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仙,又称送子张仙,是一个传说中够赐给世人儿女后嗣的道教男性神祇,类似于送子娘娘、鬼子母神,此神的来源有两种说法,据《金台纪闻》载,张仙实际是五代时期后蜀国主孟昶。“世所传“张仙像”者,乃蜀王孟昶挟弹图也。初,花蕊夫人入宋宫,念其故主,偶携此图,遂悬于壁,且祀之谨。太祖幸而见之,致诘焉。夫人诡答之曰:“此蜀中张仙神也。祀之能令人有子。”非实有所谓“张仙”也”。后来传到民间,人们不知其中的原因,就以为张仙为送子神。他的神像,雕塑较少,多为画像,凡有夫妇多年不育者,便买来一张张仙的画像供奉在家中,每日焚香祈祷,以能求得子嗣,自宋至明,江南一带供奉甚众,而会画张仙的画师往往生意兴隆大发其财。
天顺年间,浙江嘉善县即有一位名叫何健的年轻的画师非常擅长于此道,此人虽只三十出头,他所画的张仙却眉目如生勃勃有神气,不论是求子还是小儿惊啼,一经祈祷常有灵验,因此人们皆以为神,远近数百里奔走相告,上门求购的更络绎不绝,而何健也因此富裕了起来。话说离县城东数里地有个村子叫永安村,村子东头住着一户徐姓农家,家主徐大牛二十出头,身强力壮憨厚老实,种着五亩水田,生活也能小康,三年前又娶了邻村女子赵氏为妻,日子过得倒也和美。赵氏朱唇皓齿娇艳如花,是十里八乡远近皆知的美人,自嫁给徐大牛后每日操持家务喂鸡煮饭,也是一个贤惠之妻。唯有一事美中不足,那就是赵氏嫁过来三年却未曾育得半个子嗣,夫妇俩常为此愁眉不展唉声叹气。
这一日徐大牛在田间劳作,偶听旁人道县城中有位叫何健的画师所画的张仙颇为神奇,即便不孕一经祈祷多有灵验,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徐大牛回家之后便将此事告知了妻子,二人商议之后便决定明日一起去城中何家求购一副张仙画像,以便能让赵氏早日怀孕。第二日一早鸡叫头遍,二人即早早出了门,待进城一路打听,好容易来到何健府前。不料远远便见门口已排起一队,约有三、四十人,看起来都是来求画像的。夫妇二人见状便也排在队尾,不多时又有人来排在他们身后,到日出二杆之时排队的已有百余人之多了。不多时何府大门开启,随即便见一个短须仆人出来大声道:“排好队一个一个来,每幅画都是现画,帧首题字,每幅八十文钱。”说毕便将排在第一位的人叫进去了。过了一柱香时分,才见那人手持一帧画卷笑容满面的出来了,仆人随即又将第二人叫入门内,如此周而复始,到正午时分才不过进了十余人。
徐氏夫妇见状不由有些心急,看这样子,到他们的时候只怕已是下午了,眼见身后有人等得不耐已然离去,说是明日一早再来,可徐氏夫妇离城甚远,实在不想在路上来回折腾,只好饭也不吃硬着头皮在烈日下等待。等到日头西斜时,前面诸人终于一一叫完了,徐氏夫妇正待等仆人叫自己进去,不料仆人却道:“我家主人有些倦了,今日不再作画,各位请回,待明日一早再来。”徐大牛和赵氏一听不由暗暗叫苦,这忍饥受渴等了一天,好容易轮到自己却是这句话,莫非今天要白白辛苦不成?眼见身后其余人摇头散去,徐大牛却心有不甘,上前一把拉住仆人衣袖道:“我们等了一天路途遥远,还望小哥高抬贵手,请你家主人再画一幅,即便多花些钱我们也愿意。”仆人将袖一甩道:“你这人好不懂道理,我家主人说不画就是不画,为何还要在这纠缠不休?还是早回明日再来吧。”赵氏一听心中焦急,也上前苦苦哀求,可仆人就是坚决不允。
正在几人争执间,忽听门内一人喝道:“何人在此恬噪不休?”随声从门内走出一位锦袍小帽的中年人来,这人身着锦袍十指修长,一双小眼却很是有神,满脸皆是不耐之色。仆人一见随即恭恭敬敬道:“回禀主人,这二人不知好歹,非要强行买画,我说什么都不听,因此在这争执。”徐大牛一听,方知此人即是何画师,他性格急躁说话喜直来直去,当即拱一拱手大声道:“何公子,我们大清早便赶远路而来,头顶烈日忍饥受饿直到现在,眼看就要轮到我们你却不画了,这个、这个……”说到这里他略一停顿,言中不满之意表露无遗。何健一听不由勃然大怒,从来求画之人还未有一个敢和他这样说话的,他正待大声呵斥,忽听一个娇嫩之声道:“何公子,非我夫妻二人要故意纠缠,实乃路远不及再来,还望公子能不辞劳苦再作一副,莫让我夫妻俩空手而归。”
