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精的黄角树

    村里于六爷为人本分,待人真诚,在村里人缘极好。
    于六爷是个庄稼汉,老伴儿死的早,留下一个儿子与于六爷相依为命,后来,于六爷儿子长大参了军,在一次战役中英勇牺牲,政府为安抚于六爷,就让他做了守林员,吃上了皇粮,每月按时领响。
    要看护的山林很大,离村子也有些距离,于六爷孑然一身,干脆也就搬到山里,在那搭了两间草屋住下,每月出山次数寥寥无几。
    不种庄稼,于六爷依然闲不下来,每天清早起床,带上一点干粮就出门巡逻,看是否有人偷砍偷伐,围着林子走上一圈,当回家就已快傍晚了。
    于六爷不抽烟,但爱喝酒,每当巡逻回来,定要满上一杯,一人坐在屋外,小口啜饮,散去一天的疲惫。
    有一天傍晚,于六爷剥了一盘花生,刚倒满酒出屋,突然看到对面有道人影躲躲闪闪,藏进了大树后面,于六爷有些疑惑是谁,端着酒杯走到树下,发现是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老人。
    这老人穿着麻布衣,显得有些清瘦,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却不时的盯着于六爷手中的酒杯。
    于六爷不认识这人,不过看这老人的眼神,心里有了明悟,这老人是被自己酒香给吸引过来的,难怪会有些拘谨,躲躲闪,估计是不好意思。
    于六爷好客,便笑着说,“来者是客,兄弟要不嫌弃,一起过来喝两杯?”
    老人很心动,却又有些犹豫不决,于六爷见此,直接伸手硬将老人拽进了屋。
    于六爷拿出一坛酒来,又为老人甄满一杯,两人坐下后便开始推杯换盏,老人吧唧喝下一口,顿时眼色一亮,回味无穷。
    看老人模样,怕是很久没喝酒了,才会如此陶醉,于六爷也知道,在这肚子有时都填不饱的年头,酒就显得有些弥足珍贵。
    于六爷赶紧又为老人满上。
    酒过三巡,老人告诉于六爷,他姓黄名树,住在对面山脚,偶尔上山采药,今天路过此地,闻到酒香,才想过来讨杯酒喝,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于六爷呵呵一笑,称呼道:“老黄,既然如此,那今天多喝点,我们不醉不归!”
    两人连连碰杯,开始谈天论地,直到夜深,两人都已醉意盎然,才在意犹未尽中分别。
    第二日一早,于六爷打开房门,发现屋前有些野果、野菜……
    往后的日子,老黄隔三差五就会来找于六爷喝酒,每次都在日落之后,还带着一大堆野果、野菜,偶尔,也会是些名贵药材,老黄说,他没酒,不能白喝于六爷的,只能拿些山里的东西弥补。

    话虽如此,除了第一次喝多外,老黄再也没喝醉,每次浅尝即止。
    时间一转眼就到了冬季,有一次于六爷出门巡山,冬天的山林到处都是落叶和枯草,把崎岖的路况掩盖,于六爷走到一山腰上,一不留神,脚底踩着树叶打了滑,连滚带摔掉进了一个坑里。
    坑不大,但四周有些陡峭,于六爷灰头土脸从坑里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右腿摔断了,小腿上还被石尖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淋漓,火辣辣的疼。
    于六爷简单的包扎了一下,看着陡峭的坡度,起身试了几次,右腿使不上劲,根本爬不上去。
    于六爷抬头看着天色逐渐的暗下,心里有些惶恐担忧,这么大的山林,平日里难得有人进来,更别说找到这里,如今自己出不去,说不定就得饿死在这。
    于六爷看透了生死,虽然不怕,只是觉得这死的太憋屈。
    夜幕终于降临了,山林里有些麻黑,看不真切了,于六爷坐在地上,不禁想起了老黄,说不定这个时候,老黄又提着野果到了家门口……
    “老于!”
    就在于六爷发愣的时候,突然远处传来一声声焦急的呼喊,于六爷顿时神情一振,这声音不正是老黄的吗?
    于六爷赶紧答应一声,告诉老黄自己腿摔断了,动不了。
    不久,老黄气喘吁吁来到山腰,看了一眼于六爷,又转身找来一些树藤放到坑里,将于六爷拉了上来。
    老黄搀扶着于六爷往家走去,途中于六爷才知道老黄今天真的碰巧来找自己,结果看到自己还没回来,就一直坐在屋前苦等,哪想这一等直到快天黑也没个人影。
    于六爷眼神不好,每到天黑之前一定会回来的,老黄有些担忧,觉得于六爷可能出事了,可也不知道于六爷在哪儿,于是只能沿着山林一路奔跑,一边呼喊于六爷名字。
    回到家里,老黄先将于六爷的骨头接上,然后出门一趟,不知又从哪儿找来一些药材,捣碎后敷在了于六爷腿上。

