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俗世,娑婆缥缈。总有人欲逆天取道,破万物之定律,传闻坊间有一秘册,名叫《玉春行》,册上记载不知何人收集的浑天异法,窥过之人皆咋舌惊叹,其技犹如刮骨掏心,堪称死书。
相传此册是当朝玉姫娘娘从天域国带来的随嫁之物,但因册内记载之法实在恐异,天子责令文书阁予以销毁,未曾想,光阴数载,不知何时起,大靖国内又见其妖法迷惑芸芸众生。
官路平坦,山青树荫。两匹白马一前一后飞奔而来。
“番姑娘,你慢点儿,都跑了一天一夜了,你受的住,可曾问过马儿受的住不?”陈峰扯着喉咙喊叫,番离在一湖水边勒了马蹄,翻身下马。
引了马儿饮水吃草,陈峰掏出干粮递于番离:“你赶的那急,可是想着什么人呢?”番离看着远处湖光凌凌,有一白鸟掠水而过,沉思半分才开口:“最近这世上平白多了事,想必是有人心不甘,能将这鬼方妖法传出,我想不出还会有谁。”
陈峰看了看番离脸色,才敢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说的,可是白吏大人,风舜?”
见番离尚未翻脸,陈峰来了劲头,“话说当年清镜司在天朝可上管昏庸君,下杀奸倭臣,靠的就是两位明心如发,聪慧过天,并且武功都在万人之上的女吏大人。”
番离心绪随风凌乱,她深呼一口气:“我虽比你大不了几岁,按辈分你该唤我一声”姨“,黄毛小儿,少打探过往之事,没好处。”
陈峰看着番离牵马,瘪嘴不乐意:“我已年过二十,倘若在军中,是可做得将军的年纪,怎能算黄毛小儿?”
番离欲驱马前行,随口回应他:“这些年还对从军不忘,也算是个忠诚之事,若番你爹,你娘倒不会如此坚决。”
陈峰上前拦住马头,却使了点孩童脾性:“我娘不让我从军,你都不帮忙说句话,还想让我叫姨,哼!参军有何不好,护国为民,也不是人人都战死沙场,扬旗鼓回的大有人在。”
番离夹了下马肚,陈峰赶紧跳到一边:“可你爹就是血尽黄沙。”
每每提及此处,陈峰确实无言以对,于娘于番离,所幸自己坚持,得以落个差人捕快,也算是圆了半分心中所愿。
长安城外不远,有一小镇,唤做:七景镇,盛产陶瓷瓦器,镇上有一家姓柳,做的是专贡,也就是皇亲国戚家的买卖。
命案出在镇上另一小户人家,户主刘长艮,外来人,年方三十,原也是携妻女在镇上烧窑得以生计。
上年底,妻又有孕,大夫诊断为双生之象,喜的刘长艮见庙就拜,逢人做揖。可谁知妻孕六月,外出釆桑,入夜未归,众人在后山寻得,只见那妇人被剖了腹肚,气绝而亡,腹中胎儿也不知去向,其状见者心惊胆寒。
原本这刘长艮是外来人,衙内来人寻回几遍,查不出头绪,就推脱了是遭了虎狼之口,刘长艮自然不信,携女往长安城欲告御状,谁知昏头迷向的拦了胡大人的软轿,胡大人听闻后,吹了半天胡子,虽说自己是个七品,可好歹也是天子皇城下的,比起那小镇衙门内管事的主簿,那自然不能同言而喻,再加这七景镇的上属,正是朱雀街衙门。
陈峰带队领人经前后半月,终查出一事,在刘妻上山采桑那日,有人见柳府管事赶一马车,随其后一同上山。
半晌后,马车回府,经过前街时,有人看见马车后面有血迹,镇上米铺老板多嘴询问,管事回说是上山猎得野猪所流。
待陈峰再前去探问,那日赶车管事竟已突然暴毙,柳府称患急症而亡,已掩埋入土为安。
此事无法再前,搁置半月,又有一孕妇被害,同是腹中胎儿丢失,不过,此次在妇人手中紧握一张小纸,上面用血写三个字“芙蓉羹”。
番离和陈峰到达七景镇时,已是入夜,镇上人迹荒凉,都早早闭了门户。陈峰指着前方一处灯火:“王铺子牛肉汤,也就那还有人,走,先来两碗麻辣牛肉汤,热乎热乎。”
进了铺子,简单长灶大锅里冒着团团热气,初秋夜,天微凉,铺子里被蒸汽暖的如春三月。
铺子一边摆着三张桌椅,有两个约莫五十光景的更夫正在歇脚,看见番离和陈峰进门,几人眼光都扫了一遍,陈峰前些日子在镇上出现过,铺子老板认得,赶紧迎了上来:“哟,官爷,来点啥?”说话的时候,不住打量番离,且不说镇上最近出了这命案,平日里也难见女子天黑尽还在外行走的。
“来两大碗麻辣牛肉汤,再加两馒头,要快,都饿了半晌了。”陈峰自顾自坐在桌旁,伸手倒了杯热茶。
老板应了声,转身麻溜的做牛肉汤,有个更夫起身来到番离这桌边,小心的问:“姑娘,是外地人吧?”
