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底下有鬼。当晚上熄灯后,它们就会从底下爬出来。
第一次听到这个的时候,小红的年龄是九岁。距离那场百年一遇的大洪灾还有两年时间。
那天她捧着饭碗在大树下听村子中的老人讲故事。那时候是黄昏,天色很灰沉,象老人临死时候阴霾的脸色,似乎天空中有很多黑色的蝙蝠在飞舞,象一只一只游荡的亡魂。
那个满脸皱纹的老奶奶望着小红,布满皱纹,脸上长有很多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斑点,深深瘪下去的嘴巴一张一合,牙齿差不多全部跌落,只剩下几只长长的黄色的牙齿。她说:“家家户户的床底下都是藏着一只死人的。晚上熄灯后,他们就会从床底下面爬出来,抓小孩吃。我记得我刚刚嫁到这个村子的时候,某天深夜醒来的时候,就是听到床底下传来一种咯咯的声音。那种声音和我们平时吃炒黄豆的声音一模一样,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晚上一些鬼出來,藏在床底下吃生人的骨头呢。哎呀呀,那次真的是把我吓得一夜每睡好。”
小红吓得浑身颤抖地跑回家。因为走得太快,不小心摔倒了。那只印着蓝色小花的大瓷碗啪地一声摔倒在地上,碎成了好几片。小红吓得哭了起来。在那个年代,一只碗是非常珍贵的。而且,村子中的老人也总是说,打破了碗,家中会有人死去的。她现在却打破了饭碗。
她不敢回家,在村子中游荡着,一直游荡到夜晚完全降临,妈妈站在家门口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她才惴惴不安地慢吞吞地回家。奇怪的是,家里的人并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没有捧着饭碗回来。家中压抑的氛围似乎又浓重了一些。大厅的灯泡散发着淡淡的很虚弱的黄色光线,夜风吹拂进屋子的时候,头顶上的那个灯泡以及那条青色的扭缠在一起的电线就会不停地晃动,晃动,灯泡的光线也随着晃动起来,这个时候,整个屋子的所有一切好像都会摇晃起来,变得不真实。每到这个时候,小红就会感觉到非常害怕。因为似乎在哪个夜晚里,当灯泡和长长的电线被风吹的摇晃起来的时候,小红看到昏黄的屋子里面突然像是多出了好几个人似的。她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在光和影的摇晃中,她的确是看到了好些眼眶很深很黑的人。好像都是老人,有男的也有女的,但是都穿着那种烟丝色的布衣服。小红很奇怪为什么后来她想不起那些人是穿什么颜色的裤子。那时候看到那些人下身好像有些模糊,就像他们的下身是透明似的,朦朦胧胧地和屋子的昏黄阴暗重叠在一起。
小红把她所看到的告诉了大她三岁的哥哥听。但是,哥哥当时很愤怒地责骂了她,说她小小年纪就喜欢说谎。
可是,现在哥哥却没有多余的气力责骂她了。因为,哥哥已经病了一个多月了。今晚,似乎哥哥的病情又加重了。因为家人连她摔烂了一只碗都没有发觉。妈妈的脸色这么凝重,不安。爸爸则是在大厅里走过来走过去,有时会狠狠地踢一脚墙根,有时候会自言自语地骂着一些粗口。白发苍苍的奶奶则是拄着拐杖颤抖着对着一盏油灯念着什么。
小红对爸爸说:“爸,我想去看看大哥。”
父亲狠狠地骂了几句,然后说:“滚回去睡你的觉吧。”
小红感到很害怕。所以,她赶忙从大厅里的木桌子上端起一盏油灯,赶忙回到自己的房间。
在哥哥还没有得那个怪病地时候。小红和哥哥是住同一个房间地。哥哥地床就在她地床不远。小红很害怕一个人睡。所以她常常会蜷缩在床上问哥哥一些毫无意义地问题。她只是想通过听到哥哥地回答而确定哥哥在身边因此不用那么害怕。可是。哥哥生病了以后。父亲就把哥哥地床铺搬到了他们地房间内。
油灯在家乡叫火水灯。就是玻璃灯。玻璃容器里面装着煤油。然后有一条灯芯高高地凸起来。点燃灯芯就可以一直燃着。但是。光线不是很足。一般只能照耀灯芯周围范围。
小红今晚有些害怕。特别是脑子里总是控制不住地去想那个老婆婆所说地话。
黑黝黝地床底下。会不会真地睡着一个死人呢。他现在还在那里睡着。因为他要等到自己睡着了后才会慢慢地从床底下爬出来。然后…然后…
小红不敢再想象下去。她没有吹熄煤油灯。而是把它放在床边地桌子上。赶紧钻进被子里面。蒙上头。让被子紧紧地包围全身。这样就会有一种很安全地感觉。
煤油灯地火焰在轻轻摇晃。房间霎时变得摇晃起来。家是黄泥屋子。头顶上是一条一条地木梁。在黑色地瓦片衬托中如同一条条白色地骨骼。
小红睡不着,她越是强迫自己不去想,脑子却偏偏作对般去想床底下面有什么。白天的时候,她看过床底,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堆一堆被老鼠钻洞时候挖出来的泥块。家里的地面不是水泥地,而是泥土。所以,床底有老鼠洞。
小红终于忍不住了。她从木床上爬起来,把煤油灯的灯芯调长一点,这样可以让火焰燃烧得更加旺更加明亮。尽管这样会消耗掉更加多价钱很昂贵的煤油。
小红右手拿着煤油灯,左手撑着凹凸不平的泥地。
床底一片朦朦胧胧的黑暗。
右手把煤油灯缓缓地往里面探去。
煤油灯黄色摇曳的光晕中。小红看到自己的床底下果然睡着一个人。
那个人面对着外面侧身睡着。
他瞪大着眼睛,大大的眼睛布满了红红的血丝,纠缠在眼白上如同一团凌乱的红丝绒。
他的嘴角,染着一滩鲜红的血迹。在煤油灯的火光中,折射着诡异的光泽。
他看着小红,突然地裂开嘴巴。
小红的血液一早已经凝固的血液现在突然地爆炸开来。她看到,他满嘴的牙齿都被鲜血染成了鲜红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