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庆元年间,在一处边城的集市,人流如潮,声浪沸腾。
“快来看啊,道爷施仙术啦!”街角边早已围聚了上百个看客。正中央有一位青年道士向大家拱手笑道:“贫道方才所施粗陋之术,只求博君一笑,承蒙各位抬爱,斗胆再现一技。”说罢,一挥手,招来两个随行道童,只见他们合力捧出一只木箱,摆放在众人面前。
“请看遁形化影之术!”青年道士话音刚落,那两个道童便钻入箱中,随即合起箱盖。那道士微闭双目,口中念念有词,忽而朝虚空一指,只见箱中彩烟升腾。待到烟幕散去,箱盖已然开启,自箱中缓缓走出一位妙龄女子。
众人顿时瞠目结舌。正在此时,也不知是何人高声喊道:“那,那不是朱老爷子朱仲义家的闺女朱玉兰吗?”继而有人附和道:“正是玉兰姑娘,她不是祭河仙了吗?怎么今日又现身此处?莫不是撞鬼了!”
众人七嘴八舌,满脸疑惑,不约而同地向那道士望去。
此时,青年道士神情凝重,向众人一拱手道:“并非贫道故弄玄虚,诸位欲知其中因由,且听玉兰姑娘慢慢道来吧!”
再看朱玉兰满面忧苦之色,缓步走到众人面前,一下跪倒在地,凄声哭道:“各位大伯大婶,小女命苦啊!此地并无河仙护佑,乃是一伙贼子欺世盗名,假冒天师,强掳良家女子!”
此言一出,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原来此地常有洪灾,百姓不胜疾苦。两年前,不知从何处来了一位法师,自称周天师,乃是太上老君门下弟子,率领一众门徒前来解救众生之难。此后数月间,他们登坛作法,果然一片安泰,百姓见其法力神通,遂深信不疑。岂料,半年之后,洪灾又至,百姓惶恐不迭,只好求告周天师。那周天师掐指一算,悠悠说道:“万物生息,皆由天地滋养,水土润泽,诸位只敬天地,不敬河仙,当有此灾。”众人大惊,忙求问解法。周天师道:“若要此地安泰,唯有一法,每季需大兴祭祀之礼,并在城中挑选一位貌美的年轻女子,作为秀女祭祀河仙,方可久避灾祸。”
既是天师法旨,百姓虽心有不忍,又岂敢不从?自此后,每季便有官差到城中各户挑选秀女,那些家中贫苦的年轻女子便难逃厄运,父母虽哭天抢地,也是无用。这玉兰姑娘正是二月时被选作祭祀河仙的秀女。
那一日祭祀之礼,朱玉兰登上纸舟,行至河中便沉了下去,她只道此生将尽,呛了数口水后,便无知觉。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腹中疼痛,一阵呕吐,猛然醒了过来,睁眼一看,眼前站着好几个面目狰狞的恶汉,竟是周天师门下弟子。
朱姑娘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吓得失声尖叫。那几个恶汉嬉笑道:“莫哭,天师怜你苦楚,特命我等前来相助,少时你便可投富贵之门啦!”说罢,便一拥而上。
朱玉兰受尽折磨,求生无门,求死不得。她随着众匪颠簸至异地,从其言谈中得知,这伙道貌岸然的天师门徒不过是一群私贩人口的恶匪,假借祭祀河仙,将貌美女子掳获,再卖到他乡。玉兰想到此生将遁入泥尘,不由悲痛欲绝,终日以泪洗面。
也是神明眷顾,众匪将要得逞之际,恰逢异地官府稽查人口贩卖,将她从魔窟中救出,众匪见势不好,便作鸟兽散。
至此,朱玉兰声泪俱下,历数遭遇,百姓们闻言无不动容。蓦然,人群外有人高声喝道:“哪来的邪魔歪道?敢在此处撒野!”随着一阵喧闹,只见十余个彪形大汉,身着异装挤入人群之中!
