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谁同眠
一、
大学四年我除了刻苦学习,便是在天马行空的想象中编撰自己的恐怖小说。直到一次偶然的邂逅,我认识了小意。
小意是中文系系花,我爱上她很正常,可是她竟然能看上我这个书呆子真让我惊喜。只是,她不希望别人知道我和她之间的爱情。
因为怕别人知道我们相好的事情,每次约会我们都尽量避开大家。有一次,我约她晚上去她们宿舍前的小树林。她听了,犹豫了一下,眼睛中露出一丝恐惧的神色。我就问她怎么了?她解释道,听学姐们说,那片小树林不太干净。我看她胆怯的样子,心里暗笑,我说:“那就在你们宿舍旁的水房边等我吧。”
那天晚上七点多钟我去找她。她的宿舍在学院西区最后面,离西校门很远,中间还有一条长长的林荫道。靠林荫道尽头的左边就是我说的那个小树林了。关于那座小树林不干净的传言,我也有所耳闻,只是一来我不太信那玩意儿;而来正是谈恋爱的热乎劲上,谁还叫一个流言蜚语吓住了?
那天晚上天很黑,长长的林荫道上,只有几盏路灯孤零零的站在道旁。我沿着水泥路朝前走着,突然有种异样的感觉。那种感觉来得很突兀,仿佛有一双冰冷而潮湿的眼睛在背后紧紧地盯着我。
我回过头望了望,如墨的夜色中,苍白的路灯依然矗立在哪儿,静静地泛着冷冷的光芒。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了!
我转过身,接着朝前走,可是没走几步,我就觉得真的有些不太正常了。怎么这么静啊?长长的林荫道上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丝人声,这可是通往女生宿舍的唯一通道啊!而此刻正是上晚自习的时间,这本该人来人往热闹的小路上却没有一个人!
忽然,那路灯闪了一下,又一下。“啪”的一声,灯灭了。长长的林荫道顿时黑了一大段。我的心也仿佛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我镇定了一下,在心里对自己说:“没事的,不就是灯泡坏了叫我赶上了吗。”我转身又向前走去。
“啪”得又一声,我扭头一看,那路灯竟又亮了,仿佛它读懂了我的心语一般。用瞬间的熄灭与开启震慑着我内心的平静。我立在那里,怔怔地望着它,头皮有些发麻。它又闪了一下、两下。“啪”的又灭了。黑暗中,路旁的树叶在瑟瑟的夜风中沙沙做响。除了这声音,我能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在黑暗中异常地激烈。
我转身就走,脚步加快许多。背后那种冰冷刺痛的感觉更明显了,仿佛离我越来越近,我慌得一路小跑起来。快靠近左侧的小树林时,我的眼角扫到一个人影在旁边一闪而过,我的心跳得更快,我飞奔起来。
就在前方的路灯下,我看见了一个人影。一个女生站在哪儿。她背对我来得方向,穿一身雪白的连衣裙,一头漆黑浓密的长发披到腰上,我顾不得男人的尊严和矜持,朝她跑去。
“同学、同学……”我气喘吁吁地跑到她身后,惊魂未定地叫着。
她仿佛没有听见,我又叫道:“同学、同学……”她仍然无动于衷。我急了,伸出手,拍向她的肩膀。
正在此时,她缓缓地转过头来。
一头乌黑的长发紧紧地遮住了她的脸,我看不见她的面容,但那发丛中分明有一双冰冷彻骨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我。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仿佛炸雷一般:
“你!”
我没有继续说下去,径直向后栽倒下去。在我昏过去前的一瞬间,我隐约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从我身旁飘过,飘进了路旁的小树林里。
二、
也不知我昏迷了多久,才苏醒过来。我听见耳畔传来熟悉的呼喊声:“阿健,你醒醒!”我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却看见小意正在我身边拼命摇着我的肩膀。
我长叹了一口气,用颤抖得声音说道:“吓死我了。刚才,我看见了一个女鬼,披头散发,脸全都被头发遮住了……”
正说着,女友吃吃地笑了,她斜睨着我,轻轻地说:“你不是说你从来不怕鬼吗?你还说这世上根本就没有鬼!”我望着她,一身白色连衣裙,长发散在胸前,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我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骨碌爬起来。
“好啊!原来是你在装神弄鬼吓唬我,我跟你没完!”我猜到她的笑意背后隐藏的东西,忙一把抓住她的手,想好好惩罚她。
她咯咯地笑着,躲开我呵痒的手,说:“别闹了,咱们走吧。”
我悻悻地停手,拉着她的手就走,可是她却一动不动。
我头也不回,说:“走了!”
