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吧算了吧。"外曾祖母把我拉了起来,她的神色有怜,有爱,有怨,事情过去很多年,但她对爷爷心里的怨恨,始终没有完全打消。
外曾祖母跟我说了一些事,毕竟当年的事情发生时我还没有出生,我是无辜的,她怨归怨,却总是个明事理的人。当时奶奶跟着爷爷走了,外曾祖母四下寻找,费尽周折,最后终于打听到了些许情况,然而当她悄悄赶到小盘河的时候,奶奶已经过世。
"要不是死老头子一直阻拦,当时就要陈六斤好看!"外曾祖母斜身坐在小木车一边儿,道:"可是我看他还带着孩子,心里不忍,那总归都是如莲的骨肉"
跟我想的一样,外曾祖父是个老实人,硬拉着外曾祖母离开了,从此再也没有打扰过小盘河的陈家。
"罢了"外曾祖母叹了口气,道:"人活一辈子,活到最后还有什么念想?越老,越是怕死,总觉得自己一死,就再也见不到身边的人了,死老头子一辈子没有出过远门,早些年总想着等他身子骨好点,就带他到处走走,可是一年不如一年,如今路都走不动了,再要是拖下去我就拉着车,带死老头子出来看看,转转,他心情好点,身子好点,我也是欢喜的。"
外曾祖母来自圣域,圣域的妖尾一脉,自古精通驻颜延寿的秘法,外曾祖父虽然是个普通的河滩人,但是这么多年被外曾祖母照料着,一直活到这么大岁数。可是人命天注定,他总逃不过时间的摧残,身子愈发不行,外曾祖母带着他到四处看看大河滩,顺便一路寻找那些有吊命神效的老药,能让他多活一天也是好的。
"孩子回去跟跟你爷说"外曾祖父躺在车里,道:"叫他叫他安心他也上了岁数,好好过日子如莲的事,我们都不再怨他"
"死老头子一辈子都是这样的滥好人。"外曾祖母无奈的笑了笑,目光一下变的悠远,眯着眼睛道:"你是我增外孙,有些话,拉扯拉扯,我不瞒你,孩子,你年轻,记住我一句话,人这一辈子,什么都是虚的,临老了才会知道,没有什么比身边人更重要的。遇见这死老头子,也是我的福气,早些年,我也进血食,死老头子无意中发现了,当时我就觉得他怕的要死,要把我当妖怪一样看,可这老头子真是打趣,当时跪在我面前,求我别再进血食了,我说不进血食,自己就会慢慢变老,老头子就说他不怕,等我老的不能动了,他替我做饭,替我洗衣服,伺候我遇见这样的男人,我还有什么说的,听了他的话,从那之后,再没进过血食。"
两个老人风风雨雨一辈子,日子过的苦一点,但我看得出,外曾祖母这一生,其实是幸福的,我心里又酸又甜。
我陪着他们聊了很久,外曾祖母离开圣域的时候,比七奶奶父母的年纪还大一点,了解的事情也多了那么一点。聊着聊着,我想起老鬼从极西回来的时候,胸前刺着的那幅隐秘的图,那张图可能事关重大,我当时看了之后就默默的熟记在心。现在机会难得,所以就试探着拿出来找外曾祖母问。我把记忆中的图画在地上,外曾祖母一边看着,最开始的时候,她有点迟疑,因为离开圣域的时间太久了,很多细节回忆的不是那么清楚,然而当我把图中最显眼的那棵树也画出来时,外曾祖母一下就有些吃惊。
"这些事,是谁告诉你的?"外曾祖母道:"这是圣域的生死山,要是没有亲眼见过的人,绝对不会知道。"
传说中,圣域人一共有七十二部,每一部都有自己独特的异象,七十二部这个说法可能有些夸大,但外曾祖母是圣域人,她说七十二部估计没有,不过二三十部绝对是有的。这些人散居在极西一片广袤的深谷雪山中,每过五年,十年这样的整年,所有圣域人都会聚集在一起,进行隆重的祭祖。外曾祖母小的时候,还亲眼目睹过这样隆重的祭祀,祭祀持续好几天,最后,祭祀用的祭品法器,全部丢入一个叫生死山的地方,那是相邻的两座山,之间有一道峡谷。那条峡谷是禁地,因为传闻是圣域的始祖最后盘膝驾鹤的地方。生死山之间那棵树,是圣域始祖手种的树。
"那棵树,是什么神木吗?"我道,在那样冰天雪地的地方,几乎什么都不长,更不要说枝繁叶茂的大树。
"不是一棵,是两棵。"外曾祖母道:"那时候我还小,见过那两棵生死山的树,却没能靠近过。"
我顿时又陷入了迷惑中,老鬼拼死拼活把这幅图带回来,很可能就是给我们指明两棵雪山大树的具体位置,这么做,有什么深意?那两棵树,到底意味着什么?
