笑,侯司令不愧为军人,做事敢作敢当!既然是张山出的主意,那就叫他出来。
禹世贤向屏风后呼道,张山!
一张娃娃脸从屏风后应声闪出。
陈性初看见常闪儿,惊叫道,禹会长,他不叫张山,叫常闪儿,是禹家堡有名的贼王、贼祖宗……
这时候,禹七等人押着四个醉醺醺的卫兵从另一间雅室内走出,他们身上的枪都被卸了。
禹世贤对莫耐说,你作恶多端,不可饶恕,吩咐将他沉了,至于侯月山,禹世贤说,侯连长,自古英雄惜好汉,就凭你刚才敢认账,我不杀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命禹七剁下他右手的食指,今后不能扣枪机。四个卫兵,问明籍贯,发放路费让他们回乡。
禹世贤对陈性初冷眼看了一眼,陈性初慌了,心虚地说,禹会长,不关我事,不关我事。禹世贤说,关不关你事,你心中有数。现在我派人随你到绸缎庄,盘清货物,我照进价收下,你带着家眷立马走人。咱禹家堡容不得你这种卖友求生、暗通匪徒之人!
白蚬山匪患平息,禹家堡一片欢腾。陈性初带了家眷.租了一条小船,灰溜溜地出了白蚬江。禹世贤不愧为仁义之人,请医生把侯月山的断指处敷药包扎,又送了侯月山一笔银子,谆谆开导一番,叫他回涌湖谋生。侯月山痛定思痛,把仇恨埋在心底,离开了禹家堡,但没有回丹阳老家。
最尴尬的是侯月山,他举着酒杯,喝也不是,坐也不是。
此时,禹世贤掏出怀表,一看,已是下午一点半,时间磨蹭得差不多了。他站起身,用手按在侯月山肩头,沉声说,侯司令,少安勿躁,坐下!
侯月山只觉得肩上像压了千钧之力,身不由己地坐了下去。他暗忖:禹世贤看似温文,却腕力过人,有些吃惊。
莫耐不知就里,见侯月山坐下了,趁机说:禹会长,酒也差不多了,该谈正事了吧?
禹世贤点点头,说,当然,当然,不过,这单间小屋,燥热闷人,大客厅宽敞,不如去外面品茗细谈,如何?说完,他一手拉了侯月山,一手拉了莫耐,离座要走。侯月山想到自己的家伙还挂在椅背上,伸手要拿,却摸了个空,只见匣子枪和短剑已挂在禹世贤的肩背上,他吓了一跳,却又不好发作。莫耐觉得不对劲,想挣脱禹世贤的手,禹世贤用力一握,莫耐感到五个指头快拼成一块了,痛彻心肺,只得乖乖地跟着走。
大客厅的茶几上,已准备了茶点干果,众人落座。
禹世贤说,侯司令、莫先生,在谈保护条件之前,我要先让你们明白一件事。
侯月山、莫耐不知禹世贤葫芦里卖什么药,不安地问:什么事?
禹世贤命店家在厅内点燃三支红烛,从袖中掏出三柄精致薄匕,说了一声:你们看好了!只见他把手一抖,三柄小刀依次飞旋而出,削向三支红烛。说也怪,红烛的三朵火苗竟会移栽飞刀上,在厅内转游一圈,熄灭了。原来,三柄飞刀只削中了火苗下的烛芯,带走了火苗,三支红烛丝毫未伤,都好端端地竖在蜡坛上。
侯月山莫耐看得目瞪口呆,惊出一身冷汗,想不到禹世贤深不可测,今天打鹰的被鹰啄了眼了!
禹世贤让两人定了定神,又说:这是小刀会的上乘功夫,禹七虽然刀功精粹,还算不上。我禹某乃小刀会松江明远堂堂主禹天虹第三代传人,刚才在侯司令、莫先生面前献丑了!