“天师门徒来了!”众人纷纷退在一旁,不敢作声。
青年道士见状,抚须笑道:“恶贼大胆!当真是不请自来!来人啊,将这一众贼子拿下!”
话音刚落,也不知从何处蹿出二十余个捕快,各持刀剑,冲上前来,电光火石之间,便将那伙天师门徒牢牢擒住。其中匪首被摁倒在地,口中狠狠骂道:“尔等好生无礼,本县县令尚对天师敬畏有加,尔等竟敢造次!”
有位捕快手指青年道士,高声说道:“恶贼睁眼看看!这位便是新任知县王大人,尔等鼠辈装神弄鬼,私贩良家女子,早已犯下不赦之罪,今日还有何话说!”
众贼闻言皆面如土色,惶恐不已。
其实,这青年道士正是新任知县王大人所扮。王知县少年英才,一心为百姓谋福祉。他上任不到一个月,便暗中查访,获悉此地民风淳朴,百姓不谙世事,常被不义之人所蛊,故而立志要肃清民风,严惩奸邪之徒。恰逢数日前,有几位异地捕快护送落难的朱玉兰返家,唯恐周天师一众恶匪再图谋加害,遂令朱玉兰暗避于县衙之中。王知县怜其身世苦楚,又深恶周天师妖言乱世,便定下这条诱捕之计,让朱玉兰在人前揭露众匪丑行,诱出一干匪寇,再行张网围捕。
只因周天师门徒盘踞此地甚久,颇为跋扈,前任知县昏庸无比,又得了他们不少好处,故而任其胡为。王知县上任伊始,他们依然将所得的不义之财呈入府衙,只说恭祝王知县仕途高升,想以金银笼络新任知县。王知县不露声色,将供银如数笑纳,他们哪里知道,这正是他的缓兵之计。今日,众匪闻风而起,却撞入王知县所设大网。
此刻,王大人微整道袍,上前道:“贼子可恶,犯下此等滔天罪行,天理难容,尔等且如实招来,那‘周天师’现在何处?”
匪首冷哼一声道:“天师神通广大,有千般幻象,隐遁于世间,尔等俗子如此不敬,当有大祸临头!哈哈!”
王知县闻言,眉头一皱,吩咐捕快将众匪押下,继而下令,全城缉拿“周天师”和漏网匪寇。差役得令,诺诺连声,各自分头行事。
半日工夫,朱玉兰的父母也相携而来,一见到爱女,便抱头痛哭,细数离别之苦。百姓至此方才醒悟,所谓周天师不过是众匪所演的一幕闹剧而已,皆长跪于地,称颂王知县恩德。
果然不出一月,城中方士神婆日渐势弱,昔日不可一世的天师门徒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是,官府虽四处张网,却难觅周天师踪迹。数日后,城外河中泛起多具浮尸,皆为溺亡。有好事者在民间传谣,称是周天师为惩戒世人不敬,特遣出水鬼拘人魂魄,一时间,城中人心惶惶。
一日黄昏,在城外河畔渡口,有一叶孤舟随浪漂摆。忽听得远处有人高声呼道:“船家,请行个方便,渡我等过去吧!”随着话音,自西南边行来三人,为一主二仆。走在最前方的是一位俊雅公子,不过弱冠之年,锦衣华服,仪态不俗。身后二仆皆为壮实的中年汉子,各挑一担,担子两头各有一箱,颇显沉重。
船舱之内传来一阵咳嗽之声,少顷,走出一位驼背艄公,年约五十。他抬眼打量主仆三人许久,道:“今日已晚,不便行船,请明日再来吧!”