“你走错了,是这边!”一阵冰冷的寒意从我手指上传了过来。小意的声音怎么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如此冰冷!我惊恐地缓缓转过头,却发现她正扭头,把我往小树林里带。
“小意,别再装神弄鬼了好不好!算我怕了你了,你别吓唬我了!”我喏喏地说着。
她停住了脚步,缓缓地转过头来,那张完全被乌黑的长发遮住了的脸又出现了,那种让人刺痛的寒冷从浓密的黑发之间直射出来。我仿佛感觉到了其中散发出来的死亡的气息。我大叫一声:“啊!”再一次向后倒了下去,这一次我没有再醒过来。也许,潜意识里,我生怕醒来再看见那张仿佛从午夜凶铃中走出来的脸或是我女朋友的脸,她们都让我感到毛骨悚然。
我再次苏醒是在七天以后,我在昏迷之间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我的灵魂在鬼门关前徘徊了很久,彷徨了很久,才决定回到人间。我醒过来时是在一家医院里。可奇怪的是我对自己昏迷前的一切都忘记的一干二净。我只记得那晚我去找女朋友,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昏过去了。在那个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再也记不起。也许,这未免不是一种好的选择。
我的身边坐着我的女朋友。从她憔悴的脸上,我看到了她对我的关心。我问她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她告诉我,那晚,她等我等了好久等没有出现,她打我的手机,却被告知不在服务区。打寝室的电话,室友说我早就出去了。她以为我忘了和她的约会,为此生了一宿闷气,一夜都没睡着。第二天早早就起来了,当她顺着林荫小道散步时,发现小树林里有个黑乎乎的东西趴在地上,于是壮着胆子上前一看,竟然看见是我昏倒在地上。
她找来老师,把我送到医院。大概是因为她救了我的缘故,我们俩的感情直线上升。大学毕业后没多久就结了婚。婚后,我们的生活一直很平静,我们过得很幸福,各自有了不错的工作,买了自己的房子,一切都比预想的要好。直到七天前。
那天是周末,妻子比我回家早,她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还租了几张碟。吃了饭。我们洗洗就坐在床上看碟。那天她租了两张老碟。一张是周星驰的《大内密探》,还有一张是日本的恐怖片《午夜凶铃》。
看完第一张碟都已经十点多钟了,妻子说她累了,要睡。我呢。兴致非常好,就叫她先睡,关上灯,自己在黑灯瞎火中看起了《午夜凶铃》。当我看见贞子那张披头散发的脸从井口爬出来时,我怔住了。说实话,那镜头不是让我感到害怕,而是在我心中掀起了一阵漪澜,似乎有一点熟稔的味道。
我正呆呆地坐那儿,努力思索这,想把脑子里的记忆恢复到多年以前的某一个夜晚。突然,耳畔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你走错了,是这边!”我的心颤抖起来,封闭了多年的记忆之门在那一刹间被打开了,我想起了一切。
三、
我惊恐地扭过头,望望自己的枕边人。她睡着了,刚才也许是在说梦话,或者根本不是她在说话,而是藏在我脑海中某处的一个声音。我呆呆地望着谁在身边的妻子。这么多年了,妻子变了不少,只有那一头浓密的乌黑长发从未改变,而此刻,它们正散披在她的脸上、枕边,我仿佛感觉到了那两点寒意正从发丝间向我射来。
我慌得从床上滚了下来,直接跑出家门。我在大街上走了整整一宿,那一宿,我把那晚的事情全都记起来了,连最细微的情节,一丝一毫都不差的想了起来。回忆让我恐惧,甚至是恐怖。我突然变得疑神疑鬼起来,我不知道这么多年究竟是和什么人睡在一起。我变得怀疑一切。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恐惧的煎熬,我要寻找到当年的真相。
第二天一早我就请了假,赶到南京,找到一个当年同班后来毕业后留校的同学,请他帮忙调查一下,当年关于那片树林的流言。巧的是,那个同学现在在大学图书馆工作,而与学校有关的所有档案也归档到他哪儿,由他负责编订整理。
他查阅了校档,又找到一些当事人,询问了当年为数不多的知情人之后,告诉我一个故事。
大概在二十多年前,在那片小树林里曾经死过一个女生。她是由于感情问题导致想不开,就在毕业前三天,在一棵柳树下上吊死了。据说,那个女生长得很漂亮,白白净净,一头齐腰长发。平时就喜欢穿一身白色连衣裙。她吊死当晚,穿的正是那件白色连衣裙。后来,就传说那片小树林闹鬼,总有一个穿一袭白裙,披头散发的女鬼,在那路灯下站着,引诱路过的单身男子。把他们往小树林里带。说道这里,他面带调笑,问我道:“你小子当年可是借题发挥啊,故意昏倒在中文系系花的怀里。最终,不是被你小子抱得美人归了吗!”
