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风雪之間,爷爷最后一瞥的眼神突然安静下来,他的嘴角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就好像过去二十年中无数次的微笑一样。那种眼神,是一种对命运完全放弃抵抗的眼神,人,都是要死的。
“爷!”我狂喊了一声,身后的蚩尤手持铜棒从风雪中杀來,不容我有任何疏忽分神,我被迫转身用圣剑挡住迎頭劈来的铜棒,剑锋一扫,把铜棒生生架开,匆忙回过头。
爷爷的眼神。仍然映在我的视线中,那安静的眼神仿佛在告诉我:孩子,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爷爷杀不掉蚩尤,蚩尤是戰神兵主。爷爷心里清楚,即便施展了涅槃化道,也压不住这个当年与轩辕黄帝,禹王相互争斗多年的战神。他只能拼尽全力,以涅槃化道格杀圣殿长老,尽其所能为我减少压力。
轟隆!爷爷骤然回身。被死死压制在小腹中的那一半金光勃然爆发,风雪呼啸的战团被金芒攪动的翻滚不停,金光急速顺着爷爷的身躯,一直蔓延到头顶。这个世上,除了当年的陈四龙之外,没有人会比爷爷更加精熟于涅槃化道,爷爷的悟性。远不是圣域圣子可以比拟的。金芒中的毁灭气息瞬间达到了顶峰,战团中的圣殿长老瞳孔一缩,收起手中的尖刺,抽身急退,想要从金光覆盖中逃脱出去。
“留下!”爷爷大喝一声,那一刻,他消瘦的身躯在金光的衬托下显得豪迈伟岸,像一尊年老将要陨落的神,却爆发着慑人的神威。陈四龙的涅槃化道可以扑杀真龙,爷爷比不上始祖。却相差不多,步步紧逼,让圣殿长老没有遁走的机会。
“六哥!不要!”莫天晴在战团外徘徊着,她夹在爷爷和圣域之间,难以开口,但到了爷爷身躯中金光四溢的时候,莫天晴终于忍不住了,飞快的扑来,脱口大喊道:“六哥!我不要你死!”
“天晴,不要过来。”爷爷神威凛凛,声音在轰鸣的响动中一字一句的传了出来。
“六哥啊…”莫天晴完全混乱了,匆忙中在雪地上踉跄摔倒,遥遥伸着手,朝爷爷那边哭喊道:“我要你活着,要你活着…”
我突然觉得,爷爷可能真的把心里的一切都放下了,过失,愧疚,眷恋,不舍,难离…一切的一切,都被融化在这片能够毁灭所有的金芒之间。
“天晴!走!”爷爷想要再回头望一望,望望我,还有莫天晴,但他忍住了,死亡将至,躲避不掉,生离死别中,再多的回眸,再多的言语,只不过让彼此心里多添凄愁,爷爷背对着我们,在金光间飞驰,头也不回的大喝道:“把我忘了!世间从此,再没有陈六斤这个人!”
轰隆!又是一阵山摇地动般的轰鸣,圣殿长老不断的飞逃,爷爷不断的追击,我怎么可能放得下,不顾一切的在后面追赶,战团飞速的移动,从雪谷中央瞬间就转移到了那条断谷附近。圣殿长老可能还有一身传世古术没有施展,然而面对涅槃化道,任何招架都是多余。他一口气退到断谷边缘,眼见着没有路可走了,回身想要做拼死一搏。他刚一回身,爷爷已经飞身扑去,涅槃化道将要爆发,死死的锁定圣殿长老,就算飞天入地,也绝对逃脱不过这毁灭般的绝杀。
“身显像好常说法, 声具六十四音说大乘法,心怀大慈悲…”
冥冥之间,我好像听到震动雪域的轰鸣中,传出了一道仿佛永世不灭的吟诵声,在头顶的天空飘飘而至。爷爷的身躯如同悬浮在了金光间,头顶汇聚的金光冲顶而起,雪域上空唰的显现出一条传自虚空的通道。金光在通道中急速的蔓延着,那阵莫名的吟诵越来越响,越来越真实,一阵响彻天地的鸟鸣从通道中传来,金光璀璨,虚空像是盘旋起一条浩浩金龙,爷爷身躯中的金光和通道中的金光嘭的撞击汇聚在一起。那一瞬间,我看到通道里出现了一团虚晃的影子。
圣殿长老不肯束手就缚,在做垂死挣扎,圣域和九黎都是蚩尤的后裔,因为受过玄女的恩赐,得到两页残书,对地脉地势的掌控非常精通,圣殿长老的身子冒出一片寒光,光芒好像牵动了雪域的地脉,断谷隆隆作响,好像大地将要绽裂,群山冰河将要移位。
“你有万千法,我只持一道,神凰浴火,轮回寂灭…”
嘭…
半空中那条通道突然炸裂了,在通道中盘旋的影子一下子脱飞出来。那是一只被金光包裹着的鸟,如同传说中的神凰一样,在半空翱翔飞舞。尽管这只是一道虚影,却真的好像神凰临世,大鸟五彩斑斓的羽毛已经泛出了缕缕灰暗的色泽,好像生命将要走到尽头。然而,它却依然保持着不灭的灵气和威能,从半空猛然俯冲下来。
“六哥!”莫天晴从后面嗖的冲到了前方的战团中,涅槃化道完全爆发了,那种极度致命的气机让人不敢靠近半步,进一步则会化为飞灰,但莫天晴没有半分迟疑,不顾一切的冲进四周丝丝缕缕漂浮的金芒中,一下抱住了爷爷。
爷爷想要推开她,但莫天晴不肯松手,把爷爷抱的很紧,脸庞贴在爷爷的胸膛上。
“涅槃化道!没人能够幸免!你走!”爷爷肯定想要在临死前挺直身躯,死的凛然,然而当莫天晴不顾一切扑到他怀里的时候,爷爷还是把持不住。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其实没人说的清,但我知道,陈六斤,必定是一个多情人。
“不走!我不走!”
