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绡帐

    (上)
    冯癸祖籍山西,出身于盗墓世家,从小就跟着叔叔、大伯打洞盗墓,小小年纪时就积累了一身的经验,声名鹊起,名震巴蜀。
    盗墓归属于外八行里的盗门,这一行干的就是没本的买卖,命就是本钱。他十六岁那年,他三叔、大伯还有自己的亲爹在一次翻窑时,从盗洞刚下去不久,整座墓就坍塌了,三个人都被活埋在了墓里。
    四川巴蜀这一带,暗地里都把盗墓称为“翻窑”。如果墓中的死人尸体保存完好,没有腐烂,墓中十有八九会碰上些麻烦,这种墓称为“火窑”,多半会有暗器机关,或是毒烟,或是流沙,也有可能碰到诈尸起尸的情形,总之是凶险墓测;如果墓里已经被洗劫一空,让人捷足先登,是座空墓,则称为“水窑”;皇帝或是皇后的墓称为“黄窑”;王官大臣或是封疆大吏的墓称为“红窑”;。墓里穷得叮当直响,没啥值钱东西的叫做“白窑”。
    翻窑就怕碰上“火水白”。明知道遇上“火窑”九死一生,但是这种墓里面一般都有特殊的宝贝,才能保证尸体不腐,类似定颜珠或是养阴玉一类的玩意儿,真是弄出来一个,绝对是价值连城的东西,顶得上一箱子金银玉器。所以即使明知道有危险,但是碰到这种墓,也都红了眼的往里冲,结果自然是九死一生。最让人郁闷的就是碰到“水窑”和“白窑”,墓里顶多就有几只大碗或是干脆被洗劫一空,费了半天劲,最后恐怕连这几天口粮都换不回来,也只能自认倒霉。

    冯癸独走江湖的这十几年间,交了两个过命的朋友,一个叫周小八,一个叫张宝忠。
    周小八祖籍天津,从小在道观里长大,后来打起仗来,老道也跑了,观也被占了,十八七岁就流落江湖,也是苦于生计所迫,无意中就卷入了盗墓这行。当时岁数不大,但是人机灵,又精通风水术,对五行八卦颇有造诣,短短六七年的工夫,就混出了名堂。虽说墨水不多,但对于奇门遁甲,五行八卦这些东西却是了如指掌,这种人在这圈里极受重视。
    张宝忠是习武之人,祖传的一身好武艺,身手敏捷,力大威猛,打得一手漂亮的八卦掌,还有一手绝话,就是打“铁弹子”,可以说,那是百发百中,百步穿杨。地地道道的东北人,据他自己说,他家是在旗的,祖上是乾隆爷御前的一等侍卫,高来高去,陆地飞腾,窜房越脊,如履平地,至于这事到底准不准,谁也不知道。
    当时在山西有一个很有名的盗墓贼——马六。
    马六原名马騳驫,因为名字生僻,所以都叫他马六。以前从过军,打过仗,死人堆里打过滚,生来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后来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从部队里逃了出来,背地里干起了盗墓的勾当。

