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音巷

    1.
    冬天的下半夜,冷风在青音巷残破的院子里嗖嗖刮过,虽然声音不大,但劲道且疾厉,吹得巷子里家家户户的窗户呱嗒呱嗒地响。门缝里总有丝丝的寒气进来,里屋炕上的吴妈不得不紧裹了被子,在炕头缩成一团。
    半睡半醒中,似乎听见了凄厉的惨叫。这叫声象狗被打残了的哀嚎,充满了痛苦和恐惧。
    吴妈以为自己在做噩梦,却也被吓醒了,掐了一把大腿上的嫩肉,的确生疼。疼劲儿过去后,定了定神,确信自己做梦了,就点了油灯,打算到锅里舀碗水喝。油灯点着后,屋子里便有昏黄的灯影在跳。吴妈从被窝里爬出来,裹了大红的对襟袄,正要下炕,却听见那凄厉的哀嚎声又传来了。
    这哀嚎声吓了吴妈一个激灵,鸡皮疙瘩猛地起了一身,“呀”一声就钻回了被窝。那凄厉的哀嚎却一声接一声地传来。

    吴妈把脑袋裹在被窝里,浑身哆嗦,想想那混账儿子不在家,就自己一个妇人,万一那嚎的是鬼魂可咋办?于是越想越怕,连油灯也不敢吹了,只是躲在被窝里筛糠。但那哀嚎声却不管吴妈怕不怕,一声高一声低地叫唤着,伴着风吹窗户的呼嗒声,越来越清晰地钻进耳朵。慢慢的,吴妈分辨清了,那哀嚎似乎是从巷子口北边那片松林里面的坟地里飘来的。
    2.
    天麻麻亮的时候,吴妈总算从朦朦胧胧地恐惧中逃了出来,那哀嚎声也不知什么时候停的。看见窗棂的影子慢慢清晰起来,吴妈捂住胸口,浑身不停地打冷战。
    外面巷子里似乎有人在跑动。“终于有人声了!”吴妈长出了一口气,便觉得下半身憋得难受,急忙忙裹了衣服坐到尿桶上,哗哗地尿了一气。
    又过了一会儿,外面似乎天光大亮了。吴妈也穿戴好了,在锅里烧了些水,打算梳头洗脸。
    水刚响声的时候,外面传来砸门的声音。
    “吴妈,吴妈?快起来,开门开门!”似乎是马四爷的儿子马玉山的声音。
    吴妈见门砸得急,便灭了火,匆匆拍了拍身上的灶灰,来到院子里喊道:“来了来了,大早上你急吼吼地报丧啊!”
    待到一拉开门闩,那马玉山撞开门就跨进来,拉住吴妈的袖子回头就走。
    吴妈气的拿手揪那小子耳朵:“一大早你小子魔怔啥?老娘还没做饭呢!”
    “别做了,来不及了,快去看看二麻子叔吧,中邪了!躺在那坟堆儿里嚎了半宿,现在都不中用了。”马玉山三句并作两句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依旧拉着吴妈往巷子里二麻子家奔去。
    3.
    二麻子家里已经有了好几个街坊,屋里炕头上躺着二麻子,一动不动,像个僵尸一样,只有那直瞪瞪的眼睛盯着房梁,眼里依旧冒着寒气。
    众人见吴妈进来,慌得都起身腾了地方。二麻子的婆娘王月娥也停住了哭号,拉住吴妈的手一个劲儿地乱晃,“吴妈,吴神仙,你救救俺当家的!你快看他这是咋的了?肯定是被鬼神附体了!神仙啊你快救救他!”
    且说这吴妈在青音巷也是个名人,风水看相,请神送鬼,破财免灾之类的事情,都是吴妈的拿手,因此这个时候便得到了众人的一致推崇。
    吴妈看了一会儿炕上躺着的二麻子,也不敢妄加招呼,还是先问一下什么来路比较妥贴。
    众人见吴妈询问,就七嘴八舌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下。吴妈听了暗暗心惊。
    王月娥哭道:“只道是昨天下午去镇外收账,可到了夜里还没回来。半夜里却躺在那坟堆里哀嚎。早上大家齐往坟地里看瞧,才发现是俺当家的,只剩下了一口气,还浑身是酒气。”
    马玉山也说:“按说喝醉了醒来也就没事了,可这捶巴半天也没见个起色,浑身动也动不了,只有那眼眸子里冒出寒光,让人瘆得慌。”

    吴妈大体明白了,这二麻子可能喝多了,在坟地里撞上鬼了。你看那僵硬的表情和眼睛里面的恐惧,指定是被鬼吓得啊。想起了昨夜的哀嚎,吴妈自己也不禁一哆嗦。
    吴妈闭着眼睛,盘腿坐在炕上,好似在打坐。众人恭敬地立在炕下,等吴妈的安排。
    良久,吴妈睁开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杀鸡,取童子鸡鸡血一碗;倒换豆秸灰一簸箕。快去准备!我回家取招魂符。”
    众人急忙忙按吴妈的指示去做,不大一会儿,都准备停当。吴妈也从家里取了招魂符及一摞黄表纸,抱在怀里。
    见诸事齐备,吴妈吩咐众人,屋里的人都到院子里去,只留下马玉山和张家二子两个人在堂屋守候。
    吴妈把豆秸灰在炕前炕上洒了,顺便抓了两把往自己脸上涂了。又拿鸡血在房门前画了一个圆圈,就把房门关了。

    马玉山和张家二子两个人蹲在堂屋地上,看着吴妈这些怪异的举动,唬得腿肚子都要转筋。这时就听见吴妈在屋里念念有词,有时说,有时笑,有时骂,有时求,俨然是跟人对话相仿。
    张家二子抓住了马玉山的胳膊,马玉山也觉得脑后瓢都发凉,二人都如箭在弦上,只要那附体的鬼魂一出来,立马就冲到院子里逃命去。
    正在此时,忽见内屋门缝里火光一闪,就听见吴妈在那里尖着嗓子高喊:“附体冤魂快离开,我已烧断你过来的奈何桥,晚了你就回不去啦!囔囔囔囔囔囔囔囔,快离开!”
    火光忽闪处,就听见屋里二麻子嗷唠一嗓子,却灭了火光,屋里没了动静。
    众人大惊,均目瞪口呆,不知发生了什么状况。
    良久,吴妈才打开了房门,示意堂屋里的两个小伙子过来。马玉山和张家二子看见吴妈恢复了正常,这才大了胆子,互相簇拥着进了里屋。
    只见二麻子依旧躺在炕上,但似乎软绵绵地塌了下来,眼睛也合上了,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似乎正在沉沉睡去。两只大脚被吴妈剥了袜子,脚趾间还有烧完的纸灰。
    吴妈又开了堂屋房门,院子里的众人皆拥进来,看见二麻子不再木桩似的紧绷着,沉沉睡去,都纷纷叹服吴妈降妖除魔的本事。
    王月娥扑到二麻子身上,二麻子睁开眼睛,看见王月娥,嘴里哦哦有声,就是说不出话来。
    吴妈说,你先让他睡会儿,睡过来暖过来就好了。
    众人见无大碍,皆纷纷散去。
    4.
    马四爷吃完早饭,正拿把小壶在院子里漱口。见马玉山推门进来,蓬头垢面的,马四爷就火往上撞。
    “你小子夜不归宿,又干什么勾当去了?!当心哪天官府拿了你去蹲大狱!”
    马玉山并不答话,回身把门关了,对着马四爷悄悄地说:“爹,二麻子撞邪了,鬼魂附体,吓人着呢。”
    “喔?什么鬼魂附体?胡说八道!”马四爷以前是个西医大夫,倒是不信鬼魂这一套。但还是听着儿子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马玉山说:“那吴妈本事够大,我是亲眼见到了,硬是把那附体的鬼魂给撵跑了,啧啧!”

