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景象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在远离土地的深海之上,一艘游艇安静的停在海中,如果没有拴着长钢绳的船锚起作用,恐怕这艘船也会随着风浪远去。
甲板上的痛哭声,嘶吼声,接连不断的响着。
天空中不时有海鸥飞翔而过,但它们却都没有多看游艇一眼,而是在靠近游艇时飞快的疾驰远去,仿佛是不忍看见船上的场景。
“靠你咧,饿刚才气(去)瞧了瞧,桶里镶嵌得有几块画着符咒滴铜板,饿看不懂上面滴具体内容,但能看出来一点,符咒确实四(是)跟地气有关。”胖叔站在我身边,凑着我耳朵低声说道:“魂魄应该四(是)被符咒困住咧,饿们只要弄掉符咒,应该就抹油四(没有事儿)咧。”
“直接把那符咒弄下来不就好了?”我打算找一些比较简单的方法解决这事,但胖叔的回答没给我投机取巧的机会,他说,符咒如果被随便的动了,或是强行从桶上弄下来,估计得有一些副作用。
至于副作用是什么他也没想出来,只是漫不经心的说了句“当初那老和尚给海老爷子指点迷津,社(说)了要让你气(去)搬山,那就必然有他滴道理,反正都走到现在这一步咧,哪怕麻烦你也得用搬山移气镇去解决,小心为上嘛。”
等了好一会儿,海东青跟海老爷子的情绪才缓缓恢复了过来。
“我需要做法把叔叔阿姨的魂魄放出来,这桶里的符咒困住他们了,要想送他们去投胎,那就必然得破除这些东西。”我走到了海东青他们身前,说道。
海东青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点点头:“木头,这事儿靠你了。”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急忙问我。
“我能跟我爸妈说几句话吗?!”
我看着满眼血丝的海东青,苦笑着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胖叔见海东青的脸上有难掩的失望,他便帮我解释了一句:“横死滴魂魄怨气太重,饿们超度不了,更包社(不要说)交流咧,只能借搬山移气镇滴作用,顺势把魂魄送入地府,投胎之后怨气自然消除,如果让他们留在阳间,对于他们对于你们都不好。”
海东青的身子微微颤抖个不停,跪在原地没有动弹,半响后才笑了笑:“木头,那么就麻烦你了,好好送我爸妈一程。”
“你跟海老爷子去边儿上休息一会儿,接下来的交给我就好。”
随后,我又让三虎从船舱里搬了一个小桌子出来,拿出三个早已备好的水杯,装上一些带来的糯米,放在了桌上。
左边跟右边的水杯被我插上了白色的蜡烛,而中间的水杯则被我插上了一株点燃的贡香,香雾弥漫之间,两根蜡烛的火光似也闪烁个不停,气氛霎时就压抑了下来。
胖叔带着海东青还有老爷子站在了甲板的边上,三虎也跟了过去,都在我的吩咐下与我拉开了距离。
见一切就绪,我将桌子上的毛笔拿起,蘸了蘸磨好的朱砂,一瘸一拐的向着那两个大桶走了过去,步伐忽进忽退,动作也很是奇怪,外行人一般都看不懂。
“天苍苍地苍苍”我的手高高举了起来,在半空中用蘸了朱砂的毛笔虚画着,嘴里高声唱着带有曲调的词儿:“喜神在上福气必昌喜神不在鬼祟入堂啊”
现在我所走的步伐名叫禹步,按照普通的解释,这种步伐源自于道家,是祷神请福常用的一种步伐动作之一,相传这是大禹所创,故称其为禹步。
(注释:禹(yu第三声),姓姒(si第四声),名文命,字密,史称其为大禹,或是帝禹,为夏后氏首领,是夏朝的第一任君王,在古代经典传说中,皆有他的记载,例如史料记载的《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涂山之会》,《九鼎》等。)
实际上这种东西源自于西南的巫祝一流,道家只是后来承袭此术而已,并不是最初继承禹步的流派。