    因为这人胆大心细,做事利落,再加上为人处事极其仗义,所以在江湖上口碑还不错,颇有些威望。
    有一次,马六“支锅”,广发英雄帖。冯癸这哥仨当时年轻气盛,听说是道上的马六爷支锅,顿时热血沸腾,想也没想就插香入了局。像他们这些年轻人,还正处在个人崇拜的年龄阶段,平时经常听说马六的种种事迹,有机会能和马六一起干事,自然是乐不得的。
    只不过事后才知道,马六这次支锅挑的竟然是个“黄窑”,墓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后蜀皇帝孟昶。
    孟昶是五代时期后蜀高祖孟知祥的第三子,也是后蜀末代皇帝,在位三十一年,四十七岁时暴死。刚做皇帝时,也是励精图治,衣着朴素,兴修水利,注重农桑,实行“与民休息”政策,一度国势强盛,将北线疆土扩张到长安附近。但是在后期,开始沉湎酒色,不思国政,生活荒淫,奢侈无度。
    奢侈的程度实在让人砸舌,就连他的夜壶都用珍宝制成,称为“七宝夜壶”,做为自己撒尿的专用品。据说这只夜壶样式奇巧,是用七种名贵珍宝制作,价值连城。当年,宋军消灭后蜀以后,这只七宝夜壶到了赵匡胤的手上。赵匡胤看到后,也是无比震惊,长叹一声道:“溺器要用七宝装成,却用什么东西贮食呢?奢靡至此,安得不亡!”于是大力的把这个“七宝夜壶”给摔了个粉碎。
    孟昶的生活奢侈的有名,这七宝夜壶只是个小意思,据说他的一个宠妃使用的痰盂都是“兔毛水晶”制成的,就不要说别的器具了。墓里的宝贝肯定少不了,随便拿出个掏耳勺估计都得是黄金镶钻的。马六事先也和大家说明白了,这次干活,里面有多少宝贝,他一文不要,他就要一件东西,就是墓里的“鲛绡帐”。
    说起这“鲛绡帐”,就不得不说到一个人,就是孟昶最宠爱的“花蕊夫人”。
    花蕊夫人不仅人长得漂亮,自幼能文,擅长写宫词。自古才华和美貌在女子身上互不相容,有才的,像是李清照、谢道蕴,面容只能称的上是平凡;而好看的,如鱼玄机、薛涛,其文才和智慧却又远远不及男儿。而唯一例外的,就是这个花蕊夫人,美丽却屏弃妖娆,聪颖而博学强记,对如山的诗词歌赋和纷繁复杂的君王世界,了解的一如俯视自己手心的纹路。正因为这样,也极讨孟昶的欢心。
    孟昶很怕热,每年到了炎暑天气,便喘息不定,难于入睡,于是在摩珂池上,建筑了一座水晶宫殿,作为和花蕊夫人避暑的地方。其中三间大殿都用楠木为柱,沉香作栋,珊瑚嵌窗,碧玉为户,四周墙壁,不用砖石,尽用数丈开阔的琉璃镶嵌,内外通明,毫无隔阂。
    就在这座宫中,可谓是珍宝无数,但是有一样很特别的东西——鲛绡帐,据说是用鲛人的人皮制成的,薄如纱,轻如羽,暑伏天,置到室内,五米之内,都能感觉到凉风习习,货真价实的一件宝贝。
    马六也不知道从哪里得到消息,竟然寻到了后主孟昶墓,冯癸和马六早就认识,马六算起来也是冯癸叔叔辈的了,当年与他爹和三叔是老熟人,所以说起来,关系倒也不远。听完马六的介绍后,这几个人眼睛都瞪圆了,虽说盗的墓也数不清了,可大都是小打小闹,还没干过这么大的买卖。不想用都知道,这墓里值钱的东西那肯定是数不清,这次要是干完了,基本上一辈子就衣食无忧,可以洗手不干了。

    江湖人讲道义,这种支锅拉伙,什么事都得听支锅人的吩咐,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得乖乖的听话。无论是入墓还是打洞,亦或是最后分金,支锅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谁也不能顶嘴。不过马六事前说的明白,墓中别的宝贝他一概不要,只要那个“鲛绡帐”。
    盗墓的目的就是为了弄点东西出去换成钱,啥东西还不都是一样。至于那个鲛绡帐,虽说确实是件宝贝,可是谁都知道自己也没长那个富贵身子,根本用不起那玩意儿,马六既然相中了,别人也根本不眼气这个。
    当年的后蜀国就在四川成都一带,而后主孟昶的墓就在巴东县。
    巴东县自古有“楚西厄塞、巴东为首”之说。境内大巴山、巫山、武陵山盘距,长江、清江分割,南朝宋景平元年置县,已有1500多年的历史。这地方受中原文化的薰染,“忠孝仁信节义”之类的家族观念表现尤为突出,生时孝养,死后厚葬自然避不可免,所以耗费资财的大墓,自然应运而生,一墓千金,不足为过。