    马四爷仔细听完,没有说话,只是嘴角一瞥,暗中笑了一下。
    下午,马玉山不放心,又踅到二麻子家里观瞧。
    只见王月娥正坐在炕上唉声叹气,二麻子依旧如早上一样,沉沉睡着。
    见马玉山进来,王月娥一下子精神了,指了指二麻子,对马玉山说:“这是造了什么孽吆,我一个人,怕死了。”
    马玉山在王月娥脸上亲了一口,嬉笑道:“二婶,不怕,有我呢,我天天夜里来陪你不就成了?”
    王月娥愁眉苦脸,“这眼见着半天过去了,还是醒不来,怕是冻了一夜,落下病了。不如让你爹来给看看。”
    马玉山点头称是,就回家叫了马四爷过来。
    马四爷连敲带摸的诊断了一番,摇了摇头。
    王月娥眼巴巴地瞅着马四爷的脸色,“四哥,咋样啊到底?您说话啊!”
    马四爷说:“寒惧交加,怕是颅中溢血,暂时不好恢复了,好好养着吧。”
    王月娥听罢,暗自垂泪。
    马四爷瞪了马玉山一眼,“这里也没你什么事儿了,你赶紧回家去吧。”
    马玉山只好偷偷看了一眼王月娥,跟着四爷前后回了家。
    5.
    这条青音巷,说来有年头了。到底是从什么时候有的谁也不清楚,反正是一辈辈下来的,管它呢;青音巷里住的都是俗得不能再俗的老街坊,为什么还起了“青音巷”这么个文绉绉的名字,也没有人能说的清。
    巷子里的人只是知道巷子在镇子的偏僻处,前口是棵古槐树,后口就冲着那个镇子上的坟场。吴妈每每在槐树底下穿过青音巷看到那些松林坟堆时,都要感叹这里风水不好,该弄个影壁墙挡挡阴气。
    可都是小门小户的人家,谁有闲钱去巷子口搞个影壁墙出来?再说就算有鬼,它们也会冲着富裕人家去,这里都穷哈哈的,鬼来了也犯愁。
    冬天天冷,青音巷里的人们吃完晚饭后便早早地趁着热乎躺下了。巷子里空荡荡的,冷风嗖嗖的在里面穿过,不时刮动着屋檐或墙缝,发出呜呜咽咽的怪声。一丝斜月刚刚挂上中天,让黑漆漆的巷子里有了影影绰绰的微光。
    一个影子贴着墙根,了无声息地在巷子里穿过,奔着巷前口而去。那影子飘飘忽忽,快到巷口的时候,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吴妈家门口转了个圈,便不见了。
    过了一会儿,却见另一个影子又从巷子北口出现了,也是沿着墙根,轻轻飘飘地往前飘着。

    王月娥守着个木头般的二麻子,加上白天神呀鬼地一折腾,那心在夜里就怕的要死。正呆在灯影下发愁呢,忽听得院子里咕咚一声,王月娥吓得骨碌一下爬到二麻子身边,浑身抖成一团,却又尖了耳朵去听那院子里的举动。不会是赶走的鬼魂又回来了吧?王月娥想到这里,只觉得汗毛直立,紧紧咬住了被子不敢松口。
    过了一会儿,似乎听见窗前有动静。王月娥强睁了细眼偷偷观看,发现窗棂外似乎有个飘飘忽忽的黑影,还在往里窥探。王月娥暗暗把剪刀捉在手里,算是壮了壮胆儿。
    那黑影在窗户上徘徊了一阵子,突然低低地叫:“二婶儿,睡了吗?”
    王月娥一听是马玉山,浑身抖然松散下来,骂道:“你个兔崽子王八蛋,可是吓死我了!”

    “不怕,你开开门我陪你。”马玉山嬉笑道。
    这马玉山进门就把王月娥抱在怀里,那木呆了的二麻子仿佛不存在了一般。
    二人正在欢狎,忽然听到那二麻子喉中咕咕作响,但眼睛却依然是闭着的。那喉咙响了几声,引得马玉山王月娥暂停了戏弄,看这木头还要闹啥妖出来。正看间,忽然听得一阵女子笑声,清脆悦耳,一副好嗓音。
    二人大骇,环视了四周,不可能有别人啊?!又看了一眼那二麻子,便再次听到了女子笑声。原来那声音竟是从二麻子喉中传出!二人俱皆大惊,钻到被窝里缩成一团,体如筛糠。
    过了半晌,二人听见没了动静,方敢拔出头来,瞅瞅二麻子,仍在死睡。
    马玉山慌得急忙爬出被窝,穿上衣服就逃离了二麻子家。
    巷子里冷风阵阵,吹得墙头上的枯草沙沙作响。马玉山不自觉的打了个寒噤,冲街前口望了一眼,影影绰绰似乎有个影子在晃动。马玉山突地觉得那女子清脆的笑声又跟来了,马玉山腿肚子都转筋了,挺大一个爷们竟然吓得瘫坐成一堆,再看那影子居然慢慢往自己这里飘来了,顺着墙根,无声无息。
    马玉山用胳臂强把自己往另侧墙根挪了挪,好离那影子远点儿。眼瞅着影子越来越近了,马玉山咳得不敢喘气,直瞪瞪地看着那黑影如游尸一般从身边过去,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6.
    瘪六子今天手气还是一如既往的差。摸了半宿色子,差点把棉裤袄赔进去,没办法只好骂骂咧咧往家走。
    那一弯细细月牙早就没有了,深夜的青音巷黑漆漆一片。瘪六子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里挪腾。
    突然,脚底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瘪六子骂了一声,一侧歪趴在了那里。
    瘪六子骂骂咧咧拿手一划拉,觉得地上好像是个人,吓得嗷唠一声跳了起来,拔腿就往前跑。
    瘪六子一瘸一拐地跑到家门口砸门,不大会儿儿子秀空便出来了。
    “爹,你怎么又深更半夜才回来!”儿子一脸不高兴。
    瘪六子慌慌跳进门槛,“别废话,快关门,有鬼!”
    秀空是个眉清目秀的英俊后生,是巷子里公认的好孩子,他才不信什么鬼神的,便道:“哪有什么鬼啊?你不过自己吓自己罢了。”
    瘪六子没心思跟他拜扯,径直跑到屋里,灌了口凉水,心里这才不那么慌神了。
    秀空关上门也跟了过来,“爹,快早点睡吧。”
    瘪六子坐在那里,目呆呆地说:“秀空,爹不骗你,真的有鬼。刚才在巷子里把我绊了一跤,我打摸了一下,冰凉的像个鬼脸。”