我苦笑着:“哪有。还有其他的资料吗?”
“好像还有一张照片。”他翻了翻手边的一个档案袋,从中间抽出一张微微泛黄的八寸照片来。那是一张班级集体照。照片上的人面都已变得模糊,让人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喏,就是这个了。”他指着中间第二排左边第四个人头对我道。陈旧的照片中,只看见一张模糊的笑脸,陌生的模糊,但是那一头乌黑的长发让我似曾相识。
同学还在一旁翻着,找寻其他的资料。我用手指抚摸着照片中的那个人头,心中有些后悔,也许自己太多心了,把这么多年以前的事情想得那么复杂,看起来自己真的是老了,变得迷信起鬼神起来了。
我苦笑了一下,翻过照片,却看见后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这是什么?”
“哦,这都是照片中那些人的名字。每个人相片上的位置对应着各自的名字。”
“为什么字体好像都不一样?”我感到很好奇。
“我问了他们当年的班主任,说是每个人的名字,都是相片上的人自己写的。说是给母校留作纪念,这样比较有意义。”
我无意识的将手指从一个个名字下面划过,突然几个有些熟稔的字停在指尖下。
“柳小意、柳小意!“我翻过照片的正面,按顺序数着,这个名字的主人,正是当年在小树林里上吊的那个长发女生!
我在心里嘀咕着:“怎么她叫小意!”翻过照片,又多看了几眼那个名字。突然我的头皮一凛,我知道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几个字有些熟稔了。照片上那个“意”字,中间的日字写得非常潦草,只是用一个竖的笔画所代替,而我妻子写她的名字时,也是这样的。我一下子陷入了惊恐中。仿佛有一只熟悉的手,从冰冷的井口伸了出来,把我往里面拽一般。
我精神恍惚地离开了学校,独自一个人在街上走着。漫无目的,脑子里乱成一片。我真的不敢再想下去,但是,与我同床共枕二十多年的究竟是谁啊?
“咔吱”一声尖利的刹车声,把我恐惧中拽了出来。货车司机把头伸出车窗,恶狠狠地骂着,我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径直从马路上穿了过去。就这样恍惚之间离开了那座曾经熟悉的城市,回到了家中。
四、
对于我那晚的突然消失,妻子什么也没有问。她只是在我回家的那晚做了一桌我喜欢吃的菜,斟上一杯我爱喝的酒。望着眼前这个人,这个熟悉的地方。我的大脑突然之间,天崩地裂。这个还是那个曾经给了我无尽的幸福感的地方,只是它真的还是我的家吗?面前这个熟稔的笑脸背后究竟掩藏着什么?是不是在某一个月圆之夜,她会像《聊斋》中的画皮一样,一把撕下这张巧目倩兮的面孔,露出最狰狞的本质。
我不敢想下去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真到了那一步,我会怎么面对。
我端起酒杯,呆怔了良久,重重地放到桌上!
