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自古以来即为江淮重镇,因靠着大运河,一向被誉为南北枢纽,淮左名邦,居交通要冲,富盐渔之利,自隋至清一千多年间,虽屡遭兵燹,却不掩其繁华锦绣的气象,到乾隆皇帝登基之后曾六下江南,其第一站盘桓之地,便都定在扬州,以此足见其地位之显要。这年已是嘉庆六年的春天,处处花红柳绿莺飞燕语,正是扬州风光最为绮丽的时节。李太白曾经诗云: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因此每年到了这个时节,从外地来此寻花问柳的巨商富贾和一些附庸风雅的文人骚客便纷纷来到了这个美景如画的大都市。一时间在小秦淮河的码头边都泊满了大大小小的游舫,这些游舫大都为显贵富商所雇,准备泛舟长江作金焦之游。在码头正中的位置停泊着一艘巨大的游舫,看来尤为华丽,不仅船头五颜六色的旌旗迎风招展,连同舫上的楼阁也是雕梁画栋分外精致,一看便知这游舫的主人身份不同寻常。这天清晨微风习习波澜不惊,一轮红日从东方喷薄而出,此时就见一人掀开舱楼门上悬挂的墨玉荷花软帘走了出来,行至船头便停下脚步,将双手背在身后伫立良久,向岸边不住的观望。此人年约二十出头,方脸小眼面目黝黑,长得颇为难看,一身金丝锦缎做的长袍随风轻轻摆动,帽上还缀着颗如同鸽卵般大小的珠子,在阳光下甚是光彩夺目,此刻他面上神情冷峭,看着岸上川流不息的行人一言不发。过不多时又见几个端着茶杯举着果盘的家仆婢女也走了过来,毕恭毕敬的侍立在他身后,连句话都不敢多说。
眼看日头已上两杆,这年轻男子的面上不由略显一丝焦灼之色,看起来他似乎是在等什么人。正在此时,忽见四个膀大腰圆的壮汉抬着一顶黄色的软轿走上了码头,这轿子不仅颜色鲜艳,就连大小也比寻常的轿子宽了一倍。四个壮汉小心翼翼的将轿子轻轻落下,伸手将轿帘掀开,只见一人从轿中慢慢走了出来,此人肥头大耳身材极为臃肿,便是寻常二人的体重加起来恐怕也不及他,以致于每走一步都好似很吃力般,一出来便用胖乎乎的手从怀中拿出条丝绵手帕缓缓擦拭起起额头的汗珠来。那船头伫立的年轻男子一见他便面露喜色,当即双手一拱大声道:“马老板别来无恙,在下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那被称作马老板的胖子闻声看去,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一双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挤成了两条细缝,也躬身回道:“有劳陈公子久候,马某真是过意不去啊。”原来这年轻男子姓陈名士槐,家中本是西蜀的大户,世代以贩盐为业,可谓家财万贯富有千金,到了陈士槐这代因他是家中独子更是宠若至宝,自小娇生惯养溺爱不明,以致于长大后恃宠任性顽劣不堪,仗着家中有钱便欺男霸女作恶一方,陈家老两口也听之任之不管不问,反正他家有的是钱,即便偶尔是这宝贝儿子惹出了事端,大把的银子送去,官府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因此当地平民百姓均是敢怒不敢言。而这身材巨胖之人名叫马耀轩,是陈家生意上的伙伴,也是扬州城中的巨富,因陈士槐跟着父母来过两次扬州,所以也和他熟识。陈士槐本是个不学无术的登徒子,早就听说扬州美景如画佳人众多,只是每次来都因父母在身旁而不能为所欲为,因此心中一直引以为憾。这年春天恰逢又要到扬州购盐,他便花言巧语哄得父母开心,让其带着几个婢仆前来扬州采购,想要趁此时机大肆享乐一回。他在家中排场惯了,所以一到扬州便先租了艘当地最大的游舫,然后才派仆人去马耀轩府上投帖。马耀轩一听大买主来了不敢怠慢,忙对陈家的仆人道:“请转告你家公子,马某人明天一早便去船上拜访。”不料他头晚被人宴请,席上多喝了点酒,第二日醒得晚了些,匆匆盥洗完毕连早点都未及吃便坐着轿子急忙出门,可紧赶慢赶还是来得迟了,让陈士槐多等了一会。这事若是放在往常,陈公子定然会大发雷霆将人骂得狗血淋头,可如今身在异乡为客却不敢托大,因此居然也能收拾起少爷脾气容忍了下来,眼见马耀轩姗姗来迟,不过总算是来了,便吩咐几个仆人将他小心的扶上船让进舱中。