    “啊?真的?!”秀空也惊了。
    “爹还能骗你?!”
    秀空想了一下,说:“鬼是不可能有的,不会是个人吧?不过这寒冬腊月的谁会夜里躺在那里?冻也冻死了。”
    瘪六子又灌了口水,慢慢直了眼睛盯着秀空,“人?死人?你是说会是死人?!”
    瘪六子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秀空也吓了一大跳,“真是死人?!”
    爷俩个都直呆呆地杵在那里,大眼瞪小眼,心里噔噔的跳。
    良久,秀空才愣怔过来,“爹,不会真的是死人吧?要不咱俩看看去?”
    瘪六子仍在发傻,“看看?不去,吓死我了!”
    “万一真是死人,咱得赶紧报官啊。你想你在那里摔了一跤,万一留下点什么东西,不就查到咱家来了吗?那可就说不清了。”

    瘪六子抬眼打量了一下秀空,“儿啊,你比爹强,想得周全。那咱得去看看,赶紧报官!”
    父子二人计议已定,就点了火把,又返回到巷子里往前找。
    巷子里漆黑一团,火把的火头在浓重的黑暗里跳跃着,如同鬼火一般。
    快到二麻子家门口的时候,瘪六子似乎看到地上有团黑乎乎的东西,汗毛便刷地竖了起来。
    “儿…儿啊,快…看,快看,就是那个!”瘪六子抓住秀空的胳膊,心跳得似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说话都不利落了。
    秀空到底是年轻人,胆子大,抓了瘪六子的胳膊,把火把往前伸了伸。可不是吗,地上分明是瘫坐着一个人!
    爷俩倒抽一口凉气,站在那里定了定神,再仔细观瞧,不错,就是一个人,不是鬼。
    等看明白了,秀空心里也渐渐踏实了,就拉了爹慢慢靠近过去。
    地上的确是个人,火把凑上去后,才发现,这个人不是马四爷家的马玉山吗?!
    他怎么会在这里?爷俩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
    俩人对视了半天,秀空道,“爹,咱得喊人啊,不能咱俩担着。”
    “对,喊人。”瘪六子这下对儿子言听计从了,就扯了嗓子在巷子里喊开了:“来人啊,出人命啦!快来人啊!”
    寂静的巷子里,瘪六子的叫声如同凄厉的鬼叫一般,传到家家户户的炕上,传到松林下的坟地里。
    7.
    自马玉山逃离后,王月娥就缩在被窝里没敢露头,她怕二麻子喉咙里再冒出那恐怖的笑声。真要那样,自己就得吓昏过去。便堵了耳朵不去听动静。可那心却偏偏惦记着,透过耳朵眼里的棉花团不是地盯着二麻子的喉咙。二麻子的一吸一呼都让她哆嗦。
    半夜里,巷子里传来一声鬼嚎般的长叫,王月娥听了差点没背过气去,妈呀一声就僵缩在被窝里动弹不得。
    那嚎叫却不管她,叫完一声又接着叫了起来。这下王月娥听明白了,似乎是瘪六子扯着嗓子在喊救人。
    王月娥浑身一松,那汗就下来了,同时感觉臀下热乎乎一片,王月娥知道自己被吓尿了。
    “出人命啦,救人哪!”
    瘪六子的喊叫声再次清晰的传进王月娥的耳朵,这下王月娥清醒过来了。毕竟有人在外面,折磨了王月娥半宿的那种心头恐惧倒是退了下去。
    王月娥从被窝里伸出脑袋,仔细听听瘪六子在喊什么。
    “救人啊,死人啦,快来个人啊!”
    瘪六子仍在没完没了地叫。

    王月娥这下全听明白了,瘪六子就在自己家门口,隐约看见火光明灭。见有人气儿,王月娥胆子就大了,急急忙忙穿好衣裤,持了火杖打开院门。
    门外瘪六子爷俩举着火把,瘪六子还在嚎丧。
    见王月娥开门出来,秀空赶紧说:“二大娘,你快看,玉山这是咋地啦?”
    王月娥顺着秀空火把低头一看,地上瘫着的这不是马玉山吗?
    “天哪!”王月娥惊叫一声,伏在门框上说不出话。
    “二大娘,二大娘,莫怕莫怕,我们都在呢!”
    正慌乱间,巷子里又出来几个人。见到人多了,大家都放下心来。七嘴八舌的议论这是咋回事。
    到底还是秀空有主意,见场面有些乱,忙喊道:“大家不要说了,赶紧救人要紧!兴许玉山还能救过来呢!”

    内中张家二子也说,“对对,听秀空哥的,赶紧救人!”
    秀空道:“二子你赶紧去喊马四爷开门!其他人咱们把玉山抬回家。”
    众人抬胳膊拽腿,搬弄着马玉山往家里去。
    马四爷正躺在炕上迷糊,也听见了瘪六子的叫喊,心里纳闷儿:“巷子里发生什么事情了?”
    正在这时,听见咚咚的砸门声。外面张家二子边砸边叫,“四爷,四爷,快开门哪,救人啊!”
    马四爷一个愣怔就清醒过来了,确认是二子在砸自己家门,就冲着侧房喊:“玉山,玉山!开门看看去!玉山?!”
    喊了半天没见回声,马四爷有些生气:“兔崽子睡得比猪还沉!”
    只好自己披衣出来,打开院门。
    张家二子破门就进来了,“四爷,快救人!你看玉山哥咋的了?!”
    马四爷被整糊涂了,“玉山在屋里睡觉呢,喊都喊不醒!”
    “哎呀四爷哎,玉山昏在巷子里了,你快看看吧!”
    马四爷大惊失色,“什么?!胡说八道!”便跨了步冲到门外,见前面火把下一群人正簇簇拥拥往这边赶来。
    马四爷急忙跑上去,扒开大家一看,不是玉山是谁?
    16.
    秀空捧着那书册,早已是泪流满面,那瘪六子也是恸哭不已。
    秀空接着往下看去,却是几张新书的墨迹。上面言道:“吾与青音已在黄泉路上相见,怎奈并未合坟,不能执手,共赴地府,实为痛事。今青音已逝去四十八年整,前几夜回来看时,正撞到那仇家后人不干正事。青音念起旧往,心中发恨,这才又毁了那三家后人。如今吾已止了你祖母,孙儿放心。但有一愿,空儿务要了却。吾与你祖母尚未合坟,黄泉路上虽相望却不能执手,颇觉孤单,望空儿帮祖父祖母了却此愿,甚慰!”
    秀空伏地三拜,高声道:“祖父祖母在上,空儿定当了却先人此愿!”
    正在此时,忽见地保领了衙门公差前来问询。秀空便把那书册捧了翻给差人看。
    众人看罢,俱皆暗暗称奇。
    地保道:“如今二老已经明示,我等当速去置办,了却老人家心愿,青音巷便可无忧矣!”

