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成谶

    旧时,有个叫梁七的小伙,长得一表人才,却净干些无本买卖,幼年父母早亡,为了讨生活,偷鸡摸狗,后来还拜了高人为师,盗术越发精湛,人称“偷仙儿”。
    有年,庙会赏花灯,梁七一时技痒,平民百姓,他压根不屑去偷,也没多少油水。于是随人潮游荡,伺机作案。
    一个时辰后,他远远瞟见一帮粗汉,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个约五旬老者,可以想象,这老头来历不小。梁七打定主意,要在这老头身上干一票。
    探手入怀,掏出数颗飞蝗石,等这行人走近一处灯车时,梁七手掌一扬,石头飞出,正中灯车,刹时,纸糊的灯车冒出丈余焰火,吸引周遭众人目光,借此,梁七像泥鳅似的,滑向老者,眨眼功夫,摘下对方的压衣玉佩,然后逃之夭夭。
    到手后,索然无味,就回了家。
    此时,已入三更,院中除了父母留下的那条老狗,再无活物,想起方才灯会上的喧闹,梁七叹了口气,将赃物扔在枕边,颓然睡下。
    少顷,被一阵轻唤声惊醒,梁七耳朵甚是好使,这声音细若蚊蚋,可屋里除了自己,没有他人。
    再次熄灯躺下,那声音又传至耳畔,“小哥,救我,小哥。”
    “谁?”梁七一跃而起。
    那声音又变得微不可闻。
    “真是见鬼,”梁七皱眉嘟囔着,将耳力催到极致,又听到那个声音,似乎是从枕边发出的。
    一瞬间,他想到那个玉佩。
    拿起玉佩,靠近耳朵后,那声音果然大了些。
    “小哥救我,我在玉佩里面哩。”
    梁七顿觉荒谬,问道:“你为何会在玉佩里面?难道是妖物?”
    “小哥,一言难尽。”玉中人几乎带着哭腔,将辛酸细细道来。
    原来,这位叫赵栖云的大户,是被邪术封锢在了玉佩里。
    赵栖云家财万贯,年过六旬,迷上长生之术,将生意买卖交给儿侄打理,自己一心扑到炼丹烧汞上,宅上还置有各式炼丹炉,寻各种民间奇人异方,以求寿长。
    一日,偶识一个跛道人,道人称自己有起死回生之法,还当场演示,垂死的畜禽,经他之手,马上变得生龙活虎。赵栖云大悦,直叹自己遇到了仙人,设宴厚待,是夜,对床而谈。整整七日,无论吃住,都与道人一起。
    道人对黄白之术颇有见地,语中涉及的丹方丹诀,赵栖云闻所未闻。
    又过数日,道人告诉赵栖云,说赵栖云常年食药积毒,不出半载,定会毒发身亡。赵栖云如梦方醒,顿足道:“难怪近来恍恍惚惚,筋骨无力,好似游魂鬼物,原来我中毒已深。”连忙拜倒,求道人支招。
    道人面露难色,赵栖云百般哀求,道人才答应,说此法乃是瞒天过海之计,对己身修为颇有折损,赵栖云指天起誓,可酬道人万两白银,以谢再生之恩。
    道人再三嘱咐,切忌不可对任何人泄露,哪怕妻妾子女也不行,否则性命必殒,赵栖云拍胸保证。
    依道人之言,赵栖云耗时五个多月,建造了一座别院,外面与普通院落没什么两样,内部经道人改造,暗藏法阵。期间,赵栖云越发觉得身虚体弱,央求道人加快进程。
    终于,有一天,道人告诉他,一切准备妥当了。
    两人寻个理由,来到这所新宅。道人先是用黄符封了门窗,堵绝风息,由于风中含有罡气,到时赵栖云神魂出窍,会被罡气所伤,是以堵门塞棂;又拿出一面玉玦,道人解释,这玉玦母料取自天山,饱吸三光,灵力沛然,待赵栖云的神魂一离开身体,就会被这玉玦发出的灵光照射,洗涤之后,污秽积毒尽除,而后借助回魂灯,重返身体,便可延寿一纪。

    道人最后说:“等下神魂离体,所见所闻,皆是幻象,此举逆天,所以会有神鬼阻扰,一切俱是虚假,不用理会。”
    赵栖云依着吩咐,周身放松,不作任何抵抗。
    道人点燃七盏油灯,宽袍一挥,赵栖云但觉冷气扑面,彻骨生寒,天灵盖捅了个窟窿似的,昏迷前的最后一刹那,竟然看到一条足足尺长的蜈蚣,从道人的额心钻出!