    除了冯癸他们三个人,马六还带了一个帮手,个子挺高,人也壮实,陕北汉子,都叫他“大个子”,看那身板就是有两下子,跟着马六多少年了,很受马六器重。
    一行五人长途跋涉,走完旱路走水路,终于进了巴东的地界。简单修整之后,昼伏夜行,钻进了深山老林之中,差不多一个多星期左右,到了当地人称为“天坑岭”的地方。
    当地的人都说这里是“山脚盛夏山顶春,山麓艳秋山顶冰,赤橙黄绿看不够,春夏秋冬最难分”。这地方属巫山山脉的余脉,高山地貌,山体高大。常年暴雨,雨量又多,加上这里属石灰岩地区,在长期风雨侵蚀和河川深切之下,形成了气势峥嵘、姿态万千的座座奇峰秀峦。
    天坑岭谷深狭长,日照时短,放眼望去,苍劲挺拔的冷杉、古朴郁香的岩柏、雍容华贵的梭罗、风度翩翩的珙桐、独占一方的铁坚杉,枝繁叶茂,遮天蔽日。这里海拔应该在一千米以上,正常海拔每上升100米,气温会低1℃左右。这伙人到了地方,山谷中的温度已经几近零下。
    谷中稀零零的几根古树,一丛丛杂生的野草,透着无尽的荒凉。
    (中)
    在马六的带领下,几个人沿着天坑岭一路南行,到了一处极为低洼的小型盆地,四周丛林密布,遮天蔽日,脚下杂草都齐着腰深,这种荒山野岭,每迈一步都是小心翼翼,生怕脚下有什么沼泽深坑。
    连续又走了两天,终于到了地方,马六从怀里掏出一张古旧的羊皮卷地图,对比着上面粗造简单的线条,左右张望,只是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虽然有张地图可以参考,可是眼前的情形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满眼望去,除了树就是石头就是杂草,东、南、西、北几乎一样,地图上的标记看了半天也没有弄明白。
    也难怪,都过去了快一千年了,当年就算是块大石头,恐怕现在都变成小石子了。
    这里虽说是山凹,温度还可以,但是空气湿冷,侵骨裂肤,就算是这几个人都穿得很厚实,可是从脚底下还是往上窜着凉风,禁不住浑身直打冷颤。就这种鬼地方,兔子都不拉屎,难以想象,堂堂的一个皇帝竟然会选在这里下葬,看来这主儿生前还真是怕热。
    开始时,几个人的兴致都还很高,也都是年轻力壮,平生头一回进入这种深山老林之中,觉得新鲜刺激。可是接连找了三四天后,就都有些吃不消了。谷里一天过四季,早春午夏傍晚秋,晚上冷得直缩头,身体再好,也抗不住这种折腾。几天下来,身心俱疲,精神也萎靡不振,周小八和冯癸甚至开始有些发烧了。

    马六也没好得了哪儿去,抽着鼻涕,仍旧带着大伙满山谷乱窜,可是转眼过去了将近一个星期了,仍然是毫无头绪。
    一轮硕大的落日,隐现入苍茫的天际,大手笔的血色,涂抹了半边天。
    马六倚着一棵大树,烤着火,手里还拿着那张地图在不停的研究,打量了一眼众人,心里清楚,照这样下去,带来的给养顶多还能撑个四五天,要是再找不到入口,这次也只能无功而返,卷铺盖下山了。
    一大早,阳光刚从山坡上照下来,马六就赶紧叫醒了大家,兴奋的告诉大伙,昨晚上他一晚上没睡,终于想明白了,宋代以前的地图大多是上南下北,和现在的地图方向正好相反,这张地图在宋代以前,方向肯定是上南下北,这么多天,看来是方向搞错了,一直在走反路。