    于是地保便招了风水先生,看好时辰地界,欲把丁尚青音二人合坟。
    众人打开青音坟墓,现出仍旧一展芦席。席中那青音,虽然面无人色,但绝无腐烂之状,当年风姿隐现。众人急忙取来上好棺椁,三拜之后把青音移入棺中。又打开丁尚坟墓,内中干干燥燥,竟似常年打扫相仿。
    见此情状,众人无不纳罕。
    待瘪六子和秀空三叩已毕,焚烧了纸马草庐,一齐磕头,将丁尚青音二人棺木移至坟冢。
    填土已毕,众人正要离去,忽听空中清音袅袅,如秀鸟唱清林,飘下一串清曲。众人大惊,皆仰望天上看去,只见半空中一青衫书生,挽了一袅娜女子,冲众人含笑,飘然而去。
    众人急忙忙跪倒磕头,直到清音散去,方才返回。
    自此,青音巷便成就了一段佳话。
    后话:
    话说丁尚挽了青音,见人间万事已毕,复才返回到黄泉路上。此时看那路边,片片有花无叶的彼岸花仿似皆绽了笑容,顾盼多情。丁尚取了一朵,冠在青音发髻,含羞的青音越发显得清丽动人。二人在黄泉路上相拥含笑,走走停停,道不尽的万般柔情。
    过了奈何桥,再往前行,那孟婆早就守在亭里,笑吟吟地望着这对有情人,早已备好了两碗孟婆汤。
    青音携了丁尚,登上亭子,柔声道:“丁郞,如今我们喝了这孟婆汤,忘了伤痛,再次投胎,你我还做夫妻。”
    丁尚拥了青音,微微而笑,双目含情。
    那孟婆并不言语,只是端来了孟婆汤,笑吟吟地看着二人喝下。
    待到二人辞谢离去,孟婆轻轻叹了口气:“唉,孟婆汤,孟婆汤,前世已忘却,来生两茫茫… …”


    马四爷眼前一黑,差点没背过气去。众人急忙扶住,“四爷,四爷,您老快想想办法,赶紧救人啊。”
    马四爷毕竟老练,马上便恢复了镇定,吩咐众人:“快快,赶紧把他放到里屋炕上!”
    众人便七手八脚把玉山弄到屋里炕上,放平缓了。
    马四爷探了探玉山鼻息,又听了听心脏,确信玉山没断气。就探指在玉山人中和虎口处狠掐,然后使劲按压玉山的胸膛。随后又抡圆了巴掌,对着玉山的脸蛋子狠抽了几个反手刮子。
    马玉山“哎吆”一声闷哼,胸脯子动了动,便缓过来了。
    众人一看,均大出了一口气。
    马四爷又拿了银针,在玉山身上几个关键穴位扎了一遍,嘱咐众人,速去烧水,拿块热手巾来。
    经过一番折腾,马玉山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慢悠悠的睁开了眼睛。看见灯下众人,马玉山突然浑身一抽,体如筛糠,大叫道:“鬼呀!”便哆嗦成一个儿,不敢再看。

    马四爷大喊,“小子你看清了,我是你爹!”对着马玉山又是一个耳刮子。
    马玉山这下彻底清醒了,硬硬地睁开了眼皮,可不是吗,眼前不是爹是谁?“爹啊!”马玉山大叫一声,便长嚎了起来。马四爷抱住儿子的头,“孩儿啊,不怕,爹在这呢。孩儿咱不怕,有爹呢!”
    众人皆纷纷劝慰,闹闹哄哄的,马玉山才冷静下来。
    马四爷给儿子盖了条被子,哄着说:“孩子不怕,没事了没事了。”
    马玉山看着众人,眼眸子里依旧透着惊恐,“巷子里有鬼,我亲眼看见了,有鬼呀!”
    在这三更半夜,众人听见马玉山这么一说,俱皆打了个哆嗦。王月娥躲在人后,更是浑身发抖。
    张家儿子急忙窜到门口,把堂屋门关了,又找了个杠子死死顶住,大家方才觉得心安。
    马四爷骂道:“胡说!哪有鬼啊?人死了就是死了!要是都生成鬼,那祖祖辈辈传下来,这鬼岂不比人还多?!”
    众人听了,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
    正在相互劝慰间,忽闻窗外有轻叹声,幽幽绵绵,忽高忽低,忽左忽右。那声音细细轻轻,似又无孔不入。
    众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观,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口。且待仔细听去,那声音却又消失了。屋里人全都汗毛直立,捂住了胸口,生怕那心跳引起外面鬼魂的注意。
    细听半天,竟是再无动静。张家二子轻轻看看秀空,悄悄地问:“鬼走了?”
    秀空没有答言,只是屏了气息再听。
    马四爷也怕了,暗想难道这世上真的有鬼?
    正在这时,却又听见院里传来笑声,那笑音尖尖,忽高忽低,忽悲忽喜,全然没有人味儿。
    众人魂飞魄散,呼啦啦往炕角和桌子底下钻去,脸上俱皆没了人色儿。炕上的马玉山更是两眼一瞪,又昏死过去。众人各顾各命,都巴不得自己也赶快晕死过去,省得受怕。
    8.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话说前半夜,吴妈吃了晚饭,正要上炕安歇,突然听见院门似是被人拨开。吴妈心里一惊,偷眼往窗棂外一看,一个熟悉的黑影闪了进来。
    吴妈心里一乐,“死鬼又来了。”
    便下炕开了屋门,那黑影闪身进了堂屋。
    “我就知道你快来了。”吴妈骚情着,在那黑影裆下摸了一把。
    黑影道:“哼哼,我不来你就自己吞了呗。”
    吴妈道:“狗屁,老娘是那号人吗?!”
    黑影道:“是不是的先不管,先去给我热热被窝去。”
    吴妈嘻嘻笑道:“老东西,又急又馋!”便麻流地脱了大红的对襟袄,裹了一对肥沉沉的白奶,钻了被窝。
    黑影三把两把脱了衣裤,紧跟着也钻了进去,抓了吴妈的白肉肆意折腾。
    屋子里哼哼唧唧了半天,最后终于安静下来。
    “今天在二麻子那里又赚了不少吧,这次你开的头,大的给你,小的给我,七三分成。”被窝里的男人低声道。
    “屁话!你从老娘身上舒服够了还跟老娘要钱,没门儿!”
    “你个死娘们儿,不是说好的吗,这种事咱俩搭着唱戏,一同分成,怎就悔改了呢?不给钱当心我戳破了你,看以后谁还求你弄这些神神叨叨骗人的把戏!”
    吴妈腾地从被窝里坐起来,两只大奶颤巍巍冒着热气,探手揪住了那男人的耳朵:“马四,你他妈的跟你爹一个德性,翻脸不认人。以前话儿是那么说的,可也有个规矩,你把老娘睡了,老娘的钱就不给分了!今儿你戳破了我,老娘就到巷子里把你人面兽心的腌臜事抖出去,看你还咋人模狗样的当郎中!”

    原来那被窝里的男人却是马四爷。看见吴妈发飙,马四爷不得不软了下来,身手揽过吴妈腰肢,笑道:“逗逗你呢,咋还说着说着就恼了,妇道人家啊。外面凉,快进来。”
    吴妈气哼哼地甩开马四爷,背对着躺下,嘟囔道:“你们马家,老一辈少一辈都一个德性,认钱不认人。想当初你爹马管家,和你是一个样的玩意儿,买个戏子用了几天腻歪了,翻脸就不认帐。还说人家不从,一分钱都不给,害得我娘损失了不少银子。那女人到了你家,你爹弄不了她十遍才怪呢,我娘可都从那女人嘴里套过话儿。可碰上你们这些没良心的的混账又能咋办?!不是人啊。”想起前事,吴妈依旧气愤难平。
    马四爷哼了一声,“武大郎和牛粪蛋儿比个头儿——谁也不比谁高多少!你娘也不是什么好货。要不是你娘倒腾,那戏子也不会落得那么个下场。就你娘张三婆子一辈子拐卖女人做下那些冤孽,你倒还有脸来骂我爹,真是可笑!”

