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里的少年
程小吉刚跨进校门,就听到了上课铃声。传达室的大叔一脸微笑地看着他,小吉,又迟到啦!
刚进八初春的季节,空气里却弥漫着专属于夏天的慵懒与闷热的因子。程小吉懊恼地嘟嚷一声,不顾大汗淋漓,往教室奔去。从后门溜进去的时候,他低下了头准备一如既往地迎接老师的责备。可是,这次,教室里很安静。
程小吉抬起头,发现全班的目光都集中在讲台上。老师身旁站着一个娇小的女生。身着天蓝色的简单连衣裙,柔软的刘海儿蓬松在额头上。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温婉尔雅。
“我们班一直是一个非常友爱的集体!所以,以后大家都要热心地帮助新同学。颜姝,你就坐到那边那个位子上。”老师指着靠窗的第二排。
“喂!程小吉,还愣在门口干吗,赶紧坐好准备上课,你今天又迟到了!”又是没能躲过全班的一番瞩目与哄笑,程小吉无所谓地晾一眼,缓缓走到座位上。
昨晚,为了那个小药瓶找了一夜,结果很绝望。下午放学到家的时候,发现茶几下的杯子仅剩了一个,开水瓶也少了几个,卧室里的穿衣镜上挂着一道长长的裂痕,被胶布粘得丑陋……程青河的脸上有肆虐的抓痕,苏元芳的右侧脸颊也是一片淤青。又是一场血战吧!程小吉怔了一会儿突然奔到自己卧室的床下,才发现他的小药瓶没有了。
混蛋!难道把那些摔碎的垃圾连同我的药瓶一起扔掉吗?!
程小吉用一夜时间将房间翻个底朝天。天微微亮的时候,电梯还没有开,他从九楼楼梯直奔楼下,去翻小区的垃圾箱。可是,依然没有找到。
他的计划又失败了!
他连续跑了六七家医院才攒了14片安眠药,两片,就差今天的两片了。凑足16片,他就自由了。以后再也不用看到那对狗男女每隔两天就上演一次的世界大战,所有肮脏龌龊的词语毫不羞耻地进溅出来,像冰凉的子弹一样扫射到对方的身上。这就是曾经的爱人吗,他们怎么不直接拿把菜刀互砍呢?直接割上对方的喉咙,他们就可以看到绝美的红色喷泉。可惜,他们都是懦夫1既然恨不能对方死却怎么都不彻底一点,那样自己也就清净了,不用因为身为两个暴徒的儿子而羞耻……程小吉愤恨地想。搭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程小吉!程小吉!”中年妇女尖锐的嗓音充斥了整个教室,见程小吉依然坐在座位上低着头,女老师顿时觉得尊严大受践踏,正作势冲过来揪起这个差生的耳朵。
“程小吉,老师叫你。”前座悄悄转过来的一个脑袋打断了程小吉的胡思乱想。程小吉愣了一下,抬头对上这个转学生柔和的目光。心“咯噔”一声,他缓缓站起身,只是想看清这个女孩子而已。老师见他已经站了起来,也就稍微止住愤怒之情。她把两手搭在胸前,做出一副倨傲的姿态。
“程小吉!你怎么不交英语作业?你不知道高二是关键期吗,你现在不抓紧学习还指望怎么考大学?!”
“作业?”程小吉不屑地笑了。作业早被那个叫苏元芳的疯女人撕成千万片了,他只是淡淡地说:“我不考大学。不劳老师费心。”
对于这种不思进取的学生还真是不能给他丝毫面子啊!女老师冷笑道:“你考不考无所谓,可别拖全班的后腿!”
拖后腿?哼!所有人都抱怨他拖后腿,那对狗男女每次吵架都说是因为他拖后腿才导致了他们如今的婚姻,现在,自己竟然也拖起全班的后腿了。
“很快你们就会清净的,所有人都会清净的,我不会拖任何人的后腿!”都是那两个人弄丢了他的小药瓶,都是他们!如果没丢的话,明天,明天你们所有人就可以再也不用看到我了。我再也不用活在这个肮脏的世界上看你们麻木无耻的每一个人!