    马六这么一说,这帮人都直咧嘴,这些天的罪是白糟了,但是这也不是个坏消息,总好过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撞。大伙随便吃了点东西,又强打精神站了起来,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过去。
    张宝忠和大个子都是习武出身,身体素质比其他人好了不是一点半点,到了这时候,方显英雄本色,几乎所有的东西都落在了他俩的肩上,这俩人也是暗地里相互较劲,谁也不服谁,肩膀上的东西都堆成了小山了,还摆出一幅闲庭信步的样子,一路上说说笑笑,全然不当回事。
    沿着山谷往北走出了四五里地,马六突然摆了摆手,让队伍停下了。
    山谷的两侧突然出现了一大片枯树,枯树长得极粗,恐怕三个人合抱都抱不过来,显然是生长的有些年头了。看着眼前一大片足有几百棵的枯树,这些人都是目瞪口呆,半晌谁也没有吱声。
    马六也是有了名的“土夫子”,大小墓穴掘了不下一百来个,乍一见这里树木干枯,与周围明显有异,下意识就知道这地底下肯定有蹊跷。赶紧从包里取出“寻龙锥”,接好白蜡木杆子,每隔三米左右,开始挨排往下打洞,取土。
    “寻龙锥”是一种探穴取土的工具,和“洛阳铲”相似,但是那阵子洛阳铲仅仅还在中原刚刚有人使用,并没有普及。马六用的这种东西虽说比起洛阳铲略有些不足,但是这也是老一辈传下来的,传承几千年了,探穴验土也是行之有效。
    锥头是一种圆尖空心的铁锥,上面可以连接木杆,再系上特制的绳索,不用费太大的力气,就可以轻松的打入地下十几米,甚至几十米深的土层里,等到把锥子提上来后,在空心的锥头里就会带出一些地下的土来,用以识墓断代。
    盗墓,自古有之,传承千年。但是说到“识土”,长沙土夫子则是首当其冲,是公认的行家。从土质的结构、颜色及各种包含物就可以准确的看出地下是否有墓。从土粒结构上就可以准确判断是经过后人动过的熟土,还是天然的生土,如果在土里还有陶瓷、金属或是木材的碎片,则更可以进一步推断地下墓穴的大小、年代及布局。
    马六不停的打洞取土,察看铲头中的土质变化,足足过了三个多小时,地上的洞和蜂窝眼也差不多了,冯癸几个人在旁边一直紧紧的盯着,心情也是紧张的不得了。马六又一次慢慢的把锥子提上来后,倒出了里面的土,众人差不多同时惊呼了一声,终于看到了“江米泥”。
    春秋战国期间封土多为青色膏泥;秦汉期间墓中多有珠砂或是水银;唐、宋陵墓则多“江米泥”;明清墓多用白灰。一看锥子带上来的是“江米泥”,问都不用问,这地下肯定有墓,十有八九就是要找的后主孟昶墓,看来这几天的辛苦总算没有白费。
    马六赶紧又连下了几锥,最后总算确定了墓穴的大至范围,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这些人中,马六和冯癸是打洞的行家,二人脱下大衣,相互替换着轮流打洞,钢铲翻飞,洞打得很快,天刚刚擦黑时,终于顺利的把洞打到了墓墙外。

    五代十国这个时期的墓葬并没有什么大型的地宫或是耳室,基本上就是一间墓室。虽说那阵子小国林立,都是富甲天下,但是毕竟国小力衰,没有实力像大唐盛世那样开山为墓,大多都是大青石堆砌,深埋地下。正是因为这样,墓穴面积小,封土堆不引人注意,加上又没有地上的建筑,所以相对比起别的朝代来说,这个时期的墓则更不好找。话说回来,正因为如此,反而比其它的朝代要幸运的多,盗墓贼也很少光顾。
    冯癸用撬棍撬开了几块青石墓砖,弄出来一个洞口后就赶紧的爬上了地面。
    这座墓有一千多年了,墓里的空气不流通,真要是冒冒失失的进去,估计走不上两步就得一命呜呼。进古墓,开天窗的道理,这些人都是心知肚明,也正好趁这个机会歇息一阵,养精蓄锐,等到里面空气流后,还得下去折腾。
    足足半个多钟头,这些才依次顺着盗洞下到了墓底。马六伸手摸出一柱香来,用火折子点亮,对着香头小心的吹了几口,把香头吹亮了许多。入墓点香也算是老一辈留下来的规矩,香头上的暗火对地下封闭环境中产生的各种毒气十分敏感,看火头的颜色就可以知道环境的恶劣,空气不好,香头变暗,遇到阴晦湿邪之气香头会变成绿色,一旦碰到毒雾尸毒则立时熄灭。