    吴妈大怒,“你个黑了心的,你敢骂我娘!你给我滚!”被窝里伸出一条白腿,便把马四爷踢了出来。
    马四爷一看占不到便宜,便穿了衣服气哼哼地走了。
    外面巷子里黑乎乎一团。马四爷从吴妈家的门口一闪身,就躲到墙根下。为了不被人发现,马四爷就蹑手蹑脚地沿着墙根走,不敢弄出一点儿动静。在黑魆魆的巷子里,马四爷轻飘飘的身影真的如同鬼影一般。也就是这轻飘飘的影子,要了他儿子马玉山的性命。
    吴妈在被窝里越想越气,这老东西还想人财两收,也不睁了你的马眼看看老娘是谁!
    吴妈裹了被窝,气哼哼的骂了一阵子,就沉沉睡去。
    半夜里,吴妈似乎做了一个梦,梦见巷子口大槐树上一个女子,在树枝上唱着清腔。一招一式,一唱一叹,都是那么韵味十足,透出一种清凌凌的忧伤来。却又见到一个秀才,裹了方巾,痴迷迷地望着那女子,眉目传情。
    也不知唱了几多时候,忽听那秀才道:“娘子,四十八载过了,小生陪娘子回去讨个说法去。”
    那女子轻轻从树枝上飞下,挽了书生,便不见了踪影。
    吴妈正在诧异,那两人去了哪里呢?忽闻身后一声鬼叫:“来人啊,出人命啦!快来人啊!”
    吴妈大骇,浑身冷汗湿透,蹬楞就从被窝里坐了起来。那鬼叫仍在耳边嘶嚎:“死人啦,快来人哪!”
    寂静的冬夜里,四周死一般的宁静。那变了调儿的叫喊声让人毛骨悚然。吴妈纵是胆大,听了这声音也是浑身哆嗦。
    可恶那声音,居然没有停下来,接二连三的硬是往吴妈的屋里跑。吴妈定了定神,明白过来后,便听出那哪是什么鬼叫啊,那不是瘪六子在叫吗?
    这时便听到巷子里有乱哄哄的人声,似是外面发生什么事情了。吴妈心里方才踏实点,赶紧披衣下炕,拉了房门出去看看。
    9.
    吴妈立在大门口,就见巷子里有人举着火把,一伙人簇簇拥拥着进到马四爷家里。
    “有买卖!”吴妈暗忖,“这得过去瞧瞧,不能让马四那混账独吞了。”
    吴妈计议已定,就跟着众人来到了马四爷家。来到院里,吴妈没有直接进屋,而是躲在窗根儿底下偷偷听着屋里的动静。听了半天,吴妈明白了,是马玉山那小子惹上麻烦了,鬼呀鬼的,这不正好是自己露一手的机会吗?
    吴妈心里高兴,就在院子里呆了,打算待屋里没救儿时再进去,也给马四拿拿谱儿。
    等了一会儿,听见那马玉山似乎醒过来了,吴妈心里有些起急,心想老娘这还没出面儿呢,这小子怎么缓过来了?不行,得赶紧进去看看。

    正在这时,堂屋的门却重重地关上了,似乎还被顶上了顶梁杠。吴妈大怒,到手的好事儿还能让它跑了?!又私下暗忖,里面都在认为闹鬼,不如我且弄个假鬼来唬他一唬,得不到钱儿出口恶气也是好的。
    吴妈干的是神婆儿的买卖,装神弄鬼自是内行,就琢磨了屋里人们的心理,一会儿凌笑,一会儿哀哭,做足了闹鬼的气氛。瞅着空子,吴妈往窗户里面观瞧,只见桌子上油灯明灭,炕上直挺挺地躺着马玉山,马四被窝盖头体如筛糠,其他人面无人色东躲**。
    吴妈心里得意,差点儿笑出声儿来。忙把巴掌捂在嘴上,不让自己笑出来。想想又有了新法子,便捂了嘴用鼻子颤悠悠地哼哼,更是一种奇怪的骇人动静。屋里人被骇得半数都没了神智,仓皇皇动弹不得。
    吴妈心想差不多了,明天定会来了大买卖。便悄悄掩了声息,踅出马四爷家院子,往巷子里走去。
    吴妈正急急走着,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叹。吴妈大惊,赶紧往后看去,就见那巷子口坟地里亮着如纱的青光,飘飘渺渺的似乎有两个人影在晃。吴妈身上鸡皮疙瘩骤起,汗毛根根竖立起来,那寒气嗖嗖的侵入肝胆。吴妈两腿哆嗦,深一脚浅一脚地赶紧往家里跑。待到家门口的时候,忽见前面古槐树上青光骤亮,一条白绢垂下,明明地吊了个死人下来。再看那吊死鬼,着青衣,散长发,吐红舌,面色苍白,体若无骨,双眼泛白,直瞪瞪地盯着吴妈。
    吴妈哪见过这等场面,但觉眼前发黑,身子僵硬,“嗷”一嗓子就被吓死过去。
    15.
    话说丁尚,自从青音被班头卖走后,便再也无法见到那楚楚佳人了。丁尚自此失魂落魄,每日浑浑噩噩,如同疯了一般。青音别后的一番际遇,丁尚虽然有所耳闻,然终是影影绰绰,不得实情。
    终有一日,丁尚在病中昏睡。忽然房中青光一闪,青音飘然而入。丁尚大喜,抓了青音,正要倾诉思念之苦。哪知青音神情凄惨,偎在丁尚怀中,幽幽道:“丁郎,你我阳世无缘,受了恁般苦楚。今奴家大限以至,就将去也。奴家临走前产下一子,那是丁郎骨血,日后可到那婆子家抱来抚养成人。”
    丁尚闻言,大惊失色,抓住青音不放:“娘子,莫走,莫走!”
    青音捧了丁尚脸颊,强睁泪眼,悲声道:“丁郎,死生由命,奴家遭受若多苦楚,寿限以至。适方才那催命无常告诉奴家,丁郎还有二十四年寿限,为的是养大我们的孩子。我去后,丁郎可择亲再娶,成就一番家业,不要负奴家一番美意。”
    丁尚大恸,紧紧箍了青音娇躯,不让她离开半步。就在此时,忽听房中有阴寒声音催促:“青音,时辰已到,速去也!”
    丁尚忽觉怀中一空,再看,哪还有青音影子。抬头望去,青音如一缕青烟,袅袅而逝,空中飘下一声哀哭:“丁郎,抚养大咱们的孩子,二十四年后黄泉路上相见。”
    丁尚闻言恸哭,肝肠寸断。这一哭,却把自己从梦中哭醒。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湿纶巾,汗透青衫。
    丁尚定了定神,回想起梦中情景,颇觉蹊跷。便强撑了病体,出了家门。扶墙走不多会儿,忽见一展破席,似是裹了个人,从青头王家被抬了出来。丁尚心头一震,急忙忙分了众人,掀开芦席一看,内中卷的不是青音是谁?!那青音,已是尸首冰凉,面无人色,早已死去多时了。