陈性初年轻时从外地来禹家堡摆布摊,后来发展成了一家绸缎庄,曾得过禹家不少好处,常听禹家族人说,其祖上是小刀会的一方堂主,现在见禹世贤露了真相,看出了点苗头,心中既惊又怕,忙见风使舵奉承道,禹会长有此神功,乃我等有幸,禹家堡百姓有幸。又回头对侯月山说,侯司令,我禹家堡乃藏龙卧虎之地,又有禹会长这样的人杰庇护,再谈什么保护费,有点不知趣了。
禹世贤看惯了陈性初趋炎附势反复无常的德性,不以为然说,陈老板,别这么说,广交朋友,行侠济困,是我禹家祖风。侯司令和白蚬山的弟兄身在异乡,缺少粮饷,我禹世贤不会坐视旁观。所以,侯司令、莫先生,只要你们不难为禹七,让他安然回家,一切都好商量。
六
张山就是混上白蚬山的常闪儿。黄昏,他听说莫耐带了4名弟兄下白蚬湖敲诈夜捕渔船,觉得奇怪:去弄点鱼虾,须劳你军师大驾?何况划的是乌篷渔船,不驾快船,这也不合常规。联想到莫耐上午不知从哪儿回来,同侯月山鬼鬼祟祟商量,莫非有什么机密行动?他在禹世贤面前夸下海口,如今却被人蒙在鼓里,不行,一定得弄清莫耐的去向。他灵机一动,溜到后山,划了一条小筏子,来到与白蚬山只隔近百米水域的季家浜,找到了和他一起混过饭吃的渔民季小毛。他问季小毛,有没有看见一条从白蚬山划出的乌篷小渔船?季小毛回说,有啊,那条船已进了白蚬江,向南去了。常闪儿一听,跳了起来:糟了!季小毛莫名其妙,问,发生了什么事?常闪儿才把自己隐身白蚬山的原因告诉了他。他想,莫耐会不会去禹家堡?这情况得赶快通知禹七!季小毛也痛恨白蚬山匪兵,就自告奋勇去禹家堡,给禹七报信。常闪儿才放了心,回白蚬山。
禹七守夜班,住在禹宅大院的更楼里。那更楼.高高地矗立在同墙一角,不但可以俯瞰全镇.还可以监视从白蚬江进入禹家堡的船只。因为莫耐他们划的是乌篷渔船,没有点灯,所以守夜人没有发现。
禹七得到季小毛的报告,立即召集全队人马.众人背了枪紧张又振奋地列队待命。禹七要求大家镇定情绪,说,现在匪兵在暗处,不知他们有没有进镇。他把人马分成三拨,一拨留守更楼,继续暸望,一有动静,鸣锣为号:一拨去江河汉口拦查进港船只;自己带一拨去河埠码头检查停泊的船只。禹秋云当然不甘落后,跟随禹七一起行动。船码头、渔埠下停泊了不少船只,禹七他们排除了装货的船只,重点检查乌篷渔船。可是,这些大多是连家渔船,即使有的船上只有一二个单身男子,盘问之下,都不像白蚬山匪兵。禹七感到奇怪:莫耐他们五个大活人,会藏在哪儿呢?禹秋云忽然想到:他们会不会停泊在农家的船坊里?船坊,是镇郊接合部农家在水边搭的凉棚,用来停泊农船。禹七觉得很有可能.就带了众人去镇郊搜查船坊。
冬夜,冷风嗖嗖。他们发现一个船坊中有两条黑影在摆动,黑影下停一条乌篷小渔船,还漏着灯光。禹秋云轻声唤道:“七哥,你看!”禹七也注意到了,示意大家卧倒,匍匐向前。接近船坊,大家才看清两条黑影是挂在船坊中的两件蓑衣,船中还传出母亲哺乳时哄孩子的呢喃之声。原来是一场虚惊。
大家折腾了半夜,搜查江河汊口的人也回来了,他们在将军桥堍会合,都是一无所获。禹七思忖,莫耐只带了4个人,也许不敢上禹家堡,去别的村庄打秋风了,就吩咐众人回家休息,若有情况,更楼上的人自会报警。
众人散去.禹秋云却跟随禹七进了剃头店。
禹七说,小姨,半夜都过了,你还不回去?
禹秋云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激动紧张的场面,她的情绪还亢奋着,说:“七哥,刚才把蓑衣当匪兵那阵子,我的心快跳到喉咙口了,到现在还静不下来,叫我回去怎么睡得着?不信,你摸摸——”说着,她拉过禹七的手,往自己心窝按。
禹七怔了一怔,挣脱了她的手,说:“小姨,你疯也不能这样疯啊!不听听人家的闲话,说一个剃头的搭上了一个小、小——多难听!”禹七说了小,自知不妙,才没有把寡妇两字说出口。
禹秋云当然听懂了。她气得涨红了脸,说:“搭上了,就是搭上了,我不怕别人嚼舌头!”她硬是拉过禹七的手,按在自己的心窝,又说:“你怕了,还是嫌我真的是寡妇?你说,你说啊!”说完,禹秋云伏在禹七的肩头,嘤嘤哭泣起来。
禹七知道自己错了,禹秋云新娘没有做,却被人叫小寡妇,对她公平吗?自己刚才一个“小”字,伤了她的心,他不敢再把手抽回,只感到禹秋云的心,在剧烈地搏动……
人非草木,禹七无话可说。禹秋云对自己的一往深情,他怎会不知?现在他沐浴着禹秋云身上的少女芳香,陶醉了。他体内的热血在涌动,青春的激情在燃烧。他心荡神驰地喃喃呼道,秋云,秋云,我不怕……
禹七终于控制不住自己了,他紧紧地搂着禹秋云,把她抱进了房里。
禹秋云被禹七突然的冲动惊慌了,她又惊、又喜、又羞、又怕,脑子里一片空白,任禹七摆布…
当禹七把禹秋云剥剩一条短裤时,禹秋云望禹七胸前两朵灿烂的菊花,激灵了一下:这是小刀会英雄的标志,仁义的化身,怎么能让一时的冲动坏了他的名声,她猛地推开了禹七,说:“七哥,我们不能就这么……”
禹七被禹秋云猛烈一推,也惊醒了。禹秋云羞涩一笑,一边穿衣,一边亲昵地说.七哥,等白蚬山的事完了,我要堂堂正正与你拜堂成亲!
禹七点点头,说,我送你回去吧。
禹秋云摇摇头,说,你也劳累了一天,该歇了。这点路,怕我丢了?