    进这种墓,一般很少会冒冒失失的点根蜡烛就进,都是尽量避免明火。如果墓里有火油,年头多了,会都漂在空气里,遇明火即燃,搞不好,还没看清里面是怎么回事,就得被烧糊了。
    等这几个人小心的顺着洞口爬进了古墓,看着香头的颜色没什么变化,提鼻子闻闻,空气里也没什么异味,冯癸这才小心的点亮了一盏马灯,高高的举过头顶,四下照了照。
    墓里内部呈圆形,直径近六米,高约四米,顶部为穹窿顶,顶尖有一座石制的莲花形墓盖,墓盖下方垂有一个铁环,挂着一面青铜古镜。古镜能有盘子大小,上面刻着一些古怪的纹饰,虽然常年埋在地下,但是灯光一照,仍然是幽光闪闪,寒气逼人。看着这面古镜,这几个人都是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名堂。
    马六见多识广,告诉大伙,这面镜子是镇尸镜,聚阴气用的,可以把阴气聚于一点,再反射到正下方的棺材上,可使尸体免受虫蚁啃噬,至于别的还有什么作用,他也是一知半解。
    墓室穹窿顶的四周分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分别绘有青龙、朱雀、白虎、玄武四神兽的图案,纹饰粗美,色彩艳丽,足见其画技精湛。
    东方的青龙,龙头上扬,张嘴吐舌,好似怒吼,四肢强健,脚踏祥云;南面的朱雀,头戴花冠,目视前方,尖嘴紧闭,双翅展开,双爪站立处,云彩绚丽;西面的白虎四爪粗壮,头低尾高,怒睛圆睁;北方的玄武由四蹄蹬着红色云彩,回望着缠在它身上的大蛇。大蛇在龟背上缠了三圈,张着大嘴,吐出蛇信,令人不寒而栗。
    看了半天,冯癸总觉得这四幅画有些不对劲,但是一时又说不出来,晃了晃脑袋,随着众人的目光紧紧的盯住了地面正中的那口大石棺上。
    鲛绡帐(下)
    墓室里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只有那口巨大的石棺静静的躺在地面正中。
    冯癸高举马灯,大个子和张宝忠分别抽出一根精钢撬棍,在马六的授意下,开始撬棺。而张小八和马六则帮着推着棺盖。
    最外层的大石棺显然只是棺材的椁套,真正的棺材应该藏在椁中。众人齐心协力,“轰”的一声,把巨大的石棺盖子给推到了地上,露出了一具黑漆漆的黑木大棺。
    巨棺浑身乌黑,前高后矮、前宽后窄。长近三米,宽有一米五,足有一人多高。单单那棺材盖就有一尺多厚,无形中透着一股肃穆之气。几个人看了半天,都是不住的砸舌,盯着这口大黑棺,眼珠都绿了。
    随着一阵“吱……嘎嘎”刺耳的声音,一尺多长的棺材钉子就被大个子和张宝忠给生生的撬了出来。这两个人都是一身的力气,很快就把十八根棺材钉都给撬了下来。
    除了冯癸,其余四人合力往外推那一尺多厚的棺材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木材,奇沉无比,几个人咬着牙,打着号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把棺材盖给推动了。就在刚刚推开道小缝时,就听“嘭”的一声,从棺里面竟然喷出来一股白烟,好在是大个子和张宝忠身手敏捷,拉着马六和周小八及时闪身,这才将将的避了过去。
    这口大棺显然密封极好,多年以来,尸气积在棺中不散,估计是突然一见风,这才会冲棺而出,真要是被这股尸气给喷上,估计肯定好不了,恐怕弄不好就得当场咽气。

    直到这股白烟散的差不多时,马六和冯癸他们这才又小心的围了上去。
    借着灯光看得清楚,棺里的死人侧身而卧,双腿微曲,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皮肉竟然根本就没有腐烂,也没有变色,反而感觉白白胖胖的,面容和身体就像是活人一样,躺在棺材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全身赤裸,不着片缕,只是肚子上裹着一圈白布,鼓鼓囊囊的,乍一见这情景,众人不由得都倒吸了一口冷气,看这死相如此诡异,恐怕这座墓里有点邪门。
    毕竟这些人都不是第一次进墓,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也见得多了,突然发到是座“火窑”,刚开始有些慌乱,随即很快地就冷静了下来。要是现在就走,谁都有点不甘心,眼瞅着吃到嘴的肥肉再吐出去,换谁也都有些舍不得,盯着棺里那些堆得满满的随葬品,兴奋早就冲淡了本来就不多的恐惧。
    马六盯着棺里的死尸,眉头皱了皱,尸身不腐倒也不足为奇,以前也见得多了,只是这种光着身子的死法实在有些奇怪。
    人死了都希望死后也能过着在世时的好日子,哪怕活着没穿件像样的衣服,死后也得拼一身好的寿衣,这样死也才算体面。再怎么说,后主孟昶也是一国之君,怎么会光着身子就死了呢?只在肚脐眼上缠了几圈白布,这么寒酸的入葬,实在有点寒碜。再者说,人死之后都是手脚伸直,怎么会佝偻成一团,像只大虾似的蜷曲成一团了呢?