待宾主双方坐定,婢女也将香茗呈上,马耀轩嘬了一口茶道:“陈公子此次大驾光临,马某人是喜不自胜,只盼您能在这多留数日,我也好尽尽地主之谊。”陈士槐哈哈一笑道:“马老板的厚意在下心领了。此次我到扬州来有两件事,第一件自然是买盐,第二件事嘛,实不相瞒,我来之前早就听说此地嫣红柳绿佳丽云集,而小弟我生平就好这一口,因此这次专门准备了十万金钱,不知能不能买到这二分明月,所以还要请马老板多多指点。”马耀轩听罢抚须微笑道:“陈公子真乃性情中人啊。古人云: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能在这花花世界恣意享乐?陈公子若有此意马某焉能袖手旁观,定当让您得偿所愿才是。”陈士槐一听大喜,连忙拱手作谢不已。接下来二人便商谈起购盐之事,可这次陈士槐进得盐多,再加上又是第一次谈生意,想要杀个好价钱,因此直到午时已过双方也未能谈拢。马耀轩本就没吃早饭,此时更是饿的饥肠辘辘,陈士槐本欲在船上宴请他,可话一出口马耀轩便笑道:“公子是客马某是主,只有客随主便岂有越俎代庖之理?不瞒你说,我来之前早已在富春楼定了一桌上好的酒席,所以还请陈公子能赏光,给马某人一个面子。”陈士槐听罢微微一笑道:“听说富春楼是扬州最有名的酒楼,我虽然来了两次都未曾去过,心中早就艳羡已久,马老板既然已经安排好了,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马耀轩满脸堆笑,连额头上的每道皱纹都如舒展开一般,口中只道:“你我之间还有什么客气的。请,请。”一边说着,一边做个邀请的手势。
两人一前一后下得船来,却见两顶软轿停在码头上早就侯在那里多时了,不用说这也是马耀轩提前安排好的。陈士槐见状心中暗喜,更觉得这马老板是个有心之人,对其不由增了几分好感。待二人到得富春楼坐下,桌上早已摆好各种精致菜肴,什么拆烩鲤鱼头、蟹粉狮子头、扒烧整猪头,大煮干丝等等,都是扬州菜的代表,其它各种精致小吃和点心更是琳琅满目数不胜数,除此之外还有一坛上好的陈年花雕。马耀轩将坛口封泥打开,便有一股浓烈的酒香溢了出来,他先敬了陈士槐三杯,接着拍了拍巴掌,便有两个手抱琵琶的乐伎娉婷而入,坐下来开始依依呀呀的唱了起来。这两个乐伎虽然衣着华丽,姿色却是平平,口中所唱得是徐凝的《忆扬州 》:“ 萧娘脸薄难胜泪,桃叶眉长易得悉。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乐声悠扬歌喉婉转,甚是动听。陈士槐数杯酒下肚,耳听这首《忆扬州》又勾起了他心头之念,于是当下便向马耀轩打听起扬州青楼所在之处。马耀轩眼见如此色急心中暗暗好笑,口中只道:“此事不急,待将购盐之事谈妥马某亲自带公子前去便是,保管让公子满意。”陈士槐听罢更觉心痒难搔,将手一挥道:“盐价之事好说,此刻我们便来商谈。”马耀轩正等着这句话,可口中仍道:“还是先饮酒吧,明天再谈也不迟。”陈士槐急道:“马老板做事怎么如此拖沓?明日我还想到城中去转转,哪里还等得及?我看不如现在就谈吧。”马耀轩心中暗喜,脸上仍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道:“即是如此,那就只好依着公子了。”接着二人重新议价,陈士槐酒色攻心无心商谈,自是步步退让,最终让马耀轩捡了个大便宜,卖出的价格比往年要足足高出两分来。马耀轩大喜过望,直到此时他才将扬州城中的风月之所向陈士槐详尽说了,连哪处女子姿色甚佳,哪处女子才情颇好都一一说到,将陈士槐听得是喜不自胜,恨不得马上就去。这一顿酒两人只喝到二更时分才作罢,陈士槐有些醉了,脚步踉跄连路都走不稳,马耀轩亲自将他送到船上休息,这才告辞而回了。
第二日一早醒来,马耀轩命管家过来传话说因要联系装船之事,这几日就不能奉陪了,待诸事妥当之后再来拜访。陈士槐也乐的自己一人独来独往不受羁绊,待打发走了管家匆匆用过早点,当下便到码头上雇了顶轿子,送他去秦楼楚馆一一寻花问柳逍遥快活,虽说事前曾受过马耀轩的指点,可这扬州青楼云集群芳争艳,兼之每到一处还要挑肥拣瘦细细品玩,因此一天下来他也只游玩了十之二三。陈士槐在这方面颇有毅力,也不嫌劳累,连着数日方才将这些地方挨个转完,虽说每日左拥右抱夜夜欢娱,可大多却是些庸脂俗粉,没有中他心意的。陈士槐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想问问马耀轩还有什么好的地方,可一连数天都没见到他的影子,一问便说忙着在装船。这一日陈士槐正在船上喝茶,忽见马耀轩的管家上船来禀告说盐船都已装好,因此专程来请陈公子赴宴,仍是在那富春楼。陈士槐一听正合他意,于是便欣然上轿随管家往富春楼而去。不料经过陆家巷一户人家的时候,忽见一位老妇人端着盆子走出门外,扬手将盆中脏水泼出,险险泼到陈士槐所坐的轿子上。管家见状在旁大怒,当即便大声斥责起那老妇人来,那老妇人不甘示弱也反唇相讥,一时二人即在门前争吵起来。
