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想要跟着,被太子一个眼风扫了回去。两人进了里屋,太子负手打量堂前的一座白玉插屏。兰亭施施然坐在榻上,她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就算太子现在犯病也不怕,甚至还给自己倒了一杯茉莉香茶,慢慢地呷了一口。
太子本以为兰亭会解释,等了好一刻,身后的人竟然没有什么动静,回头一看,就见着兰亭老神在地饮茶,还冲着他笑,问:“殿下,要不要喝茶?”
太子的脸色阴晴莫测,并不回答她的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她。兰亭低头,掩饰性地喝水。
突然间,太子上前一步,将她手中的杯子轻轻一拂,“哐当!”粉彩的小茶盅摔得粉粹。兰亭身子一颤,抬头去镜湖太子,正对上太子幽深的目光。
太子额头上青筋隐现,目光摄人,似乎兰亭已经让他容忍到了极限。
好女不吃眼前亏,兰亭迅速翻身下榻,向门口奔去。太子反应比她还快,长臂一伸,将她牢牢地按在榻上。
兰亭挣扎不过,索性大声道:“难道你又想掐死我吗?”
她坠马失忆后,在府中养伤,满心彷徨无措,在一个深夜,据说是她丈夫的太子突然就凶神恶煞地出现在她面前,那种窒息的感觉她现在还深深地记在脑海里。而她在东宫生病那段日子,太子的温柔照料仿佛是假象,现在才是他的真面目。
太子从兰亭的眼里能看到对自己的惧怕、恐惧,这不是他想看到的,不禁懊恼不已,心如被针刺了一般,瞬间冷静下来,“我没想过要掐死你。”
兰亭能明显感到太子气软,敌强我弱,气弱我强,她突然觉得没那么害怕了,她不是可以任意拿捏的太子妾妃,而是皇帝册封的宁安郡主,太子此时奈何不了她,除非他不想要他的太子之位。
“你就是有!刘祯你是个大混蛋!欺人太甚!”兰亭脱口而出,刚才的话没有过脑子就说出来了,仿佛她曾经说过,她把当朝的太子给骂了!
太子没有如她所想更加生气,反而笑了:“兰亭啊,兰亭,不管什么时候,你在孤面前总是这么胆大放肆,恃宠而骄。”
兰亭反问:“你宠过我吗?以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可是依着我的身份,不管去哪里一定会有很多人跟着,不可能有机会跟别人有染,不管是裴贤或者惠王。”
太子叹息一声,想摸摸她的头,兰亭一缩脖子,没有摸到,“兰亭,我们不要再吵了。”
“我不想跟你吵,是你每次总在找我麻烦。我真恨自己是女的,若我是男人,必定不会落到这个地步!你三妻四妾,我是什么,东宫的女人都是你的,而我不过是小小妾妃,就算是见个外男,都唯恐太子殿下您生气呢!”兰亭嘲讽道。
太子殿下听着这熟悉的话,恍惚回到了兰亭坠马那日,两人争吵,兰亭当时也说了一样的话,她恨自己是个女人,被人任意摆步,恨自己是高门嫡女,原本该是太子正妃,一瞬之间跌落到谷底,成为侍奉主母的妾妃。
这气氛太沉重,太子何尝不想把最好的都奉给她,只是他现在的处境,距离帝王之位一步之遥,看似风光,实则每一步都走到小心翼翼,不过他隐忍布置了这么久,也该到了收网的时候了。
他叹息:“你只记得我对你不好的地方,可我对你的好也有很多,偏偏你都不记得了!”
罢了,她现在失忆,纯粹如稚子,既然自己已经不再追究旧事,那么就好好相处吧。
太子的态度突然又大变,先让兰亭给他斟了一杯茶,然后道出此行的目的,“我是特地过来接你回宫,马车已经备好。”
兰亭习惯他的阴晴不定,见好就收,于是也不再就刚才的事情多说什么,只是道:“我还要去给祖母辞行。”
“应该的。”
两人去了萱和堂向孟氏辞行。孟氏满心不舍,一面对孙女儿说让她以后收敛脾气,好好侍奉太子,一面又对太子说兰亭自小娇生惯养,任性了一点,希望太子能多多包涵她。
太子在孟氏面前就是一个乖巧有礼的晚辈形象,一点都不摆架子,满口应承下来,引得兰亭侧目。
两人离府,卫浚、卫淹送到门口。太子先上了马,随后上车,卫浚突然叫住她:“兰亭!”
