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叫黄玉山的人,生性机敏聪慧,可是家里贫困,时常连读书用的灯油也买不起,靠给人家画像挣得一点钱,不过倒也远近闻名。
刚好他到山西各地去游玩,平阳太守桂公,籍贯是东海荣城人。他的母亲已年过七十了,就请黄玉山给他母亲画像。
当时,还是初春,当天天气阴晦寒冷,太夫人穿着貂裘大衣,带着凤凰帽子出来,显得十分的贵气,一群婢女环绕在她的四周,在太夫人旁边坐着便是太守的女儿,也带着貂裘帽子,遮盖在头上,穿着一身花团锦绣的大衣。
黄玉山手里拿着比,不知怎么话才好,想要丢开太守的女儿,她实在太耀眼,已深深映入他的脑海。笔拿在手上,跟着心思游走,没多一会儿,便画成了一幅,捧上去给众人观赏,婢女们都说:“这是女公子啊!”
黄玉山也感到有些惊愕,自认为画错了,把画收回来,又另外画了一幅进奉,众人才说神貌像是太夫人了。
画好之后,太守桂公酬谢他很多银两。
黄玉山回到住处,取出起初画的女子的像来,想着女子的容貌,又好好完善了一下,真是一位出尘绝世的美人儿。
一天晚上,黄玉山喝酒喝到半夜,拿起酒杯对着画像说:“公子也来喝一杯吧!”
他话音刚落,便看到画上的美人面颊红润起来,微微笑了几下,黄玉山感到很奇怪。
从此,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不忘记去画像面前祷祝一番。
一天傍晚下起了雨,黄玉山站到门外去观赏雨景,听到屋子里发出簌簌的响声,便靠着窗子向里面窥视,见到一个姣好的女子,两只手托着下巴,正坐在桌子旁边,和画上的人很相像。
黄玉山掀开门帘,一下闯进去,不见有什么人在哪里,四处察看了一下,也没有什么踪迹,心里怅惘地躺在床上,看着女子的画像,心里默默地祈祷,希望她能下来,可心里又不太相信她真能变成真人走下来。
接着,黄玉山感到有些困倦了,就睡去了。
女子忽然来揭开他的帐子,帐子上的钩子摇动,发出了响声,黄玉山也就醒过来了,伸手一探视,温如软玉,于是,一把揽入怀里。
女子道:“春雨凝寒,刺人肌肤,怎么整天把我挂在墙上呢?明天早上,你应当收藏到温暖的被子中了。”
黄玉山坐起来,抱着她,想要和她亲热。
女子道:“等一下,不要唐突了西子。你是一个风雅之人,请让我考考你,看能不能对出我的对子。要是不能,还是不要有什么企望。”
黄玉山道:“好吧,请出上联。”
女子道:“多晴今得雨。”
黄玉山立即于是,便成了夫妻。
黄玉山问女子的姓名。
女子道:“我叫非非。”
黄玉山不相信她是太守的女儿,便问道:“太守是谁?”
非非道:“我的父亲大人。”
黄玉山点了点头,道:“好吧!你告诉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的?”
非非道:“往日有韩寿偷香,女子之中难道就没有像男子一样的吗?”
鸡叫的时候,非非就离去了。
从此之后,非非每夜都来和黄玉山相会,和黄玉山谈论诗文,都远远比黄玉山要好。
非非对黄玉山说:“我因为怜爱你的才华,才跑来依附你,可始终犯了私奔的丑行,要是被人察觉了,势必难以在一起。要是郎君真的爱我,还要得带着我一起逃离这里。”
黄玉山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只是难以找到脚力。”
非非道:“这有什么难的?”