陈士槐平素也是霸道惯了的人,眼见如此心中不由恼怒万分,正待下轿与管家一道训斥那“不长眼睛”的老太婆,忽听一人道:“刘姨莫要与人争了,还是赶紧进来吧。”语音轻柔,悦耳动听。陈士槐撩开轿帘循声望去,就见一个身姿婀娜的妙龄女子从门内走出,扯着老妇的衣襟便欲将她拉入门内。这女子约有十六七岁,身着一袭淡黄色长裙,眉目如画清丽难言,陈士槐一生之中从未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只张大了口合不拢嘴来,刹那间目瞪口呆手足无措。眼见那女子拉着老妇便要进门,老妇却心有不甘,兀自回头瞪着他们怒目而视,陈士槐一个激灵醒过神来,一腔怒火早华为乌有,急忙下了轿子叫住管家让他不可无礼,然后转身对那女子笑嘻嘻道:“小娘子莫要生气,这都是些粗俗下人,一时无礼冲撞了小娘子,我代他们向你赔罪了。”说毕还假模假样的做了一个揖。那黄衫女子抬头一看,却见一个相貌阴鸷的年轻男子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一双色眼不住将她从头到脚上下打量,脸上还带着三分淫邪七分猥琐,着实令人生厌。见此情形她又羞又怒,双颊不由瞬间绯红,拉着老妇便逃也似的急急进入门内,转身将门紧紧关闭。陈士槐眼见女子回去了心中不禁大感失望,魂不守舍的在外痴痴看了半天,幻想着还能再见到那女子,可等了许久那两扇门却未曾再打开过,直到管家不住口的催促之下他才恋恋不舍的坐进轿中离去。
待到了富春楼,马耀轩早已在雅间中等候多时,寒暄几句后两人便举杯推盏饮起小酒来,席间陈士槐心中兀自对刚才那黄衫女子念念不忘,以致于心不在蔫食不知味,马耀轩数次对他说话他都茫然不知充耳不闻。马耀轩心中纳闷不已,于是便问他道:“今日你我兄弟二人相聚本应高兴才是,可我却见你怏怏不乐,莫不是这几天遇见什么烦心事不成?若果真如此不妨明言,或许我也能帮你点小忙,再怎么说哥哥我在扬州也算是有点名气,寻常小事倒还能担待得起。”陈士槐听罢此言不由心中一动,想着马耀轩所言也不算虚妄,他在扬州确实有些势力,以至于连官府都要给他几分面子,眼前这件事说不定也只能求他相助了。当下将酒杯放下叹一口气道:“实不相瞒,方才小弟我过来的时候在路上偶遇一个靓丽女子,容貌实是生平罕见,因此心中一直念念不忘,以致席间失态怠慢了兄台,还望马兄见谅。”马耀轩一听心中方才释然,想着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当即哈哈一笑道:“这段时间兄弟每日都去风月之所采花扑蝶,难道就没有碰上一个瞧得上眼的?”陈士槐又叹一口气道:“那些庸脂俗粉只怕连她的一根小手指也比不上。”马耀轩一听心中大为好奇,不知这陈公子到底遇见的是哪位姑娘,居然能让他如此神不守舍,于是便叫来管家让他去陆家巷打探一下,看看那黄衫女子到底是谁家的碧玉千金。
待管家出门,两人絮絮叨叨又饮了七八杯酒,陈士槐正等得焦急时便见管家回来了,进门就附在马耀轩耳边嘀嘀咕咕小声言语起来。陈士槐见状在旁心急难耐,却又不好相问,好容易待管家说完,马耀轩挥挥手便让他出去了,抬头一见陈士槐那副猴急模样,不由笑道:“有劳兄弟久等,总算不负所托。”陈士槐大喜,急忙问道:“那女子究竟是何人?”马耀轩喝口茶不紧不慢道:“那女子姓顾,小字怜影,今年芳龄十七,尚待在闺字阁中,其父顾君竹是府衙的一个刀笔小吏。兄弟眼光不错,这顾姑娘嘛,倒也当得起小家碧玉四字。”陈士槐一听大喜过望道:“那依马兄看该如何是好?”马耀轩沉吟片刻方缓缓道:“依我看明日便可遣媒人上门提亲。”陈士槐心花怒放道:“如此最好。只是我在此地人缘生疏,这件事还需请马兄费心。”马耀轩笑道:“这件事哥哥我是责无旁贷。”说毕又将管家叫来,让他去将此地最有名的媒人杨婆请来。
过不多时那杨婆便随着管家摇摇摆摆的来到富春楼,一见二人便先道了个万福,随即眉开眼笑道:“老身就说今早怎么尽听喜鹊叫了,原来是马老板要找老身啊。”陈士槐见这杨婆年约五旬,长得倒是颇为精明,一看便是个牙尖嘴利能说会道之人。马老板微笑道:“杨妈妈,此次请你前来是要托你一件好事。这位陈公子,”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着陈士槐,接着道:“这位陈公子是西蜀的巨富,看上本地的一位姑娘,所以想托你前去做个媒。若是成了的话,不仅陈公子大大有赏,连我也要厚赏于你。”杨婆一听当即转头看了看陈士槐,笑道:“我说呢,马老板找老身定然是好事。