“父亲有什么事?”兰亭顿住脚步。
这个父亲与她感情淡漠,就是她归宁的三日中,除了早晚请安是在萱和堂能见一面,父女私下竟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卫浚不自在清清嗓子,道:“你母亲的妆奁都已经全部交给你了,这事了结,就不要再多想了。”
这是怕她记仇呢,兰亭颇有点好笑,回道:“若是折算成银子,差不多是补齐了我母亲嫁妆的亏空,但我母亲的很多首饰头面都不见了,这些本是她留给我的念想,银子只怕是没法补足的。”
卫浚恼羞成怒,但这个女儿不是个没身份可以任意呵斥的,于是只能说:“你要记住你是姓卫的!卫家不好,你也会不好!”
瞧瞧,还威胁上了,兰亭对外强中干的卫浚简直要笔试到底了,拿她当软柿子捏,这样的亲爹!她冷笑两声,不再理他,扶着青梨的手上了马车。
内侍道一声:“起驾!”
马车缓缓向前驶去,卷起阵阵尘土,呛得卫氏兄弟直咳嗽。
卫淹见自家兄弟在女儿面前没有讨到好,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两人一道去了书房,卫淹道:“兰亭侄女桀骜任性,何苦去找不自在。”
卫浚看了二弟一眼,苦笑不已,问:“择了吉日没有,淑亭哪天进惠王府?”
卫淹不自在起来,惠王府那边实在不靠谱,纳孺人的事情竟然不准备大办,听惠王府长史的意思是在本月择了一个吉日,到了傍晚准备一顶轿子将人抬进府就完了。
“这——”卫浚气得说不出话来,这与民间普通人家纳小妾有什么区别,太敷衍人了吧。
骑虎难下,卫淹也没办法,他也没底气去要求惠王给一个说法,毕竟最开始他说的是将芳亭许给惠王,芳亭庶女的身份做惠王孺人正正合适,不料后来变成了淑亭,淑亭是正正经经的公府嫡女,做惠王的妾室就有些不妥当了,满京城的人不知议论卫家,连惠王也没少说,惠王为此还受了御史的弹劾,就位了纳妾的小事,惠王还亲自去皇帝面前解释过,因此心里很不爽,让长史过来昌国公府,暗示要低调行事。
卫浚思来想去总觉得事情不靠谱,万一事情没成呢,他对兄弟说:“如今我们卫家,兰亭在太子府上,淑亭不日要进惠王府,不管是太子还是惠王能登上那个位置,咱们家都不亏。”
卫淹笑了一声,道:“兰亭侄女儿这次归宁摆好大的威风,逼着父亲拿钱,她眼里没有卫家,更加没有大哥你。不过她倒是有几分本事能够笼络住太子,先前太子那么恼怒她,她这次进宫没多久,太子似乎全然不计较当初她与裴贤的事情,还亲自过来接她,要是淑亭能有几分兰亭的本事,笼络住惠王,卫家就不愁了。”
淑亭与他虽然不亲,但是淑亭不像兰亭,她除了昌国公府之外别无依靠,最终还是要依仗自己这位父亲,卫淹想。
至于兄长说的,太子确实是有希望登基,但是这希望有多渺茫他就不必对兄长说了。丽妃受宠二十余载,再加之东阳公主的协助,谁有惠王希望大?
贤妃是个明哲保身的,又无子女,从来不参合这些事,而太子生母高充容,一年到头见到皇帝的次数一个手掌都数不完,只怕皇帝重病,太子都无法见到皇帝呢!
卫淹越想越兴奋,未来的荣华权势享之不尽啊。他哈哈笑道:“兄长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以前怎么过,现在就怎么过,我去看看你侄女去!”
他口中的侄女是淑亭,现在淑亭已经代替芳亭成为了他最喜爱的女儿,李氏母女在二房的待遇瞬间提高。淑亭自然也不会与父亲置气,甚至还劝她母亲把身子养好,尽快添一个弟弟,她自信以后能成为母亲的依靠。
男人都好色,李氏对于卫淹宠爱柳姨娘,虽然伤心,但仍然敬重这个夫主,待知道卫淹送女儿为妾之后,彻底对他冷了心,甚至稍微好了些,就在屋里供了一座白玉菩萨,整日烧香念佛,连女儿也不想见了。
淑亭被一顶小桥子趁着天黑走的那日,她也没有出来相见,只当没有这个女儿。
惠王纳妾,虽然没有大摆筵席,但是几个兄弟都去上门祝贺,太子也不例外。五日一请安的日子,兰亭去清辉堂给太子妃请安,江氏问了句:“卫氏,殿下明日去惠王府上喝酒,听说惠王纳的正是你的堂妹,你若是想去见见她,本宫可以代为向殿下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