番离没有答话,更夫越发担忧:“姑娘,我没坏心,这七景镇最近不太平,大晚上姑娘家在外面不安全,如果想要打尖,等会我带你们去城东凤如客栈,他那现在关门了,我可以帮你叫门,熟人叫门才得开。”
陈峰有些好奇:“现在天刚刚擦黑,客栈就关门?”
更夫还想说什么,老板端了牛肉汤上来:“哎呀,老李头,这位是官爷,姑娘有官爷护着呢,你操啥心?”
更夫有些生气:“官爷如何?那妖怪吃人多久了?还没捉住?!苦了镇上百姓,但凡有孕像的妇人都被送去别处,你说,怀身孕之人怎能舟车劳顿,前面那家王妈的儿媳,不就是折腾的掉了身孕?”
更夫愤言,陈峰脸上有点挂不住:“这位大爷,多谢您的好意,其实这位是……”
番离挑了个馒头堵住了他的嘴,转头对更夫微微颔首:“多谢了,我们不住店。”
更夫本还想说些什么,看见番离一脸冷漠,讪讪的回座,提了打更的伙计,拉着另一人离去。
老板上前赔笑:“这就是我们镇上的老好人,姑娘别理会,若是想住店,让官爷去叫个门,那凤如客栈还是会开的。”
陈峰被馒头噎的半天才回过神:“你刚说什么?大半夜的不住店,你想干嘛?”
“去挖坟。”
“啥?!”陈峰又噎到了。
城郊坟地,夜色寒冷,荒凉中似有阵阵狼哭鬼嚎。
番离坐在旁边,陈峰费力挖掘一座新坟,坟牌倒在地上。
“你怎断定这是柳家管事的坟?”
“镇上这两月就死了三人,那两个孕妇现在义庄,末曾入土,周遭无新坟,只有此处有新翻泥,你说咧?”
陈峰累的气喘吁吁:“好了。”坟中拖出一尸首,正是柳府管事,面黑唇乌,七孔充血,番离上前观看两眼,手横其胸口半掌下,取了银针刺入,提出时,只见针身如墨。“中毒?哦,果然有蹊跷。”陈峰恍然而悟。“应是怕你查询,所以才灭了口。”番离收了器具,转头对陈峰说:“可以了,再埋进去。”
“啥?”陈峰欲哭无泪,“番姑娘,你能不能让我歇歇。”
“叫姨,你大半夜扰了人家的清幽,还不给人平了回去。”番离直接上马离去,哪管陈峰在身后的哀戚,夜空里传来一声狼嚎,吓的他小腿直哆嗦。
七景镇在一片晨色中喧闹起来,人来人往,虽有命案发生,可阻挡不了每个人生存的欲望。
镇告示牌前有衙役张贴皇榜,行人议论纷纷:“这民间的选女进宫又重新开始了啊。”
“对啊,上一次是几年前?五年前吧?”“唉,还以为新帝不会重蹈旧辙呢。”
“哪啊,不都是这样的啊。”
衙役听见有人提及圣上:“大胆,谁在长舌?”
人群里赶紧嘘了声,没一会又响起:“这是看谁家姑娘有福气啊,镇上适龄的不多呢。”
番离坐在告示牌对面的面摊,一碗牛肉面就着小半壶米酒。
陈峰刚刚落座:“番姑娘,你这一大早喝酒,不怕误事?”
番离小抿一口,将剩下的倒进随身的水袋,扒拉最后几根面条。
“别人装水你装酒,真是好笑。”陈峰一边吹面一边瞄了一眼番离不小心露出的手臂,那条红色疤痕足有一尺来长,要说她面貌虽不是绝色,却也算清秀佳人,女子再不爱美,这长的疤想必也心痛三分。“柳府是不是有个碧玉之年的小姐?”番离放下碗,掏了几个铜钱丢在桌上。
陈峰抬头想了想:“是有,柳府有二女,长女前年出嫁,次女今年十六。”
番离起身就走:“去柳府,她肯定还躲在府里。”
陈峰赶紧把面条吸进嘴里,快步跟上:“谁啊?柳小姐?她不在府里在哪?难道?你怀疑她杀人?”