看这陈公子衣着光鲜一表人才,定是富家的少爷,却不知哪家姑娘能蒙陈公子高看,真是天大的福气。”说毕还啧啧两声。陈士槐耳听她谀词如潮,高兴的嘴都快合不拢了。马耀轩道:“这位姑娘便是住在陆家巷的顾家千金。”杨婆听罢皱起眉头思虑片刻,方展眉笑道:“莫不是顾君竹的女儿怜影?”马耀轩笑道:“杨妈妈真好记性,正是顾怜影。”杨婆伸出手赞道:“陈公子真好眼力,那小妮子确实有几分姿色。却不知陈公子家中可有妻室,听说那小妮子心高气傲性格刚烈,恐怕不愿为人婢妾。”陈士槐一听不由面有难色,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杨婆见状便知他在家中定然早有妻室,只怕连姬妾也不会少,如此一来,这个媒倒不好说了。
马耀轩在旁见她面有难色,已知她心意,当即对她道:“象陈公子这样的人中龙凤即便有上三妻四妾也是寻常之事,顾家姑娘若是肯从那也是进了金窝,自有享不尽的富贵,杨妈妈尽管去说便是,无需多虑。”杨婆犹豫半天道:“那也难说得很,老身只怕难以担此重任啊。”马耀轩笑道:“早就听说杨妈妈能说会道巧舌如簧,是扬州城中第一媒人,给人牵线搭桥没有不成的,所以才专程将您找来,这件小事自然也不在话下,只需使出手段去做就是了。”说毕让管家取出十两白银交给杨婆道:“这只是一些跑路的辛苦费,你先收着,待事成之后还有重谢。”杨婆一见银子双眼不由放光,一边伸手接过放进怀中,一边不住躬身作谢道:“多谢马老板打赏,老婆子这次纵然是将嘴皮磨破也要将那小妮子给套来,定然不会辜负二位大老板的心意。”马耀轩眉头一皱道:“休说废话,今日先将陈公子的八字给你,明日一早便上门提亲去。”杨婆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为了陈公子即便跑断腿也是应该的。”陈士槐大喜,当下将自己的生辰八字写下给了杨婆,顺便也赏了她十两银子,杨婆今日财星高照,还未出马便得了二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心中喜悦难以言表,只恨不得现在就将顾家小姐拽过来与陈公子当堂成亲,好再挣一笔丰厚的谢金。
眼看着她惦着小脚喜滋滋的出了门,马耀轩对陈士槐笑道:“这老婆子虽说有点疯癫,可做媒却有一套,贤弟尽管放心,今日安心饮酒,明日只听好消息便是了。”陈士槐心事得解也是精神大振,举杯对马耀轩道:“有劳马兄费心,小弟先敬马兄三杯,若此次果真能抱得美人归,小弟定有厚谢。”马耀轩道:“你我兄弟还客气什么,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陈士槐道:“一定要谢的,一定要谢的。”马耀轩道:“若真要谢得话,不如明年再来我这购盐的时候也给我找个西蜀美女带来。”说毕哈哈大笑起来。陈士槐闻听此言先是一怔,随即便明白这是马耀轩暗示他明年还要在他马家购盐,于是也哈哈一笑道:“这还需要马兄说吗?那是一定的。”这一晚二人觥筹交错不醉不归,直喝到天近三更眼都直了才作罢,马耀轩又找了两个相貌不俗的粉头一人搂着一个睡了,陈士槐酒助色欲一直折腾到天快亮才沉沉睡去。第二日一早杨婆便踮着小脚赶到了陆家巷,敲开顾家房门便将来意对顾君竹一一道来,说是昨日陈公子偶经门外见到怜影,当即便惊为天人,为之茶饭不思,所以特地找她来提亲。不料顾君竹虽说只是个小吏,却有几分读书人的骨气,一听是要让怜影给西蜀的盐商做妾,不由面色一变勃然大怒,对杨婆怒道:“我顾家虽非富家巨户,但也是书香门第,因此择偶甚为苛刻,所以小女直到现在还在闺中。若论做妾的话,这扬州城中的富商多了去,要嫁也早嫁了,还等得到你这老太婆来做媒。今日不妨告诉你,小女只做正室,万无给奸商当侍妾的道理。”
怜影在后堂闻听,知道托人提亲的便是昨日觊觎她美色的那个龌龊公子,心中也是愤怒不已。顾君竹冷冷对杨婆道:“此事以后休要再提,你还是回去吧。”杨婆听罢犹如一盆凉水当头浇下,她本打算将媒说成得一份厚礼,不料任她花言巧语口沫横飞顾家父女就是不为所动,反倒对她下了逐客令,她一时恼羞成怒,说着说着便语出不逊起来,到最后居然还威胁顾君竹道:“老身好意来说媒,你们父女二人却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实话告诉你们,陈公子家大业大,能嫁到他家是你们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此事若是成了你们就是他家的座上宾,若是不成恐怕就要大祸临头了。”