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妖怪,毕竟是被斩首的画面,村民中先是有人被吓到惊叫,而后才爆发出喜悦的欢呼。斩杀旱魃必须斩头,如果巫嶙方才收紧鞭子把旱魃勒得四分五裂,那场面更加吓人,所以才由云渊动的手。
“多谢上仙,多谢上仙!”
村民们蜂拥而出,感激涕零,作揖拜仙,巫嶙最受不了这个,云渊也劝道:“诸位不用如此客气,老人家,快别。”
巫嶙沉默的盯着旱魃的尸体看,那位飞云宗的弟子看顾完病人,也出来了,云渊正应付村民,弟子便来到巫嶙身边,见巫师兄专心致志盯着旱魃的尸身,他便也低头看。
“其足已经犼化,想来不出十年就能彻底修炼成犼了。”
巫嶙没了清静,点点头示意赞同,云渊劝说完村民过来,巫嶙朝他笑笑:“师兄你看,就是个几十年的小怪,还麻烦你陪我跑一趟。”
弟子闻言面露惭愧,急忙行了一礼:“惭愧,我屡捉不成,总是看到背影,加上足形,还以为是过百年的大魃,没想到只是个低修为狡猾点的小妖,还劳烦两位师兄兴师动众,实在有愧。”
巫嶙看他误会自己的话,赶紧把他的手抬起来:“别,不麻烦,我不是这个意思。不是说妖怪小我们就不能跑一趟了,你可别把我们想成多傲慢的人,我是——总之你别误会。”
他又不是要拐弯抹角指责弟子,单纯的是自个儿的事罢了。
老村长拄着拐杖被人搀扶着走来:“敢问上仙,这,这怪物的尸体要如何处置啊。”
弟子替他们说了:“寻个地势稍高的地方埋了便是,旱魃夺取了这片土地的生命力,死后土地自然要拿回去,过七七四十九天尸身便会消失干净。”
被土地“吃”干净。不过也意味着土地要在七七四十九天后才会完全康复,一时半会儿田地里是种不了东西了,这也是无可奈何。不过好在旱魃已除,总算有了盼头,若再下几场雨,多少能弄点菜来。
云渊沉吟片刻,藏云出鞘。
巫嶙:“师兄?”
云渊横剑在前,以手指抚过剑身,藏云剑本身就是极寒,灵力催动下剑身覆上了一层寒霜,下一刻,霜雪却如同遇见和煦春风,悄然化开,正同初春时节,冰雪消融。
云渊就在此时,出剑。
并没有什么华丽的架势,只一剑横扫,剑身上的灵力就登时如同水面涟漪层层荡开,巫嶙从中感受到了蓬勃的生机,正觉诧异,没想到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头——
灵力所过之处,只见干涸的土地居然变得润泽!虽然裂纹不曾完全消失,但土质肉眼可见的松软起来,原本枯死在路边的野花颤颤巍巍抖了抖,明亮的色彩重新爬上了它枯萎的茎秆、花瓣,野花晃了晃,昂起头,竟是重新绽开了!
剑是器中君子,但仍是逃不开杀伐二字,谁曾晓得,云渊的剑除了杀意,竟还能带来生机!
这是巫嶙上辈子也不曾见过的招式,他都看愣了,更别说村民,噗通噗通膝盖砸地声此起彼伏,村民们顷刻间便跪成一片。
“神、神仙啊!”
“多谢大仙!多谢大仙!”
“我以后一定日日祈福烧香,诚拜神仙!”
村民们磕头作揖,有的人“咚咚”下去,用力过猛两三下便把额头磕肿,然而巫嶙此时却顾不上去扶起他们,因为云渊收剑后脸色立马变得苍白,看上去可不妙。
“师兄!”
巫嶙赶紧上前,想给他把脉,云渊摆摆手:“无碍,只是灵力虚耗过度。”
弟子闻言,手忙脚乱从灵玉中找补气的药物,不等他翻出来,巫嶙已经把补气丹送到云渊口中了。
弟子讪讪收回手,云渊缓过来,飞云宗三人一起把仍在地上跪拜的村民劝起来,这其中不少老人家,哪能经得起长跪。
村民起身,又是一番感恩戴德。
弟子眼神发亮:“大师兄,你这招可厉害!闻所未闻,可有名字?”
云渊摇摇头:“无名,是修行时偶然顿悟出的招式,眼下是第一次用。”
剑的用处主要还是武斗,也难怪巫嶙以前从没见过,若非机缘巧合,这样的招式云渊可能永不会在人前用处来,因为用不上。
巫嶙:“修真界人人都道师兄你‘一剑霜寒十四州’,眼下,得再加上一句了。”
弟子很是捧场:“什么什么?”
巫嶙遥遥一指这四周复苏的生机,缓缓道:“枯木逢春云上仙。”
“枯木逢春云上仙。”弟子念了一遍,拍手叫好,“妙啊!”
村民们听了一耳朵:“云上仙?那是上仙的仙名吗?”
云渊在“云上仙”三个字传遍村民之前赶紧解释,巫嶙笑笑,弯腰顺手想摘朵野花,却在手碰到花瓣时顿住了,在叶片上点了点,又将手收了回来。
“罢了,小家伙难得重活一回。”巫嶙想,“能多盛一日是一日。”
有云渊在,旱魃又没逃,除妖没花上多少时间,巫嶙留给老汉的纸鹤也传音过来,已经找好了住处,老汉报了酒楼名字,是两间房。巫嶙一打响指,留给老汉的传音纸鹤便化作光尘消散,他转头想叫上云渊离开,一名从善堂跑出来的妇人夺去了所有人注意。
“上仙!上仙救命啊!救命啊上仙!”