下午放学,程小吉认真地收拾好书包的时候,教室里的人都走光了。他走到教室后面的黑板报下,从班级集体照上找到自己,然后拿出小刀一点一点地将那个模糊的头像挖掉。现在,这里没有他的任何痕迹了。
身后传来一阵窸窣声,一只柔软的手颤抖地抓住了他的胳膊。
“程小吉,不能死,不要去死!”
冰冻的心,突然像是被一股热流融化开了一道裂缝。坚硬的冰块在初春的溪流里开裂出清脆动听的声音。这才是春天吧。那么缓那么缓,却似乎刹那间消融了整个严寒。没有人懂自己,没有人理解自己。可现在。却突然有个人懂了你的心思。尽管是个陌生人,她却是在代表这个世界挽留你。
“你?你怎么知道我要…一”程小吉看着这个课上帮了他的女孩子。她,是叫颜姝吧。
“我,我就是知道!”面前的女孩只是重重地强调。她不想多解释什么。她只是知道他们是一类人,自尊心都脆弱得可怜。她不想告诉程小吉他们举家搬来幸福小区的第二天就听说了楼下那对程氏夫妻是小区公认的“模范”,隔三差五就要大打一番,只是可怜了那个叫小吉的16岁儿子。
今早下楼的时候,颜姝第一次看见那个叫程小吉的男生正在垃圾箱里气急败坏地找东西。她本想走过去邀他一起上学,只是想了想,最后没有叫他。没想到他们竟然在一个班。傍晚的马路上十分拥堵。刚下班的公司职员、从菜市场回来的老奶奶、去幼儿园接孩子的妈妈、停停靠靠的公交……两个少年站在喧嚣的大街上一时沉默起来。
“你先回家吧!我,还有点事。”程小吉看着远处天空里渐渐隐下去的夕阳,思考着是否再去医院重新收集安眠药。
“你去哪里?我跟你一起去!”颜姝似乎是打定了主意要断了程小吉的自杀之心。
于是,两个不想回家的少年穿梭在拥挤的人群里没有方向。两人游荡到了护城河边,各自沉默着坐在岸堤上,看着夜晚一点点降临。花季年龄本不该有的沧桑抚上各自的脸庞,天黑了,黑到快要看不清楚彼此了。还是要回家去的,尽管那是人间地狱,可是他们无处可去。也许,他们注定是要活在地狱里的吧。
程小吉刚走进家门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酸臭,一摊一摊的呕吐物黏在地板上、沙发上以及那个已经醉成烂泥的男人身上。程青河正睡在地板中间,鼾声如雷。程小吉嫌恶地皱皱眉,跨过这个中年男人臃肿的身体,走进自己的卧室,关门上锁。苏元芳正在厨房里忙碌,听见关门声就嚷道:“小吉!把你爸爸扶起来然后打扫一下!”
程小吉将耳机里的音量调到最大。大到他希望整个世界都会被叫嚣的音乐所淹没。耳朵震颤的疼,可是更疼的是胸口,是心里。
“程小吉!你聋了吗?快给我滚出来!”见儿子没有反应。苏元芳开始踹门。盯着那岌岌可危的单薄房门,程小吉依然没有动,他只是站在窗边看着黑暗完全吞噬了这个城市。霓虹灯也是虚弱单薄的吧,再闪再亮也有它照不到的黑暗角落。
苏元芳开门冲进来的时候,程小吉还待在窗边,耳边呼啸而过的巴掌声让他轰然耳鸣。还是躲不过的吧!颜姝,即使老师不动手还是有人会这样做的,自己终究是逃不过的啊。在汹涌的拳脚相加里,他耳边又出现了今天下午的那句话“程小吉,不能死,不要去死”,他只是狠狠地闭上眼蜷缩起身子。程小吉,那就再活下去试试,再活一下试试吧。
班长吴谦喜欢转学生颜姝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有一个人不知道,就是程小吉。
所以,当程小吉首次撞见颜姝和吴谦并肩走在校园里,并且多次在食堂看见他们两个一起吃饭的时候,他怔住了。
课下,他没有像往常一样趴在桌上埋头大睡,而是竖起耳朵假寐。同桌和几个女生总是习惯在课下聚在一起八卦。这次,他从她们的对话里听到了颜姝的名字。可是她们的对话却时高时低还不时夹杂着各种尖叫与笑声。他烦躁地抬起头,冲着同桌问一句:“那个,颜姝怎么了?”几个女生看见这个平B寡言的男生难得的对她们的话题感兴趣,不禁沾沾自喜,把她们听说的添油加醋一番一股脑儿告诉了程小吉。