却说那个装作渔民的匪兵.因为他熟悉渔家生涯,所以顺利地躲过了禹七的盘查。之后,他钻进将军桥的桥洞,监视禹七的剃头店。直到禹七的人马散尽,禹秋云随禹七进了剃头店,他就去陈性初家向莫耐报信。莫耐等人潜伏在禹秋云回家的路口。禹秋云做梦也没想到,在回家的路上被从黑暗处蹿出的匪兵堵住嘴巴,装进麻袋,绑架到乌篷渔船中,上了白蚬山。
莫耐吩咐匪兵把禹秋云押到后山.自己回了天妃宫后殿。
莫耐紧张兮兮地对侯月山说,“说也怪,我们的船到了禹家堡,不一会儿,禹七兴师动众,搜查乌篷渔船,说是要抓白蚬山的人.难道我们走漏了风声?”侯月山摇摇头:“不会吧,隔山隔水的,谁有这本领去通风报信?毛病会不会出在陈性初这老滑头身上?”莫耐回答得更干脆:“不可能!我们是从后门潜进陈性初房间的,他夫妻俩一直守着我们。要是他使的鬼,禹七还用得着瞎咋呼.上绸缎庄找我们不就得了。我倒怀疑今朝新来的张山,这人贼头贼脑的。”侯月山听了也不服气,说,好,好,就数你莫耐精明!张山是奸细,他会腾云驾雾,去禹家堡送信,好不好?莫耐想想也对,况且,他刚才已看过,张山睡得死死地,到现在还在梦里,也许自己多疑了。就打了个哈哈,说,要不,是禹七那小子装神弄鬼,虚张声势,让禹家堡的百姓说他卖力呢!侯月山这才缓和了口气,说:“老莫,别再疑神疑鬼了,反正你大功告成,说说下一步怎么走?”
莫耐反问侯月山:“司令的意思呢?”
侯月山说,明天派人去通知禹世贤,叫他交出禹七,再放他妹子!
莫耐却不同意,说,你也别这么急。咱先把禹秋云关在这里,秘而不宣,让禹世贤、禹七明白:你禹家堡陈兵黩武,顶个屁用?禹秋云还不是不明不白失踪了?让他们干着急几天,精神折磨得够了,再谈保护条件,就水到渠成!
侯月山骂道,莫耐啊,老莫,世界上就数你刁钻,促狭!好,就照你说的办。
禹秋云被关在后山石窟里,和衣坐在稻草铺上。从洞口木栅中吹来的寒风,冻得她磕牙发抖。
稻草铺的另一端,躺着两个女子。她们合盖着一条棉被,见匪兵又押来一个女子.惊悚地钻进了被窝,听匪兵走了,才探出头来,悄声说,妹子,外面冷,钻被窝里来,暖和,禹秋云钻进被窝,惊怵得几乎叫出声来,原来,那两个女子一丝不挂光溜溜地躺在被窝里。那两个女子见禹秋云衣着完好,不禁奇怪地问:“侯月山没有把你那个?”禹秋云摇摇头羞涩地问:“你们怎么了?”
两人泣不成声地告诉禹秋云,她俩是白蚬湖边农家女,被侯月山强暴后关在这里,又遭匪兵凌辱,她俩挣扎不从,匪兵们干脆把她俩的衣服都剥光了……禹秋云听了,吓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咬牙切齿骂道,那帮畜生,死了要下十八层地狱!两人忙掩住她的口,说:“妹子,骂不得!”
禹秋云焦躁愤懑,一夜未睡。
天色大亮,禹秋云才看清石窟里的情况,石窟一角有座炉灶,旁边放着铁链、铁杆,还有沾着血迹的棍棒、老虎凳等不少刑具。石窟深处的稻草堆上,还蜷缩着几个被五花大绑的男子。
禹秋云正在心急如焚、怔忡不安时,木栅门开了,走进了侯月山和莫耐。
侯月山对禹秋云注视了一会,嘻嘻一笑,说,贼娘的,果然标致!
莫耐装作无奈的样子,对禹秋云说,禹小姐,委屈你了。你不能怪我们,要怪就怪禹七那小子!要不是那天他在凤鸣楼搅局,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了!
侯月山对洞口的匪兵吼道,给禹小姐换个地方,拿一床新被给禹小姐,禹小姐的伙食,派小厨房送来!
莫耐对禹秋云说,禹小姐,侯司令对你的关心可以了吧?他指了指两个钻在被窝里的女人又说,你会不会像她俩一样,就看你大哥禹世贤了!
回头再说常闪儿,他从季家浜潜回天妃宫,在后殿抚廊里装睡,始终警惕着外面的动静。下半夜,他听见莫耐等人回来了,莫耐走进抚廊,在他身边停留了好久,他也感觉到了。他估计莫耐在禹家堡遇到了麻烦,对他这个新来的苏军起了疑心。后来,跟随莫耐去禹家堡的匪兵回来睡觉,说抓回了禹秋云,已关在后山石窟。常闪儿听了大吃一惊:这是怎么回事?他定了定神,装作高兴地问,抓了个娘们,漂亮不?匪兵回道,禹家堡出名的大美人,禹世贤的妹子,禹七的相好!常闪儿大拇指一跷,夸道,你们敢虎口拔牙,高!匪兵们撇撇嘴说,禹七他们防范森严,要不是莫先生棋高一着,说不定被抓的是我们呢!常闪儿又装作好奇地问,莫先生使的什么招儿?四个匪兵打着哈哈,说,莫先生关照,不准多嘴多舌,不说了,不说了。常闪儿暗忖:看来,这个莫耐,诡计多端,自己得格外多一点心眼。现在,要想办法接近禹秋云,不知她怎样了!