早上起来,便有两匹马站在门外了,挖动着蹄子,昂着头嘶叫。
黄玉山便整理了行装,骑上马,和非非并辔而驰,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里路。接着,便走到了高低不平的山路上,道路随着山势弯折迂回,然而,非非走在前面,黄玉山看着她走得很顺畅,丝毫没有感到艰难。
来到一处地方,一重重的院墙,屋脊上面雕镂着各种贵兽,里面种满了树木,显得一派浓荫。
黄玉山跟着非非骑马进去,下了马,把马系在树上,然后走入厅堂之中。
一片鲜红的地毯铺在地上,像是个富贵之家,只是没有一个人来应承。
黄玉山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非非道:“是我的老家。只因为父亲在外做官,很多年都没有回来,没有人料理,便显得荒芜了。”
一会儿,有一个老妪送茶到来,接着,又把蜡烛点上。
非非道:“我喜欢居住在楼上。”
“可以。”黄玉山表示没有意见。
老妪拿着灯,就在前面带路,沿着楼梯走上楼去。
黄玉山上到楼上,见那里颇为宽敞,翻看架上那些旧有的书籍,上满都标记有事桂家的东西,他问那服侍的老妪,也说那里是荣城,是桂公的故乡,没有什么不同的说法。可黄玉山心里还是有些疑团想不明白,他也懒得去想了。
在日常中,非非只叫老妪一个人送食物给他们吃,不见其他的一个人到楼上去。
非非还常常劝黄玉山好好读书,勉励他图谋上进,可是黄玉山始终是黄玉山,往往半半途而废,读一会儿,就坐不下去了,又喜欢见异思迁,这看一下,那看一下,常常在深更半夜之中,非非拿着女红还在陪着他读书,黄玉到了秋天的一个晚上,刚睡下去,忽然就听到有人破门打进去,接着便有人举着火把进去,很多手里拿着器械。
黄玉山正准备叫喊,一个人忽然举起一把白晃晃的刀子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便不敢出声了。
只见有几个人,把非非的被子卷起来,连同非非也卷到里面,捆好就抬着,并把屋里有用的东西,席卷一空,然后就呼啸着走了。
又把黄玉山绑起来,拉着他,让他送他们到四十里之外的地方,才把他放了。
黄玉山一片狼藉,内心感到十分凄怆,找着路就回去了。
到了院子门口,门所得严严实实的,还打有封记,里面则是一片荒芜,显得十分清寂。
问左右邻近的人,又果然是桂公家的旧宅,那些人说,那宅子已十多年没有人居住了,近来听说桂公准备告老还乡,回归田里,想要重新修理旧宅,只是还没有回来。
黄玉山又问:“几个月前,他家的女儿曾经回来过吗?”
那些都说:“没见到。”
黄玉山怅然若失,知道相伴自己是鬼魅,即使是鬼魅,心里对她也是恋恋不舍,无法忘记。
荣城本来就已靠近了海边,黄玉山举目无亲,也没有来帮助,想要回去,只能一路讨饭,路上疲惫难忍,一个多月,才到达济南,又开始画画拿到集市上去卖,挣得一些钱勉强度日,仅仅能让自己有口饭吃,然而衣服只能穿着那些粗布麻衣。
重阳节那天,济南千佛寺有很多女子到那里去游览,黄玉山也随着众人到那里去游玩。
看见一个女子手里拿着一张红叶,正准备上车而去,然而揭开帘子的时候,频频看了黄玉山几眼。
起初的时候,黄玉山没有在意,等他刚明白过来,而车子早已走了,想着女子的神态面容,越想越觉得是非非。
黄玉山追上去,只见四周夜色已经降临,四周一片弥漫。
正在那里踌躇,便捡到一张红叶,上面有一首用发钗刻成的诗:“莫非非即是,今既是非非。
既识非非是,非非是耶非”
黄玉山读着不觉流下眼泪,怎么也要赶上去寻找非非的踪迹,远远地看着车架已驶入了山谷之中。
黄玉山也顾不得道路崎岖,颠簸着走进山里去。
大约二更天的时候,来到一个村子处。见一户人家,屋子四面都是石块砌在成的,并且墙面凹凸不平,也不见有什么灯火,只有门后面有一盏闪烁着的灯火,里面坐着一个老叟。
黄玉山走进去,询问那老叟:“刚才有一架车子,是到哪里去的?”
老叟听了他的话黄玉山顿时口塞,不知道怎么回答,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迷路了,想来跟着来借宿。”
老叟注视着黄玉山看了几下,说:“老夫不是开旅店的。”把黄玉山赶出门,就把门关上了。
黄玉山不得已,就盘腿坐在门前的地上。
凉风之中带着霜气,夜里石块也冷了下来,黄玉山想着非非,便捧着红叶呜呜地哭了起来,像清液里野草中的虫子鸣叫一样,让人感到凄凉。
门忽然开了,一个女子撑着灯笼出来查看,灯光照到黄玉山的脸上,女子道:“你不是黄郎吗?”