“天晴。”爷爷的身躯一下子变软了,语气也变软了,头顶神凰的虚影已经压下,他施展涅槃化道,有机会抽身退走,但被压制这么多年的实力一旦彻底爆发,将会引来巨大的天罚,爷爷无法再躲过天罚,与其被天罚折磨的痛不欲生,还不如在涅槃中和强敌一起化为灰烬:“天晴,来世再见吧。”
“六哥,我不要来世。”莫天晴的语气也随之变的柔柔的,软软的,周围都是毁灭性的气机,但她好像察觉不到,脸庞贴着爷爷的胸口,如沐春风,慢慢摇了摇头,闭上眼睛道:“我不要来世,只求今生…一次轮回只有一世,这一世,能跟你相见,我很知足,没有来世了,这样一起死,我心甘情愿…”
我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凄苦,替自己,替爷爷,也替莫天晴。造化弄人,莫天晴本是我很痛恨的人,我感觉她冷血,无情,但她一生不嫁,一生只守着心里唯一一个男人,直至终老。她不求来世再见,只求今生同死。呆亩在圾。
她错了吗?亦或对了吗?我分辨不出,可能也就是在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了,这个世间,本就没有什么对错的。
轰…
神凰终于压落下来,那团虚无的影子沉重的如同半边天穹,断谷边的雪地顿时被震裂了,巨大的裂痕咔咔的延伸出去。神凰的金光像是一片沸腾的金水,积雪唰的被融尽,圣殿长老拼尽全力在抵挡,但是转瞬之间,他的头发眉毛轰的燃起一团明火,一半身躯随即被吞噬在熊熊烈焰中。
神凰的虚影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叫,骤然随着金光自燃起来,火,无尽的火,把金光弥漫之处全部覆盖了。圣殿长老的胸口嘭的爆出一团血花,整颗心脏脱体而出,被熊熊烈焰瞬间燃烧成灰烬。
“啊…”
他凄厉的惨叫了一声,身躯颓然倒地,倒地的同时已经生机绝灭。莫天晴依然死死的抱着爷爷,我眼睁睁的看着两个人的身影在金光和烈火中越来越淡,越来越淡,直到化成了两缕漂浮的飞灰。
一切好像都寂灭了,虚空中的通道消失无影,神凰的影子也在五彩斑斓的彩光和金芒间,慢慢的燃烧,弥散成了一抹捉摸不定的烟气。我再也看不到爷爷,那个记忆中叼着旱烟袋,沉默又慈祥的老头儿,他永远离开了我。
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一辆白骨马牵引的古车,爷爷和莫天晴的影子一前一后跳到马车上,马车轰隆,拉着他们两个人,驶上了漫漫无尽的黄泉路。
“爷…”我察觉的出背后蚩尤冲来的劲风,一把攥住真龙圣剑,回身挡住他。我没有流泪,但那种最让我恐惧的“失去”的痛苦,却像千万把刀子,不停的刺割着我的心。此时此刻,我的脑子和心一下子就空荡荡的,一边挡住蚩尤,一边不由自主的扯开嗓子,吼起那首我们七门人传唱了无数岁月的巡河调子。
“黄沙路哟,无尽头,大河洋洋,向海流哟…”
苍凉的巡河调子,像一首不绝的悲歌,以歌悼念,用巡河调子,给爷爷送行。
“爷!一路走好,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