顾竹君一听怒发如狂,上前就给了杨婆两个大巴掌,将她打得眼冒金星晕头涨脑,接着又喝斥她让她赶紧滚出顾家。杨婆挨了打,又怕说媒不成陈公子一怒之下再收回那二十两银子,当即便踉踉跄跄的赶到马府,一见马耀轩便呼天抢地的哭了起来。马耀轩见状大为惊讶,便问她为何如此,杨婆道:“老身今日一早巴巴的赶去说媒,不料顾君竹那老匹夫一听是您让我给说媒的,便道决不让女儿嫁给奸商为妾,老身心中不服,于是就替您说了几句话,他他听后不仅不以为意,居然还扇了老身两记耳光,又将老身赶了出来,说是以后休要再提此事,马老板,您说说这算什么事啊。”马耀轩听罢脸色不禁一变,心中明白顾君竹这样的读书人看不起他这样的富商,一时不由怒气勃发,可他城府极深,转眼便神色如常,反而好言安慰杨婆道:“杨妈妈辛苦了,这事怨不得你。等下去你到管家那里领上二十两银子,权当给你疗伤的费用。”
杨婆本来担心到手的二十两银子飞了,没想到这马老板如此通情达理,不仅没有收回银子反而又赏给了她二十两,这两巴掌挨得也算值了。欢喜之余更觉顾君竹可恶,因此一边忙不迭的作谢一边道:“那顾君竹如此可恨,老身可不能咽下这口气。”马耀轩淡淡一笑道:“他们读书人看不起我们这些贩夫走卒原也是寻常之事,你也休要再多言。”杨婆闻听不敢再多说,弯腰作了谢便下去领银子去了。马耀轩站在庭中双手背在身后仰首向天,蹙起眉头呆立良久,方才到了别院去看陈士槐。陈士槐此时睡得正酣犹未醒来,马耀轩在门外叫了他数声他才惊醒,眼睛一睁便想到莫不是说媒成了马老板来报喜了,赶紧跳下床来穿鞋,不料急匆匆的打开门却见马耀轩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外,淡淡说道:“刚才杨婆回报我道,顾家父女坚决不同意这门亲事,她多说了几句反而还挨了那顾竹君两巴掌。”言毕轻轻叹了口气。陈士槐听罢此言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喜悦的心情瞬间化为乌有,目瞪口张面如死灰,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也重重叹了一口气,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马耀轩满脸歉意道:“这次有负兄弟重托,哥哥心中好生惭愧啊。”陈士槐摇摇手道:“这事不怪马兄。只可惜我好容易找到折二分明月,却揽不入怀中,叫我以后可怎么办呢?马兄,难道就真的没有什么办法么?”马耀轩看看他,忽道:“其实这事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脸上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陈士槐一听还有希望不由大喜,急忙问道:“马兄还有什么办法不妨说来听听。”
马耀轩笑道:“看你急得,此事须得进房中说才好。”陈士槐猛然醒悟过来,连忙道:“你看我这一急就都忘了。”说毕将马耀轩让进房中。二人坐定之后,马耀轩道:“我思虑再三,顾君竹虽只是个小吏,家中却是小康,兼之读书人酸臭迂腐性格执拗,因此不能以财而取,只能用势来谋。”这一番话将陈士槐听得稀里糊涂如坠云雾中,不知马耀轩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马耀轩看他一副茫然不解的样子,接着又低声道:“前日我去衙门找府台,得知最近城中新捕得两个江洋大盗,打家劫舍颇多,案情重大。我思来想去,不如拿出一笔银子来重金贿赂狱卒和盗匪,让大盗招供的时候将顾君竹攀上,将他先送入牢中关起来。待他吃上官司后我再放出风声,必要让怜影亲自上门向你求救,你答应之后我即出马找府台求情放她父亲出狱,如此一来一颗明珠包管握在你手掌心中,再也跑不掉了。”陈士槐听罢大喜,只要能得到怜影即便是这种恶毒手段也不足为奇,他当即拍掌道:“马兄此计大好。这次所有花费都由兄弟我一力承担,马兄只管去做便是了。”马耀轩道:“你我兄弟还分什么彼此,这次就不怕她不乖乖的来入我们的瓮了。”说到得意之处二人皆哈哈大笑起来。
