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府乐亭县的张继祖经商多年,总算创下一份家业。事业如日中天,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好在这份家业足够独子张宏业享用一世,他才得以在些许欣慰中驾鹤西去,年幼的张宏业成了孤儿,幸得管家张安悉心照料,终于长大成人。只可惜张安待他娇纵有余,管束不足,张宏业只知坐享其成,不思进取。经不起狐朋狗友的教唆,不足十八岁,就已吃喝嫖赌抽五毒俱全,全然忘却了父亲的谆谆教诲。张安百般劝阻无效,眼看家业即将败落,也只得听之任之。
这天夜里,张宏业又在妓馆留宿。睡至半夜,忽闻声响,抬眼一看,却是父亲立在床前。虽是鬼魂现身,张宏业却不觉得害怕。父亲依旧和颜悦色,问及别后生活,张宏业哪敢实话实说,只是一味搪塞隐瞒。听着听着,父亲竟变得面目狰狞,怒道:“你看你现在何处?不肖之子,还有脸辩白!只怪我不该给你留下家产,让你挥霍;我既留家产给你,也能将其毁掉!你当好自为之!……”说罢愤愤而去。张宏业遭受数落,再无心思缠绵于温柔乡,遂披衣回家。
行至半路,忽见管家张安急匆匆赶来,衣冠似被火燎,颌下胡子少了半边,狼狈不堪。见了张宏业,顿足捶胸,泪流不止,“公子,咱家失火了!奴才无能,没守好家啊……”原来,昨天夜里,张安刚刚睡下,就见老爷手持火把上房下屋地巡视,张安忙上前请安,忽见老爷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将火把探向屋顶……张安大吃一惊,从梦中惊醒,竟发现窗外早已火光冲天,冲到门外一看,整个张家大院已惨遭焚烧。他立刻唤醒长工短工奋力扑救,总算保住一间仓房。捡点财物,绝大部分已不翼而飞;仓房虽幸免于难,里面的粮食多半已不知去向。倒是一个小厮眼尖,发现仓房大梁上似用血指写就的几个大字:毁家盗物张继祖。细细看去,不是老爷的手迹又是谁的?至于老爷为何如此这般,众人都莫名其妙。世上竟有此等恶毒的父亲?张宏业气不打一处来,奔至祠堂,取下父亲的牌位,狠狠掼在地上,猛踏几脚,方才感到解气。
这天三更时分,张宏业被父亲推醒,父亲一改慈眉善目,变得怒发冲冠,阴森可怖。见张宏业醒来,斥道:“逆子,我已手下留情,不想你竟敢毁我牌位!百行孝当先,无良至此,何以立世为人?你非呆钝,我原想让你经商兴家,看来那只是一厢情愿了!你懒怠成习,别说成家立业,只恐连乞丐都难做得!要你经商务正,除非日头从西方升起!眼下家中财物无多,距你饿死之日不远,张家无此逆子,也算得了善果。可怜我张家,竟败在不肖之子手中……”言罢,不禁老泪纵横。张宏业听得呆了,正欲言语,父亲却已拽杖而去。
父亲的话似当头棒喝,一下子让张宏业清醒了许多。他这才真正意识到过去的日子有多荒唐,他发誓要改变目前的处境并重振家业,让父亲刮目相看。张宏业酷爱茶道,一部《茶经》,倒背如流;时时处处不忘品茗雅好,更使他具备了选茶鉴茶的真本事。几经思谋,在张安的辅佐下,他选择开茶馆作为生财之道。因为是独一份且地处繁华,再加上待客周到热情,生意十分兴隆。这期间,张宏业只顾和张安一道打理小茶馆,历尽艰辛劳碌,小茶馆越做越大。因为终日忙得不亦乐乎,旧有的恶习也渐渐消失殆尽。
一天,当地的一位富商沈为利来访。沈为利虽然富有,因为经商不走正道,在同行中的声誉却不好,因此张宏业从未与他打过交道。尽管如此,张宏业还是热情地接待了他。原来,沈为利碰上了一桩贩卖烟土的大买卖,苦于资金不足,很想和张宏业联手。沈为利声称已打通关节,有本就可求利。此时的张宏业对财富正如饥似渴,既然没有后顾之忧,又可得大利,何乐而不为?当下便决定合作。送走沈为利已是凌晨,刚刚回到室内,就见父亲已等在那里。好久不见,父亲又恢复了慈祥形象。见儿子回来,立刻蹒跚着迎上前来说道:“宏儿,你有今日,为父好生高兴;谁料你正面临危境!你与沈姓商人的谈话为父都已听到,你与此人往来必将后患无穷!钱财虽好,不义之财却可致祸,因此经商当走正途。为父虽非大商人,却也深知持此心得可以避祸。凡有抉择,皆应三思,我儿切记!”张宏业点头称是。此时正值头遍鸡叫,父亲不能久留,遂离去。
张宏业虽然点头称是,可他并不同意父亲的观点。商机失不再来,轻易错过岂不可惜?不敢冒险,又岂能发大财?何况已承诺之事怎好反悔?他还是决定一试。不想沈为利突患疟疾,一时无法成行,此事只好作罢。不久,有消息传来,参与此次买卖的商人被官府缉获,均血本无归,有的甚至倾家荡产。张宏业闻听,好不后怕!从此,他安心经营茶馆,再不奢求不义之财。后来,张宏业看准时机,又开了一家绸缎庄,生意依旧红火。三年不到,便已富甲一方。此时,张家大院早已重建,格局气势远超当年。昔日门庭冷落的张家,媒人不断。张宏业最后选定一吴姓女子为妻。那吴氏女清秀可人、贤良淑德,虽为裙钗,见识却不逊须眉,张宏业从此又添臂膀,生活生意皆蒸蒸日上。
这天,夫妇二人闲坐,张宏业忆及往昔,不禁感慨万端;尤其是当年怒砸父亲牌位之事,更让他痛悔无及,遂与妻子商议为父亲重修坟墓、重立牌位。夜里,张宏业在书房中看书,不知何时,父亲又已坐于面前,春风满面,犹似生前。他欣喜地道:“宏儿,你总算未辜负为父的良苦用心!当初为父的一剂猛药,果真促我儿猛醒;后来知你不听苦劝,为父令那沈姓商人染病,实乃提醒我儿经商之道,我儿省悟,正是天分使然。张家能有今日,为父甚感欣慰。此后,为父再不必为我儿前程忧心!至于建坟立牌位之事,形式之举,无足轻重,为父原本就不在意,我儿切不可挂心!若不忘为父,努力经商,尽心为人可也!……”父亲慈爱地看看张宏业,看罢,不待张宏业“父亲”二字出口,便已不见踪影。
从此,父亲再未出现,张宏业也再未梦见父亲。他牢记父亲的教诲,经商做人皆有可圈可点之处,这一风范一直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