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眼睛里有什么?"
"镜水灵。"张半山道:"有的地方,也叫做镜水小妖。"
镜水小妖,名字里虽然带着个妖字,但并不是真正的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脏东西",大多都是夭折的小孩儿死后化来的。一个人干净不干净,其实看的是心境,小孩子的心境最单纯,没有一丝一缕的杂念,他们死后化出的镜水妖,也就喜欢干净明亮的地方,经常在净水里藏身,偶尔遇到机缘巧合,也会躲在一尘不染的镜子里面。
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地方,莫过于孩子的眼睛了,明净无尘。镜水灵只要遇到机会,最愿意停留的就是小孩子的眼睛里。这种灵动的东西有示警的效用,一旦呆在小孩子的眼睛中,就会折射出乱七八糟的脏东西,就因为这种东西的存在,所以有的孩子才会看见脏东西。不过,随着孩子岁数增长,思维成熟,想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多了,心境开始变化,心境影响眼神和目光,日子一久,镜水小妖就会不堪忍受污浊,自己离开。
"镜水小妖从不害人,是脏东西里头最干净的,但机敏异常,硬生生去抓,肯定抓不到,要借着这个娃娃帮帮忙。"
张半山解释到这里,我总算是明白了,他要借用孩子单纯的眼睛去诱捕镜水小妖,然后封到镜子里去替换七七。我心里踏实了,跟着张半山连夜离开村子。这里距离河滩远,水源不多,镜水小妖从不再污浊的水里停留,找了很久,在山边上找到一处从石缝里渗出的水洼。点点滴滴的净水来自山体地下,没有受到过一丝污染,水洼拢共只有脸盆那么大,积起来的水一桶就能提走。
"这里面会有吗?"我问道。
"这附近水少,这样干净的水洼寥寥不多,希望很大,你身上有辟邪的东西,不要离得太近,会把镜水小妖惊走。"张半山让我原地止步,他放下手里的孩子,又啾啾的吹起叶子。那小子白白胖胖,连路都不会走,但是不哭不闹,叶子声一响起来,他咧着刚刚长出乳牙的小嘴乐,两只小手挥舞着,咿呀咿呀朝水洼爬过去。
我和张半山就藏在水洼附近,现在天色还早,天刚蒙蒙亮,胖乎乎的娃子爬到水洼边上,冲着水洼小声的叫,用小手撩着水,看上去玩的很高兴。张半山耷拉的眼皮下面,露出一丝闪亮的光,死死的注视着那边。
过了有几分钟时间,正在玩水的胖娃娃突然翻了个身,但是仍然不哭也不闹,笑着打滚。
"成了!"张半山始终注视着那边的动静,这时候立身而起,两步就飞蹿过去,一把抱起水洼边上的孩子,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在孩子的左眼上轻轻按了一下。
我跟过去一看,孩子的左眼跟平常无异,但是凑近他的眼睛,就会看到里面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好像青烟一样的东西,在左右乱冲乱撞。镜水小妖上身离体都是自由自在的,不过现在明显是被张半山封到了孩子的左眼中,镜水妖很慌乱,却逃不出去。
我们马上离开这儿,到了一片远近没有任何水源的荒地,张半山用小刀子,贴着那面镜子上一条几乎看不出来的缝隙,轻轻钻洞,钻出一个很细小的小缝。他把镜子擦的光亮闪烁,举到孩子面前,胖小子什么都不知道,咧嘴笑着,嘴角流着口水,伸手朝镜子上面抓。
紧接着,张半山两根手指在孩子的眼睛上抹了一下,眼睛里的镜水小妖得了自由,周围没有一滴净水,慌不择路中,它像一道烟气,顺着缝隙钻到面前的镜子里,再也不肯出来。镜面开始起伏,一层一层好像水波纹,七七的脸庞在镜面上浮现,好像惊魂未定的样子。
"收!"张半山毫不迟疑,抬手取出一面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镜子,七七的脸庞瞬间凝聚成一条看不见的线,飞快的钻到小镜子里面。一尺来长的十分镜顿时安静下来,七七不见了,只剩下那只镜水小妖隐约看见的形体,在镜子里惬意的晃来晃去。
"哥"在七七被收进小镜子的同时,她的声音更加清晰了,惊恐中带着哭腔。
"不怕,不怕,七七,不要怕,很快就好。"
我们马上收拾了东西,赶回小村,什么都不说,把孩子送回去。那家人半夜丢了孩子,几乎要急疯了,看见孩子回来,一家人哭喊着就扑过来。我和张半山逃一般的冲出村子,顺着原路回到大沙围。
韩家的阴婚半途而废,韩成也不愿再折腾了,只想把韩月好好的安葬了,只等着我回去送葬。我们赶到的时候,家里头暗中预备着白事。张半山什么都不说,招呼我从棺材里把已经准备下葬的韩月抬出来。
"这是要做什么!?"