年轻人闻言,一皱眉,施礼道:“我父亲重病在家,小可归心似箭,万望船家行个方便。”二位仆人也放下担子,上前求告。
艄公面露无奈之色道:“非是小老儿不通人情,只是深夜行舟,乃是船家禁忌,况且近日河上有水鬼作祟,万一要害人性命,我……”
年轻人未等他说完,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塞于艄公手中道:“水鬼害人乃是无稽之说,大伯若能行个方便,事后还有重谢!”艄公一掂银子,心中大悦,再经年轻人劝说,不免松动,便招呼三人上船。主仆三人大喜过望,少顷,小舟飘飘荡荡向远处行去。
半炷香的工夫,船至河中央,此时,夜幕渐起,只见一轮残月隐于阴云之中,若隐若现。
忽然,一股暗潮涌来,船身一阵摇晃!只听得艄公在船头失声惊叫道:“不好啦,水鬼现身啦!”紧接着便是几声刺耳的怪啸之声!主仆三人忙从舱内走出,却见河里现出几个丑怪妖物,皆披头散发,其中一个伸出巨爪扯向艄公。但闻一声惨叫,艄公的身子便被拖入水中,转瞬就不见了。
主仆三人见状,大惊失色,急忙向舱内遁去。岂料众鬼呼啸一声,跃上船来,弓着身子向三人合围过来!年轻人未经世事,一见此状,大呼一声,顿时昏厥过去。二仆瑟瑟发抖,往后退去,稍不留神,双双栽入江中。
众鬼也不追赶,站直身子向年轻人走去。有一小鬼道:“先将这小子结果了吧!”
一旁高个儿水鬼扫了一眼道:“不忙动手,这小子不经吓,已是烂泥一摊,先看看他箱中的宝贝再说!”说罢,抬手伸向颈部,竟从脸上揭下一张恶鬼面具。其余众鬼也纷纷扯下面具,露出凶狠嘴脸。原来,这些水鬼皆是那些亡命匪寇所扮。
高个儿匪首道:“老于头怎还不上来?谁去看看?”有一小贼应诺一声后,纵身入水。其余匪寇纷纷动手,将那年轻人所带的木箱撬开。只听得“咔吱”一声,箱盖轻启,众匪探头望去,只见箱内扬起一阵青烟,众匪只闻得一股异味扑鼻而来,顿时被熏得昏然倒地,四肢瘫软无力。
此时,有人悠悠言道:“好睡好睡。”众匪侧目观看,却见早先倒地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随即打了个响哨,顿时江花四溅,只见方才两位落水的仆人纵身跃起,各挟一人踏浪而来,旋即登船,将所挟之人推倒在地,却是那落水的艄公和扮水鬼的匪寇。再看他俩腹胀如鼓,狼狈不堪,似是饱饮了河水。
年轻人淡淡言道:“尔等鼠辈,竟敢装神弄鬼,劫财害命,难道不惧王法吗?”
那艄公骇道:“你、你们是官家的捕役?”
年轻人微微一笑,不置可否,转而问道:“‘周天师’,你不在城中作法,为何在此间做鬼?”
那艄公面色惨白,眼中露出惊恐之色,喃喃道:“你,你是王大人?”
不错,这年轻人正是知县王大人,随行的仆人也是两位武艺高深且精通水性的捕快乔装打扮的。只因一个月前,众匪在集市中被捕役缉拿,匪首周天师闻风而逃。王大人心道,这群乌合之众并无谋生之术,很有可能逃至异乡,再度作案,故而遣出捕役四下探访,几番周折后,便将这一众恶匪牢牢锁定。
果不出所料,这匪首周天师本是占山的大王,被官府清剿后,深知大势已去,只得带着几个漏网随从,辗转郊野,自己化名于姓艄公,再由其爪牙扮作水鬼模样,劫掠过往客人,数十日间,残害良善无数。
今日,王知县亲率二位得力捕快,略施小计,就将一窝匪寇诱出。他们随身所携的木箱,内藏机关,一旦开启,便可将迷药弹射出去,故而不费吹灰之力,将众匪一网打尽。
此刻,众匪深知劫数难逃,只得俯首认罪。数日之后,王知县对涉案匪寇一一裁断,然后张榜安民,宣告匪首周天师伏法,百姓听闻后,无不拍手称快。自此,王知县下令筑堤修坝,开渠引水,官民齐心协力,肆虐多年的水患终于得以遏制,城中子民安居乐业,一派繁华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