    丁尚见状,大叫一声,眼前一黑,一口鲜血便喷到芦席上,晕了过去。
    待丁尚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家里的炕上,邻居李婆婆正拿了汤勺,一口口地喂自己汤喝。见到丁尚醒来,李婆婆长出了一口气,“孩子啊,你可是醒了,吓死老身了。”
    丁尚无言,只是木呆呆地望着房梁发愣。
    李婆婆叹了口气,“孩子啊,先不去想了,保命要紧。”便又喂了丁尚一口汤。丁尚面无表情,两颗硕大的泪珠悄然滚下。
    事后,丁尚才从李婆婆口中得知,那青音被王家草草埋在了巷后松林的坟地里。丁尚强撑了病体,来到青音坟前,伏坟痛哭,哭得是天昏地暗,草木伤情,飞鸟同悲啼,走兽不忍看。
    哭罢多时,丁尚慢慢清醒了。想起了青音临走前交代的话,自己还有个襁褓中的幼子,落在了张三婆子家中。
    丁尚便收了泪眼,强忍怒火,来到张三婆子家中索要。那婆子见有人来要孩子,心中一喜,暗忖可算摆脱了这个累赘。但脸上仍是不舍之情,直到索了丁尚二两银子才罢。
    丁尚抱了儿子,心中稍安,急急奔回家中,在李婆婆的帮助下,把孩子养了过来,取名六子。后跟邻人索要了羊奶狗奶,含辛茹苦地拉扯着这个孩子。

    在青音逝去周年祭日的那天夜里,天黑的出奇。
    半夜里,人们听见张三婆子家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原来那张三婆子在睡梦中不知遇见了什么,惊吓的口眼歪斜,嘶嚎滥叫,不大多会儿就死于非命,她那女儿吓得躲在炕角嚎哭。
    第二天夜里,那青头王外出喝酒,次日一早就被发现倒栽在粪坑里,没了人气。
    第三天夜里,那马管家无缘无故就疯了,拿着个菜刀见人就砍,砍伤几个家人后又对着自己脖颈猛剁,死于非命。
    连续三天,巷子里发生了这么大变故,搞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正在此时,一个游方道士来到这里,探到巷子里冤气沉重,就打听巷子里里发生的事情。恰巧碰到卖字的丁尚,丁尚便把一年前青音的惨死告诉了道士。道士听完,长叹一声道:“为财为色为情,皆悲也!”众人见道士有些来历,就围住道士,探求破解之法。
    道士道:“我观巷内冤气,皆来自阴曹,似是女人之怨。今闻得丁秀才所言,方知那冤气必是来自青音无疑。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那青音并非邪恶女子,只是来报仇罢了。如今那仇家俱皆身亡,青音之怨暂已化解。汝等众人,只需凑了银钱,在巷口两端,摆了香案,超度三天,便可解矣。另外,那青音与尔等无冤无仇,尔等可将青音名字刻于巷口,以示敬意,青音必不会为难大家。”
    众人皆纷纷赞同,又托丁尚书写“青音”二字,以便刻在巷口。丁尚提笔,想起早日在街上与青音题字情形,不禁潸然泪下。
    从此,“青音”二字便刻在了巷口青石上,这个巷子就成了青音巷。
    在六子二十多岁的时候,丁尚给他娶了一房媳妇。怎奈这媳妇薄命,在六子二十四岁的时候,生下了儿子秀空,就撒手归天了。
    此时的丁尚,早因思念青音,身患重疾,没出年余,便也瞑目归西。自此后,瘪六子拉扯着儿子秀空,直到如今。
    14.
    五十年前,青音巷并不叫青音巷,也没有名字。那时巷子里住着秀才丁尚,马四爷的父亲马管家,吴妈的老娘张三婆子,二麻子的父亲青头王等人。
    那时的丁尚,是一个贫寒的秀才,虽然饱读诗书,怎奈父母双亡,家境贫寒,仅靠在镇子上写写画画聊以度日。
    一日,镇子上来了个唱戏的班子,戏台就扎在巷子口的大槐树下。
    戏班子里有个青衣女旦,名叫青音。长得妩媚婀娜,柔若无骨,一双秀目,顾盼生情。
    戏班子里有几个好角儿,因此很受欢迎。镇子上的老少男女,都喜欢在台下喝茶听戏。
    那丁尚也不例外,每每无事,便夹了纸笔,在台下听戏。那丁尚二十出头,也正是风华年纪。一来二去,台子上的青音便记住了台下这个清秀的后生。而台下的丁尚,也痴迷于青音的一音一腔,一笑一颦。正所谓郎才女貌,二人没过几天便暗然心合。
    每当丁尚台下听戏,那台上青音便发足了精神,步态袅娜,水袖翩翩,让人拍手叫绝。那台下丁尚,此时便似乎忘了饥肠辘辘,直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如醉如痴。青音见此,心中暗喜,便洒了那俏眼,在丁尚身上打摸,三番五次,俱有了情投之意。
    青音不登台之时,总爱到丁尚写字摊前转转,深爱那丁尚的文采风流。
    一日二人单处,青音便拿出几个铜板儿,央丁尚给自己写个名字。丁尚一见,自是喜出望外,就闭目沉思,然后一挥而就,在白白的宣纸上写下了“青音”二字,此外再无别的陪衬。
    青音观那文字,洒脱飘逸,清秀俊雅,真如同自己一般无二,心中大喜。便携了文字,羞然而去。丁尚远望青音背影,黯然神伤。想自己一贫寒书生,遇见心仪女子,徒有思慕罢了。

    不料日后再次相见,青音谓丁尚,奴愿逃离戏班,以身相许。丁尚大喜,便不再去看戏,四处招揽营生,多挣银钱。期间丁尚引青音回到陋室,成就了男女姻缘。
    然而好景不长,青音却怀了丁尚骨肉,时而在后台呕吐起来。那戏子班头见青音有孕,大怒,把青音暴打一顿,关了起来。班头思前想后,此事不可张扬。不如趁早把青音卖掉,或许还能得个好价钱。便暗中托人打摸买主。
    其时那张三婆子,就是干的人皮买卖,与班头商定后,二十两银子把青音买回家中,做了养女。
    青音被张三婆子关在家里,不得出外与人见面,自是再也见不到了日思夜想的丁尚,天天皆以泪洗面。张三婆子见状大骂,老娘买了你,就是捏你死活的牢头,休得再去想三想四。青音便托了张三婆子,传信儿给丁尚把自己赎了。张三婆子冷笑道,你且断了那个念想,想那穷秀才,哪有五十两银子来买你?老娘还是给你寻个富裕人家罢了,也是圆你一世的造化。
    这巷子里,富裕的便是那马管家。那马管家早年曾在京里给王爷当差,自是攒了不少钱粮。
    张三婆子就找了马管家,言五十两银子把青音卖给管家做妾。马管家便让婆子把青音带来,说是先放在大房屋里**好了再给银子,张三婆子只好依了。

