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百姓习惯羌族这样的突袭,都会躲在家里,将大门紧闭。
楚染打马从街坊之间路过的时候,几乎是空无一人,愈往前走,火光越大,火势起源就在井旁几户人家。
羌族的人混进来之后,势必要先制造动乱,唯有这里最合适。士兵从井里打水救火,楚染下马的时候,陆莳添置的小院子已着火了。
隔着院墙就感觉到焦灼焚心的烈火,楚染试着往里面走了走,尾随而来的将士当即将她拦住,“您不能进去,里面都已烧着了,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楚染分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思,紧张还是绝望,都说不出来,火光冲天,猩红的光色如同梦中她与陆莳成婚的灯笼。
红得耀眼,更像是来自地狱以血造就的火,焚烧世间,地狱火海。
井水根本来不及救火,打水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燃烧的速度,她看了一眼烧得就只剩下大致骨架轮廓的屋子,心里多了一抹希望。
陆莳可算是老狐狸,如何不会让自己吃亏的,她朝着左右看了一眼,试图去寻找阿秀。
这次赈灾的事,陆莳安排得很妥当,一下瞎子能筹谋到这般田地,可见其深沉的心思。院子隔壁就是一条巷口,那里有颗参天大树,烧得就只剩下树根,看不出什么。
临近巷口的人家也烧了一半,家里妇人跪在外面嚎啕大哭,这处的房屋价格高昂,比起其他地方高了几倍,如今说烧就烧了。
院子还在烧,是救不回来,楚染几乎是看不见希望了,外面的火灭了,她想进去看看,或许还有什么希望,或者地道什么的,总是会有的。
城内土地干涸,且多战事,有些百姓喜欢在屋内挖些地洞,危难的时候可要避险。
楚染心头生起希望,抬脚想要冲进院子的时候,连城策马冲了过来,在她面前停了下来,马斯长鸣,马蹄几乎踏了过来。
连城及时勒住缰绳,将她唤醒:“殿下,你来此做什么?”
“我、我就看看。”楚染的脸色带着憔悴,身上衣袍都被水打湿了,略显苍白的唇角扬起淡淡的弧度,“阿城,我想进去看看。”
“里面都被烧光了,进去无益,阿娘让我过来接你回府,你且随我回去。”连城命人牵了马来,催促楚染回府。
楚染目露不舍,她对陆莳分不清是何心情,脑海里露出梦中陆莳拥着她的情景,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笼罩在心头上。她麻木地跟着连城转回身。
陆莳若真的藏身火海,郢都城内她阿弟势必少了一番助力。虽说陆莳的助力她并不想要,可她活着终究可牵制住霍启与王后,如此一出来,丞相换人,郢都城内大乱。
她叹气,翻身上马。策马时看到路边十数人在那里不知做什么,她恍惚地唤住连城:“阿城,我且去看看。”
“唉、殿下、你……”连城连忙跟了过去。
楚染调转方向,向树下奔去,不知何故,她一靠近,众人就自动推开,火光下,陆莳的白衣很是惹眼。
楚染几乎怔住了,握紧缰绳,呆呆地抿了抿唇角,随即扬起淡淡的弧度,她翻身下马,走过去:“陆相好像时运不济,初来就遇到火烧。”
阿秀咬咬牙,怨恨道:“怎能怪丞相,明明是城内的治安不好。”
连城随后赶来,见到树下的白衣女子,长发垂下,气质清冷间从容不迫,他不知是何人,只催促着楚染快些回府。
楚染阴郁的面容上扬起一丝笑容,低声道:“陆相可有去处?”
“没有。”陆莳道。
楚染手中握着马鞭走近,深深凝视着她淡然的面色,近了才发现她唇角发白,想必是受到惊吓了。她碰了碰陆莳露在袖口外手臂,一片冰冷。
陆莳一惊,将手背于身后:“殿下有好去处?”
楚染走近她,目光在她颤抖的眼睫上流连,在她耳畔吹了口气,热气氤氲,陆莳躲了躲,微微蹙眉。楚染却是一把抓住她冰冷的手,嗤笑道:“丞相若不怕我囚、禁你,便可随我走。”
囚禁二字咬得极为重,听得阿秀心头发颤,她不安地看着楚染。
陆莳神色不辨,“殿下想囚禁臣,也无不可,只是殿下有这等本事吗?行刺殿下的刺客还在臣的手中,殿下还要囚禁臣吗?”
