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玉的目光柔的像水一样,那样的目光,那样的语气,一会儿让我觉得陌生,一会儿却又觉得熟悉。
"你还是想不起,这不怪你,不怪你"苗玉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一瞬即逝的失望,但随即就不见了,她嘴角微微一弯,露出一个像春天般温暖的笑容,抬起手,轻轻抚了抚我的额头,道:"总之,我记得你。"
轰
我突然感觉自己额头上的骨头,又变的像一块玉一样晶莹剔透,额头后面缓缓转动的那些东西猛然强烈了,我身子微微一晃,眼前升腾起一片云雾,我仿佛能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但是不容再细想,眼前的幻境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件事,你不要再插手,否则将来对九黎,不好交代。"老苗人打断我们的话,道:"掌坛以德服人,治族严厉,一个人再三坏了规矩,说不过去。"
"杀了他!"很像我的人在旁边插嘴道:"一起动手!"
"你很恶心!"苗玉厌恶的望了对方一眼,她的脾气跟小九红有一点相似,比小九红柔,却比小九红更倔强,任何事情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说不行就是不行,转身迎着老苗人,道:"要杀他,就杀我,苗玉说话,从来说一不二!"
"凡事不要太过分,下面的人敬服掌坛,并不是敬服你。"老苗人有威望,那些苗人渐渐就不再惧怕苗玉的威慑,开始蠢蠢欲动。
苗玉不说话,看了看对面那些人,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是骤然就拔出一把刀子,在左手小指上重重一斩。刀子虽小,却锋利无比,全力猛斩,苗玉左手上的小指随着刀锋应声落地。
"你干什么!"我心里猛然一疼,说不出的疼,那一刀看在苗玉手上,却如同扎进了我的心里。我感觉脑子乱了,轰轰的来回作响,一些东西使劲想朝外跳。她的身影,看上去又熟悉了一些。
苗玉干脆果断,收了刀子,飞快的止住左手伤处的血,慢慢弯腰捡起地上那半根手指,一步一步走到老苗人面前,把断指递过去,道:"够不够?"
苗人全都惊呆了,老苗人望着苗玉,嘴角抽搐了几下,无奈的叹了口气。苗玉把断指丢到老苗人脚下,转身走了过来,生生切掉一根手指,那是切肤之痛,她的脸色发白了,额头因为痛楚而冒出一片细密的汗珠。但是当她转过头的时候,眼睛又如同带着一汪水一般,柔丝缠绵不断。
"我不许谁伤你,一根头发也不行。"苗玉咬着嘴唇,对我摇了摇头:"什么都不要说,我从未变过。"
"你是谁?告诉我,你是谁!?"我感觉心里那股刺痛好像瞬间就传遍了全身,对苗玉的印象始终模糊的一片灰暗,我想不起,真的想不起她是谁。
"我只等你自己想起来,如果你还没忘记我,没有把我忘的干干净净,你总会想起的。"苗玉轻轻对我道:"我等,已经等了很久,我会继续等"
"现在九黎和圣域好容易联了手,你要干什么?"很像我的人在一旁冷笑道:"后果你吃不起。"
"你想杀他,就自己来!不要撺掇九黎的人!"苗玉猛一回头,死死盯着对方,道:"自己动手!"
"他不行!"
"你们都闪开!"苗玉指着周围那些人,逼着对方后退,她又转头,轻声道:"我愿替你做一切,但有的事,必须你自己去做,你去,杀了他。你是一条龙,他只是卑微的虫子,不配跟你比拟。"
周围的人随即散开了一圈,苗玉替我整好略微凌乱的衣服,也退到一旁,战团中只剩下我和那个很像我的人,跟他遭遇,波折连连,直到这时候才安静了一些。大鼎的血魄在身上流动,心里那种感觉愈发强烈。
这个人,终究会是我的死敌。
"大禹留下的鼎,那么厉害?我不信。"他一挥拳头:"一样能杀你!"