    于六爷只感觉腿上一阵清凉,直往肉里渗去,接着酥酥麻麻,舒泰无比,迷迷糊糊的于六爷也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屋里早没了老黄的人影,于六爷也习以为常,老黄每次来无论多暗都得回家,于六爷担心天黑路滑,老黄说他自幼在这片地里长大,即使闭着眼,也能稳稳的摸下山回去,于六爷执拗不过,也就由他了。
    再看腿上的伤,于六爷不由大吃一惊,划破的伤口已经结痂,肿也消了,虽然还使不上劲,却感觉不到一点疼痛。
    于六爷觉得老黄太神了,这给自己敷的究竟是什么药?
    傍晚,老黄又来了,带着一些药材帮于六爷换下,陪于六爷聊了许久才又离开。
    就这样过了半月,老黄几乎每天都会过来照顾于六爷,替他换药,于六爷觉得,自己和老黄是酒友知己,相见恨晚,如今,老黄更成了自己救命恩人,这是缘分。
    又过了几天,于六爷突然有些心神不宁,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老黄已经好几天没来了,于六爷思来想去,担心他是不是出了事,想到自己腿已好的差不多,拄根竹竿就往对面山脚赶去。
    到了那村子,于六爷找人打听老黄住址,可那人说村里没有老黄这人。
    于六爷不信,觉得这人骗了自己,那个和自己喝酒聊天,救自己一命还照顾周全的老黄难道还是假的不成?
    于六爷走遍整个村子角落,挨着问完所有人,最后,于六爷没找到老黄,却听到了一个村里近来发生的邪门事。
    几天前,村里响应垦荒造田,将山脚的树木全部砍伐一空,当砍到一颗百年黄角树时,一斧下去竟喷出了鲜红的血水,着实震惊了在场的人。
    当时正是破四旧,横扫牛鬼蛇神之际,众人也不害怕,干脆找来一堆干柴铺在了黄角树周围点燃,看着熊熊火光包围黄角树,众人隐隐听到大树发出悲怆声……
    于六爷怅然若失的离开村子,充满了不解,充满了迷茫。
    老黄是谁?他在哪儿?
    于六爷坐在村口,静下心来想了想,想到老黄种种行径,再想着老黄名字,忽然间,于六爷疯一般冲向山脚,来到那颗黄角树前。
    山脚已经满目疮痍,到处都是倒下的树木,几人合抱粗的黄角树孤零零的屹立在那,树干漆黑被烧成了木炭,早已死去多时。
    于六爷老泪纵横,泣不成声,依稀间,好似看到老黄被大火烧着挣扎的模样。
    老黄死了,被人烧死了,再也喝不到自家酒了。
    于六爷心如刀绞,一个人踉踉跄跄回了草屋,一个人喝的酩酊大醉。
    从这以后,于六爷就变得寡言少语,要是喝了酒,却会唠唠叨叨说起老黄,说他采的野果味道不错,说他酒量不行。
    后来,四旧过后,于六爷似乎有些傻了,一个人神神叨叨,不断自问什么是人,又什么是妖,只是直到于六爷死去,似乎也没弄明白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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