黄玉山正准备站起来相认,然而,灯火已经灭了,已看不清眼前的女子是不是非非了。
黄玉山拉着女子,还想要哭泣,女子道:“不要悲戚,要是哭出声来,你就没命了。”
女子拉着黄玉山悄悄地走进屋去,室内的桌子上有一盏灯,黄玉山看清了女子正是非非,便泪如雨下,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了出来,已没有勇气抬起头来多看非非几眼了。
非非拉着他,也哭泣着道:“奴家辜负郎君了!郎君自己不长进,不知道自立为人,只凭着一点技艺,到处碌碌无为,这怎么能成一个家呢?所以,才让你遭受这一场灾厄。我也不是什么太守的女儿,因为可怜你孤苦无依,因此才冒名相伴在你的身边。实在是想成就你的好事,你为何自愿甘心暴弃,而浪费时光呢?就算我和你厮守终身,一生也不过是一个画士的妻子,这有什么贵气的呢?”
黄玉山对她说自己后悔了。
又听到有人在敲,老叟已走出去了,女子一下又把等吹灭了。
黄玉山问为什么,女子叫他不要出声。
黄玉山从窗的缝隙中看见外面,看一个戴着紫金高冠的男子进去,看样子,好像是尊贵的官员,直接走到了厅堂中。
女子指着黄玉山,用脚踩了两下地面,说:“那是小姨的夫婿。你和他相比起来,不是相形见绌了吗?”
于是,用袖子掩着脸隐隐哭泣起来。
黄玉山轻轻地说:“从此,我愿意自立,再也不让你蒙羞了。”两人才共枕而眠,各自倾诉别离之情。
黄玉山朦朦胧胧地就睡去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屋舍人影都不见了,只有他一个人躺在石块上,大吃一惊,立即坐起来,发现身旁有一轴画卷,和一锭黄金,画就是他所画的那幅太守女儿的画,黄玉山看着画,感到无限幸好,还留有金子给他,可以备办行装立即回家去。
黄玉山回到住处,把金子换成了钱,就上路回去了。
回去之后,发奋读书,考取功名,不再说画画的事了。
也时常把非非的画像挂在屋子里,把她当做老师在一旁监督他一样,常常读完书之后,就对着画像大哭,大哭过后,又立即读书。
在乡试、会试中连连高中,最后进入京师,进入翰林院为官。
有一个山东的张进士,和黄玉山一同被录用,他知道黄玉山还没有娶妻子,想要把桂家的表妹嫁给他。
黄玉山问那女子的里居,果然是荣城桂公的女儿,觉得很奇怪,就答应了。
原来,桂公任期满了之后,去京师办理高老退休的事,在京师也拜见了张家的表兄张公,因为担心荣城,地处偏僻,找不到好女婿,就摆脱他给自己的女儿选个夫婿,并把女儿非非留在了京师。
一天,非非和众姊妹出奇华门去游玩,泛着小舟,到河里游乐。
忽然岸上有一个女子呼叫她们,想和她们一起渡船,非非一行便把船靠过去,让那女子上去。
女子上了船,忽然就不见了,众人都感到很奇怪。
回去之后,非非的动作神情,顿时就改变了,变得异常的机灵,读书作词,当时造诣高深的行家,对她也刮目相看。文词书章,拿来考察她,都不能考倒她。
和黄玉山订好亲之后,就选择了一个好日子成亲,张公给非非办理婚事。
黄玉山到门去迎娶,锣鼓喧天,异常热闹。
黄玉山迎娶非非回去之后,交拜行礼,进入新房,揭开非非的头巾,看非非和前面的非非没有什么差别,尽管他想眼前的非非不是前面的非非。然而,不知道现今的非非,到底是不是前面的非非呢?他也分辨不清楚。
新婚之夜,非非见到了画像,说:“画还是和原先一样,恐怕黄金早花费完了。”
黄玉山听了她的话,感到很惊讶,她怎么知道前面那假非非的事,便问道:“你是非非呢?还是不是非非?”
非非含笑对他说:“非非要是不是我,我怎么知道非非呢?我实在不是非非,我本来就知道非非的事。”
黄玉山也糊涂了,不知道她说的是哪一个非非,就拿以前的事来问她,雨夜同床而眠,楼上督促他读书,以及在山谷中留给他金子的事,非非都能清清楚楚地说出来。
黄玉山又详细地追问。
非非道:“我和你初次相见的时候,见你落笔绘画的时候,凝思不已,心里已被你感感动了,因此,情情思就移到了画上,等和你一起骑马逃走,也是心里想的事,把自己的情黄玉山才不再有什么话说。
后来,非非回荣城看望父母,她的父母也不能分辨,问起闺中幼小时候的事,也都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