“他们俩在一起所有人都知道啊,这次班上调位置还是班长专门去班主任那里申请和颜姝做同桌,表面上说是帮助新同学,其实背地里谁不知道啊。那个颜姝看着平时默默无闻的,原来啊也是很不简单呢,你看他们那股亲热劲儿……”
程小吉顺着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望过去,和自己隔了大半个教室的距离,吴谦正在给颜姝讲题目,两个人脸上都有掩饰不住的笑容。原来,他们在一起了啊。程小吉觉得有些东西突然地变了。他冷笑一声,随即重新趴下,眼泪浸到了衣袖里,悄无声息。原来,没有人愿意陪自己一起难过的。
她是那么明媚的女孩子,本该属于他们那群人的。是自己自欺欺人地以为找到了同类,以为可以一起惺惺相惜地敌视反抗这个世界。
原来,一直是自己误会了而已。
程小吉抓起书包在老师踏进教室的瞬间冲了出去。只剩下老师站在门口对这个无药可救的少年摇摇头。
幸福小区。他第一次主动地乘上电梯,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以前他总是爬楼梯,不管是下楼扔垃圾买东西还是上下学。他都是从九楼步行到一楼。颜姝曾经问他原因,他没有回答。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重提那段屈辱黑暗的童年。每次父母一吵架就会把他一个人关在小黑屋子里。甚至是整晚整晚的,就他一个人,任他怎么敲门他们都不应。甚至他们吵完架累了去睡了都会忘记把他放出来。
一个人待在密闭空间里的感觉让他恐惧,单是想想就觉得害怕。
可是现在,程小吉却主动走进了电梯,到顶楼有十五层,如果爬起来是不是太漫长了。他已经迫不及待了。什么生活什么幸福都是没用的东西。自己努力坚持的后果就是连自己喜欢的以为可以并肩作战的那个人并不属于黑暗。不是他的同类。只是对他给予施舍与怜悯,而自己却奉为救命稻草。
程小吉去过顶楼很多次,他知道从哪个位置跳下去会刚好降落到没有人的草坪。看吧,连死都想得那么周到,你们怎么都认为我是拖累呢?
可是,以后住在这个小区里的人~定会不得安生吧。特别是你们——程青河与苏元芳。邻居该怎么谈论你们呢,我再也不是你们离不了婚的累赘了。而颜姝,你一定有着幸福的家庭快乐的童年,原来我们俩根本不是一路人呢,希望你快乐吧,没有我的世界所有人都快乐吧…
随着电梯门的关闭,程小吉陷在一片银黑色的混沌空间里。快了,要到十五楼了。老早的时候他怎么就没有用这个直截了当去死的方式呢。原来自己也是懦夫吧。程小吉的头上有细密的汗渗出来,接着是背上、身上,突然莫名其妙地发热。似乎有一股隐秘而又不容拒绝的力量在他背后出现,要将他拉到电梯里。程小吉拼命地挣扎,手指紧扣着电梯的金属墙壁往外挣脱,可是,没用,墙壁太滑了,手指抓不住……
“啊!”“砰!”两声巨响。电梯剧烈地晃了晃随即安静下来。程小吉的头重重地撞在电梯上,他晕了过去。
又到了傍晚时间。电梯里挤满了人。程小吉昏昏沉沉地醒来。却发现他还在电梯里。不!是在电梯墙壁上。
“啊,救命!救命1”他拼命叫喊,可是没有人回头,所有人都背对着他没有作出任何反应。
“你们都看不见我吗?都听不见吗々喂!救命!”程小吉努力地想要伸手踢腿做出一些动静,可是他动不了。
电梯来来回回很多趟,直到深夜,没有乘客了。只剩下他自己,以及无边的恐惧与绝望。他怎么出去,怎么回家,怎么上学……环顾这个狭小的空间,他没有发现任何异样,没有妖怪。可是是什么力量将他吸到了电梯里面昵。暗物质?电梯黑洞?