死敌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就如同自己面对一个人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他活着,自己就活不了,那种感觉时刻在敦促自己,必须杀了他。
两个人迎到一起,完全没有什么章法了,提着拳头扭在一起拼命的砸,身上片刻间中了不知道多少拳,满脸都是鲜血。天色已经很暗了,但是飞溅出来的血花仿佛带着大鼎上那种氤氲的光。我不知道前后纠斗了多久,很耗力气,却仍然咬着牙硬拼。苗玉在场,没有人插手,就我们两个在打,面对这个人,我聚集全身上下所有的力气,渐渐的,拳头就沉重的好像提不起来了,动作也慢了很多。
嘭
我揪着他,一拳砸过去,但是脸上也重重遭了一下,两个人斗的精疲力尽,踉跄爬起来又打成一团。直到最后完全无法动弹,还犹自不肯分开。
"你心里一定在想,我杀不了你。"他噗的吐了一口唾沫,咬着牙笑起来:"但你也杀不了我。"
我的心猛然抖了抖,因为他那双眼睛好像一下子把我拉回了二十年前,我出生时的那个风雨大作的夜晚。我只是听七奶奶讲述过,没有亲身经历,也完全不知道当时的一幕。然而这双眼睛却让我意识到,和我出生时出现在屋顶上方那双眼睛,好像是一样的,空洞,却又深邃,没有一丝表情,干枯的朽木一样。
"你杀不了他!就让他走!"苗玉和弥勒一起冲来,把我扶住,她拿出一块带着幽幽淡香的手帕,把我脸上的血迹一点一点的擦干,这些血从我身上流下来,却如同疼在苗玉身上,她擦着擦着,眼圈就红了:"你走吧,不管到了什么时候,我总是会护着你,这个东西,是你给的,留了多少年,我记不得,给你"
她慢慢从脖子上摘下一根贴身的细绳,绳子的一端,绑着一颗牙齿样的东西,硕长,尖利,她什么都不说,把这颗牙齿样的东西挂在我脖子上。
这东西贴近身体的一瞬间,就仿佛深深的印到了心里,又仿佛融进了血肉,我感觉额骨后面微微转动的东西嗖的加快了速度,已经流逝的几乎所剩无几的力量又慢慢充盈起来。那种力量像是要带着我一飞冲天,我下意识的摸摸脖子上那颗如同牙齿般的东西,抬眼望向苗玉。
她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悲哀中夹杂着难舍。我的目光模糊了一下,心里一冲动,几乎就想告诉她,我不走了,就在这里陪她。
"快走吧,记得我,我一直在等,一直"
我很想再问问她,但是弥勒唯恐夜长梦多,二话不说,背着我就走,对方有人想追,但是苗玉一转身,脸庞就冷的像冰,阻住所有人。
我没有受什么重伤,只不过力气流逝的快,那颗牙齿般的东西贴近肌肤,整个人像是要飞起来一样,我从弥勒身上跳下来,两个人顺着河岸跑了很远,又浮水过河,两三个钟头,已经在二十里开外。
这件波折,让我想了很久,那个很像我的人,还有苗玉,他们出现的那么突然,却像是早已经熟识了一样,一直回想一件根本想不起来的事,会让人烦躁,而且疲惫,想到最后,只能作罢。
我和弥勒无法停止,明知道这片看似悄然的河滩,已经充满了危机,却不能就此收手。接下来半个月时间里,我们走了一些地方,着意打听关于旁门和九鼎的动静,天气一冷,河面上各种行动都减少了,半个月等于虚度,什么都没有打听到。
赶了一天的路,我和弥勒在入夜后找了个废弃的窝棚,勉强在这里凑合一夜。那种地方不可能好好的入睡,最多眯着眼睛养养神。弥勒阳火太重,光着膀子就睡着了。我一直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的时候,胸口藏在衣服里的镇河镜猛然一跳,嗡的轻响了一声。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察觉到镇河镜的异状了,每每出现异状,几乎都跟老鬼有关。然而这一次,镇河镜跳动之后,我眼前立即升腾起一片真切到极点的情景,我看见老鬼一个人,浑身鲜血,枯瘦的身躯摇摇欲坠。
我猛然睁开眼睛,心里极度的不安,因为我知道老鬼西去了,到一个很远的地方,以至于苟半仙都推演不出,我每次因为镇河镜而产生的感觉,都飘渺虚幻,像是一场梦,然而这一次的感觉却那么真实,真实的好像就在眼前。
就在我因为这场真实到无法分辨的幻境而震惊时,正在熟睡中的弥勒突然坐了起来,他的眼睛一下子睁的很圆。
"水娃子!"弥勒像是发了癔症一样,嘴唇哆嗦了几下,直盯盯的望着前方,道:"是不是我爷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