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汤

  有一个男人非常爱喝汤。尤其爱喝那种用肉炖了很久的老汤,因为他觉得,那样才有味道。 
  男人有个很丑但贤惠的老婆,她经常给他炖很好喝的老汤:一大锅冒着白白热气的浓汤,舀一勺,那热气伴着炼白色的汤汁呈在眼前,锅里,那些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什么部分继续上下翻腾着。在那样的白气后面,女人就那样笑着为他慢慢盛好一碗老汤,安详地、诡异地微笑着,看着他把汤喝完。 
  男人住的村子是猎户村,只有女人在家种点闲地,白天他必须上山打猎。可这个男人的狩猎本领太差,大多数时候只能带回些比较好打的兔子,阴天下雨就什么也打不到了。 
  可是,他总能喝到美味的老汤。 

  一年四季,从未间断过。 
  每当男人问起,女人总是回答那些用来煮汤的肉是她用自家地里的粮食换的,他也就不再追究。 
  过了些时候,男人发现,村里好多人家都搬走了。 
  可能是因为猎物越来越少吧。男人想。于是他也想搬走。和女人商量时,女人异样地笑,说莫急呀,这里的肉,还有很多没吃哩。 
  男人喝着老汤,也就不说什么。 
  周围的邻居只剩下一两家了,男人的桌上,依然每天都有热腾腾的老汤。 
  男人很纳闷,邻居都走了,还有谁会给女人换肉呢?难不成,呸!这婊子外头有人?想到这里,男人恨不能立刻回家去质问女人。可是越急越不巧,一场大雨把男人隔在了山里,雨停时,已是深夜。 
  男人趁黑摸了回来,也不出声,也不叫门,只在窗下蹲着。 
  果不出所料,午夜时分,那女人出来了。 
  在那样黑的深夜,看到披头散发的女人猛地推开门,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男人的心提了一提。 
  女人慢慢跨出门槛,摇摇晃晃地出了大门。 
  男人的怒气盖住了惊恐,悄悄地跟了上去。 
  女人走得很慢,象是在梦游,又象是在飘。那一头又长又乱的直发被夜风吹得忽而蓬然乍起,忽而飘渺如鬼魅之袖。男人急走两步,她已走入一家邻人屋里。 
  男人刚欲发作,突然记起——这家人只有一个寡妇啊! 
  男人贴窗看去,女人熟练地走进厨房,咝的一声——那是刀出鞘的声音,接着,里屋门被打开了,男人的心收紧了,她要干什么?杀人么?自己不记得和这寡妇有过节啊。 
  正想着,门,从里面打开了。 
  女人依旧披头散发地从里面出来,依旧空洞着眼神,依旧那么慢慢地走出来,依旧…… 
  当男人看到女人手上的时候,他发现,她的手上不再是依旧空着的了,而是,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什么?厚厚的垂垂的,又似乎水淋淋的,有水一样的东西从那上面淌下来。 
  男人想贴得近一点。 
  突然,女人猛地回过了头! 
  那一头纷乱的长发被猛然截住了前进的惯力,纠缠着遮盖了她大半个脸,只露出那一双死鱼般雪白的眼睛阴狠地扫视着黑暗中的一切。 

  啊!男人差点吓出了声。他忙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把头缩了回去。还好,他藏身的地方很隐蔽。 
  可是,男人没有发现,下过雨的夜空,不知什么时候,云散了,月亮,在空中狡黠地笑着,把他的身影,投射在了地上。 
   
  第二天早晨,男人装作刚刚下山,一进屋,满屋子的热气。 
  那飘飘渺渺的白色热气后面,是一锅老汤,和那女人飘飘渺渺的笑。 
  男人战战兢兢,在女人的逼视下,喝了一碗老汤。 
  然后,他就出去了,他迫不急待地想知道那个寡妇怎么样了。 
  可是当他走到村口,才听村里已为数不多的几个村民议论说,她今早就搬家了。 
  也就是说,女人并没对那寡妇作什么啰。男人放了放心。 
  可是,昨夜她手上拿的是什么呢?她的眼睛,又是怎么一回事?男人回忆着那惊心的一幕,不寒而栗。 
  回到家里,男人不敢正视女人,变得躲躲闪闪。女人也似乎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并不奇怪,依旧在炉子上炖了一大锅老汤。 
  山村里没有电,天刚擦黑就都睡了。 
  可是,男人却不想睡,他怕有什么事发生,他想今晚再跟着女人一次,看个究竟。不想睡的时候,睡意却偏偏缠上了他。为了抵制睡意,他把一个硬币含在了嘴里,有这个东西搁喽着,他再想睡也睡不着了。就这么迷迷糊糊地,他终于还是闭上了眼睛。 
  就在他似睡非睡半梦半醒之间,一只冰凉的手,搭上了他的脸……他抖了一下,太凉了。慢慢睁开眼,那是、是一张长发掩映下惨白的脸! 
  啊!他倒吸了一口气。可没想到,口中那枚硬币也随着气流被吞了进去。 
  女人慢慢地说:好好睡吧,我出去一下,今天,你就别跟着我了。 
  男人顾不得吞进肚去的硬币,愕然看着女人恐怖的脸,心想,她怎么知道的? 
  那一晚,男人的胃疼了一夜。以至于第二天没有去上山打猎。 
  女人风雨无误地为男人熬了一锅老汤,却坐在桌前愁眉不展,男人奇怪,战战兢兢地问她怎么了。女人忧郁地回答:就在今天早上,最后一家邻居也搬走了。 
  男人的心突然空了空,觉得自己很无助。可是胃部的疼痛却让他什么念头都没了。到了傍晚,他反倒睡着了。 
  一天过去,当男人再睁眼,已是第二日的黄昏。女人又在煮汤了。 
  奇怪,男人的胃居然不疼了,可能是那枚硬币已经被消化了吧,所以不疼了。他想。 

  女人为他端上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老汤。男人真觉得饿了,端起碗没几口就喝光了,女人就再给他盛,他就再喝。奇怪,往常一碗就饱的,今天连喝三碗怎么还不觉饱呢? 
  女人坐在那白色的热气后面,微笑着,看着男人喝汤。嘴动了动,幽幽地说:喝吧,喝光它,这是最后一顿了。 
  男人松了口气,想:你终于肯搬家了啊。到了外面,打死我也不敢和你住了。 
  直到锅里见了底,女人弯下腰把底子也都盛了出来,放在男人面前。男人只喜欢喝汤,不喜欢吃肉,他摇了摇头。女人却劝他喝完,两人隔着那碗汤的热气,互相看不真切,但从声音里,他听得出,女人的声音开始变得沙哑和凶狠! 
  喝光它。喝光它! 
  男人哆嗦了一下,赶紧底下头,闭着眼睛机械地嚼着碗里的肉。嚼着嚼着,他的牙齿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张开眼,慢慢从嘴里掏出那东西一看——一枚硬币! 
  天哪!难到…… 
  男人明白了,明白了邻居为什么都搬走,明白了那晚女人从寡妇家里出来时手里拿着的是什么,也明白了自己的胃为什么突然不疼了。 
  喝吧,喝光它,这是最后一顿了。 
  女人的声音在耳边回响。原来…… 
  老汤的热气渐渐散去,凝固的空气背后,是女人那张渐渐变得狰狞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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