程小吉试着和电梯对话,“喂!是你把我吸进来的吗?你到底想干什么?喂,回答,回答……”
突然,一股冷冷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电梯,“我一直在等待一个电梯灵魂的接班人,现在你终于来了。我也终于解脱了,哈哈哈哈……”
见这个声音似乎正在慢慢地隐下去,程小吉急忙问道:“什么意思?接班人?喂!解释清楚!”
“连自己都放弃的人,是不配拥有支配人类身体的权利的。你只会困在你的恐惧里,不得解脱,永远永远…”程小吉还没有彻底明白这些话,那股声音已经全部消失了,任他怎么吼叫挣扎,都得不到应答。
程小吉在看清自己的样子之后才彻底的心灰意冷。那天,十三楼的一个住户搬家,将很多家具都堆在电梯里,男户主自己搬一个长方形的穿衣镜走进电梯。那是程小吉第一次从镜子里看见自己。什么都没有。只是光滑的银黑色金属墙壁。
原来,没有人可以看见自己。程小吉从那天起放弃了挣扎与呼喊。他只是突然想冷静下来看一看这个没有了他的世界。
程青河与苏元芳的争吵被一通电话打断了。当时他们俩正沉浸在厮打里不可自拔。电话里程小吉的班主任说,程小吉两三天都没有来上课了。这时,他们才意识到他们的儿子确实有两三天没有回家了。
于是他们俩急匆匆地赶出家门去找儿子。程小吉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程青河的脸上依然密布着渗出血的抓痕,而苏元芳则头发凌乱,两眼乌黑。这个样子就要出门吗?程小吉望着狼狈不堪的父母,依然觉得不可抑制的愤怒与羞耻。
“你说小吉去了哪儿?”
“一定是逃课去打游戏了,找到他我一定不饶他!”
“又要打他?他可是你亲生儿子啊程青河,你除了打他你还会不会当一个爸爸!你这个教育法儿子不学坏才怪!”
“你还说我。你不是一样,你又干了些什么!”
电梯里又进来一些人,这夫妻俩才悻悻地闭嘴。只是他们都望了一眼这对不堪的夫妻连招呼都没打就背过身去。
程小吉轻蔑地看着这狼狈的两个人,事隔三天你们才发觉吗?你们真是称职的好父母!
幸福小区的这栋居民楼的电梯,运送了一批又一批的乘客。却没有人留意电梯的问题,更没有人知道,有一个少年就在电梯里注视着他们,一天又一天。
曾经惧怕的东西,现在却像家一样一直住在里面。也许,这和死去是一样的吧。程小吉有了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去回想他这十六年的人生。
程青河和苏元芳在结婚两年后才彻底明白,对方并不是自己想要一辈子过下去的人。苏元芳恨程青河一事无成,程青河则因为娶了一河东狮而后悔不迭。本来是一纸离婚协议就可以解决的事,可是苏元芳却突然发觉自己已经怀孕。程青河似乎顿时又从婚姻里找到了希望,死缠烂打着要妻子给程家留个后。他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希望儿子可以长成一个雄心勃勃的男人,一雪他这辈子郁郁不得志的耻辱。
只不过。儿子很平庸,甚至内向而又自闭。还时不时以一种愤恨的眼神看着别人,丝毫不讨喜。
于是。争吵与动粗成为生活的调味剂。夫妻俩乐衷于此,并不觉得悲惨。悲惨的只是程小吉。如果有权利决定是否来到这个世上那该多好。
在程小吉自怨自艾的时候,他看到了颜姝和她的妈妈。
他先看到的是一个旧旧的轮椅,上面坐着一个委靡呆滞的女人。剪着参差不齐的短发,头歪在一侧,嘴角有口水流下来。然后他就看到了推轮椅的那个女孩,颜蛛。
颜姝侧着身子用毛巾轻轻地擦着女人的嘴角,同她温柔地讲话:“妈妈,这几天天气特别的好,外面的花都开了。我们现在就一起去晒太阳。”微笑的脸上没有一丝的阴霾。
电梯到达一楼的时候,颜姝迎面撞上进来的两个人。程小吉看到颜姝的背在微微地颤抖。面前是一个英俊的男人,怀里搂着一个妖娆的卷发女人,两人都是三十七八岁的年纪。程小吉再次听到了颜姝的声音。
“爸爸。阿姨。”颜姝眯着眼睛微笑地望着那两个人说。
程小吉看着推着轮椅离去的颜姝,一时摸不清状况。
电梯里,那个妖娆的女人腻在男人怀里问:“刚才是你那个女儿吧?”