过了数日顾家父女二人正在家中闲话,忽听外面有人在擂门,顾竹君眉头一皱道:“不知何人如此粗鲁。”一边嘀咕着一边去开门,不料刚将门打开就见几个衙役手执铁链气势汹汹的站在门口,顾君竹见领头的是府衙中的捕头刘大,更觉惊诧莫名,当即拱手作礼道:“刘捕头忽然造访鄙宅,不知所为何事?”刘大眼横眉立冷冷道:“奉府台大人命,特地来捉拿你归案!”顾君竹闻听大惊失色,一时间如坠云雾中,满脸茫然道:“刘捕头何出此言?”刘大又道:“你做得好事,如何又装作不知?”顾竹君急道:“在下实不知刘捕头所言为何,还盼能向在下明示。”刘大喝道:“我可没闲工夫来和你啰嗦。”言毕将手一挥,命其余几个衙役将铁链系在顾竹君颈中,拉着他便欲出门。此时竹影在内室中听的真切,眼见父亲要被带走心中不由大骇,当即不管不顾的扑了出来,站在门口双手一拦道:“我父亲到底所犯何罪,你们为何要将他抓走?”刘大走上几步道:“我等只是奉命行事,有何冤屈到了堂上再说不迟。”说毕上前将竹影重重推倒在地,押着顾竹君扬长而去,待竹影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追至门外,早已不见几人的身影,她不由身子一软倚在门边,眼中豆大的泪珠如雨滴一般滚落下来。
想她自幼丧母,全凭父亲含辛茹苦的将她一手带大,原本指望着找一个好的夫家,所以父亲才因此择婿甚严,以致于到现在都未能找到如意的婆家,不料而今飞来横祸,父亲蒙冤锒铛入狱,家中大厦将倾,她心中惊惧交加,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待坐在屋中哭了半天,她忽然想起父亲平日有一个私交甚好的朋友,这人叫作郑楠,也在府衙中做事,眼前唯有先去找郑楠打探打探消息再说。想至此处她连泪水都来不及擦干便急匆匆的出了门,郑楠见她上门相询,急忙将她让进屋内,屏退家仆后方才对她小声道:“我方才去了一趟府衙,你父亲据说是和江湖大盗打家劫舍的案子有染,眼下正关在大狱中,连我都难以见到。”怜影一听急道:“那定是匪人诬陷,我父亲平素为人正直,绝不可能有作奸犯科之事。”郑楠道:“你父为人我固所知,此中恐怕另有隐情。”他看怜影一脸惊诧之色,接着又压低声音道:“你父近来可有得罪什么人没有?”怜影愕然道:“未曾有过啊。”郑楠低头蹙眉道:“这就怪了。我有一个亲戚在狱中当差,你来之前我曾经到狱中找他,想让他通融一下,他却对我道上司有令,任何人都不得进监探望竹君兄,后来听他言中之意,好似是你父亲得罪了什么达官贵人以致于被牵累进来的,我一再追问他也不肯多说,只说要赶紧找得力之人上下打点,如此恐怕才能让他洗清冤屈得脱囹圄。”
怜影听罢心中纳闷不已,思来想去忽然想起前几日杨婆上门提亲被父亲打骂出门之事,那杨婆临走之前还恶狠狠的威胁道说若提亲不成即要大祸临头,莫非这次父亲出事皆因如此?想到这里她便将此事告诉了郑楠,郑楠听罢沉思良久道:“听你所言,祸出于此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此时苦于没有证据罢了。”怜影听罢心急如焚,眼中泪花泛起,险些又要哭出声来。郑楠见她面上梨花带雨一副楚楚可怜样,急忙安慰她道:“侄女莫慌,依我看现在你不妨去找一下那位陈公子,不管此事是不是他所为,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或许他能救你父亲也说不定,除此之外再无良策。”怜影平日待父极孝,此时老父有难,即便是让她上刀山下火海也是心甘情愿,因此一听郑楠之言更无二话,牙齿一咬便决定出门去找陈公子。郑楠道:“你且别急,我先出去问问陈公子在何处,否则你到哪里去找他?再说若是上了官府应有状纸,你的状纸又在哪里?”怜影听罢猛醒过来,知道自己太心急了些,以致于连这些都忘了,于是急忙谢过郑楠,请他出去打探陈公子的消息,自己在家研墨提笔写了一篇状子,可谓言辞悲切声情并茂。
等了一个多时辰郑楠才回来,告诉她陈公子的居所在码头游舫上,怜影听罢将状子携带在身上,出门便直奔码头而去。待到了码头已是日头西斜,怜影向人打听,知道眼前这艘最大的游舫便是陈公子的起居之所,她从怀中拿出状子,大哭着便欲从舢板上登上游舫。说来也巧,这日陈公子闲来无聊,正欲乘舟游览,不料船工刚将缆绳解开,还未及收小舢板,就见一个女子大哭着跳上舢板向船上奔来。此时江面风急浪涌,兼之缆绳已解,一个大浪拍来船身剧烈晃动,怜影脚下一滑再也站立不稳,在众人惊呼声中便从板上直直掉了下去,摔在了堤下,头不偏不倚恰好碰上铁锚,瞬间即被锚尖贯穿头颅,连一只眼睛都从眼眶中掉了出来,待众船工将她抬到船上一看,已是只有出得气没有进得气,眼看玉碎花焉奄奄一息了。陈公子一时未能认出这女子是何人,却见她手中兀自紧紧握着一张状纸,于是忙命人取来一看,才知这位鲜血淋漓的女子便是自己心中魂牵梦绕为之茶饭不思的顾怜影,他心中惊骇万分,眼看怜影血如泉涌命若游丝,已是危在旦夕,急切之下赶紧命人去找大夫。