番离依旧默言,镇子不大,没几步就到了柳府门口,朱红漆色大门隔离着街上的繁华,陈峰拍了很久,才有人应声去禀报,番离看了一眼府宅的门院,直接两步上墙,顺墙登屋顶。
宅院不小,里面绿树幽林,假山流水样样皆有,在小庭门洞后,一绿衣女子背手而立,轻纱拂面,声音娇脆:“此方你再用一副,定能重塑你绝世容颜,那后宫之位,自是唾手可得。”女子面前跪着的正是柳家小姐,话说她让人看着有些怪异,面色肤皱黝黑,五官隐隐有些错位,但身段婀娜,十指纤细修长,白嫩似无骨般柔软。
“多谢女神医,神医之德,没齿难忘。”小姐身旁的侍女一并跪着,身子微微颤抖。“记住,一定要新鲜。”紫衣女侧耳听见了风声,起身快步离去。
未等柳家小姐起身,番离落在二人面前,惊的侍女大喊:“来人啊!有贼!”
手中枝叶飞出,定了主仆两人,侍女“呀呀”叫不出声,番离上前摸了一把小姐的身子,再看了看受惊过度的脸,身后传来怒喝:“哪来的贼人,竟敢光天化日下轻薄我家小姐!”
护院举刀舞棒的扑了过来,番离没有恋战,几片枝叶扬起,迷乱众人眼,待看清时,已无番离身影。
陈峰还在前门等待通报,百般无聊的捉弄蚂蚁窝,番离从墙头落下,捉住陈峰就跑,一闪身入了人群,护院开门出来已不见其踪影。
城郊农舍内,豆油灯如丝。
“你见到风舜大人了?”陈峰一边收捡东西,一边好奇的探究,番离自顾自在铜镜前描画,折了半截枯枝将青丝挽成妇鬃,披上素布麻衣,霍然转身,已是七月孕像之妇的模样,惊的陈峰差点跌坐在地:“你,你,你,想干什么?”
“以身做饵,引鱼上钩。”番离说的淡然,但听的人未必。
“番姑娘,你这行得通吗?不是说风舜大人已经离开柳府,你这是做何故呢?”
“她是将方子给了柳家小姐,害人之事柳府脱不了干系。”番离扫了一眼陈峰:“明日里你扮我夫君,一起从外乡投亲而来。”
“夫君?嘿嘿,真的?”陈峰笑眼如贼,随即又冷了下来:“我在镇上走动过半月,十之八九都识得这俊俏面孔。”
“无妨,易个容而已。”番离上前伸手一抹,那俊俏小生成了黑脸大汉。
陈峰回过神,不由大叫:“番姑娘!你何时手上抹了锅灰?!”
原本七景镇人来人往,投亲卖货的络绎不绝,番离的出现,多少有些好事的人上前提醒,陈峰装作不以为然。
入夜,两人扮做投亲不成又无处可去,只能在镇头破庙里栖息。庙中篝火渐小,陈峰起身外出拾柴。
几个身影印在庙墙内一晃而过。
待拾柴而入,庙内已无番离,陈峰抹了把脸,转身朝衙门奔去。
番离自当被中了迷雾,神智却是十足清醒,被人捉住进了一家府邸,穿过前厅后院,似入得一间密室,密室内腥臭浓郁,夹杂莫名的药草之味。
有人入得室内,声露惊喜:“爹爹,又捉得一妇人?这是几月身子?”番离记得这是柳家小姐的声音。
另有中年男子回应,想必是柳老爷了:“看身子怕是七月有余。”
“真的?”
“嗯。”
“爹爹,只需此番,我就可再获绝色,那我,是不是就可入宫选妃?”
“那是当然。”柳老爷看着女儿有些扭曲的脸,心生愧疚:“若不是爹爹酒后无意走水,女儿也不必遭受此罪。”
“爹爹,过往之事不必再提,速将此芙蓉羹汤做好就是。”柳小姐声音已有冷意,“还有爹爹,听女神医说,怕是有朝中之人查寻过来了,还是小心行事为妙。”
“所以,此次我将这妇人捉了过来,新入镇的外乡人,谁会得知,事后一并埋在后院花树下就可。上次是大意了,那妇人居然识字。”
柳小姐身后跟着两个婆子,罩衣围裙,手持刮刀,只等主子吩咐,原本干的接生的行当,可这酬金丰厚,也只能昧了良心,待完事回家多烧几柱清香,念些超生咒罢了。
柳小姐回头横了婆子两眼:“也怪这多嘴的婆子,好好的提什么芙蓉羹之事,幸好那妇人死了,否则没命的就是你。”当中有个婆子双腿一软,跪地俯首,全身颤抖。
柳老爷揭了番离头上罩布,却看见她双目圆瞪,惊的退了一步:“这狗日的奴才难道已伤了性命?不是说要活的么?”