    怎奈马管家的大房凶悍善妒,哪容得下青音?不出十天,便把青音折腾地奄奄一息,马管家却说青音不从,银子也不给,让张三婆子领了回去。张三婆子虽然忿忿,终是马管家势大,只得抱屈窝火,又把青音领了回来,并把一肚子恼恨全泄在青音身上,青音更是度日如年。
    眼见着青音肚腹变大,张三婆子心急如焚。念在心里,便又有了一个点子。
    一日,婆子把青音紧缚了腰身,却去喊卖肉的屠户青头王来家里吃酒。
    那青头王素日也和张三婆子不三不四,今来在婆子家中吃酒自是逍遥,不多会儿便酒至半酣。
    张三婆子见状,就把青音推到房中。那青头王见四皆无人,便抓了青音成了好事。正在此时,婆子推门而入,大骂青头王无耻,欺我女儿,扬言要去报官。
    青头王心虚,急忙跪倒央求婆子。婆子见势,便提出三十两银子把青音卖给青头王,不答应就报官。青头王无奈,只得硬生生咽了这个苍蝇,折腾了银子,把青音买回家中。
    青头王一肚子憋气,把青音弄回家去自然不当人看。可怜那青音红颜薄命,受尽了屈辱,只能梦里思念那心上的丁郎了。
    眼见着青音慢慢挺了肚子,青头王更是烦躁,对青音非打即骂,但奇怪那胎里的孩子总是命大,直到怀胎九月才早产降了人间。那青音生产时,被青头王扔在灶坑里。
    青音生产完后,自觉命将休矣。便抱过那婴儿,舔了舔孩子的额头,泪流满面,眼前就现出了丁郎的影子。青音凄惨一笑,丁郎啊,这是你的骨血,你领回家中照看吧。你我阳世无缘,阴间再会吧。
    青音舔干了孩子脸上的污物,便撒手而去。
    那青头王见青音已死,自己怎肯留下这个小野种,就硬把他塞给了张三婆子。
    10.
    天麻麻亮的时候,马四爷家里窝着的众人才慢慢缓过劲儿来。想想昨夜,如同去了趟阴曹相仿。
    众人慢慢从炕角桌下爬出来,掐掐脸,咬咬舌,觉得发疼,才确信自己回到了阳间。待要起身时,皆感裆下冰凉,才发觉均小便失禁,却也不敢言传。
    再看炕上马玉山,早就硬邦邦的手脚冰凉,不知死了几多时候了。
    马四爷抱住马玉山大哭不止,边哭边骂这是作了什么孽吆。众人俱皆伤感,暂且抛了惊惧,帮衬着马四爷处理后事。
    正在忙乱间,忽听得巷子里传来喊声,“吴妈,吴妈?你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哪,救人哪!”众人俱皆大惊,不知又发生了什么变故,刚刚消退的恐惧重新又笼上心头。
    秀空看看外面天光见亮,心想就算有鬼也早就散了,便拽了张家二子开门出去瞧瞧。

    只见巷子里,早起倒尿桶的李三家的双手举叉,尿桶倒在一边,洒了一地腥臊,地上吴妈直挺挺的躺着,貌似没有了人气儿。
    秀空大惊,心想这到底是咋的了!
    二人跑到吴妈跟前,学着马四爷的样子,探探吴妈鼻息,摸摸心跳,哪还有人气儿啊。大冬天的在外面躺了一夜,就算不是吓死,也被活活冻死了。
    李三家的话都说不利落了:“秀秀空,二子,吴妈这是咋地啦?不会是是死了吧?啊?这夜里就听见人嚎鬼叫的,不得安生啊。老天爷啊,你这是咋了啊!”
    秀空道:“二子,你和三婶儿在这守着,我去报官!”说完,便撒了腿往镇上地保家里跑。
    地保得知,又安排人急往县里衙门送信。秀空领了地保赶紧回来看场。
    正在这时,忽听二麻子家里传来一声长啸:“报应啊!”声音凄厉,大早上也让人心寒。
    地保便带了秀空闯到二麻子家里,只见二麻子直挺挺躺在炕上,大眼直瞪着顶梁,已经死去。
    地保大惊,“这是咋的了?!突然之间青音巷为何发生了这么多变故?!”
    秀空茫然,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
    地保问:“那王月娥呢?大早上怎么没有人影?”
    秀空急忙把夜里马四爷家发生的事情跟地保详细说了一遍,并说王月娥还在马四爷家里呢。
    二人低头思索,也没有个头绪。按说鬼这个事儿,谁也没见过,都是听说,心里也将信将疑。但如今这两天,青音巷发生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事儿,事事致命,这可如何是好!
    连损三条人命,地保知道事关重大,又安排旁人再去报官,连报两道!
    11.
    入夜,忙乱了一天的青音巷渐渐平静下来。家家关门闭户,躲在内屋里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秀空躺在炕上,想着发生的这些事,越想越是纳闷儿。
    瘪六子也是心有余悸,再也不敢夜里出去赌钱了,早早的就管好了房门,钻了被窝儿。
    冬天的夜,分外寒冷,也分外安静。劳累了一天一宿的瘪六子躲在暖烘烘的被窝里,慢慢迷糊着了。那细细的月牙儿又爬上了半空,瘪六子的院子里便有了微微的光线。
    忽然,院子里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高度紧张的瘪六子猛地就被这声音惊醒了。瘪六子一个机灵,立马清醒过来。那声音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响,响的瘪六子毛骨悚然。
    瘪六子悄悄从被窝里爬起来,顺着窗棂的缝隙往外偷偷观瞧。
    只见朦朦胧胧的夜色下,院子里黑乎乎一团。一个巨大的黑影立在院子中央,如同门板相仿。瘪六子吓得差点叫出声来,便紧紧捂住的嘴巴,生怕自己出点动静引起那黑妖怪的注意。正在这时,那黑影似乎慢慢移动了,沿着偏房的房廊悄无声息地向前走去,忽而又停下,似是在寻找什么东西。偏房里住着儿子秀空,瘪六子怕那妖怪走到秀空房里去,心里跳得如同撞鹿。

    那黑影在院子里踅摸了一圈,终究是往秀空房里去了。
    瘪六子大骇,心想那妖怪不会伤害秀空吧?毕竟是父子情深,瘪六子突然间便窜了起来,抄起顶门杠,拉开房门,大喊:“死妖怪,你给我出来!”便奔到秀空房里。
    秀空从梦中被惊醒,定神一看,原来是爹在门口大喊。秀空惊问:“怎么了爹?”
    瘪六子大喊,“秀空快出来!妖怪在你房里了!”
    秀空大惊,急忙跳出房门,爷俩儿靠在一起,瘪六子大喊:“秀空快跑,那妖怪在你房里哪!”便拉了秀空直奔自己屋子去了。
    待关好屋门,爷俩儿方才惊魂稍定。相互看看,却都是脸色煞白。
    爷俩没敢到屋里去,而是一人抓一根杠子,躲在门后,心想万一那妖怪跟过来,就搂头盖顶给它一顿猛打。

    然而等了半夜,那妖怪却是再也没有显形。眼瞅着天光见亮,这爷俩才从极度的恐惧和紧张中解脱出来,轻轻打开了屋门,蹑手蹑脚地来到偏房的廊下,偷偷往房里观瞧。
    屋里那还有妖怪的影子。除了秀空的木床,桌椅,就是地上秀空睡觉的被子。妖怪早就无影无踪了。
    爷俩儿面面相觑,秀空道:“爹,不是您老看花眼了吧?”
    瘪六子自言自语:“不可能,我瞧得真真的,绝对是,错不了!挺大的个头,有你这么高。很宽,像张门板一样,太吓人了!”
    秀空暗忖,是也奇怪。我昨夜似乎做了一个梦,就如同眼根前儿发生的一样。梦里有一个书生和一个女子,笑吟吟地看着我,感觉很亲近。他们让我找个什么东西来着,哎呀忙活一夜竟忘了。
    见秀空低头不语,瘪六子道:“秀空啊,我看咱这巷子里近来老是闹鬼,不知犯了哪路鬼神,该请个和尚道士的超度一下。”
    秀空道:“莫急,您说看见妖怪了,我等了一晚上也没见,今晚咱们再等等,我还想见见真正的妖怪呢。”年轻人毕竟是好奇胆大。
    有儿子壮胆,瘪六子也不那么害怕了,就说:“那晚上咱在我炕上睡,拿好了家伙,等着那妖怪过来,看个清楚。”
    爷俩儿计议已定,当日无话。
    12.
    冬日天短。太阳最后一抹余晖刚刚从青音巷散去,巷子里便有了斑斑驳驳的黑影。青音巷里的住家连遭了几日惊吓,都早早地关门闭户,躲在屋里不敢出来。
    瘪六子爷俩儿准备好了家伙,守在炕上,扯条被子盖着,静等那妖怪再来。
    天寒夜冷,二人只好缩在被窝里,躲避寒气。暖烘烘的被窝,静谧无声的冬夜,最是容易让人熟睡。
    瘪六子和秀空也不例外,眼瞅着夜已三更,那妖怪愣是没有出来,爷俩儿便有些松了口气,困倦之意铺天盖地而来。
    秀空正躺着,忽然就见青光一闪,那书生和那女子又笑盈盈地向他走来。秀空见了,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只是不知这两个人是谁。
    两人来到秀空身边,那女子从水袖中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抚摸着秀空的额头,对那书生道:“丁郎,看我们的空儿,都这么大了。长得如此清秀齐整,真是像极了你呢。”秀空看着那女子的眼神,里面透出的尽是怜爱。

