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炸就发生在前方路口左转之后几百米,高速入口的匝道上。
爆炸物被伪装成杂物堆在路面上,严铮林的记性没有陆迟好,不过昨天早上经过的时候并没有这堆垃圾还是能确定的,所以他下意识地减了一下速,这时听到陆迟在对讲机里喊“队长快停车”,他立马打了一下方向盘,然后越野车就被巨大的气浪掀翻,从匝道护栏的缺口滚了下去。
这一段匝道引桥离地面有大概三四米高,虽然严铮林系了安全带,但这么一摔下去,人就瞬间失去了知觉。
再次醒过来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了。
严铮林发现自己躺在运煤货车的车斗里,身下还压着一张旧床垫。天空布满层层叠叠的乌云,阳光从高高的天幕照射下来,打出几支金色的光柱,他想转头,却忍不住疼得抽了一口气,接着陆迟的脸从视野上方出现,那脸上又是血又是灰,看起来狼狈至极,但是眼里的欣喜却溢于言表。
“队长,你醒了?”陆迟小心地凑过来。
“大家……怎么样?”严铮林问了一句,又闭上了眼,他的头晕得厉害,还有恶心反胃的症状。
“都解决了。”陆迟小声说:“队长你好好休息,我们现在已经过了九栎山,很快就可以回到基地了。”
敌人是都解决了,但是这次袭击造成的损失也不小,一辆越野车报废、严铮林重伤,陆迟赶到之前,双方已经展开了激烈的交火,运煤车上的矿工也死了大半。
然后陆迟加入战斗,局面立时扭转。
当时的陆迟如同死神附体一般,携着凛冽的怒气而来,枪口所指、弹无虚发,干掉埋伏在四周的敌人之后,如果不是蔡希崇及时说了句“队长还活着”,他大概还会杀回雾山去。
当然这些严铮林都不知道,也无从知道,极度的疼痛和疲倦让他再次昏睡了过去。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每年五月,位于梁章东南沿海的清波就会进入雨季,密集的梅雨淅淅沥沥地要下一个多月。
这雨什么时候才停呢?
站在檐廊下的陆培林抬起头,他看见深不可测的墨色天空中有无数的雨丝划着闪亮的银线而来,击中路边店铺的雨棚,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永无止境的乐曲。
岁月流逝,故乡与过往都渐渐褪去了鲜明的色彩,只留下模糊的、被水浸透过的印痕,唯有雨声缠绵不息。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不知何时开始,富含韵律的乐曲中突兀地混入了汽车发动机的轰鸣……
严铮林蓦地睁开眼,眼前光线模糊,隐约只看到一个人影。
“队长,你怎么样?哪里疼?”陆迟轻手轻脚地凑在严铮林耳边说话,呼出的气息拂过严铮林的耳廓,带着柔和的温度。
严铮林张了张嘴,有点困难地问:“下雨了?”
“是的,咱们已经到云明中部了,这边在下雨。”陆迟躬着身体,在严铮林上方撑着一张蓬布挡雨,这是他从路边捡来的一块PVC防水布,大是够大,就是有点老化了,上面还有不少小缝隙会漏雨。
“几点了?”严铮林问。
“下午四点多。”陆迟回答:“队长,你要不要喝点水?”
严铮林抿了抿嘴唇,觉得自己确实需要补充一点水分,“好。”
阴雨天光线本来就暗,加上篷布遮盖,这个避雨的小天地里黑黢黢的,严铮林只听到陆迟窸窸窣窣摸索了一会儿,然后就有一根吸管放到了他的嘴边。
也不知道水壶被陆迟藏哪里了,喝到的水居然还是温热的。
严铮林喝了几口就停下,“够了……”于是陆迟又开始动来动去收好水壶。
意识清醒一点了,所以痛觉更加敏锐,胸闷气短,肋骨断了,可能有内伤,右腿疼得厉害,大概是骨折了,另外还有脑震荡的迹象,伤情使他无法长时间思考,严铮林只能再叫了一声:“陆迟……”
“嗯?”陆迟俯下身。
“不要撑了……你也躺下休息吧。”严铮林说,得益于身下这张厚实的床垫,雨水没有渗上来。
“没事的。”陆迟固执地摇头,“我这样挺好,也不累。”他躺下来的话,雨布就得直接盖严铮林脸上了,人家还是重伤员呢,他可不能这么干。
严铮林像是叹息了一声,右手抬起来顺着陆迟的胳臂到了后者脸上,陆迟保持姿势未变,任队长的手摸来摸去。严铮林把陆迟的脸摸了一圈,像是要确定这人脸上的零件没有缺漏一样,摸完也就泄了劲,把手放下了。
“队长,你要不要吃点东西?”陆迟突然想起来严铮林还饿着呢。
“不要。”
手头要是有碗面或者汤什么的,陆迟肯定还会再劝劝严铮林的,但现在他手头只有一块硬得跟板砖似的压缩饼干,所以也有点拿不准了,“哦,那你再睡一会儿吧。”
因为雨声干扰,两个人讲话的时候必须凑得极近,过滤掉所有杂音之后,严铮林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了陆迟的心跳。