可一连来了几个大夫,一看怜影这样子都摇摇头说救不了了,陈公子见自己船上要出人命,而且追究起来全因自己而起,一时骇得面如土色,情急之下他对众人大声道:“如有能救活怜影的,我当酬以千金,决不食言。”语声将落便听船上一位叫李七的船工上前道:“此间有一位神医名作何苏娘,据说她的药囊中有返生香和还魂丹二物,最能白骨生肉起死还生。若能请到此人,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陈公子闻听此言将信将疑,问李七道:“果能如此?”李七道:“不信你问问本地人即知。”言毕周围围观之人纷纷出言附和,皆说这女子除了何苏娘之外再无旁人能治。原来此地有一位大夫名叫何大林,主治各种跌打损伤毒痈疔疮,医术颇为精湛,在城中小有些名气,每日上门求诊的病人是络绎不绝。何大林不仅医术了得,心地也很善良,若是病人家中实在贫困连药费都拿不出来,他索性就分文不取,因此一提起他没有不说好的。这何苏娘即是他的独生爱女,因经常在父亲身边看他医治病人,所以也将父亲的医术学了十之七八,有时何大林出诊而又来了病人,若是不很严重的话都由何苏娘代为诊治,居然也是手到病除。
何大林的妻子因病早逝,就留下这一个女儿,眼看已经到了十七岁,何大林便想将衣钵传给女儿,可何苏娘却觉得着这一科不太洁净,因此一直不愿意,何大林也不好勉强,只能暂且听之任之。一日有位衣衫褴褛挑着担子卖旧货的小贩一瘸一拐的到他家来求诊,何大林恰好又出门去了,何苏娘便代父诊治。原来这小贩的左脚上生了一个大疮,而且已经溃烂流脓了,何苏娘见状便施以药石为其敷治,治疗完毕见他贫穷也不收分文。这小贩心中非常感激,于是便从货但上拿出几本旧医书来作为谢意,何苏娘推辞不过只好收下了。待小贩离开后她将几本医书一一翻阅,有几本都很普通,唯有一册每页都书写着看不懂的蝌蚪文字,如同符箓咒语般。何苏娘心中一动,觉得这本书可能是个宝贝,于是便将其小心收藏起来。待何大林回来后她便问父亲道:“世上有没有用符水来治病的方法?”何大林略微思索一下道:“好像有,我听说辰州祝由科最善长以符水治病驱邪,只是这些年精于此术的人越来越少了,我也一直没有见过。”何苏娘听罢心中暗喜,以后日常无事便将这本书拿出练习上面的符咒,不到半年就写得和书上惟妙惟肖,只是一直不知道这些符咒的意思。
有一日她偶然经过天宁寺,因行路甚多脚趾酸困,所以靠在大殿旁边的石栏杆旁休息。此时忽见一个游医摇着铃铛从面前经过,此人虬髯虎颌宽肩窄腰,相貌不同常人,最奇之处是他背后还插着一面黄颜色的小方旗,旗上写着一行黑字:祝由科善治一切疑难杂症。何苏娘一见心中惊讶不已,急忙将他叫住,假意问病道:“大夫,若是患有心痛之疾该当如何诊治?”这游医见有人问诊,当即停下脚步,转头将何苏娘仔细端详良久方道:“必见其人方能诊治。我看女菩萨没有病容。”何苏娘听他语音不是本地人,倒像是湖南一带的,当下便从袖中拿出那本看不懂的医书道:“小女子这里有本医书,只是一直不知书上所写为何意,不知您懂不懂?”游医听她此言颇感讶异,便接过医书看了起来,只翻阅了数页便面露惊讶之色,抬起头对何苏娘道:“这是祝由科正传嫡派,不知是何人授给女菩萨的?”何苏娘一听心中欣喜异常,对游医道:“也是机缘巧合才得到这本医书,小女子倒是很想学,只是苦于没有良师能引导进门,所以为此一直耿耿于怀。”游医听罢将她上下端详了一会,又详细问了何苏娘是如何得到这本书的,待她说毕方才展眉笑道:“原来女菩萨出自岐黄世家,兼之又有仁慈心肠,真是难能可贵。其实祝由科学起来没什么难的,女菩萨家想必离这不太远,可先归去告知令尊,请令尊到城西准提庵中找我,如此我必倾囊相授。”说毕不待苏娘说话就摇着铃铛扬长而去了。
苏娘满心欢喜的回到家中,将方才游医所言告知了父亲,请父亲去城西庵中将这个游医请上门来,不料父亲听后眉头一皱道:“这不过是江湖术士罢了,多半是混口饭吃的,只怕没有多少真才实学。就算有点本事,若是他索酬甚昂,又该怎么办呢?”苏娘道:“女儿颇有相人之术,方才观察那人的面像,必不会是不学无术的江湖骗子。”何大林不忍拂了女儿的心意,便去城西准提庵中察看,果然发现有个游医如同女儿所说一样,他便上前将苏娘聘师之意转述,这游医一听便欣然同意了,跟着何大林回了何宅,自此这游医就住在何家,每日传授苏娘祝由术。苏娘所藏医书实则有两部分,一为针砭符水术,一为驱治鬼狐术。游医一一详细为苏娘讲解,苏娘则心领神会一学即通。如此三月过去,苏娘终于学有所成,游医对她道:“你以后操此术行走天下,当无衣食之忧。只是施术之时要慎重,千万不可妄用。”苏娘谨记教诲,一一点头应允。她和父亲商议如何酬谢师傅,游医却摇摇手道:“我当年学此术时,曾在神前立过誓言,除了饮食之外,不敢妄收别人一钱。现在我将此术交给了你,祝由术也算是有了传人了。”说毕便辞别苏家父女,摇着铃铛离去了。自师傅走后苏娘便以祝由术代人诊治,凡是符水施到没有不应手而愈的,一时间她名声大噪远近皆知,附近的病患争来就诊,每日门外都排着长队,而她的父亲何大林反而鲜有问诊的,一天到晚颇为寂寞。好在何大林也不以为意,索性做了女儿的帮手,每日助她打理一些琐事。
