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命蝶心

    一、死人重生
    扬州自古繁华,瘦西湖畔胭脂飘香,古运河上画舫袅袅、这里有如云的美女,有络绎不绝的恩客,也自有一些特别之人。比如,像江枫眠一般,专为风月女子与风月之事绘制丹青的墨客。
    扬州遍地勾栏瓦肆,自然也不乏这样的画师,可江枫眠在扬州城却是独一无二的,原因有三。
    其一,他的画技神乎其神,足以以假乱真。其次,他擅长卜卦,且十卦九灵。至于其三,便是他那艳丽无双的容颜,硬生生将一众所谓的花魁比了下去,甚至有人戏称他为“扬州第一美人”。
    勾栏最热闹的是晚上,但若无客人邀请作画助兴,汀枫眠一般晚上并不出门。可这日晨曦微露的时候,他却一脸疲惫地从外归来,洗了澡换了身衣服,便出门了。

    这时候,勾栏的姑娘们都已经睡了,勾栏的婆子们却开始忙碌了,大家买完菜聚在河边清洗,顺便交流一下最新的八卦。
    不过今日,婆子们聊的不是往日那些桃色内容,竟是件怪事。
    丽春院的张婆子坚称,早上看到城西有名的孝子何员外,扶着他已过世两年的老母亲进了家门!
    怡秋院的秋婆子唬得捂住胸口,问她是不是看错了。
    张婆子争辩:“我肯定没看错,那长相、那身形、那走路的姿势不是何老太太打死我都不信啊!”
    周围的婆子们一听,便也起了好奇之心,正在大家探知底细的时候,燕春楼的钱婆子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出大事了哟,咱们楼里的秋云姑娘没了!”
    昨晚上,秋云被恩客包了一整夜的场子,却不想今天一大早上官差就来了,说城西坟场发现了一具女尸,长得很像燕春楼的秋云,让老鸨去认人,结果证实是秋云。
    钱婆子拍着大腿道:“真是作孽,秋云死得可真是惨啊,胸前一个大洞,一颗心叫人给挖了去。”
    婆子们吓了一大跳,热火朝天地聊起了死得蹊跷的秋云。
    靠在树边的江枫眠听得差不多了,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朝家走去。
    二、初遇
    江枫眠的家在离瘦西湖畔不远的一条巷子里。
    这日午后无事,江枫眠趴在院中的桌子上,一坛一坛地喝着酒。有人说,喝醉了就能看见想念的人,但为何她却从未出现过?
    江枫眠是被一阵扑鼻的菜香味香醒的,他扶着沉沉的头,诧异地看着身上的薄被。眉头皱了皱,他起身朝屋里走去,还未到门口,便见一个淡粉衣衫的少女端着一锅粥出来,看见江枫眠惊喜道:“你醒了呀,快喝碗粥暖暖胃。”
    江枫眠呆呆地看着她,不由自主地喃喃轻唤:“阿月……”

    很久以前,阿月总是做好饭菜坐在院中的繁花丛中,静静等他归来,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少女摇摇头:“我不叫阿月,我叫晓梦,来,喝粥。”她拉他坐下,将粥放在他面前。
    过往的记忆如潮涌来,又迅速退去,江枫眠的神色慢慢恢复了正常,他面无表情地说:“出去。”
    晓梦依旧笑着:“那我先回去了,我刚搬过来,就住在你隔壁,有事可以叫我。”
    晓梦刚要走,却被江枫眠叫住:“站住……你到底是谁?我看不到你的命。”
    江枫眠会算命,通过一个人的面相和生辰八字,便能算出这个人一生的命运,可是,从这个少女的脸上,他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晓梦笑了笑,嘴角酒窝深深:“爷爷说,我命很好,不需要别人算,便把我面相上的命数掩去了。”
    江枫眠一惊,掩去命数之说也只在古书传说上略有提及,可竟是真的:“能否容江某拜会姑娘的爷爷?”他很想见见这位高人。
    晓梦的脸色落寞了下来:“爷爷已经去世了。”
    三、五彩记忆
    自从晓梦搬来,江枫眠家就多了一个田螺姑娘,洗衣做饭打扫。。
    每天对着那一张笑脸,江枫眠的冷言冷语便怎么也说不出口。这日一回到家中,晓梦便将一碟桂花糕推到他的面前,见他皱眉,晓梦娇俏地道:“今日是我的生辰,你就是再不喜欢甜食也吃一块吧。”
    江枫眠一怔,拿起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若无其事地说:“我有个好友也是今日生辰,只是她出生的时辰不太好,阴年阴月阴时。”
    晓梦将阴年阴月阴时算成八字后,摇摇头:“这个时辰是大凶也是大吉,爷爷算过一卦,是‘死而复生’之相。”
    江枫眠双目蓦然睁大,声音有些颤抖:“死而复生?你确定?”