次日早上,常闪儿不动声色地找侯月山,说,侯司令,张山向您报到,听侯司令差遣!侯月山刚从后山回来,心中还乐滋滋地惦挂着禹秋云,就问,听说你在大牢里帮过厨?常闪儿回道,掌勺炒菜,是我的拿手活。侯月山不信,骂道,看你这副德行,真有这本领?常闪儿嬉皮笑脸讨好道,司令,那夜在昆山城您同于连长设局开赌,吃夜宵的桂花酒酿圆子,味道怎样?侯月山想了想,说,有这么回事,味道还真的不差,怎么,是你做的?常闪儿得意地点点头。侯月山想,小厨房正缺个精于厨艺的人,再说,禹秋云的伙食更不能马虎。就说,好啊,你马上到小厨房做一道早点,就做酒酿圆子,给后山禹小姐送去!
常闪儿遵命要走,莫耐却喊住了他:张山.先给侯司令和我送一道来,让我也尝尝你的手艺。
常闪儿心中一乐:原来,侯月山赌钱那夜,他在厨房帮厨师做桂花酒酿圆子,只要如法炮制,岂会不成?他心中又暗骂,莫耐,你这个穷算命的,怕你出娘胎也没吃过这种美味点心,你难不倒我!
侯月山和莫耐吃了常闪儿送上的酒酿圆子,味道果然不同一般,侯月山命他马上给禹秋云照样送一道去,今后就在小厨房当差.管好禹小姐的伙食,莫耐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常闪儿来到后山,禹秋云已被关在另外一间石窟,他叫守门的匪兵打开洞口的木栅.走了进去。禹秋云见进来的是苏军打扮的常闪儿,心头一阵激动,正要开口,常闪儿对她扮了个鬼脸,高声说道,禹小姐,小的张山奉侯司令之命,送早点来啰,快趁热吃吧!
禹秋云心领神会,接过碗盏,用调羹拨动酒酿圆子,一颗一颗慢慢地嘬饮着。常闪儿轻声细语告诉她,他们为什么绑架你,现在情况还不清楚。莫耐那狗贼命令对禹家堡封锁消息,手下一概不准外出,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不过,我有办法送信给阿七的.B艮前你安心待着,静观其变……
禹秋云听说莫耐绑架了她却不让禹家堡知道,心里焦躁愤恨起来,把碗摔到洞口,大声骂道,土匪,强盗,滚出去!
禹世贤带领众人出了禹家大院,不多一会,登上风鸣喽。禹世贤拉了陈性初请侯月山和莫耐走进一间雅座,卫兵要跟,禹世贤对侯月山说,侯司令,这几位兄弟另有雅室,就我们几个畅饮一番如何?却说侯月山觉得眼前一亮:只见禹秋云光艳照人端坐在内,不禁喜出望外,就对卫兵嚷道:“啦块去!”
四个卫兵应声而出.另外几个商会董事上前道:“四位长官,那边请!”
禹世贤待众人落席,对禹秋云说:“妹子,快见过侯司令。”禹秋云勉强直了直腰,呼一声:“侯司令。”侯月山咧开大嘴一笑:“禹小姐,不敢当,快坐,快坐下。”
侍者小姐把冷盆送上,问禹世贤:“禹爷,上什么酒?”
禹世贤征询侯月山:“今天喝洋河大曲,怎么样?”
侯月山知道,这洋河大曲,清香醇冽,下肚回肠荡气,不是封江黄汤可比。于是回道,禹会长,我侯月山爱的就是这等烈酒。这洋河大曲,还是在开战前,齐大帅赏给每个连长一瓶,至今没得喝过,好,就上洋河!
在诸位董事中禹世贤只拉陈性初作陪,陈性初感到奇怪,见禹秋云也在场,他心里明白了:会不会莫耐向禹世贤透露了侯月山想娶禹秋云的口风,让他在席间从中撮合?他心里美滋滋地凑趣道,侯司令,若论喝酒,你还算不上这个!(说时,他竖了竖大拇指),禹小姐不但是我禹家堡美人中的一只鼎,她喝起酒来,巾帼不让须眉,醉倒她石榴裙下的不是一个、二个!
禹秋云原是疯惯的人,听了陈性初的话,她脸不红、心不跳,端起酒杯对侯月山说,侯司令,既然陈老板这么说了,咱俩碰一杯,对侯司令在白蚬山的优待表示感谢!
侯月山见禹秋云敬他酒,不禁受宠若惊.忙也端起酒杯,说道,禹小姐,千万不要这么说,让禹小姐受了委屈,是我的错,该罚!说罢,他一仰脖子干了杯中酒,还把空酒杯亮了亮底。禹秋云果然不甘示弱,也只咕咕几口,干了杯中酒。
侯月山同禹秋云碰杯以后.大家又敬了禹世贤一杯,接着互敬互饮,侍者小姐不断斟酒上菜,席间热闹非常。酒至半酣,莫耐却在想着心事。禹世贤出手大方,谈保护费的事看来没啥难处。但是,他们昨夜沉了禹七,此事纸包不住火,早晚要穿帮,怎么向禹世贤交账?他见禹秋云对侯月山一点也不拘束,陈性初又从中百般讨好,何不趁此游说,让禹、侯两家联姻,只要定了这门亲事,禹七的生与死,就无关紧要了。莫耐到底是走江湖算命的人,他灵机一动,出语不同一般。他对禹秋云说,禹小姐,晚生行走江湖,阅人多矣,唯禹小姐之相,令人折服。禹小姐面生一痣,实乃美人痣,主大富大贵之命。侯司令,堂堂苏军连长,当今乱世,前途无量。今日英雄美人同席,慷慨杜康,真乃天赐良缘,禹即侯,侯即禹,还谈什么保护不保护?说完,又问候月山,司令,你说呢?