禹步的动作与大多法事里的步伐不太一样,禹步就很像是瘸子走路的动作,一进一退,必须踩着固定的步子。
而这种步伐也有很多种流派,像是易家所传的禹步,就与其他的禹步不一样。
右脚抬起,左脚连连往前三步,随后又退两步,放下右脚,在原地转半个身子,又重复着先前的动作。
不光如此,还得在不同的法事里配合不同的动作,否则这种步伐就不会给施术者带来应有的效果。
至于这效果是什么,那就得看施术者在做什么法事了。
如现在的情景。
我做的是搬山移气镇必须用到的步骤,禹步此时的作用,就是帮我稳住两个桶里的艮气,或是说,地气。
“天地玄黄,万物成方,气存厚土,镇之邪郎。(邪郎,冤孽阴魂的另外一种称呼,常用来称呼阴魂,或是被冲身的人,是湘西一脉特有的词)”
我拿着蘸了朱砂的毛笔走到桶前,蹲下身子,围着这两个桶画起了符咒。
就像是要弄一层包围圈一样,在甲板上,符咒成一个接一个的长条状,围绕着水桶展开。
这些符咒的复杂程度不亚于我大学时所学的高数,每一个符咒的中心处都有一堆咒词需要写出来,事前我仔细数过,一个符咒所要画出的咒词,字数估计不下于三百字。
如果不是符咒画得大了点,再加上我控制着红字的大小,恐怕这符咒还真容不下三百个字。
大概过了半个多快一个小时的样子,我才停下画符的动作,站起身走到桌子前,把喜神锣拿了起来不断敲打着。
“喜神灵,您细听,弟子句句说分明。”
“锵!锵!锵!”“说的是,邪郎为善苦中叹。”
“锵!锵!锵!”“说的是,邪郎如人心有心啊~~~”
我反反复复的唱了几遍这些咒词,见时机差不多了,才停住了唱咒。
在话音落下的时候,我重重的敲了一下手中的喜神锣,在震耳无比的锣声中,我哑着嗓子继续唱了起来,
“地有阴阳,二者共存。”
“阴不压阳,阳不压阴。”
“衡为正道,阴阳互补。”
“入极必反,气过压魂。”
“锵!锵!锵!!”
伴随着锣声落下,我急匆匆的跑到了桌边,将稳稳插在水杯中的贡香拔了出来,一边手舞足蹈的唱着咒词,一边踏着禹步,走到了两个水桶的边上。
抬起手举起贡香,我一下接着一下的往桶上抽打着,火星霎时四溅。
“气不改三,阳人可安,顺天顺道,万事自然。”
念叨完最后的这一句咒词,我猛的将手里的贡香抛上了天空,嘶声大喝道。
“开!!”
“咻!!”
喜哨声响,大功告成。
镶嵌在桶中的艮符板霎时炸成了碎末,那一下子发出的爆炸声,连胖叔和海东青他们都被吓了一哆嗦,看着铜板莫名其妙的炸成了这样,三虎也愣住了。
“高高人啊!”在三虎的惊呼声响起时,甲板上忽然刮起了一阵阴风,风力强劲得让人咋舌。
站在甲板上的我们都能感觉到身子在被风吹得不住的晃悠,要不是我们的体重占据了优势,外加上我们还能抓住船体的某些部分,估计那风真能把我们给吹上天。
“魂魄出来了。”我忍不住眯起了眼,咬着牙看着面前的两个水桶,只见一缕缕肉眼看见的绿色雾气在往外蔓延着,随风扶摇而上,缓缓飞到了天空之中。
“鸟人!你爸妈要走了!快!要说什么赶紧说!!”我大吼道。
搬山移气镇,其中有两套唱词,分别应对的是两种不同的状况。
一是搬山救魂词,二则是搬山镇孽词。
我现在所用的就是第一套唱词,除开能移动压住魂魄的地气之外,我还能顺势送魂魄进入地府轮回,可以说是一举两得。
海东青呆呆的看着天空,海老爷子也是如此,眼里满是老泪。
他们谁都没有出声,都在安安静静的看着这一幕,看着亲人无声离去的这一幕。
就在那些雾气开始消散风也即将停歇的时候,海东青忽然捂住了脸,嘶哑的大吼了起来。
“爸!妈!你们安心的走!小青儿一切都好!!你们不用担心我!!”
“现在我长大了!能照顾爷爷了!你们放心!放心啊!”海东青吼完这一句便沉默了下去,只是捂住脸哭着,但却不发一声。
等那些雾气彻底消散之后,在风平浪静的甲板上,海东青咚的一声坐在了地上,把藏在心里却先前没有喊出来的话说了出来。
“爸妈小青儿舍不得你们你们别丢下我别丢下我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