“小意……”我的嘴里苦涩的味道泛滥成灾。
“我们……我们离婚吧!”我挣扎着说出这句话,内心却惶恐的等待着,也许回答我的就是死神的微笑。
小意的确笑了,她的笑容还和以前那样迷人。
“为什么?”
我无法回答,只能用缄默对抗内心的恐惧。
她见我不说话,起身,进了房。良久,她走出来,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本子。静静地放到我的面前。
那是一个陈旧的日记本,黑色的皮革封面上满是岁月留下的划痕,伤痕累累,仿佛褪色的记忆。
“打开看看吧!”小意仍然不紧不慢地说到。
我迟疑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定,反正都是要面对的。那怕一切都如最坏的想象一般,我也只能选择面对了。我颤抖着伸出手,打开日记本。
扉页上写着:
亲爱的小意:
这是我的认识你之后每一天的心情记录,你愿意让我把自己的心双手捧到你的面前吗?
永远爱你健
一九九九年三月二十一日
那字迹熟悉的宛如自己的影子。是我写的,我怎么记不起了。在我骄傲的青春岁月里,我曾经用这种语言表白过吗?我仿佛真的失忆了。
日记确实是我写的,那是在我认识小意之后的第一晚,我开始在这上面记录下自己的心情故事。日记的第一页这样写着
一九九九年三月二十一日农历二月初四星期日晴
今天,中文系邀请我去阶梯教室做一个讲座,内容是关于写作的。真没想到,我那些天马行空的想象变成铅字之后,竟然在人才济济的南大中文系引起这么大的反响。一切果然如《新芽》杂志社的成编辑所说,只要我的小说发表问世,注定会如一石激水。
来邀请我的是中文系的校花,她叫徐小意。我曾经在校报和多家杂志上读到过她的文章。她的文字如同她一样,清新隽丽。我想我爱上她了。这也许就是传说中的一件钟情吧。
我决定从今天起,把自己想她的每一个夜晚记录下来,直到有一天可以把它奉献给小意。
真的是我的日记,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难道这是梦中,还是小意的魔法变出来的?
一九九九年五月二十六日农历四月十二星期三阴
今天,我是我认识小意的六十七天。我也终于成了她的男朋友,这真让我惊喜。只是,小意不希望我们之间的事情让别人知道。她希望我们表面上仍然和以前一样,等到毕业以后,走上社会再公开我们的关系。
我听她的。我愿意一切都听她。我约了她晚上在女生宿舍旁的小树林见面,哪里人少。可是她却犹豫了。我问她,她解释说听学姐们说,那片小树林不太干净,平时天一黑,基本上没人往那跑。我看她胆怯的样子,心里暗笑,我说:“没事,都是些吓唬小女生的校园鬼故事,你也信。”
看见我毫不在意的样子,她却变得犹豫起来。我笑着说:“我可是在写恐怖小说的,如果真的有个女鬼出现那就再好不过了,这就是上天恩赐给我的灵感,我的小说就可以更精彩了!”
小意眼中闪过一丝恐惧的光,她轻声说到:“难道你不害怕吗?既然大家都这么说,也许那个地方就真的很邪门啊”
我非常惊讶,没想到她会有这种想法。我考虑了会儿,说:“那就在你们宿舍旁的水房边等我吧。”
五、
日记就在这一页结束了。但是故事没有结束,真相却是——
小意拉着我的手,告诉了我,那晚我并没有去她那儿,而她的确是在第二天早上,在小树林中发现了我。当时,我躺在林中泥地上,昏死了过去。在医院的日子里,医生告诉她关于我的诊断结果:那段时间,我可能是因为整天构思恐怖小说的缘故,下意识的把:和小意告诉我的那个传说和自己的恐怖小说结合到一起,在自己的脑子里编出了这么一个恐怖的故事。结果,我陷入到自己编织的恐怖中,却无力自拔。其实,那天晚上,整整一夜,我都是一个人呆在小树林中冥思苦想渡过的。我徘徊在黑暗恐怖的小树林中的身影还惊吓了好几个下晚自习路过的女生。后来,医生告诉小意,我有轻度抑郁的症状,以后尽量减少刺激,所以小意一直对我隐瞒了事情的真相。直到今天,一切真相才水落石出。也许,这个结局才是我最想看到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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