    晓梦点了点头:“因为我也是这个时辰生的呀,有几次差点死掉,可总能遇到好人逢凶化吉,爷爷说我是吉人自有天相。”
    江枫眠手中的桂花糕掉落在地上,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晓梦。寻寻觅觅找了这么久的人,竟然这般莫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无论如何,他都要把握住这唯一的机会。
    扬州城的枫叶渐渐红了,晓梦和江枫眠也越来越熟悉了,熟到她已经敢和他开玩笑了。
    “这个季节只有菊花,太单调了。”她看着墙角的菊花感叹,“百花齐放最好看了。”
    江枫眠轻轻一笑:“我给你变个戏法可好,你先闭上眼睛。”
    晓梦乖乖闭上了眼睛。他取了笔墨纸砚,挥笔在大张大张的纸上作起画来。灼灼的桃花、洁白的梨花、怒放的牡丹……绘完,他以自己的血为颜料,给画染了最后一遍色。
    “睁开眼吧。”耳边响起柔和的声音,晓梦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满园的姹紫嫣红。秋风吹过,花瓣似五彩的雪花漫天飞舞。江枫眠将一张画满各种蝴蝶的纸放到她的手里:“你吹口气看看。”
    晓梦照做,刹那间一只只缤纷的蝴蝶破纸而出,在花瓣雨中展翅而舞。晓梦惊呆了:“真好看。”她开心得像个孩子一般,在落花中如蝶轻舞。
    江枫眠含笑看着,不动声色地取了帕子,将手腕上的伤口包扎好。
    四、往事如风
    初雪那日,扬州城里何员外一家举家南迁,何老太太死而复生之事在坊间传得扑朔迷离。燕春楼秋云姑娘的死也成了一桩无头公案。
    而江枫眠也病了快一个月了,本就清瘦的身子更显单薄如纸。晓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除夕之夜,晓梦强颜欢笑做了一桌菜,和江枫眠守岁。
    江枫眠的兴致也有些高,取了珍藏的葡萄酒与晓梦同饮,可眼中却慢慢染上了无尽的沧桑和凄凉,他对晓梦说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世家公子,资质出众,书画、兵法攻略乃至奇门八卦、风水之事,样样精通。这位公子便是江枫眠无疑,但那时他叫宫翊。翊,辅佐君主之意。
    当时的他意气风发,当他发现若是以他的血作于画中,画中之物便能成为活物之时。更有了逐鹿中原、君临天下的雄心。
    他与青梅竹马苏落月的婚事一年拖过一年。落月日日守在闺中等着宫翊。她的院中长年鲜花不败,桌上总有可口的饭菜。
    然而,宫翊的死敌却抓住了她……她死的时候甚至没有全尸。
    当看到死敌送来的落月头颅时,官翊疯了。他杀光了死敌的一兵一卒,然后跪在落月的坟前七天七夜,直至昏死过去。
    他的师父救回了他,叹气说:“只怪你贪念太重,阿月已去,珍惜当前吧。”
    从那日起,世间便再无官翊,只有江枫眠。江枫渔火对愁眠,他日日活在对落月的愧疚与悔恨之中,借酒浇愁却愁上加愁。
    五、度命
    葡萄酒苦涩无比,晓梦的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粒粒落在杯中。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晓梦饮尽杯中的酒水,这是苏小姐最常念的诗,她一直在等你,即使她已不在人世。”
    江枫眠惊愕地看着晓梦。晓梦笑了,眼角却流着泪。她握住了他的手,一缕缕淡淡的雾气从她的掌心渗入他的手:“当我还是一只蝴蝶的时候,我一直住在苏小姐的院子里,看着她思你念你。她的泪水落在我身上,使我的精魄成形。后来她死了,我也能幻化成人形了,于是我来找你,代替她守你护你。”
    晓梦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江枫眠震惊地瞧着她将她的精魄注入自己的身体。
    他想挣脱,可却丝毫动弹不得。
    “晓梦,不要……”体内的虚弱已散去,可他的脸色却惨白如纸。
    他不要她救,他不值得她救!葡萄酒中放了药,他的袖中藏了锋利的匕首,这些天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今日。取出晓梦的心,救活落月,他是这么打算的。

    初来扬州时,他日日在烟花柳巷买醉。直到有一日,他从何员外的口中知道了一个传说。
    将命度于和死者相同八字的人的心上,再将心放人死者体内,便能起死回生。若死者躯体已腐烂,则另外需一副肉体。
    何员外用和他母亲相同生辰的秋云的心,他十年的命,以及江枫眠造出的躯体,复活了他的母亲。
    当何老夫人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江枫眠再无顾虑了,他一定要复活落月!只是落月的生辰太过独特,他一直没有找到那个人,直到晓梦的出现。
    他将他二十年的命度在了晓梦的心上。但是,晓梦是蝶妖,妖是没有心的。可正是这个他一心算计着的女子,此刻却用她最珍贵的精魄补回了他缺失的二十年的命!
    江枫眠抱着晓梦逐渐冷去的身体,泪如雨下:“晓梦,对不起……”
    晓梦努力挤出最后一个笑容:“陪着你的这些日子,我很开心。你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江枫眠哽咽着点头,晓梦脸上的笑容如花绽放:“我也很喜欢……”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一语成谶。
    六、浮生如梦
    江南某个偏僻小镇,江枫眠拥着复活的落月站在花丛中,无数蝴蝶在他们身边盘旋,宛若那个爱笑的少女。
    晓梦香消玉殒之后,肉身散去,却留下了一颗跃动的心。或许真应了落月“死而复生”的八字,当年她的泪不仅给了晓梦精魄与对江枫眠的思念,还给了晓梦一颗心。有了心的妖便有了情,所以晓梦喜欢上了江枫眠。
    庄生晓梦迷蝴蝶。浮生如梦,唯有当前才是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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