"这次,要还你们个闺女。"
韩月死了多天,虽然有秘法保住身子暂时不腐,但是全身上下已经硬的和木头一样。张半山取了一根很长的银针,在韩月的头顶肩膀额头上扎了七下,接着拿出那面七七容身的小镜子,放到韩月的面前,轻轻在镜子背面一拍。我看到镜子里面隐隐约约的一团白乎乎的淡光,顺着镜面一下扑到了韩月的脸上。
过了不多久,韩月的指尖轻轻颤动了一下,那双紧闭了多日的眼睛,慢慢睁开一条缝隙。我知道,这个韩月,其实已经不是韩家的女儿,她是七七。我能看到她的目光,让人感觉那么熟悉,那么亲切,纯纯的,柔柔的,带着那种一辈子仿佛都消退不掉的怯意。
"哥"她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泪花就开始涌动。
"月儿啊!我的孩子"
还没等我说话,韩月的母亲已经嚎哭了扑了过来,死死抱着七七,泪如雨下,唯恐一松手,女儿就会从手里溜走一样。这个事情,其实已经跟韩成稍稍说了说,他也知道,面前的女儿跟过去不同了,但是他们养了二十年的闺女,又活生生的站在面前,鼻眼五官跟过去一模一样,看着老婆抱着女儿痛哭,韩成也忍不住了。
"孩子啊,你喊娘一声,你再喊一声,我就是死了也心甘"韩月母亲拿着手帕,把七七脸上扑着的厚厚一层粉擦掉,眼巴巴的望着七七。
七七有些懵懂,她胆怯又茫然的转头看看周围的人,当望到我的时候,我轻轻点点头,韩成夫妇是好心眼的人,好人该有好报。
"孩子,你不认得娘了月儿她爹,孩子不认我了"韩月母亲失魂落魄的望向身边的丈夫,那种伤心和失望,言语无法形容,她一边哭,一边重新转头,抱着七七,哭道:"娘没有照顾好你,这一次,娘再也不让你受半点委屈,孩子,月儿你是真的不认娘了吗"
七七本性极单纯,也善良,七门的孩子,大多命苦,从小失去父母的不在少数,七七父母离开她的时候,她年纪尚小。从小失去父母的人,谁不眷恋亲情,望着泪流满面的韩月母亲,七七的心也仿佛要融化了,不管怎么说,她占据的,毕竟是韩月的身体。
"娘"七七微微张嘴,怯怯的喊了一声。
就这么一声,韩月母亲好像彻底振奋起来,破涕为笑,欢喜到了极点。我在旁边看着,心里也很高兴,这是件好事,韩成夫妇找回了女儿,七七奔波受苦那么久,也有了安身的地方,她跟过去已经面目全非,在韩家可以安心又舒适的生活。
"姑爷,这边来说话。"韩成看着妻女相认,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下来,对我招了招手。
我一听这个称呼,头就晕了,这是韩家认死了的事,解释也解释不开。我跟着韩成出去,刚想开口,他却拦住我,道:"什么都不用说,一天是咱家的姑爷,一辈子都是,你是什么来历,我多少知道了一些,姑爷,喊你来,就想跟你说一句话,天大的麻烦,韩家也会替你扛。"
我实在没什么可辩解的,韩成已经把话说到这份上。我身上的八虫蛊是解了,却惦记着爹他们有没有从连环山冲出去,七七的事情一了结,就想去找爹他们。韩成认死理,但又很通人情,我说要走,他不仅没有阻拦,反而给派了几个人护送。我跟七七道了别,让她在韩家暂时住一住,看的出,她还是不舍,只不过现在真的无法带着她再出去闯荡。
韩成最小的一个弟弟韩胜带着人送我走,我想着,大家失散了,如果脱困,第一时间就会赶到赛华佗那边去等,所以离开韩家就直奔赛华佗搬家后的地方。为了避免麻烦,几个人总在夜里赶路,白天睡觉。
一连走了三四天,跟韩胜也熟了,这是个刚刚三十岁的汉子,直爽洒脱,很好相处。这天夜里,几个人趁夜赶路,本来一路很平静,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大家的心稍稍有点松懈。韩胜一边走,一边跟我扯着闲话,聊的正热乎,面前七八米远的地方,骤然立起来一根胳膊那么粗的树枝。
"见鬼了不是!"韩胜一惊,面前那根树枝本来横放在地上,但是这时候像是有什么东西把它给拉了起来,像一个人一般直挺挺杵在小路正中间。
我们随即停下脚步,警惕的观察四周,但是一路走来,相应的戒备一直都在,附近没有异常。目光转了一圈,那根直挺在路中间的树枝大概一米多长,突然就在地面上杂乱的晃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