    不知过了多久,再度醒来,周身不能动弹,如置冰狱。
    而眼前的一幕,令他瞠目结舌,他居然看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脸,正对着自己诡笑。
    那是他自己的脸。
    ……
    经过没日没夜的痛楚折磨,赵栖云才明白,自己的神魂被装入了玉玦,而肉身则让道人占据了。
    这一切都是道人的阴谋。
    “这个妖道,用了半年时间,熟悉我的一言一行,夺我肉身后,俨然以我的名义,乱我妻妾,挥霍钱财……而我赵栖云,被封在这块玉玦里,眼睁睁看着无能为力。”赵栖云说到动情处,哽咽难语。
    梁七听得目瞪口呆,世事如此怪诞,也幸好我灯会上施妙手,把禁锢了赵栖云神魂的玉玦盗来,又想到一事,于是问道:“那妖道为何不把玉玦埋入地下封存,总比像这样丢了的好吧?”
    赵栖云说道:“妖道此邪术有缺漏,须保持被夺舍者神魂不灭,与之对应的肉身才不会朽坏,若我魂飞魄散,肉身恐怕也撑不了多久,这妖道每年七月份,都会把玉玦放在一个木匣里,自己出走一个月,不知道他跑到哪里去了,一个月后再回来。白天的时候,我在玉玦里如置火炉,一到夜里,又冷得像冰窖似的,以此推断昼夜交替。”
    梁七说道:“眼下子时已过,恰好是七月初一,妖道又该探亲去了,这厮也是学艺不精,偷了你的富贵,还要时时刻刻护着你。可我一个梁上君子,如何帮你?”
    “小哥潜入我的新院,烧了房子,砸毁这玉玦,宅院和这玉玦,一大一小,刻有子母阵法,将他们全部毁掉,我的神魂便会回到肉身。”
    梁七嘿嘿一笑:“你们这些大户商贾,没一个好东西,对方还是个妖道,老子为何要帮你?我可比你的狗命值钱哩。”
    赵栖云道:“我暗地还藏有几窖私银,除了我谁也不知道,只要你能烧了那妖道的老巢,我可酬谢小哥三万两银子。我若食言,让那霹雳把我劈死!”