“嗯。”
“还蛮乖的嘛!只不过你老婆一”
“过几天我打算把她送到乡下去,只是颜姝有点不同意,她平常那么听话,我实在是有些不忍心。”
“每天面对一个植物人也确实…-她出车祸有四年了吧……”
一直以为自己才是全世界最不幸的人,以为只有自己孤独地活在黑暗里,甚至想要去死都得不到成全。可是,颜姝她·她是怎么做到的呢,每天微笑地对待这个世界,对待冷酷的父亲与呆滞的母亲。她知道自己说那样的话是想去死,她一定也有无数次想要这样做吧,她一定和自己一样刻骨地绝望与痛恨过吧?
只有做出一副很乖的样子才能拼命地留住妈妈吗'
颜姝-
程家儿子消失的消息,很快就沸腾了整个小区。程小吉每天在电梯里听着形形色色的议论。
“真是什么样的父母就养出什么样的儿子啊!小小年纪就离家出走。”
“也怪不得孩子,有那样的爹妈。要谁谁也受不了,别说是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了。不过这出走了还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不知道那夫妻俩还吵不吵了以后……”
“哈哈,还吵?儿子都没了不疯了才怪!”
没有人真正地同情那夫妻俩,也没有人主动提出说要帮他们找一找。
原来,你们俩的人缘还真的是差啊,原来你们两个真的是什么都没有啊……
一个月过去了。程小吉突然非常迫切地想要从电梯里走出来。他发现这个世界原来需要他。颜姝的妈妈被送到了乡下的外婆家,颜姝每天早上上学的时候总会一个人蹲在电梯的一角哭泣。而他竟然安慰不了她,他甚至不能像当初颜姝劝自己不要去死一样安慰她要好好地活下去。他痛恨地咒骂。颜姝的朋友呢,她那个狗屁男朋友呢,为什么在她最需要的时候身边却一个人都没有。
而苏元芳,她要疯了。看见人就问程小吉的下落,就像祥林嫂一样被失去儿子的痛楚击垮了。程青河守在妻子的身旁,沉默无语。他们每天出去满大街地张贴寻人启事。被撕掉,又贴上。像曾经他们的争吵一样执著地坚持。
他们已经不再吵架了。似平常的夫妻相互扶持甚至更加的相濡以沫。他们难得地找到了生活里的同一个奔头,那就是找到小吉,然后一家三口好好地过日子。
程小吉在电梯里看到顿时苍老了的父母,那对当初他恨不能他们互相杀掉对方的狗男女,突然抑制不住地流下泪来。
爸,妈。我一直就在你们身边啊。
可是,程小吉的身体被结结实实地束缚在电梯里。他挣脱不出来。
以为自己最悲惨,所以想死掉,想让全世界痛苦,想成为程青河和苏元芳一辈子的梦魇。
最后却发现,他报复不了这个世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的人痛苦,却无能为力。
不过,这也算是幸运的吧。如果死了,就什么也看不到了,那个叫做程小吉的少年就永远地活在恨意里不得解脱。而现在他至少可以看见,这个世界的很多角落生活着有比他还不幸却依然坚强的人,有终于悔改想要真正关心他的人……
程小吉想,虽然自己没有在你们身边,可是这些都是你们所给予的幸福吧。
看着爱的人痛苦绝望然后在漫长的时光治愈里一点一点地好起来。这个叫程小吉的少年突然觉得住在电梯里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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