侯月山听了,心中一乐。他嫌身上的戎装累赘,把匣子枪短剑都卸了下来,挂在椅背上,举杯站起,故作谦逊地对禹秋云说,莫先生喝醉了。我侯月山是个在死人堆里滚爬的粗人,禹小姐金枝玉叶,何等高贵,不敢高攀,来,咱只管碰杯,叫做酒逢知己。
莫耐见侯月山假斯文,怕禹秋云真老实,回了这门亲事,忙向陈性初递眼色。陈性初何等乖巧,知道莫耐要他从旁缲边,忙说,侯司令,您客气了,说什么酒逢知己,是红粉知己。又对禹秋云说,禹小姐冰清玉洁,温柔大度,今儿个就喝交杯酒!
陈性初说完,席间一时无声,大家在看禹秋云的态度。
却见禹秋云站起身来悖然变色,看着陈性初说道,陈老板,你今天怎么啦?平日里常在背后说我脸生哭痣,克死了丈夫。疯疯癫癫,不守妇道,是个人见人笑的小寡妇。现在倒说出这番屁话来!
陈性初被禹秋云一顿抢白,哑口无言,心中骂道。假正经!你的相好禹七,还在人家手里,生死未卜,凶什么?
禹秋云见陈性初不服气地转过了头,冷冷一笑,缓和了口气对莫耐说,莫先生,你真的醉了。今天侯司令专为商量保护禹家堡大事而来,你却听人撺掇,提什么侯禹联姻,岂非本末倒置?
莫耐想不到禹秋云说变就变,而且伶牙俐齿,无懈可击,一时语塞。
八
次日一早,侯月山和莫耐在四名卫兵的簇拥下,按约定,来到禹家大院,回拜禹世贤。
禹宅大厅,布置得富丽辉煌。正中是一幅关圣秉烛夜读画轴,两边挂着洒金大红纸对联,上联:著春秋读春秋一部春秋,下联:孔夫子关夫子两个夫子。墨迹浓艳.字体醒目。对联下端,各放一盆枯枝老梅,鹅黄点点,吐幽喷香。粉壁上有条不紊地挂着各色名人字画。大厅两旁的椅子茶几.木质细腻,光可鉴人。茶几上放着青瓷盖碗茶和食盒果品。
禹世贤请侯月山、莫耐入座,自己同陈性初和商会诸董事对面坐了。
侯月山出身贫贱,是个打打杀杀的莽夫,坐在这古色古香高洁典雅的厅堂里,拘谨得不知所措:莫耐自负饱学,但落拓江湖,游走四方,见禹世贤虽然是个商人,却风度儒雅,家居清高.不免感慨万分。
禹世贤见大家坐定,说道,侯司令、莫先生光临寒舍,蓬荜生辉,略备茶点,不成敬意。
侯月山端起茶碗,掀起碗盖,猛喝了口茶,呛得满嘴都是茶叶,用手抹了抹嘴巴,说道,禹会长,我是个粗人,只晓得大块吃肉,军壶里喝水-只听说齐大帅(齐燮元)家里有这样的程式,真让我的手脚都不知放哪块了。你也别再文绉绉地咬文嚼字,就说说我们今天的事吧。又回头对莫耐说,莫先生,你说是不?
侯月山的话,听得在场的人都笑了起来。
莫耐到底见过世面,敛住了笑,不卑不亢说道,禹会长不愧一方巨擘,书礼人家。今日登门,果然不同凡响。保卫禹家堡——特别是保卫你禹会长,更使我等感到责任重大,当竭尽全力,具体章程,还请禹会长明示。
禹世贤坦然一笑:“莫先生过夸了。禹某虽一介商人,但视金钱为身外之物,讲的是江湖义气,侯司令快人快语,禹某心中有数,一切都好说。至于具体章程,还是上凤鸣喽边喝边谈,我已在那儿备了薄酒。现在时间还早,大家清坐,有扫雅兴,我请了一位扬州评话名家,为侯司令消闲。”
侯月山听说有扬州评话.高兴得拍了一下手掌,说,好啊!苏州人说书我听不懂,丹阳行的是扬州书,我小辰光常听戢壁脚书(无钱买书票,等到下半回进书场站在墙壁听白书)。快请来,说的什么书?
禹世贤对仆人摆摆手,仆人即抬来一张半桌和椅子,放在关圣画像前。半桌前围了一方大红锦缎,锦缎上绣着四个墨绒大字:“笑谈今古”。不一会,从屏风背后走出一个手执折扇身穿长袍的壮年人来,他在半桌后椅子上坐定,仆人即送上紫砂茶壶,他端起茶壶吮了一口茶,掏出手帕,抹了抹嘴,把醒木在桌上轻轻一拍,说道,在下扬州王宏堂,应禹老板之邀,特为侯月山司令开个专场。说的是刘皇叔兵败当阳,关云长被困土山,与曹孟德约法三章,归汉不降曹,后来关云长得知刘皇叔消息,护送两个嫂嫂。千里走单骑,过五关斩六将,古城会,兄弟团聚。闲话休多,且听在下细细道来……
看官须知,《三国》中关羽降曹到古城会,书家称紧档,回回精彩,一般要说上十多回,王宏堂不愧为名家,他删繁就简,一气呵成,听得在场的人都出了神.侯月山更是搔耳抓腮,得意非凡。等王宏堂说到古城上张翼德三通鼓罢,老蔡阳人头落地,大厅内的落地座钟当当当敲了十二下。
侯月山才回过神来,叫了一声:“阿咦喂,已经十二点了!”