噗通、噗通、噗通……年轻强健而有力,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似睡非睡中,雨声渐渐平息。
陆迟掀开篷布,雨区被他们抛在了身后,迎接他们的是晴朗的月夜,空气很凉,带着雨后的清新。
这其实并不是一个好消息。
丧尸除了厌恶阳光之外,它们还厌恶雨水,所以雨停了,也就意味着丧尸即将出现了。
陆迟把雨布盖到严铮林胸口,然后脱下外套给严铮林捂脑袋和脖子,“队长,我就在旁边,有事你叫我。”他拿起搁在床垫边上的步□,挪到车斗尾部,跪立着,一边观察着车后的情形,一边往弹匣里填装子弹。
严铮林伸手拉开脖子上的衣物,微微偏过头,此时这个中型卡车的车斗里其实还有十来个人,但是他的所有注意力都只被一个人所吸引。
月光与星辉俱洒在那个人的身上,似乎上天也在昭示对此人的宠爱,他的身姿颀长矫健,半跪而起,推枪上膛,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流畅的美感。
枪口火花闪耀,剧烈的明暗变化让严铮林的视网膜产生了跃动的残影,他仿佛看到银色的羽翼在那人的背后显现,绚丽华美,然后伸展出令人触不可及的高度。
那是……落入凡尘的天使吧,严铮林在恍惚中想到。
这一次连夜赶路比上一回白泉任务的归途还要艰难很多,因为卡车体积大,速度慢,远远比不上越野车的灵活和迅速。开始弹药充裕的时候还好,陆迟和蔡希崇两个人一前一后,就足以守住这辆卡车,但是当子弹告罄之后,事情就变得棘手了。
最后一颗燃烧Dan引爆,在丧尸们的嚎叫声中,车后的火光远去,陆迟回到严铮林身边,从一个大袋子里扒拉出了他的雁翎刀,这刀真是很久没出场了呢。
严铮林侧身,一手抓在陆迟握刀的手腕上。
陆迟停下动作,“队长,怎么了?”
严铮林的喉咙哽住,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除了‘要小心’,他还能说什么呢?严铮林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过自己的无能为力,好似从他们相遇开始,总是陆迟在保护他、拯救他,而他除了不痛不痒的几句话,竟然无法给予对方任何实质性的帮助。
像是明白了严铮林的担忧,陆迟的另一只手覆在了前者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放心,不会有事的”,他弯腰贴近严铮林的面颊,月下侧脸的剪影隐约带着笑,那种笃定地、永远成竹在胸的笑,眼睛里有星光一闪而过,“我很快回来。”
出发的时候车辆是喷过除味剂的,经过一场大雨冲刷,除味剂大约是失效了,加上行车时的声响震动,高速沿线的丧尸追逐车队而来,犹如跗骨之蛆,永远无法根除。
前方即将进入莱南山区,那几条高速隧道陆迟都很熟,他记得雾原山隧道内部堵车最严重,只有一条车道勉强可以通行,所以车速毫无疑问会受到影响。
真头疼啊!陆迟忍不住捏了捏额角,早知道留下一颗燃烧Dan就好了。他其实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有信心,丧尸群里杀进杀出他可以做到,但还要同时保全这一车毫无战斗力的乘客,那难度还是大了点。
“陆迟。”对讲机里突然传出叶云堂的声音。
“嗯?”陆迟一楞。
“我打算在前面公路桥上停车,到时候我们车上的人会都转移到卡车上去,这辆越野车需要发挥更大的作用。”叶云堂说。
那辆越野车本身就是一件武器,可以用来碾压和阻挡丧尸,可以作为路障,甚至还可以当做炸弹引爆。
陆迟想了想,“不,叶队,你们不需要停车,你们应该加速,等你们过了莱南山,就可以联络基地求援了。”
“我不能那么做。”叶云堂反对,语气坚定、掷地有声,“我们一起出来,就应该一起回去。”他不能打着求援的名义为自己开脱,抛弃因为自己而陷入险境的队友,独自苟且偷生。
“叶队——”陆迟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还应不应该继续劝说。记得最初的时候他还在心里头把叶云堂骂做‘小白眼狼’的,最近接触下来,他发现这个人也没那么不堪,好像……其实……人还不错的样子。
“就这么定了。”叶云堂说。
“好吧。”陆迟最终同意。他开始考虑如何最大限度地利用那辆车了,这时对讲机发出了类似窜频的电流声,然后唐天逸响亮的嗓门传了出来——
“小池子,你在哪儿?我听到你的声音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季希明为本文灌溉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