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梧桐,闲敲落花。
每当这时,他就会想起那个让他难忘的女子,仗义似男子的女子。那温软的阮咸声似乎又在耳畔响起。
大唐。
在潞州,大家都知道,节度使薛嵩家里有一个很漂亮的,饱读经书的,有着超群的阮咸演奏技艺的奇女子,她就是红线。
云鬓花颜,笑靥倾城。
纵然只是一个文书,她也把这份差事做得有条不紊,公务闲暇之余,还可帮薛管理其他事务,深得薛嵩之欢心。
这一天,军中举行了例行宴会,觥筹交错,丽人交织。薛嵩正喝得高兴的时候,红线对他耳语道:"相公,我觉得这鼓声有些悲凉,这打鼓的人必定有心事,相公可差人问之。"这薛嵩也是个懂音乐的人,细品之下,鼓声里还真有种悲凉失落之情。于是连忙把那打鼓人州叫来一问,原来是他的妻子昨晚新亡,他还没有请假。”薛嵩听完,立马就就让他回家了。
此时正是至德年间,河南河北的居民流失很严重,战争刚过,一切亟待重建。朝廷命令薛嵩守住淦阳,同时控制住山东。
各地节度使之间互相争伐攻讦。为了控制住这些如狼似虎的藩镇守将,朝廷让薛嵩的儿子娶滑毫节度使令狐章的女儿,让他的女儿嫁给魏博使明田承嗣的儿子,彼此互相遏制。让他们派使者相互往来,希望以这种政治联姻的方式来维持朝廷的统治不至于摇摇欲坠。
当时,魏博节度使田承嗣因为患有肺病,平时还好,一到炎热夏日,病情就会加重。他有时候会和部下说,要是能够到山东去驻守就好了,那里比这里凉快,这样我倒还可以多活几年。他暗地里在军中选了三千勇士,称他们为"外宅男",结予他们不同于其他士兵的厚遇,同时令三百士兵把守府门和宅院,秣马厉兵,准备随时吞并潞州。
接到暗探的消息,薛嵩是寝食难安,不能成眠,苦无对策。吃饭时,也是突然放下筷子,面对精美乐曲,也是无心欣赏。
夜晚,月色如水,明媚的月光洒在庭院上,庭院犹如仙境,薛嵩睡不着,披衣拄拐出屋,身后跟着红线,红线说:"这一个多月来,您衣不解带,寝食难安,似乎有心事,是和田承嗣有关吗?"薛嵩说:"事关多名将士的安危,这些 不是你所能想得到的。也不是你能处理好的。"
"我虽然是一介奴婢,说不定可以帮您排忧解难,您不妨谈谈您的想法。"薛嵩抬头,在她眼里似乎看到了什么,便说:"我知道你不是一般人,我心中有数。"
于是,两人就着月光,开始讨论,薛说:"我世受国恩,从祖父手里荫受这块土地,如果不能守住,怎么能对得起朝廷的信任,百年一后又有何面目面对地下的祖父。"
"这事就交给我吧,我保证办好,你也不必要这么焦虑,先让我去魏城打探下情况,摸下他们的底,你给我准备一匹马,一个使者,一封问候信,至于其他的,等我回来再一起商议,我一更去,二更回。"薛说不行,万一有所疏漏,打草惊蛇,反而给他们找借口攻击我们。"绝对不会出错的。"
说完,红线进自己屋准备行头。
只见她头梳乌头髻,髻上插金乌钗,身穿紫色绣花袍,青丝带系于腰身,脚上蹬的是轻便靴,龙文匕首佩于胸前,前额前写着太一神名,向薛稽首,须臾之间便不见了。
薛嵩回屋,关门背灯而坐,自斟自饮,他本不是个贪杯之人,但是不知为何,这天晚上,他喝得格外多的酒,却是没有醉。
一阵晨风吹来,他打了个寒噤,似乎有一片树叶飘来的声音,攸地,他惊醒了。
原来是红线回来了。"事情办得如何了"他揉了揉红通通的双眼,急忙问。"怎么敢不办好"红线回答"没伤人吧。""怎么会,我只是把田承嗣床头的金盒拿来了。半夜之前我就到了魏城,转了几道门,便到了他睡觉的地方,听到外宅男在走廊上睡得正香呢。那些中军士兵在院中走动,互相打招呼,我打开龙门,来到了您亲家公床前,他仰着个大脚丫子还沉在梦中呢。"