“你、好生无耻。”楚染气得胸口起伏,舌尖抵着牙关,目光沉沉,死死攥着陆莳的手腕。
陆莳神色不变,只轻声道:“打扰殿下了。”
楚染气得甩开她的手,走了两步又想起刺客的事,回身将声音放得很低:“你何时捉到刺客的?”梦中并无人捉拿到刺客,她觉得陆莳可能在诓她。
陆莳不答,睫影颤了颤,她对户外有些恐惧,手腕生疼也顾不上了,她凭着感觉去感应到楚染的方位。
她不语,脸色苍白,风中的人带着几分柔弱。楚染微微一怔,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陆莳,不自觉的地说伸手去牵着她,“我在这里买了间宅子,本打算自己住的,后来侯爷不让我住。”
“那多谢殿下。”陆莳的声音如旧,方才的柔弱也随风散去。
楚染咬牙:“不用谢我,就当作是还了丞相救我的恩情,你我两消。”
陆莳沉默,就好似未曾听清这句话,楚染着实想咬这人,撕开她清冷的表皮,其实就是一只狐狸。
那厢楚染扶着陆莳上马,将士与连城禀报火势,道:“并未看到羌族人,可是大火只烧了一间两进的院子,隔着巷口的那家烧了一半,值钱的东西都抢了出来,也未曾有太大的损失。”
上马的陆莳却吩咐阿秀:“你拿些银钱去给那户人家,就当作是补偿。”
楚染不明:“那是羌族纵火,你赔银钱做什么?”她踩着镫子上马,与陆莳几乎是紧紧贴在一起,她这才发觉陆莳袖口烧了一截,去翻看她的手腕,上面一处烧伤。
方才听闻她给人家补偿,险些以为是她命人纵火,可哪里有人纵火会伤了自己。
那也太傻了。
陆莳照旧沉默,只在黑夜冷风中微微弯了弯唇角,直到腰间多了一抹力道,将她贴近楚染,她唇角笑意微微凝固,似是无法接受这样亲密的举措。
楚染却是不管这些,反将力气加重,热气呼出,烫得陆莳缩了缩,她扬唇一笑:“丞相怕了?既然晓得怕了,还来招惹我?”
马蹄飞起时,耳畔多了一阵风,陆莳忽热忽冷,面对楚染故意的调.戏,她只当未觉。
楚染忽而想起一事,陆莳喜欢的约莫是梦中恪守规矩的新平公主,方才她故意亲近时,陆莳蹙眉不喜。想想也是,陆莳冰清玉洁,规矩如烙印般烙在脑海里,怎么喜欢行为放荡的女子。
她弯了弯唇角,小心地舔舐陆莳的耳尖,意料内看到她震惊的神色,继而身体微微前倾,她在躲避。
马在奔跑,直接将后面的阿秀等人甩开,连城却追了过来,“殿下,你要去哪里?”
“你且回去,待安顿好这位姑娘,我便回去。”楚染打发他回去。
连城放心不下,只得一路静静跟着。
楚染策马,陆莳处于对未知事物中的恐惧,双手不知该置于何地,她紧张道:“可将连城调回郢都,替太子谋一良将。”
“如何调回去?”楚染不明,这几日间连城行事,年龄小却很稳妥,也从不莽撞,奈何皇帝心中猜疑,不会让连家人回去的。
陆莳道:“那便是殿下自己的事。”
楚染气极了,这人就是故意欺负她,既已开口,为何不直接说出解法。
两人间的气氛再次陷入僵持中。
楚染选的地方较为偏僻,也无井水,在巷子里的一间宅子,她策马至门外,自己先下马敲门,待有人回应后才扶着陆莳下马。
她待陆莳站稳了才道:“每夜子时我会让人送水过来,不会惊扰到旁人。”
陆莳颔首应下,站在原地未曾动脚。
楚染伸手扶着她,见后面阿秀未曾过来,就吩咐连城:“你将方才树下的数人唤来。”
连城狐疑,见殿下这般好似是要金屋藏娇,她藏了以后,陆相发现怎么办?他走过去想提醒几句,却被楚染推走。
他唉声叹气地离开。
宅子也是两进的,只是太过偏僻,低价就很便宜,楚染走得有些快,陆莳被迫跟着,上台阶时脚下步履太快,整个人向前扑了过去。
楚染无奈,看去前面大段的石子路,丧气道:“可要我背你?”
陆莳窘迫,摇首不应。
她不答应,楚染就反其道而行,偏要背。她扶着陆莳站好,而后绕到她身前,别过身去,弯腰就背住她。
蓦地整个身子腾空,陆莳一惊,条件性地搂住楚染的脖子。
楚染冷笑道:“陆相自重些。”
陆莳并未反驳,只微微松开手,身子发麻,心口微微燥热。
楚染背着她并未吃力,轻松地步至卧房,将陆莳放在榻上,她抿着唇角。
屋内点着灯,昏黄的光线照进榻内,逆着光,陆莳耳下的肌肤白皙,细细的绒毛清晰可见,她耳尖上的红晕还未曾散去,被楚染这么一看,好似红晕更深。
楚染回首去看,屋外无人,她便欺身过去,手落在陆莳的唇角上轻轻摩挲,轻微的笑意带着放肆:“丞相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