    那书生也笑吟吟地说:“空儿是个好孩子,咱俩后继有人了。”
    那女子道:“可惜咱那儿子六子,怎么就一点儿也不像咱俩呢?”
    书生道:“六子幼时遭受罪孽太重,能成人也不容易了。如今咱孙儿秀空出落得一表人才,好好读书,日后能中进士,前途无量啊。”
    秀空听得,便明白过来。这二人莫非是自己的祖父祖母?心中暗暗纳罕。
    且见那女子又偎在书生身边,轻声叹道:“丁郎,想咱俩前生所受苦难,奴家愤愤难平。不除尽那些恶根,心里总是隐隐生恨。”
    那丁郎道:“青音哪,那些恶人和他们的后人也除的差不多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如今空儿已成人,应该知道祖辈的恩怨前仇了。我已将咱们的生事写成天书,放于廊下。昨夜要不是六子折腾,空儿就找到那天书了。”
    秀空一听大惊,青音?难道这个祖母就是青音?青音巷的“青音”?这个爷爷丁郎,难道就是给巷子题名的秀才丁尚?
    且又听那青音道:“奴家听丁郎的。让空儿知道这些事情,在阳间帮我们处理一下道场,妾与丁郎在黄泉路上便无忧矣。”
    秀空见是祖父祖母,急忙要起身下拜,却见那丁尚牵了自己的手道:“空儿,跟我来。”
    秀空起身,正感寒冷,就见祖母青音往炕上点了一下,那被子就齐齐整整地披在了自己身上。青音探手把被子在秀空身上揶好,举止间满是怜意。
    秀空心头感动,想要喊声祖母,怎奈嘴巴好似被封住了一般,就是说不出话来。
    青音见丁尚领了秀空外走,复又回来,摸了摸睡中瘪六子的额头,帮儿子盖好了被窝,方才出去。
    13.
    那瘪六子在朦胧中似乎感觉身边有动静,待到醒来,探手摸摸旁边秀空,只有一条空荡荡的褥子在。
    瘪六子大惊,一愣怔坐了起来,就着月光再仔细一看,屋里哪有秀空的影子?瘪六子暗叫不好,便持了炕头杠子,伏到窗前观看。
    这一看不要紧,正见那巨大的黑影在院子里打廊下走过。瘪六子毛骨悚然,抓着杠子的手禁不住哆嗦起来。只见那黑影在廊下一个极暗处停住,仿佛与人交谈一般。随后又长身而起,上身探入房梁。
    待那黑影落下,瘪六子分明看到那手中多了一个包袱。瘪六子大骇,醒来秀空不见人,难道是被那妖怪害了?莫非那包袱里秀空项上人头?!
    瘪六子思想至此,血贯瞳仁,再也没有了惧怕,抄了手中木杠跳将出去,大声喝道:“狗杂种,还我儿子!”
    就见那黑影突地一愣,转过身来,看了一眼瘪六子,便跌倒在地。
    瘪六子见那黑影面目,大吃一惊,这…这…这不是秀空吗?!
    只见秀空披裹了一条被子,在月黑之夜,真个是一扇门宽窄的巨大身躯。
    瘪六子见秀空倒地,急忙上前扒拉呼叫,那秀空这才从幽幽梦冥中醒转回来。
    秀空抹抹眼睛,有些奇怪地看了半天瘪六子:“爹,我怎么在这儿?祖父祖母呢?”
    瘪六子大惊,“什么祖父祖母?你见鬼了吧?快快跟我回屋!”便捡了被子扶着秀空回到里屋。

    瘪六子点上油灯,看着秀空依旧木呆呆发愣,心下不安,害怕儿子被鬼怪缠身。便烧了热水,蘸了手巾,给秀空擦脸祛寒。
    忙活了半个时辰,秀空才渐渐缓了过来,脸上也恢复了红润,口鼻呼吸之处皆是热气。
    秀空道:“爹,我见到祖父祖母了。”
    瘪六子道:“净说胡话!你祖母我都没见过,你祖父也走了二十多年了,你怎能见得!”
    秀空道:“爹,您知道我祖母叫什么名字吗?”
    瘪六子道:“不知道。你祖父在世的时候,我也常问起过,他就说我是捡来的,他也不知是谁生的我。”
    秀空道:“爹啊,糊涂的爹!我的祖父尊讳丁尚,我的祖母叫做青音。他二老梦里来看我了!”
    瘪六子一听大惊,又有些将信将疑。于是秀空就把刚才梦中奇遇跟瘪六子前前后后讲了一遍。
    完后,秀空突然一拍脑袋,叫道:“我想起了,祖父给我一本天书,说是让我记得祖辈的恩怨前仇,祖母说让我们帮她二老做些道场,好在黄泉路上安心归去。”

    瘪六子道:“那天书呢?”
    秀空茫然,“我明明记得是自廊下取了放入怀中的。”
    瘪六子一拍脑袋,“我明白了。想必是我大叫一声把你吓到在地的时候遗落了,不妨出去找找。”
    于是父子二人出到院中,果然发现那裹书的包袱就在当院。
    秀空大喜,取了包袱就要打开观看。
    瘪六子到底还是老到些,忙止了秀空,道:“莫开莫开。这个包袱既是你祖父祖母带来,必携有阴寒之气,不可在半夜开启,小心伤人。”
    秀空一听爹爹说的有理,就退了一步,没敢再碰触那包袱。只见瘪六子回屋取回香炉草纸,放于包前,携了秀空跪倒在地,焚香三拜。
    三拜已毕,瘪六子大喊:“父母大人在上,不孝儿六子携独孙秀空给二老上香啦!”
    青烟袅袅之处,复又见那女子伴了书生,翩翩驻于半空,丁尚含笑,青音拭泪,接了儿孙叩拜,飘飘而逝。
    瘪六子拜毕,在炉前放了果子点心,父子二人长明灯守夜。
    一夜无话,待到五更天时,天光见亮。
    瘪六子道:“秀空啊,如今天光见亮,阴气散去,阳光初至,咱们可以先洗脸吃饭,然后焚香祷告,打开包袱,看看祖上到底给留了什么话说。”
    二人收拾完毕后,恰好第一缕阳光照进院中,映在案头的包袱上。
    秀空三拜,打开包袱,但见齐整整一卷书册,熠熠生辉。秀空毕恭毕敬,打开书页,细细读来,一段凄婉的旧事浮在眼前。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