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河,从大别山南麓,经八百里飞奔,不知疲倦直入长江。它是长江中游的一个支流,流经蕲州城西河一渡口,河面变得有半里路宽,且水深喘急。
腊月二十八,是当地的大年,太阳落山,喜雀,老鸹都归了窝,西河一渡口东北的山峦,变得朦朦胧胧,河对岸房屋和树木,象是蒙了一层纱,你再睁大眼睛,房屋和树隐隐约约,几乎都看不清。
此时的西河一渡口,显得风大、雾重,冷冷清清,冰冷的河床边,剩下的只有安静的大年夜及河面上喘急的水流声。渡口旁那片树林枝头上,残留在冬季的枯叶,在风中淅淅沥沥的斗动,时而,从树林深处传来几声猫头鹰凄残的声叫。
临近年关了,天黑得特别快了,一眨眼功夫,站在河这边望去,堤岸那边的蕲州城,就出现了灯光点点,此时,在这漆黑的河边,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了。
因为要过年,到了傍晚,渡河的人越来越少,艄公王老大,准备抛锚停船,想必家中妻儿、父母,也想早点让他停摆,等着他回家过大年呢。
王老三解下身上的蓑衣,收起船桨,提着马灯,拿起船上防身备用的“铳,”,类似猎枪,正要上岸,忽然,河对面有一妇人在喊:
“喂,艄公,我要过河。”
哦,这么晚了,天这么黑,河面风大又起了雾,王老大心想,这人早不来,晚不来,我刚卸下船桨,你就来喊,哪有这么晚还要过河的?于是,王老大喊着回应:
“我已经停船了,河面风大,又起了雾,很危险,不能行船,你明天再来吧。”
“不行啊,艄公,我回家探亲,有要紧的急事,你就行个方便吧,我谢谢你了。”那妇人在对面答应。
无赖,一惯敬业的王老大,又把船桨装上,重新披上蓑衣,提着马灯,背上“铳”,小心翼翼把舵,经过两袋烟功夫,将渡船划了过来。
王老大停稳渡船,持桨站在船头,只听一个妇人说声:“谢谢大哥,我已经上船了。”
此时,船头往下一沉,王老大感到奇怪,一个人上船,怎么这么沉?以他天天行船的经念,只有同时上来十个人,船才能出现这种状况,可能是风大,水急的然故吧,但他还是没有多想,就讯速划桨开船。
如今,王老大已年近五旬,从小就随爹爹在这儿做艄公摆渡,自己独自行船也有二十多年了,这个渡口和渡船,就是他祖上留下来传给他的,二十多年来,他摆渡过河的人,就象是天上的星星,看的见,数不清。
丰富的摆渡经历,使王老大炼就出了一付火眼金星,凡是乘他船的人,只要他扫一眼,就能看出是地痞流氓,平民百姓,还是殷商巨富。不管是人,还是鬼,都逃脱不过他那双犀利的眼睛。就凭他那双顺风耳,听人们的言谈举止,也能分便出是是还是不是,是好人还是歹人。
此时,船已行至河心,风越刮越大,雾气越来越浓,王老大抬眼想看看,船那头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大过年的,这么晚,天又这么黑,她一个人也不怕危险,急着要过河干什么。
王老大随着脚下微弱的马灯光,透过雾气,只见船那头,站着一个中年模样的妇人,雪白的脸,两道刀眉,一对眼珠子,似乎要掉出眼眶,在夜幕中透着绿光,一身大红长袍,浑身上下通红,颈上搭着一条雪白的围巾,而且手上还提着两根红绳子,也不言语,时而站着,时而坐下,坐下时,两只脚拖在水面上,其余什么也没有。
王老大感到奇怪,这大过年的,一个妇人回娘家探亲,除了两根红绳子,就是两手空空,这也不尽情义啊。
不好,突然,王老大心里一惊,这不是人,是个女鬼,看她手中拎着的两根红绳子。根据老人们的传说,拿着红绳子,一定是个吊死鬼,这在他行船二十多年里,还是头一次遇到,心想,这鬼在这月黑风高,又缝过大年,没有大事,她是不会急着过河赶回娘家的。
王老大定了定神,仔细一看,船那头似乎什么也没有,他左手把舵,抬起右手,揉了揉眼睛再一细看,那鬼只有身子不见头,她坐在船头,双脚投在水里,只要她一摆脚,船就往下一沉,她一台脚,船就一振。
王老大虽然久经风雨、见世面,但此时他的双手有些发抖,就不由自主加快了桨速,想尽快划到对岸,也好摆脱自己。他越是加速划桨,船越是不听自己的使唤,不管怎么用力划,船就是在河心打转,河风夹着雾气,扫在他身上,不知道是感到寒冷,还是害怕,就感觉到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船越是不走,王老大越是着急,不由得叹声怨气:“哎,这船今天怎么了,就在河心打转不走,真是活见鬼了。”
这鬼一听,以为艄公是在骂自己,于是,一使魔法,将两根红绳抛向王老大。
王老大知道鬼的魔力,心想,我也没有得罪你,何必为难于我。尽管船在河心打转,王老大还是用尽全身力气拼命划船,他划着划着,低头一看,啊!微弱的马灯光,照在自己的脚下,一大滩鲜红鲜红的血,还在顺着那两根红绳子,不停地向脚下流淌着,吓的他心惊胆战,两眼金星直冒,顿时他感到一阵恶心想吐,两眼发黑,并且头晕。
王老大暗示自己,要稳住,不要怕,不就是个鬼吗,我不惹她,她也不会伤害自己的,但两腿还是发软,再加上河面风大船的摇晃,双脚就象踩在棉花套上一样,轻轻飘飘的,周身汗毛直竖,心也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王老大还是用力划桨,但船就是不向前进,如是,他就壮着胆子问:“大姐,这么晚了,你一个妇道人家,你不怕吗?”