    没等这些人缓过神来,还有些目瞪口呆的时候,棺内突然传出一阵“嘎巴、嘎巴”的声响,好像是骨节响动的声音,吓得这几个人赶紧往后缩了缩身,伸脖子又往棺里瞧去。
    就见本来蜷成一团的那死尸竟然双腿慢慢的伸直,身子似乎挺直了起来。
    张宝忠一见,吓得一咧嘴,看了看马六:“我说三爷,这不是要起尸了吧?”
    大个子斜眼看了看,眼眉一立,掏出盒子炮,对着那死尸就“砰、砰”放了两枪,崩得棺材板子直起灰。
    两枪下去,恍惚中听到棺里传来“桀、桀”的两声怪叫,中枪的部位竟然留出了两滩黑色的脓血,粘粘乎乎的,颜色黑紫,腥臭扑鼻。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大家面面相觑,一时都傻了眼。死了一千多年了,尸身不腐不烂本来就有些蹊跷,但是体内的血竟然还没凝固,还会流血,这实在是有些诡异,难不成这主儿在棺中活了一年多年,一直没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马六手中的那柱香竟然熄灭了,这更让这些人有些心惊胆寒,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马六擦了擦脑门子上的汗,看了看熄灰的香,又看了看棺里一动不动的尸体,咬了咬牙,既然都进来了,就这么灰溜溜的出去,实在有点心不甘,把心一横,决定冒险拼一回,冲大个子瞥了一眼,让大个子赶紧把枪收起来,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摸东西,趁早走人!
    棺材里的金银玉器堆得满满的,黄的、白的、绿的、红的都有,精光灿灿。大个子咽了口唾沫,看着棺材里到处都是的那些金银玉石,脑袋一晃,把袖子往上一挽,一弯腰,上半身就弯进了棺材里,伸手开始从棺里往外摸东西。
    张宝忠撑开布袋子,在旁边等着,大个子取出来的宝贝回手交给周小八,周小八再小心的往袋子里放,秩序井然,有条不紊。
    刚装了没几下,突然就听大个子惊呼了一声,随即把腰抬起,往后倒退了一步,用手指着棺里的死人结结巴巴的冲马六说道:“三哥,他姥姥的,肚子好像动弹了一下!”
    大个子这么一说,把旁边的这几个人也都吓得不轻。真要是死了一千年了,肚子还会动弹,那肯定是成了精了?都屏住呼息,各抽家伙,瞪大了眼睛盯着肚子上缠绕的那几圈白布,可是半天也没见有什么动静。
    马六虽然也是害怕,但毕竟也见过大世面,大墓小墓进过无数次了,这伙人当中,顶数他主意正,胆子肥,压得住场,此刻一见众人都有点慌了神,左右看了看,冲大个子啐了一口:“瞅**的那小胆,估计是火苗晃的,看花眼了吧?动弹个屁啊!别他妈瞎说,赶紧快点收拾东西。”
    马灯的灯光上下跳跃,忽明忽暗,影子也跟着抖来抖去,大个子看了看不住跳跃的影子,晃了晃脑袋,也没敢多说别的,往棺材里看了一眼,硬着头皮又抄起几只翡翠镯子,头也不回的递给了身后的张宝忠。
    就在这工夫,眼见那块白布忽闪一下又动了动,怎么看都不像是灯光晃得,吓的大个子一缩脖子,也上来了浑劲,一咬牙,伸手就把那块白布给拽了下来。
    白布早就糟朽不堪,用手轻轻这么一拉,就像是蜘蛛网一样,一下子就支离破碎了,成了丝线状。透过丝线,竟然露出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大个子壮着胆子把白布又往下拽了拽,这才看清,那黑乎乎的不是别的,竟然是条碗口粗细的大蛇,盘在死人的腰上,足足绕了三圈,蛇头钻进了肚子里,看不见了。而肚脐周围的皮肤上竟然生出一屋透明的鳞片,大小如指甲,如鱼鳞一般,一片挨着一片,密密匝匝。

    谁也没料到这白布底下竟然是这个样子,都惊愕万分,就连见多识广的马六也是丈二和尚,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眼见这死主儿并没啥别的动静,总不能这么灰溜溜的就跑了,传出去,以后在这行里恐怕是没法再混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强打精神,壮着胆子走上前走,伸手就把那缠在身上的白布全都给扯了下来。
    白布都被撕掉之后,这才看清,身上的那条大蛇显然已经和那死尸长在了一起,都陷进了肉里。挨着蛇皮的部分,尸体肚子的一圈都已经长出来了鳞片,密密匝匝的好几圈,这种诡异的情形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看着肚皮上缠着的那条黑蛇,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像是一尊尊泥塑菩萨一样,动都不会动了。
    周小八在旁边看得清楚,壮着胆子用刀尖挑下了一片鳞片,凑近后看了看,当时吓得手一松,刀都掉在了地上。