禹世贤把手一拱:“侯司令,怠慢了,请上风鸣喽。”
七
回头再说禹家堡。禹世贤发觉妹子一夜未归,到上午还不见人影,就去问禹七。禹七说,她昨夜回家的啊。两人都觉得不对劲,叫人四处寻找,直到傍晚都没有找到她,也没发现一丝可疑的痕迹。大家才紧张起来,难道昨夜莫耐真的光顾了禹家堡,抓走了禹秋云?要是真这样,秋云落在他们的手里.真让人提心吊胆。
禹七更是万分焦急,懊悔昨夜没有亲自送禹秋云回家。他对禹世贤嚷着,让他上白蚬山向侯月山讨人。禹世贤阻拦道,阿七,你上白蚬山讨人,证据呢?没有个准信儿,我们不能盲目行动。好在常闪儿在那儿,也许白天耳目众多,他行动不便,夜间,一定会送出消息来,我们只能耐心等待。
果然,时过半夜,季小毛送信来了。常闪儿在信中说,禹秋云被关在后山石窟,饮食由他照料,眼前不会有事。不过,莫耐吩咐,绑架禹小姐的事不得外传,说对你们精神折磨,到底什么意图至今不明,待探清后,立刻传报。
禹世贤、禹七看了信,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几天后,白蚬山派了两名匪兵给禹世贤送来了一封信,称:白蚬山司令侯月山拜上禹会长。当今干戈四起,世道不宁。那天在凤鸣楼煮酒论沧桑,足见禹会长明达识变,为保禹家堡太平,愿与我军合作。无奈禹七小子,恃艺搅局,近又操练乌合之众,欲与我军对抗,实属狂妄。本欲倾山而下,灭其威风。念累及无辜,于心不忍,故出此下策,请令妹上山。为对禹七略施薄训,限三天内绑送禹七,换回令妹,化干戈为玉帛,继续商讨保护大计。否则,届时玉石俱焚,遑论百姓安宁?请禹会长斟酌而行!
禹世贤读了信,不禁发怔:他原以为来信会开价银子、条子(金条),赎回禹秋云。想不到他们却要先交出禹七,再论条件,这分明是釜底抽薪!禹世贤感到侯月山等人果然歹毒险恶,如何答复,甚是棘手。他沉思良久,提笔写了一封回书,说,既掣肘于人,何来二议,三日内准复!
禹世贤的复书,是个缓兵之计,准备在三日内想个万全之策。匪兵走后,叫来禹七,给他看了侯月山的信。
禹七看了,义愤填膺,说,大哥,事到如今,有什么别的办法?秋云身陷魔窟,我心如煮,一刻也不得安宁。你快绑了我,送上白蚬山,救她回来!
禹世贤长叹一声,七弟,交出了你,禹家堡真的太平无事了?也许那帮匪徒会提出更苛刻的条件!
禹七遏制了激动,说,大哥,事情因我而起,累及秋云,我岂能退缩!
禹世贤踌躇一阵,忽然眼睛一亮,说,少安勿躁。我与你马上走一趟季家浜,找季小毛看能不能联系上常闪儿,商量个对策。
禹七振臂一挥,说,好,我马上去叫船!
禹世贤叫住了他:莫耐能逃过你们拉网式的搜捕,我怀疑镇上有他们的窝点、眼线。所以,我们的行动要绝对机密,船只,不用外面去叫,我有。
两人说走就走,禹世贤带了禹七,悄悄来到后院.登上自己的乌篷快船,命船夫不走白蚬湖,绕道小江小河划向季家浜。找到季小毛,时已下午。两人说明来意,季小毛说,白蚬山丘八吃的鱼,大多由季家浜的人送去,他可以借送鱼机会立刻上山,通知常闪儿夜间到此。
黄昏过后,常闪儿来到季家浜。禹世贤问常闪儿,今夜能不能救出禹秋云?常闪儿吱吱地抽了几口烟,说,事已至此,他们怎么会不防你们去劫牢?从今天起,石窟周边增加了明岗暗哨,冒险救人,不是上策。禹世贤问,那怎么办?常闪儿说,他们要用阿七交换小姐,为的是拔掉阿七这颗眼中钉,行的是釜底抽薪之计,要是不答应他们的条件,恐怕小姐要吃亏。禹七听到这里,急得眼睛发红,对禹世贤说,大哥,快把我绑上山,换回秋云!禹世贤却沉着脸,对禹七说,为了救我家的人,却牺牲别人,不是我禹家的祖风,这事我决不干!常闪儿摆摆手,说,你们一个是多情种子,一个是义薄云天,都令人佩服,但解不了眼前的急。我倒琢磨了个主意,不知行不行。两人异口同声问:什么主意,快说。常闪儿说,答应他们送阿七上山,换回小姐。在侯月山、莫耐去禹家堡谈判时,趁机除掉山上的丘八!禹世贤摇摇头:那么阿七呢?常闪儿狡黠一笑,说,放心,我有办法保护阿七有惊无险,见禹世贤他们迷惑不解,常闪儿悄悄说出了解救禹七的计划,临了,他用烟铜头敲敲季小毛的头,说,到那时,你误不得时辰,否则,阿七真的要在湖底做赶鱼郎了!