何健猝闻莺声心中不由一动,待他转头循声看去,只见徐大牛身旁却站着一个娇滴滴的小妇人,这妇人身姿婀娜面若桃花,犹如出水芙蓉一般,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只将他看得神魂颠倒意乱情迷。赵氏见何健一看到自己便移不开眼睛,心中又羞又急,唯恐丈夫发怒,急忙低下头去不敢再言。家仆见何健直勾勾的盯着赵氏,急忙在旁叫道:“公子,公子!”何健闻声方醒过神来,回头看徐大牛正满脸不悦的看着自己,心中自觉失态,脸上不由有些发烫。他轻咳一声,对徐大牛温言道:“今日非我故意刁难,只因画了一天腰酸腕困,实在难以再画,即便是此时勉强下笔,恐怕也非佳品。我看不如这样,你们将住址留下,待我明日画好便派人送去,也可免你二位行路之苦,你看如何?”徐大牛本来心中大为愤懑,只因有求于人故隐而未发,不意何健忽出此言,一时喜出望外,当即满脸憨笑道:“如此最好,多谢何公子。”说毕便摸出八十文钱交给仆人,又详细告知了自己的姓名和详细住址,这才与赵氏告辞离去。
夫妇俩自回去后在家中眼巴巴的等了两日,却一直未见何健差人将画送来,第三天一早徐大牛等得不耐,便怀疑是不是何健将此事忘了,正在二人为此嘀咕间,忽听外面一人大声叩门道:“家中可有人吗?”徐大牛一听急忙上前将门打开,只见门外人正是何健的家仆。他一边用衣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一边对徐大牛道:“总算是找到你了。这是我家公子专为你们画的张仙,你们可要好生供奉。”说毕便从背后包袱中取出尺余长的一副卷轴来交给了徐大牛。徐氏夫妇眼见画已送来欣喜异常,急忙请家仆进来歇歇,家仆摇摇手道:“不用了。路途遥远我还要急着回去呢。”说毕便转身离去了。徐大牛回到屋中和赵氏一起将卷轴打开,只见帧首写着徐氏夫妇的大名,下面还有一行小字,曰:心虔诚,事自成。中间画着一位穿着华丽、手持弓箭向空射天狗的美丈夫,神态逼真,想来这就是世上所传的张仙了。徐大牛不敢怠慢,急忙与赵氏一起将其挂在堂屋正中,每日早晚焚香祈祷虔诚供奉,一日也不敢间断。
十数天过去,一日徐大牛出门给人帮忙,要到第二日才能回来,晚上只赵氏一人在家。二更时分她即将门窗紧闭吹灭烛火脱衣上床,不想刚睡着就做了一个梦,梦中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子来到她床前对她道:“我就是张仙。念你夫妻志念虔诚,所以特来送子。只是你丈夫身体有疾,不能播种,所以本仙便亲自代他耕耘,不久便会有收获,因此你也不要害怕。”说毕便脱衣上床将其抱住。赵氏一惊之下便从梦中惊醒,不料发现身旁果然躺有一人,她惊骇至极便欲大呼,却又腰肢酥软浑身乏力,只得任凭这男子为所欲为。待云雨完毕这男子整理好衣服便走到堂前冉冉而没了,赵氏又羞又惊,急忙起身秉烛来到堂上察看,只见堂上空无一人,她又去看那副张仙画,果然觉得画上的张仙和方才那男子长得一模一样,唯独此刻这张仙面上眼中含情目光流转,将赵氏看得心惊不已。至此她才相信这确是张仙显灵了,心中暗自惊喜,连第二天丈夫回来都没告诉他。自此之后她信奉张仙之心更为虔诚,而这画中仙人每逢徐大牛外出不在家的时候便从画中出来与赵氏欢好,赵氏也逐渐习以为常了。
半年过去赵氏缺一直未有身孕,可这张仙却益发肆无忌惮,居然趁晚上于徐大牛熟睡的时候出来,径直上床与赵氏翻云覆雨,待云收雨住再回到画上,而赵氏此时早已情迷意乱不能抗拒了。一日晚间徐大牛熟睡正酣,忽被一阵尿意憋醒,他正待翻身起床,刚坐起来即见一个锦衣男子迅速从床头疾奔到堂前,转眼就不见了。徐大牛见状大骇,再转头一看赵氏衣衫凌乱酥胸半露,尚闭着眼睛喃喃不已。徐大牛心中惊怒万分,迅即将赵氏叫醒,询问她到底怎么回事。赵氏方才正和张仙颠鸾倒凤,可忽然之间却被丈夫叫醒,再听丈夫一说当时情形,当即低下头去一声不吭。见此情形徐大牛更为惊疑,当即不住逼问,赵氏抵赖不过,这才含羞将实情一一说出,并道这是张仙显灵,来帮徐家传播子嗣。徐大牛听罢不由怒发如狂,对赵氏道:“自古至今从未听说有神如此者!此必为妖孽附在画像上所为。”说毕奔至堂前将画像一把扯下,拿到灶膛便欲引火将其烧掉。赵氏见状大惊失色,紧随其后赶来趁其不备奋力将画抢过,打开一看只见画上张仙满脸惶恐之色,似乎惧怕已极。徐大牛见妻子如此所为更是怒火中烧不能自已,夹手又将画抢了过来扔进火中。说来也怪,那画像在火中还未烧到一半就隐约听到一个男人痛苦的呻*呼叫声,徐大牛闻听心中更加惶遽,而赵氏却惊叫一声晕了过去。