"他头裹着头巾,枕着一个花枕头,枕边是一把短剑,短剑前是一个开着的金盒,里面是他的生辰八字,以及北斗神名。金盒上面是珠宝以及香料。
他定不会想到,这个夜晚,我要取他的性命易如反掌。但是我怕会惹麻烦,没有动手,蜡烛的光亮逐渐变得微弱,香炉的香即将燃尽。 他的侍者四散开来,兵器丢了一地,他们以各种姿态睡着,有头靠屏风的,鼾声如雷,也有 手里拿着汗巾靠在门框,我拨弄他们的发饰,衣服都不能让他们醒来,看起来有病的样子。我便拿了他的金盒回来了。"
"我从西门走出,一直走了二百里,隐隐约约,那城东头的城郭若隐若现,那东流的漳水,还在潺潺流着。月满西楼,远处的寺庙响起了晨鼓,附近的农舍已有鸡鸣声传来,我去的时候是怒不可遏,我回来的时候却乐不可支 。以至于忘记疲惫,为了感谢相公对我的恩情,我往返七百里,不顾疲惫,忘记了危险,走过了六七座城,只是为了不让您为我担心为我焦虑,又怎敢说劳累怎敢说辛苦呢。"
薛嵩连忙派人到魏城,给田承嗣送了一封信,信上说:“昨有人从魏城来,从您床头上拿了一个金盒,我不敢留下,特派专使连夜送还。"
使者半夜才到魏城。
为了搜捕盗金盒的人,全军的人忙得不亦乐乎。田承嗣把那些外宅男和守门的大骂一顿。使者用马鞭敲门,田认为在这非常时刻求见,一定是有要事,田承嗣急忙出来,当使者把金盒给他,他捧着金盒,惊异得几乎晕过去。他盛情款待了使者,给使者很多赏赐。
第二天,田专门派人带了三万匹布,二百匹好马,以及一些其他说不出名的珍贵的东西,献给薛嵩。并转告薛嵩,感激他不计前嫌,不记私怨,保住了我我的性命,。从此以后,我将重新做人,不再连累到您,为了弥补我的过错,我专门派人商量孩儿们的婚事,从此以后,我的儿子一定要善待您的女儿,我的那些'外宅男',不过是为了防盗而已,绝对绝对不是亲家儿您想得那样,我现在就叫他们脱下军装,回家种地。亲家您看可好。
从此以后,河北河南信使来往,络绎不绝。
这种情况持续了一两个月,相安无事。
这天,红线提出要走了。
"你是生在我家的人,你要到那里去,很多大事我还需要你一起定夺"薛嵩说,:"这么重要的时刻,我还要倚仗你,你怎么能走呢?"
红线说"前世,我是一个男子,仗剑天涯,悬壶普世。读神农之术,济天下众灵。当时有一个孕妇,肚中生了虫子,我给她服用了芫花酒,妇人及她腹中双胞胎都死了,一尸三命,阴司为了惩罚我,将我变为女子,贬为奴婢。我何其有幸,能生在君家,多么巧合,能够以微尘的力量帮您。十九年呀,绫罗绸段,锦衣玉食,我也够本啦!真的,真的够了,您给我的宠爱,我永生难以忘却,我知足了。薛公,现在你治下的这片土地,百姓安居乐业,疆土太平。也许,我是应该留在这里,但这违反了天意。昨天去魏城,是为了报恩,以我一己之力,保两城太平,忠者敬,乱臣惧,对于我一小女子来说,功劳也不算小,足以弥补我前生的过错,还我男儿身。我想离开这扰人的尘世,成仙得道,所以,请成全。"
"不"薛嵩红了眼眶,"你一个女子,怎么会又怎么能去深山里呆着,况且你是小姐之身,这样吧,我准备千金,给你作为居所"
红线说:“为了来世,我怎可久留?又怎可有所预谋。”
既然留不下你,那么就此拜别吧。薛嵩心想。
薛嵩集合宾朋好友,夜宴中堂。
为了助酒兴,薛嵩请在座的冷朝阳作词,其词是:
采菱歌怨木兰舟,
送客魂消百尺楼。
还似洛妃乘雾去,
碧天无际水空流。
唱完,薛嵩非常悲痛,不能自己。红线边哭边拜,也是泪眼朦胧。
后来,红线说:"妾不胜酒力,诸位慢雅。"离开了宴席。
从此,不知去了哪里。(出《甘泽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