侯月山要禹世贤交出禹七赎回禹秋云的三天期限已到,这天午后,禹世贤准备了一条画舫,带了四名随从,把禹七捆绑了,准备押上船。码头上,围着众多百姓,跺脚拍手破口大骂,说禹世贤为了自己的妹子却不顾禹七的死活,有的老人捋须惋叹,说禹家几代仁义,都坏在了禹世贤手里,有的老妇担心禹七此去凶多吉少,伤心得掉下泪来。人群挤得水泄不通,禹七他们上不了船。
禹世贤对眼前激动的场面感慨万千,足见天理长存.民心不可违。他克制了自己的情绪.正要向乡亲们解释,忽见陈性初急急奔来,挤进人群,对大家说,今天禹会长挥泪送禹七,是万不得已的事。他不单是为救禹小姐,更是为了让乡亲们安安宁宁过日子。禹会长深明大义,你们却哭哭嚷嚷,不让人家上船.岂不辜负了禹会长一片苦心?
陈性初的一番话,也真管用,有的人动了心,就让出了道儿。陈性初招呼后面二个担着礼物的脚夫,和禹七等人一起上了船,陈性初眼睛骨碌碌地对舱内舱外转了一圈,才对禹世贤说,前次上白蚬山送信,您已破费了不少.这次我和几位董事凑份子备了一些,请您多多拜上侯司令,略表我等一点心意。
禹世贤勉强一笑:“多谢陈老板和诸位同仁,体谅禹某的苦衷!”
陈性初又凑在禹世贤耳边,悄声说,你也不必心痛禹七那小子.他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禹世贤脸色难看地回道:你说完了么?
陈性初才讪讪地带了脚夫上岸回家。
陈性初回到家里,莫耐正坐在他家内屋,等候他的回音。陈性初说,莫先生放心,禹世贤只带四个随从,把禹七结结实实地绑下了船。看来,禹世贤是真心上山救妹子的。接着,他又讨好说,侯司令想娶禹秋云,只要谈判顺利,我再从中撮合….,
莫耐站起身,打断了他的话,一边走一边说,此事以后再说。船上的情况真的看清楚了?要是看走了眼,你头上这个六斤四两可保不住!说时,莫耐用手指戳了戳陈性初的脑袋。陈性初怎敢回嘴,连声说道,不会看错,不会看错。
莫耐知道禹世贤今天要送禹七上山,防他有诈,特地赶到陈性初家,命他借送礼为名,查看船上动静。莫耐今天的打扮是:头戴干牛屎色破毡帽,身穿深蓝布棉袄棉裤,脚上着一双芦花草鞋——一副地道的渔民装束,所以谁也认不出来。莫耐急急出了陈性初的绸缎庄,下了乌篷船,命也是渔民打扮的匪兵着力划桨,全速前进。须臾间,莫耐的船超过禹世贤的画舫,先到了白蚬山。
却说禹世贤对陈性初突然上船送礼起了疑心。这小气鬼平日里一毛不拔,今天却慷慨起来?而且,他上船后贼头贼脑东张西望,像在寻找什么,难道他是为了查看动静而来?禹秋云不明不白被捕,禹世贤怀疑镇上有侯月山的窝点、眼线,会不会是他?俗话说人防虎、虎防人。禹世贤也不是吃素的.他早已在画舫船头船尾藏了10个团丁和一批武器.只要侯月山翻脸悔约,他准备同匪兵火拼!他这一手,陈性初怎么发现得了呢?
莫耐和禹世贤虽然各有千秋,但人质的交换还是顺利进行了。要说有点疙瘩,是禹秋云赖着不肯走,跟侯月山哭闹了一番。虽然常闪儿告诉了他们的计划,但是,禹七落在冤家对头手里,她到底放不下心啊。
侯月山把禹七带回天妃宫,命匪兵将他剥光衣服绑在后院的树干上,他要亲自修理禹七一番,等消足气,再送他上路!
一会儿,匪兵慌慌张张上前禀报:“禹七已绑了.不过——”
侯月山问:“不过什么?”
“禹七胸前文着两朵菊花。”
侯月山吃了一惊:“有这种事?我不信!”侯月山手执皮鞭来到后殿,走到院中,见禹七光着上身,胸前果然文着两朵灿烂的菊花。他傻了,咕哝了一句:“真他娘的,怎么会是他!”说着,手中的皮鞭落到了地上。
原来,今天清早,天妃宫前殿一株参天银杏树上飘下了一张黄裱纸,上面写着两行篆体字。匪兵以为是从天而降的天书.拿到后殿交给侯月山。侯月山不识篆文,叫莫耐看,莫耐看了一会儿,读道:“胸文菊花人,是我赶鱼郎。”侯月山出身渔家,对天妃从来敬畏,忙说:“这是娘娘降的天书,快去前殿焚香叩拜。”至于天妃为什么降这天书,赶鱼郎是谁,大家都莫名其妙。
莫耐本是算命相面客,常用迷信骗人,觉得这“天书”来得蹊跷,但捉摸不透其中奥妙.拗不过侯月山,只得跟随他去前殿瞎起哄。
现在,莫耐看见禹七胸前文着两朵菊花,才如梦方醒:分明有人在装神弄鬼!这人是谁呢?他想到了那个把飞刀插在侯月山枕边的人。他知道当年小刀会联络,以菊花做标志。此风流传至今,一些秘密团伙,常以文菊花为荣。看来,那天禹七说的不假,确有来无影去无踪的人游离在白蚬山。今天的黄裱纸,是他从高树上丢下的,其意图不言自明。见侯月山气馁地回到后殿,他也不敢多嘴多舌,但心里总是疑惑不定。
侯月山和莫耐坐在后殿,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相对无言。天渐渐黑了,厨师常闪儿为侯月山送来了晚餐。
常闪儿见两人蔫头耷脑,心中暗笑,嘴上却说,司令,莫先生,今天抓了禹七,天大的喜事。小的特地烫了一壶封江酒,请两位畅饮一番,说着,常闪儿为侯月山和莫耐上菜斟酒。
侯月山一杯酒落肚,来了点精神,对莫耐说,想不到禹七那小子是赶鱼郎转世,怪不得飞刀那么神!这么一直绑着也不是一回事,你看咋处置他?