    梁七头晕目眩,压下狂喜,沉吟半晌,伸出左手,“一口价,五万两。”他以前算过账,五千两劣银锭子就够自己一辈子吃穿不愁,五万两?就是躺着花打滚花,也花不完。

    赵栖云一声叹息,答应下来,先告诉梁七其中一窖白银所藏地点。
    梁七睡意全无,摸黑来到城郊北山麓下,看到一个破败的亭子,又朝东走了一百步,果真看到一块大山岩,山岩背阴处有一个看似自然蚀化的小洞穴,梁七手伸进去,触到机关,左拧两周,右转三匝。山岩一分为二,缓缓移开,地底露出一个洞口。
    此时,已近破晓,梁七心忖道:“这赵栖云没有诳我,不过,现在还不是起银的好时机。”又转动机关,洞口掩岩又徐徐翕上,外表根本看不出来。
    依着赵栖云的交代,梁七又耗半日,赶到新宅,大门紧闭,捱到掌灯时分,也没见这新宅有什么动静,他不敢松懈,待天色完全黑透,翻墙入院,无论大小房门皆闭,寻到主卧,房门并无挂锁,却推不开,凭着高深的盗术,梁七没两下就启窗而入。
    他眼力甚好,看到一人像木俑似的躺在床榻,一动不动,心想,这就是赵栖云的那副皮囊了。
    梁七小心翼翼,耐心等待,良久,不见榻上之人有任何动静,于是将玉玦贴近耳朵,赵栖云说道:“小哥快快将我的肉身搬出宅子,然后烧了宅子,毁了玉玦,我就可以回去了。”
    梁七依言而行。
    不多时,新宅烧起熊熊大火。此地偏僻,待火势被人发现时,早已晚了。
    梁七又将玉玦掷在地上,啪的一下,摔得粉碎。
    原本像木俑一般的赵栖云,浑身哆嗦,口吐涎水,多时,口中徐徐吐出一口浊气,两目有了神彩,挣扎起身,冲梁七作揖道:“小哥对我赵某,恩同再造,眼下,我须回府纠集人马,寻那妖道下落,就此别过。”
    梁七伸手拦住,“赵爷,你答应我的事呢?”
    赵栖云微哂道:“我自然会办到,此地不可久留,若那妖道不顾一切,发起狠来,你我难以对付,小哥先回家,静候佳音吧。”话毕,大步流星而去。
    梁七想想也是,意犹未尽地返家。
    也是困极,倒头就睡,不知过了多久,被一阵吵闹声惊醒,刚一睁眼,就有一队人马破门而入,为首者正是赵栖云,后面跟了两个捕头,屋外还有二十来名衙差。
    梁七大惊,一瞬间明白了,这赵栖云不念恩情,却要痛下杀手。
    与此同时,赵栖云冲两个捕头示示眼色,捕头会意,指挥手下,将枷锁往梁七颈上一套,拽到院子,刚要锁上,忽地狂风大作。
    眨眼功夫,乌云滚滚,如同倒墨一般,把整个天空掩蔽。
    凡夫俗子哪见过这阵势,个个胆战心惊。
    黑压压的云海,隐现一道道蓝色电龙,众人还未来及反应,一个惊天霹雳,打在赵栖云头顶,赵栖云瞬间烧成了炭灰,在场之人,无不大骇,个个抱头鼠窜,生怕老天爷再降神威。
    哪料,单单劈毙了赵栖云,随后,下了几滴雨,就再无后话。
    众差这才发现,梁七趁乱逃了。
    更令人惊悚的是,赵栖云的顶阳骨被雷击穿了个大洞,里面竟然还有一条蜈蚣的死尸,谁也没见过这么大的蜈蚣,也难以解释事情原委。
    事情不胫而走,很长一段日子,大家都说赵栖云恶行昭彰,遭了雷击,就是不被雷劈死,也会被脑袋里的那条大蜈蚣吸尽脑髓而亡。
    多年后,逃出生天的梁七,才从一个懂行的真人那里得知原因。
    原来,昔时,诳骗赵栖云的道人,就是蜈蚣精所化,这蜈蚣贪恋富贵,夺了赵栖云的身舍。也如赵栖云推断的那样,毁去宅院和玉玦的法阵,就可以“魂归家乡”,然而,这具肉身,十年来毫无生气,就是个傀儡,以至积蕴大量阴气,七月又是阳气最盛,蜈蚣精每到这个时令,就会抛却原形以及赵栖云的皮囊,遁到极阴地底避厄。赵栖云哪知这个,也是作死,急着要把梁七置之死地,还大摇大摆地上街。暑时多雷,阳阴两气,相互吸引,虚空中游荡的雷龙,受地阴之气吸引,落在赵栖云身上,劈为焦炭。
    之前,赵栖云发誓,若欺骗梁七就被雷劈死,倒真的一语成谶。
    真人最后说:“求长生,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世间之事,向来如此,你想赚利,人家还惦记着你的本钱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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