    马六一见,冲周小八吼了几声,催问周小八,到底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周小八擦了擦满头的冷汗,指着尸体的肚子颤声道:“三哥,我也没看太好,这个……恕我妄言,我瞅着这死鬼好像是要变龙了!这好像是奇葬八法中的‘盘龙葬’,那条大蛇应该是‘龙引’。是在人刚咽气还没凉透时就把蛇缠在腰上,让蛇咬住肚脐眼,钻进肚子里,利用蛇毒镇住尸体,使之不烂,活血活肉,久而久之,会和尸身长成一体,所以这人身上才会长出‘龙鳞’。你们看那鳞片都是逆着生的,这明显就是龙的逆鳞,好像是要化龙飞升了!”
    “啥?变成龙?”众人一听,立时一阵大乱。
    周小八的话掷地有声,不容置疑,要是放在从前,谁也不相信这世上还有这么邪性的事,但是眼下这情形,活生生的就在面前,谁都不得得不信了。
    马六看了看棺材里的死尸,赶紧问周小八有没有什么处理的办法。
    周小八指了指冯癸手上的马灯,说是放火烧棺,一了白了,这是苗疆的一种蛊术,邪门的很,真要是耽误久了,出什么事,他也不知道。
    说话间眼睁睁的看着尸体的肚皮又似乎轻轻的动了一下,分不清是尸体没死还是大蛇没死,在这节骨眼上,大家都慌了手脚,冯癸掏出火折子就要放火。
    马六赶紧一把拉住了冯癸,伸脖子往里看了看,还是有点舍不得里面的宝贝,不由分说,自己一哈腰,把那尸体推到了一边,双手在其身底下摸了起来,显然不死心,在翻找那件“鲛绡帐”。
    尸体底下铺着一尺来厚的云母石,垫着厚厚的一层白玉璧,马六在身下摸了半天,果然摸到一件入手奇寒的物件,心里大喜,一把就给抓了起来。
    借着灯光一看,吓得旁边几个人都是直咧嘴,脸色都绿了。
    这哪是什么鲛绡帐,分明就是一张人皮。
    一声枪响之后,脑袋当时就掀去了半个脑壳,“噗通”一声,栽倒在了地上。
    周小八一吐舌头,告诉冯癸,这好像是中了蛊,估计和他们碰到那尸体有关,肯定这孟昶死前在这墓里做过手脚。
    冯癸和张宝忠听周小八这么一说,也是倒吸冷气,眨眼之间就死了两个,这墓里实在凶险,后悔不该贪财,香灭了还在这儿死抗。就在这一愣神的工夫,地上的那些小黑蛇就动了起来,虽然个头不大,但是爬得速度极快,奔着冯癸他们三个人就爬了过来,眼瞅着就到了脚下。
    张宝忠一扬手,一颗眼珠子大小的铁弹子就飞了出去,挂着风声,当时就把眼前的一条黑蛇砸的血肉翻飞,看着越来越多的黑蛇前仆后继的围了上来,赶紧拉着冯癸和周小八就往后退。
    冯癸这才如梦方醒,吓得一晃脑袋,看了一眼张宝忠,也不来及道谢,脱下衣服卷了卷,点着后就扔了过去,立时,棺材里火光冲天,映得整间墓室一刹那亮如白昼。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墓顶正中挂着的那面青铜镜竟然“啪”的一声掉了下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就在镜子落地的同时,墓室穹顶开始一阵“咔咔”作响,“扑簌、扑簌”的直往下掉土,看样子就要坍塌了。
    张宝忠身大力不亏,一手拉着冯癸,一手拽着周小八,甩开大步,奔着盗洞口狂奔而去。三人刚刚钻进盗洞,就听墓室里面“哄”的一声巨响,整个墓室就塌了下来。要不是张宝忠步子大,跑的快,哪怕是慢上一秒,估计这几个人非得活活的被砸成肉饼不可。
    等他们爬到地面上,才发现这动静弄得有点大了,墓室一塌,地面上竟然陷落了一个直径十多米的大坑,浓烟滚滚,烈焰冲天,烧得枯树“噼里啪啦”一阵爆响,半个山谷都着起火来。看着眼前的火海,三个人心里都知道不妙,这地界距刘湘的部队可不远,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恐怕是要坏事。
    果不其然,三人还没到山下,就遇上了上山搜查的大兵,这几个人哪是正规军的对手,火力根本没法比,只好一路上东躲西藏,要不是张国忠身手了得,带着冯癸和周小八拼命杀出一条血路,估计这几个人早就被乱枪打死了。
    死里逃生,相当于抢回了一条命。只是没过了两天,就发现城门楼子上到处都挂着他们的通缉令,知道是犯了事,惊动了官家,这里也待不下去了,几个人只好连夜逃离了四川。
    自此以后,这几个人再也没有出现过,至于他们几个人的去向,也就没有人再知道了。