莫耐不信神,但是,刚才侯月山气馁地丢下皮鞭,知道他害怕了,就有意激他一激:既然司令害怕天妃,就放了禹七。
侯月山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碰,气呼呼地说:老子怕啦个?放了禹七,我明天还有脸去禹家堡?还有一句他没有说,就是禹七回了禹家堡,他侯月山能娶上禹秋云?
莫耐大拇指一跷,说,这才像司令的话!至于怎样除掉禹七,他俩一时想不出办法。
常闪儿嘻嘻一笑,献媚道,司令,捉虎容易放虎难,留着怕夜长梦多,赶鱼郎就该让他湖中赶鱼去,天妃娘娘总不会怪罪吧?
侯月山听了脱口而出:“对啊,把他沉了!”
莫耐也说,张山这主意不错。不过要人不知鬼不觉,就我们三个人,悄悄地把他弄到后山种荷花。莫耐所以要“秘密处决”,是防那个丢黄裱纸的人。
侯月山酒也不喝了,说,好,咱说干就干!
三人不举火不张灯,摸黑把禹七押到后山。常闪儿将禹七装入麻袋,结扎袋口,侯月山、莫耐才一齐动手,把禹七抬上小船。常闪儿一边摇船,一边点燃烟筒,衔在嘴里。巴吱巴吱地吸了起来。别看这小小的一点烟筒火光.在幽黑的湖面却像红宝石似的一闪一闪,出奇地亮丽。船到湖心,侯月山和莫耐在麻袋下端挂了一块大石头,“咕隆”一声,把石头推入水中,麻袋也随之掉人湖中。两人听见湖面泛起水泡的声音,知道禹七已沉人湖底,侯月山吩咐常闪儿:返航。
再说禹七,在寒风中被赤膊捆绑了一个下午,已经冻得浑身发麻,现在又被抛入水中,冰冷的湖水几乎把他冻僵。但是,他想起了禹秋云,说也怪,想起了禹秋云,他体内喷涌出一股热流,在麻袋里挣扎起来,挣脱了绑在手上的活结,绳索松开了。他又伸手摸到常闪儿在扎口时故意留在袋内的绳子头,用力一拉,这也是个活结,袋口也随之解开。禹七钻出麻袋,浮出水面。看官莫以为我在瞎吹,我国古代真有这套在水中自解麻袋而出的杂技。据说古代盛行水秋千,艺人在湖面上并列两条大船,船上竖起高高的桅杆,桅杆间架起千秋架。表演者相继攀上秋千,像现在的跳水运动员一样,一个个翻筋斗跃人湖中,又从船尾钻出,如此反复多次。最后一个艺人,他登上秋千,让人将自己绑了装入麻袋中,扎紧口袋,抛入湖中。一会儿,他在水中自解麻袋,钻出水面,从船尾登上秋千,向观众亮相,谢幕。常闪儿捆绑禹七、扎进袋口,是借用了这一手,再说在黑暗中,侯月山和莫耐根本无法察觉。
且说禹七浮上水面,见不远处有一条船影在向他这边移来。这就是季小毛的渔船,他早已停泊在湖心洲的枯草丛中,见常闪儿的烟筒头闪闪发着红光,知道事情已经得手,即摇船上前,救起了禹七。
来日早上,侯月山和莫耐带了4名卫兵去禹家堡。
留在山寨的弟兄中有看见昨夜侯月山他们把禹七带往后山,今早却不见人影,就问常闪儿,张哥,禹七被这个了?说着,做了个杀头的手势。常闪儿说,把赶鱼郎杀头,岂不犯了天条?司令叫那小子下湖赶鱼去了。大家才明白,禹七被沉了湖。常闪儿又悄声夸道,这点子还是我出的呢!匪兵们奉承道,张哥初来乍到,就得司令重用,道行不浅,今天司令他们去禹家堡吃香喝辣,我们却在这里青菜萝卜,不公平呢!常闪儿拍拍胸脯,说,小伙房里有的是鲜鱼肥鸭,封江老窖,我们也热闹一番,司令怪罪,我顶着!
众人听了,无不高兴。
可惜的是,那些匪兵喝到中途都觉得不对劲。可是,来不及了,一个个都晕到在地。此时,禹七带了早已潜伏在季家浜的一帮团丁,赶到现场,将他们一个不剩地装入麻袋,抛人白蚬湖,种了荷花。同时,释放了被绑架的百姓和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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