徐大牛大惊,急忙将妻子抱回床上,喂了几口热汤赵氏才悠悠醒转过来,只是目光痴迷不言不动。徐大牛知道妻子是被妖孽迷住了心魂,第二日一早便去找了一个有名的神婆给妻子驱邪,他怕说出来惹人笑话,只说妻子因病中邪。那神婆足足在家中跳了三日赵氏才好转过来,只是一直精神萎靡不振,过了半月才恢复如常。可徐大牛心中疑窦丛生,一日进城他便想去找何画师问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待他匆匆赶到何画师府前的时候却见朱门紧闭门可罗雀,也没有求画之人在排队。见此情形他心中大感惊奇,于是急忙向人打听,这才知道何画师在前些日子已经无疾暴亡了。徐大牛闻听大吃一惊,欲要详问那人却是一无所知。正在他大惑不解间忽见何府大门开启,从门中出来一个人,却是上次何健派去给他们送画的家仆。徐大牛急忙上前和他打个招呼,不料这家仆抬头一见是他便惊愕失色,呆立在门前半天也不说一句话。徐大牛见状更加疑惑,正待相问,却见那家仆忽上前将他拉至一个僻静处,这才问他道:“你将那副画悬在家中后可有何异常之事么?”徐大牛不意他忽问此事,心中大惊,愕然半天方道:“我正想为此事问你,不料你却先来问我。”于是便将家中所发生的怪事一一道来。
家仆听罢又问道:“你可记得烧画像是哪一日?”徐大牛蹙眉想想道:“记得,便是上月十三日的晚上。”家仆听罢拍掌顿足道:“这就对了!”徐大牛一听大惑不解,便问道:“什么叫这就对了?”家仆也不说话,只长吁短叹良久,徐大牛心中更加疑惑,口中不住追问。家仆眼见四周无人,方小声对他道明了这事情的缘由。原来徐氏夫妇求画之日何健一直目送二人背影远去才恋恋不舍的转身回屋,坐在桌前半天却茶饭不思,即便是用膳之时也是食之无味,一想到赵氏的花容月貌即心荡神移不能自制,可随即想到徐大牛却又随即愤愤不平起来,认为赵氏这只千娇万媚的花朵,为什么插在了徐大牛这么一个粗鲁不堪的臭牛粪上,真是可惜,可惜啊。这一晚上他在床上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忽想起有一个道友交谊深厚,据说小有法力,说不定还有点办法,于是第二天一早便关门谢客,到城东东观台去找那个道友。他这一去直到晚上才春风满面的回来,一进家门即在灯下精心画了幅张仙图,还在画像后面不为人所注意的地方用蝇头小楷将自己的生辰八字题上,并在画前焚香祈祷道:“倘有夙缘,当于梦中相会。”说毕又从袖中拿出一张符咒来烧掉了。
待到第三天一早,他便派家仆将这幅画送到了徐家。不过十数天,他晚上果然于梦中借张仙和赵氏欢好,心中不由欣喜若狂,自以为这是人间奇遇,兴奋之下便对家仆道了实情,说这皆是其道友所施法力才能玉成好事。家仆听罢心中隐隐觉得乱人闺阁实乃不齿之事,劝了几次可何健却根本不听,无奈之下只好听之任之。不料到了上月十三日的晚上,何健正在一人独酌,忽然满面惊惶对家仆道:“徐大牛要用火来烧我的身体,这次我恐怕是活不成了。”说毕便大声喊叫着死了,死的时候身体焦黑,就像被火烧过一样。家仆心知其异,不忍暴其恶,于是对外只说暴疾而亡。徐大牛听到这里方才如梦初醒恍然大悟,心中只觉痛快淋漓,谢过家仆后回到家中便将此事告诉了赵氏,赵氏一听也醒悟过来,不由羞愧万分。过了数日徐大牛偶然闲聊间又无意将此事告诉了旁人,一传十十传百,这事情便逐渐传了开去。以致于后来买了画像之人一听此事,都害怕这画像会成妖孽,便纷纷将其投入火中,于是不到半年何健所作的张仙画尽数都成了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