“哈哈哈,”这鬼开怀大笑。
“怕,我怕什么?”鬼问。
王老大说:“天这么黑,风这么大,你就不怕有鬼啊?”
“哦呵呵呵,我死都不怕,还怕什么鬼,你怕鬼啊?”鬼在朝笑王老大并且反问。
王老大故意又问:“这大过年的,你这么急着要过河,有什么要紧的事啊,明天天亮过河,不是更安全吗?”
鬼说:“大哥,你是不知,我婆家的小姑子,她今晚要临盆生孩子,我得去帮帮她,让她不得好生。”
啊!王老大听鬼这么一说,不由心中一振,不好,这鬼可能要使坏,要去报复什么人。
鬼刚说完,船已经靠了岸,王老大再一看,血没有了,脚下的红绳子也不见了,他没有听到有下船的声音,鬼就不见了。
王老大这才如释重负舒了口气,但听刚才鬼说的“让她不得好生”那句话,心还是彭彭跳个不停。
这时,王老大也紧跟着跳下船,取下身上背的“铳,”握在手里,紧跟着鬼在前面变成的一团红云。他好奇、紧张,又兴奋,随着那团红云,飘飘然然,就来到蕲州城东一家陈姓的大户人家,只见那团红云从这家堂屋门缝中飘了进去。
原来,这陈姓人家的儿媳,正在生孩子呢,不论“喜婆”即接生婆,怎样用尽良方、手段,妇人痛得撕心裂肺的喊叫,孩子就是生不出来。
相房外的堂屋,公公、婆婆,婶子,小姑子们,也是急得团团转直跺脚,就是有劲出不了力。
话说这鬼呢,也姓陈,名巧儿,是陈姓家的二闺女,长得清秀,漂亮,乖巧机灵,琴棋书画,样样能,她秀的花儿,水中的鱼儿,水面的蜻蜓,树上的鸟儿,活灵活现,远近闻名,媒人踏破陈家门槛,追她的王孙公子,不乏其人。
可巧儿爹爹却看上了和自己一起做生意,顾毛草湾,顾员外的大公子,巧儿找郎君虽然有自己的标准,但爹爹执意要将她嫁给顾家大公子,以便攀亲带故,日后也好做生意。
经过爹爹多方做工作,乖巧懂事的巧儿,还算听爹爹的话,虽然没有见过顾家大公子的面,但还是同意了这门亲事,嫁给了顾员外的大公子。
两年后,顾员外也将自己的小女儿,四小姐许配给陈家的公子,也就是巧儿的弟弟,以示亲上加亲。
巧儿出嫁那天,爹爹含着眼泪,将自己乖巧、听话的女儿送出门后,回堂屋痛哭一场,他深知,顾家的这个大公子,是个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吊儿锒铛的公子哥儿,他仗着家中有钱有势,平时无所事事,也不跟爹爹学做生意,到处沾花惹草,他沾的花惹的草,少说也有几大萝筐。
巧儿爹爹明白,巧儿这一去,也许将自己心爱的女儿推进了火坑,就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儿,悔恨自己太自私,但为时已晚。
顾家大公子和巧儿完婚头几天,他还算本分,但不出半月,新鲜感一过去,还是狗改不了吃屎,仍然是我行我素,和众多的女人天天鬼混泡在一起。
巧儿嫁给顾大公子那会儿,顾家四小姐仍未出嫁在家,她知道哥哥花心,放荡,懒堕,不但不制止,反而还帮助哥哥瞒着嫂子巧儿,让哥哥把女人带回鬼混,还为哥哥把门站岗报信呢。
有一回,巧儿出去串门,教人秀花,刚一走,顾公子就带着女人回来鬼混,没想到巧儿出门忘了给人家带秀花针,回房取针时,床踏板上一双绣花鞋,四只脚,还露在被子外面,不时地乱蹬,这一幕让巧儿惊呆了,一气之下,她拉开蚊帐,掀开被子,公子和一个女人赤身裸体抱在一起,气得巧儿口吐鲜血,当场摊倒在地。顾公子对巧儿不但不理,反而还对其大打出手,把巧儿按倒在地,并且踩着她的头发用脚在身上猛踢。