    看着棺里肤白肉嫩的那具尸体,这些人心里都有点发毛,怪不得瞅着皮肤这么有弹性,像是刚死不久似的,原来死后竟然像是蛇一样在不停的蜕皮。
    周小八吓得牙齿直打战,冲马六大喊,让马六赶紧扔了手里的东西,放火烧棺。
    就在这一迟疑的工夫,突然就见马六的身体一怔,全身开始痉挛起来,一把扯去了身上的衣服,双手胡乱的在身上抓挠着,五官扭曲,脸上的表情极为痛苦。
    突发的这一变故,旁边的几个人一时手慌脚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大个子在旁边一见不对,赶紧过去扶住马六,不迭声的问他怎么了。
    马六呲牙咧嘴,惨叫声不绝于耳,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早就说不出来话来。
    借着灯光,冯癸他们看得真真切切,就见马六的肚脐眼附近竟然长出了一层细密透明的鳞片,都是从肉里生生的钻了出来,却是一滴血也没出。
    周小八吓得赶紧冲大个子直喊,让他赶紧松开马六,小心惹祸上身。
    就在这时,马六肚子突然胀了起来,眨眼间就胀得像是个待产的孕妇似的,肚子圆鼓鼓的,撑得肉皮越来越薄,都有几乎透明了。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肚皮上的皮肉竟然开始一片一片的往下掉,像是蜕皮似的,顷刻之间,肚子上的皮肉全都脱落了,只剩下一层紫红色的皮膜包着肋骨和内脏,吓得大个子赶紧松开了马六,张着大嘴,呆若木鸡。

    马六自己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一脸茫然,似乎肚子不是自己的,一点痛苦的感觉都没有,抬头看了看众人,刚要说话,喉咙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卡住了似的,双手紧紧的摸着自己的脖了,脸憋得通红,好像有些喘不上来气了。而肚皮眨眼间就变成了紫褐色,又由紫褐色很快的变成了黑色,看得旁边这几个人都是头皮发麻。
    马六绝望的看了看自己的肚子,斜眼看了看大个子,冲大个子比划了个手势,让大个子开枪。
    大个子晃了晃脑袋,看了看手上的盒子炮,比划了半天,没敢开枪。
    这一耽误的工夫,形势突变,就见马六的肚皮开始不断的拱起很多小包,一个接着一个,此起彼消,开始还是几个,后来变得越来越多,这些不断拱起又消失的小包起伏的速度越来越快,好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的钻来钻去,数量之多,无法想像。

    还没等这些人说话,就见马六凄厉的尖吼了一声,然后双手用力的一挠自己的肚子,竟然一下子挠掉了一块肚皮,看着自己手上的肚皮,马六两眼一翻,栽倒在了地上。
    顺着肚子的窟窿开始源源不断地往外钻出很多条黑色的小蛇,一团一团的小黑蛇相互缠绕着从肚子里滚了出来,很快就爬满了马六的全身,熙熙攘攘的把马六整个人都给团团地包上了。
    这些黑乎乎的小蛇还没有筷子长,小手指粗细,无穷无尽,越来越多,眼瞅着马六的皮肉一点一点地凹陷了下去,不到一分钟,就只剩下了一具干巴巴的骨头架子,连个肉丝都没剩下。
    冯癸一见不妙,赶紧挥手让大伙快跑,可就在这时,就见大个子全身像是筛糠一样抖个不停,脸上青筋暴露,眼珠子瞪的都差点从眼眶里掉了出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这才发现手背上竟然也开始鼓起包来,频率越来越快,不断的拱起又快速的消失,看着眼前马六的死状,大个子也意识到自已凶多吉少,眼珠子一瞪,伸手抽出短刀,手起刀落,一道血剑射出,左手齐腕掉在了地上,从手臂里开始不断的往外钻出一团一团的小黑蛇,显然已经是来不及了。
    大个子看着断臂上不断拱来拱去的这些小黑蛇,吓得是魂飞魄散,赶紧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左手一拉,把衣服扯了下去。果然,肚子也开始一起一伏的跳动起来,大个子看了一眼冯癸他们几个人,摇了摇头,冲冯癸他们喊了一声“快跑”后,抽出盒子炮,对准自己的脑袋就扣下了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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