聊着聊着,天已经大亮,金窑那边收拾好了残局。外曾祖母道:"孩子,走吧。"
"我送您一程。"
"不用了,好孩子,我跟死老头子年轻时候就商量过,以后老了就自己过,不拖累下头的孩子们,我见天拉着他,其实老头子心里也高兴着的,你去,做你该做的事。"
我想,这么多年下来,外曾祖母可能已经真的豁达了,七门,圣域,本是死对头,她明知道我是七门的后人,却不阻拦什么。
我不便违逆外曾祖母的意思,赶紧从弥勒手里要了点平时寻找的老药,顶尖的药已经送回去给老鬼用了,剩下这些没有很特别的大用,但总归是番心意。我又重重给两个老人磕了头,替爷爷,替过世的奶奶,替行走四方的父亲,也替我自己。
吱呀吱呀
外曾祖母拉着小木车上路了,我目送他们的背影,一直走出去二三十米,外曾祖母停下脚步,回头看看我,犹豫了一下,道:"孩子,七门家的女人,都是苦命,以后你要是成了家,好好对待人家姑娘,父母拉扯孩子,都不容易,人家肯把自家姑娘嫁给你,不是叫她过门吃苦的"
"我记住了。"
两个老人慢慢走远,一直走到看不到踪影,旁边的人已经准备好了一切。我收回心神,转眼望了望河面,之前形势太紧张,不容我多想什么,现在静下来,就对河底漩涡充满了好奇。那必然就是禹王十死化鼎要镇住的东西,会是什么?我想要再次下河去看个究竟。
金窑的金总把面色很不好看,这一下跟旁门翻了脸,金窑以后的买卖可能会处处受阻,但是金大少很摸他爹的脾气,在旁边嬉皮笑脸的劝,二十好几的人了,竟然还拽着他爹的袖子撒娇,看得出,金总把对这个独子很溺爱,吊了半天脸,最后还是舒缓了脸色。
"爹,就是这样嘛,想开点,我们金窑,不能老困在这片河滩去找积尸地,眼光放的长远些,得罪了旁门有什么了不起的?"金大少道:"河滩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天地更广阔,爹您歇着,我送送两个朋友。"
金大少跑过来勾肩搭背的推着我和弥勒沿着河滩朝前走,金总把很不放心,派人在后面跟着。走了几十米远,是河滩边一块险地,金大少正嘻嘻哈哈的说着话,冷不防双手一用力,把我和弥勒推下了水。我们俩人没有防备,一起掉进河里,紧跟着,金大少也噗通跳了下来。
三个人立即顺着河水朝下漂,后面跟着的人都慌了,金大少一边浮水,一边探着头朝后头大喊:"爹!我出去耍几天,你不要担心,回家以后你替我给我娘磕个头,叫她别牵挂我,过段日子我就回家"
说话间的功夫,三个人已经漂远了,我就看到金总把在原地暴跳如雷,他不知道这辈子第几次被自己儿子蒙骗,跳了一会儿就没劲儿了,一屁股坐到了河滩上。
"你这是干什么?你爹那么疼你,你还要惹他?"弥勒在水里一边游,一边道:"我们这样的人,想跟爹多说几句话都是奢望,你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拉倒吧,你觉得我这是少不经事?"金大少抹抹脸上的水,神色间那种玩世不恭大大咧咧的表情顿时凝固住了,道:"跟旁门翻脸,完全是我一个人的原因,我只要回去,下面那些心存不轨的龟孙们不知道要怎么为难我家老爷子,我不露面,事情还好说,老爷子找个由头能扛得住,兄弟,咱们的日子都不好混啊。"
三个人顺着河漂了很远,然后上岸。我跟弥勒说了说河底漩涡的事,七门的隐秘,暂时还没有传给我们这些后辈人,现下是个机会,最起码努力一番,至少会知道河底究竟镇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