有一次,顾公子当着巧儿面,又带着女人回来要上床,巧儿上前制止,顾公子嫌巧儿干涉他的好事,便叫家丁上山割来一捆狗儿刺,铺在床前地下,叫来四妹,帮他扒光巧儿衣服,让她一丝不挂,推倒在狗儿刺上打滚,狗儿刺把巧儿浑身上下,刺得满身是血,目不忍睹,顾公子嫌狗儿刺刺的她不过瘾,还拿来扁担,把她打得遍体鳞伤,七窍流血,巧儿痛不欲生,忍无可忍,上吊自尽了。
顾家四小姐嫁给巧儿的弟弟,已有两年了,今个儿临盆,巧儿的冤魂得知后,不管是过大年还是半夜,她也得赶回娘家去,至于她要干什么,事先,阎王和大、小吊死鬼,早已经给她出好了主意。
王老大随那团红云来到陈家,看到它从门缝中飘进去后,他就悄悄来到陈家亮灯的东相房窗户外,用舌尖上口水,将窗户纸轻轻添开一个小洞,一看,房里一妇人正在生孩子,只见那个现了原形的女鬼,讯速将两根红绳子抛向房梁,然后,把自己的头一伸,颈就套在两根红绳子上,双手拿着两个菩扇,披头散发,舌头掉出嘴巴外,两眼和耳朵还不停地向外流着鲜血,血还滴滴答答地落在生孩子妇人的裤裆里,吊死鬼吊在房梁上洋洋得意。当孩子的头,刚要冒出产门,吊死鬼往下伸手一扇,孩子的头就退回产门里去了。
“快快快,用力,再用一口气,孩子就出来了。”喜婆紧急地大声喊叫。这会儿,只见吊在房梁上的吊死鬼,又伸过来两个菩扇一扇,孩子的头又缩回妇人的肚子里了。
就这样,这鬼吊在房梁上自得其乐,反反复复,折腾生孩子妇人大半夜。
眼看东方就要泛白了,妇人痛不欲生,喜婆也累得筋疲力尽,看这孩子和妇人的生死,就掌握在这个吊死鬼身上。
吊死鬼的这一行为,全展现在窗外观看这一过程王老大的眼里。妇人又一次肚子痛了,喜婆拖着喊破了的嗓门,用尽她十八般武艺,当孩子的头再次露出产门,喜婆督促妇人再用口气时,吊死鬼又一次举起了菩扇。
这时,王老大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想,如果再这样持续下去,这妇人和孩子必死无疑。
说时迟那时快,王老大没有多想,他举起“铳”,对着房梁上的吊死鬼,“砰”的一声,“铳”一响,吊死鬼不见了终影,孩子也顿时哇哇落了地。
堂屋里急得象热锅上蚂蚁的人,听到窗外枪声,急冲出门,看到一个人正拿着还在冒烟的“铳,”非常气愤,当王老大还沉浸在那吊死鬼身上时,几个人不由分说,上前就把他捆了起来。
质问道:
“你是什么人,我家生孩子遇此大难,你好大的胆,为何打”铳“?”
王老大虽然让家丁五花大绑,他此时既羞愧,又激动,羞愧自己大逆不道,不该看人家妇人生孩子,激动的是他一“铳”打跑了吊死鬼,孩子平安落了地。
王老大心想,我打这一“铳”,虽然打跑了吊死鬼,解救了妇人和孩子,但怎么向人家交代、又如何解释呢,他心里实在没有底。
然而,王老大还是如实地,向陈家说出了他自己的所见所闻。
的确,陈家的二女儿巧儿,三年前因为丈夫对她的摧残,懦弱的她,实在忍无可忍,是上吊自尽了。
此时天已大亮,当陈家人得知艄公王老大救了他家两条人命。人们赶紧为他松绑,把他请到家中,特设酒宴赔不是,感谢他救了四小姐和陈家唯一孙子的性命。
如是,这件睁着眼睛活见鬼,说不是也是,说是也不是的鬼话、鬼事,在蕲州城,在西河一渡口,不胫而走,百姓们争相传扬,为此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一直传到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