柳小姐尖叫着扑了过来:“女神医说了要活紫河车才可!哪个该死的东西下了重手!”
番离看着眼前的柳小姐面目越发扭曲,心生厌恶,她慢慢坐了起来。
“这紫河车原有焕颜活血的功效,取活体加之千叶草,可重塑容貌,因其羹成之色宛若芙蓉,所以得名芙蓉羹。”番离将腰间围枕解下,丢于一旁,“你为己之欲,活活剥杀孕妇,可曾想过那已成形孩儿的容颜?那濒死护胎的妇人?”
柳老爷已知事已不妙,暗暗招手,欲让护院捉住番离。
柳小姐认出眼前女子:“你就是那天闯入后院之人!想必一定是女神医口中的官差,爹,万不可让她逃了,否则柳家就完了!”
一众护院持了棍棒,还未等举手,却已无法动弹,不知番离使了何种手法,片刻间便封了那六七个护院穴门。
柳老爷拖着女儿往密室外跑,谁知早已有人破门而入,主簿和衙役十人,领头的正是陈峰。
柳府前厅内,衙役押着柳家上下,柳老爷与其女正跪厅中,主簿连夜一并做审。
两个婆子最先招供,陆续下人护院坐实,听的柳老爷大骂。
柳家小姐半天未曾言语,只是恨恨的看着番离,番离上前蹲下问话:“你的方子可是那女子告知于你?”
“你这贱人,乱闯我家宅院,坏我好事,我不会放过你!女神医是救我,不似你害人!”
“哦?我害你?坏你好事?呵,愚昧至极,你以为她对你安的什么好心?这芙蓉羹先吃却有奇效,你可知不出三月,便周身异臭难闻,全身溃烂,生不如死?”
“胡说!若不是你,我必会重焕新颜!”柳家小姐怒目而视,心有将番离千刀万剐之意。
番离浅浅笑意:“你自己看看足上三分,可有一紫色印记?那不是你与生俱来之物,那是芙蓉羹已经入体,不信,你现在剥了那块疤,绝无痛感。”
柳小姐瘫软在地,晨间穿衣物时确实发现如此,而且闺房内总似有若无一种怪味,难道,那女神医真的骗她?不可能!不会的!
“那女子去了何处?”番离看见柳家小姐眼中渐失神釆,已知问不出什么,转身对主簿耳语一番,飘然离去。
只是那柳家小姐心有不甘,扯了嗓子哭喊:“贱人!还我容颜,我要进宫,我要做贵妃!”
想必是疯了吧,番离心想,这皇宫就这般好进?贵妃就这般好当?
出的柳府,夜街荒凉,连更夫都去看热闹了,番离走了几步停下,街边檐角灯笼微微晃动,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龙涎香。
“出来吧。”番离对着空街轻叹一声,一个俊逸的白色身影倚墙而立,声音诱人:“多年未见,何曾忘记。”
番离拱手低头:“不知君上有何吩咐?”
“离儿!”白衣人似有不平,“你又何必!难道我对你,你还不知?”
番离半跪膝下,语气力度入木三分:“君是君,臣是臣,臣子再功高,也不可对君有非分之心。”
白衣人半晌未回话,想必已气结,却还是心不舍:“离儿,你说当年年少时,是何等无忧?”
“当年已枉然,我此次下山,只是想捉了师姐回去,替你平了这被她扰乱的世间。”
“离儿,你回清镜司吧,我,想你。”
“天下已在你掌握,无需重启清镜司。”
“离儿!”白衣人欲上前捉住番离,谁知她已退后三尺,漠然拒绝之情,了然于表。刹时,白衣人复了冷冷的声音:“闻听风舜已得了大将军吴进南信任,近期随他去往南疆平乱。南疆海贼猖獗,伤民破财,外扰之患已久,此次吴将军带兵二十万,已近大半备用兵力,恐其事后有所变数。”
“民女得令。”番离拱手退后,转身走开,全然不顾身后那丝清冷留恋之眼神。
刚行至街头,陈峰一脸玩味的跳了出来:“番姑娘,去哪啊?”
“去南疆。”
“去那干什么?”
“找情人蛊。”
“情人蛊?这是什么东西?干什么用的?难道?你你你,思春了?”
番离骑马扬鞭而去,留下陈峰在后追敢:“哎!等等我!”
马嘶风起,荒烟直上。接着阅读:异闻之情人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