那妇人焦急哭喊,直奔到弟子面前要跪,弟子忙扶住她,他对妇人有印象:“可是你家小孩儿?”
“是是!”妇人紧紧拽住弟子手臂,可顾不上什么仙家不可冒犯,“他快不行了!上仙你快去看看!”
弟子愕然:“怎会,刚才不还好好的?”他可是确认过善堂内病人的状况才出来的。
巫嶙:“别愣着,人命关天,先去看看。”
弟子忙不迭点头,一行人匆忙赶到善堂中,果然见到妇人那五六岁的小儿双目紧闭躺在席上一动不动,脸色泛紫,旁边还有滩呕吐物,已是有出气儿没进气儿的危殆关头了。
不用妇人开口,巫嶙已经上前替小孩儿把脉,他掰开下颌查看小孩儿舌苔,眉头皱起:“谁给他吃过八参丸?”
弟子:“我没有!他本只是寒症,又虚不受补,八参丸这样大补的断然不敢给他用!”
小孩儿这一出也是上辈子没有的,是以巫嶙走在了所有人前头,抢先查看孩童的状况,弟子并指发誓自己绝不可能犯这等低级错误,倒是旁边垂泪的妇人闻言抬起头来,搅紧手指讷讷道:“啊……这,我看仙师你给张屠夫开了补药,我,我便讨来两粒想给孩子补补……”
弟子闻言大怒:“药是能随便吃的吗!?”
“我错了,上仙我错了!”妇人自幼不曾读过书,见识短浅,泣不成声跪下,“只求你救救他,我孩儿是无辜的啊!”
巫嶙从灵玉中取出针袋排开:“太吵了。”
弟子气归气,人还是要救的,朝妇人道:“你先出去,我师兄们在呢,不会放着不管。”
妇人被吓怕了,赶紧道“是”,远远的在门口,不敢打扰。小孩儿太虚,受不了灵力,也不能随意下药,巫嶙取出针来,朝弟子道:“去煎一碗培元汤,少加一钱沉香。”
飞云宗弟子们的灵玉里常年搁着各种药物,医术不过关、在外不行医的通常放着成品药,而经常行医的,则备着各类丰富药材。弟子应声,正要去,被云渊拦下了。
“我去吧,”云渊道,“你在这里看看等下是否还需帮忙。”
弟子于是又留下了,看巫嶙治病,没准还能学学。飞云宗目前医术最高的三人,正是三长老、云渊和巫嶙,三人在医术上各有所长,巫嶙最擅长的除了蛊术,他的安神术还能治灵识、神魂上的毛病,很多时候比别的疗法来的更快更省事儿,不过这个旁人可学不来。
巫嶙在小孩儿身上施针,弟子注意到他用的是悬针。悬针并不是指针,而是施针手法,要求需格外细致,通常用在较细的针上,不然容易出差错,而巫嶙下的针不全是细针,弟子暗暗赞叹他手法的精妙,连下针都赏心悦目。
巫嶙将最后三根药针扎下去,小孩儿口鼻一松,终于进气了,发紫的面色也渐渐平复,等云渊把药端过来,巫嶙这才开始撤针。巫嶙把针撤完,将小孩扶起来,轻轻在他背上一拍,小孩张口哇哇吐了起来。
动静吓坏了在门口一直盼着的妇人,她一脚跨过门槛,又犹豫得不敢再动,巫嶙起身,朝她道:“进来吧。”
妇人这才慌忙进来。
云渊端着药碗,巫嶙走上前,拿根没用过的银针扎破指尖,血珠冒了出来。如果他不控制体内血蛊的治愈速度,恐怕刚见血伤口就好了,巫嶙压制着血蛊,等血滴进碗中,这才收回手,小小的针伤立马愈合。
就算是上辈子的巫嶙,没脸没皮闹疼也是看场合的,这种严肃的时候,他当然不可能因为手指扎破就大呼小叫。
巫嶙接过药碗放下:“等他吐完再喂他喝,本是药物相冲引起的毛病,救治及时,再休息一晚就无大碍了。”
妇人扶着小儿没法起身,千恩万谢。妖已除,也没有爆发厉害的疫病,剩下的弟子一人够处理,巫嶙和云渊不会久留。
走出善堂门口,云渊让巫嶙把手伸出来,巫嶙不明所以伸出手,云渊拿出一根巾帕,托住他巫嶙的手,将他指尖上残留的血迹擦去了。
巫嶙这才注意到手指没擦干净。
“你平日里注仪容,素爱整洁干净,虽治病不怕脏,但事后立刻是要清理干净的。”
云渊温声说着,巫嶙藏着心事,他看出来了。巫嶙沉默片刻,扬起个笑:“方才没注意,多谢师兄了。”
一个人若绝心装傻到底,旁人也拿他没辙。再熟悉的人之间,只需要一张不愿讲真话的嘴,就能隔着万水千山。
云渊在心底叹了口气。
“你方才夸我,我觉得你该多夸夸自己,我也想到句适合你的话。”
巫嶙:“啊?”
巫嶙说,枯木逢春云上仙。
云渊道:“妙手仁心巫山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