此刻顾怜影命在旦夕,李七便想起了这位神医,因此才对陈公子推荐了她。陈公子喜道:“既然有能擅长此术的人,何不早早去迎?”当即便命几个仆人骑着马带上李七飞奔去接。过了小半个时辰,何苏娘便被接到了船上,陈公子一见她面,发现她不过是个貌不惊人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心中不由有些犯嘀咕,担心李七的话言过其实。只见何苏娘先仔细查看了一番怜影的伤势,然后面有忧色摇摇头道:“这姑娘已经魂游墟墓间了,即便是阎罗亲来,只怕也无可奈何了。”陈公子听罢大惊,当下苦苦哀求,并许以千金之外,再加上三百石粮食。时当山东黄河决口,受水灾的民众有数十邑之多。苏娘考虑再三,方对对陈公子道:“小女子给人治病素来不收分文。只是当今水患灾民数十万之多,官府赈灾却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若是公子能出一万两白银以赈山东饥民,则小女子必将竭尽全力救助,否则的话那就没有办法了。”陈士槐此时心慌意乱早已没了方寸,只求不要摊上人命官司,因此听说能救顾怜影,即使再多的钱也愿意,当即忙不迭的点头应允。苏娘见他答应下来,方俯身先将怜影的眼珠放入眶内,又从皮荚中摸出一颗白色的药丸塞在怜影头上的血窟窿中,随即要了一碗清水,用手指书写符咒化入碗中,再拔下头上的银簪撬开怜影的嘴角将符水灌了进去。这一切都做完之后,命人拿来毛巾将怜影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随后用锦被将其覆盖上,嘱咐众人不可偷视。
过了半个多月,顾家果然又来了一个媒人,这次是替城东的秀才周莲来提亲的,原来这周莲素有才学至今单身,近日闻听怜影之事,深感她是个贤惠孝顺的奇女子,因此特地让媒人上门提亲。顾竹君和女儿一商量,都觉得这周秀才沉稳厚重才华出众,于是便高兴的同意了。二人成婚后,这年秋天周秀才果然考中了举人,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又再接再厉中了进士,被任命为余姚县的县令。周莲带着娇妻岳父到了余姚上任,他不仅勤于政事而且明察秋毫,当地老百姓都对他敬若神明。过了两年邻县忽有一股盗匪作乱,四处劫库戮官声势猖獗。周莲不敢怠慢,亲自带领衙役壮丁,每日四处巡视保境内平安。不想这一日巡到县界,恰好和这一股悍匪相遇,周莲手持大旗身先士卒,指挥部众奋勇向前,经过一番激烈的战斗,盗匪不支落败而逃,周莲单枪匹马冲在最前面追击,一直追到一个石桥上,眼看众匪都已远遁,这才勒马准备回去。不料此时忽有一个狡猾的匪盗从桥下钻出,从后面一刀便砍在周莲的脖颈上,将他头都快砍掉了,只留了一小部分还能连上。周莲拼尽全力回身用枪将盗匪刺死,这才伏在马上昏死过去。待战马将周莲驮回县衙,众人将周莲抬下一摸,鼻中气若游丝伤口犹自流血不止,眼看人就要不行了。
几个衙役急忙跑去告知怜影,怜影陡闻此变故不由惊骇欲绝,跪在周莲身前以首触地哭道:“天哪,怎么会到这个地步。”此时顾竹君在旁也慌得手足无措,忽然想起何苏娘当年的馈赠,于是便提醒女儿道:“苏娘给的东西你可带在身边?”怜影正在悲伤间忽听父亲这句话,猛然想起了当年苏娘对自己所言,好在这几年她每日都将符咒和药丸放在身上,于是急忙将它们拿出,先将药丸放在周莲的伤口上,接着又将符咒化入水中给丈夫服下,再找来被子将他身体盖住,屏退众人自己独自在旁闭目祈祷。过了半个时辰忽听被内传来一阵呻*声,怜影欣喜若狂道:“郎君活了。”她揭开被褥,只见周莲睁开眼睛对自己道:“这半天如同做了一场梦般,只是身体太疲倦了。”怜影抱着丈夫泪如泉涌,再看他颈上的伤口已经愈合,独只留下了一条红线。周莲此次死里逃生众人皆说他必有后福,此后他果然因为政绩卓越被擢升为布政使,夫妻二人心中感念苏娘的恩德,于是便遣管家去接她到府中,不料数天之后管家回来禀告说何苏娘两年前早已出门云游四方去了,至今也不知所踪,怜影闻听和丈夫嗟叹不已,都说想必苏娘已经成仙了,于是在家中供上她的牌位,终其一生虔诚供奉香火不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