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花朝晚,一夜鱼龙舞。
当天空被夜幕覆盖,街上的行人却愈发多了起来,南阳府城内灯火通明,万人空巷,少男少女们纷纷提着灯盏握着扇,盼着于灯火处邂逅一位有缘人。
朱雀大街上游起了大灯,其中莲花天女灯做的甚是巧妙,可能拔得今年游灯头筹。数匹骏马拉着灯座缓缓而行,大灯整体有两层楼高,天女身姿曼妙,栩栩如生,仿敦煌壁画的飞天舞姿,足下绽开莲瓣,而六片莲瓣前的灯座上各有一名真正女子,手抱琵琶奏乐歌唱,歌声婉转,灯行游过处,路人纷纷驻足称赞。
比起前街的热闹,西街果真冷清许多,只是冷清并不代表没人,巫嶙和云渊还是遇见好几位来递扇的姑娘,他们当然都拒绝了;甚至还有个小伙子瞧了半响,最后还是红着脸跑来把扇子递到巫嶙面前。
巫嶙哭笑不得:“我是男人。”
小伙儿腼腆:“我知道啊。”
时下民风开放,虽说男女成婚居主,可契兄弟、磨镜之好亦不受排斥,只要捧着真心,男女又何妨。
巫嶙:“多谢,但扇子我不能收。祝你寻到良缘。”
巫嶙觉得这句话快说到口干舌燥了。
小伙子也不恼,只是悻悻收回手,显然非常遗憾,他余光往云渊身上挪了挪,巫嶙还以为他下一个想找云渊,正要开口劝说,就听小伙道:“是因为旁边这位公子?你们已经凑对了?”
巫嶙:“……”
我们没有,我们不是,你别瞎说。
“两位是外乡人吧,花朝夜要是凑对了,便要把扇别在腰间,这样别人见了,就不会再上前。”
小伙儿不等巫嶙开口解释,说完后,两步一回首三步一扭头的走了,那委屈巴巴活像控诉巫嶙是个“负心汉”的眼神看得巫嶙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正想着要不要真在腰间别扇以绝后患,面前就有把扇子递了过来。
是云渊。
原来云渊方才听了小伙所言,雷厉风行,立刻去旁边买了两把折扇。推车路过的老叟是从东街收摊回来,摊上的扇子都是挑剩下的,已经不抱卖出去的希望,收拾回家,没想到在这里居然还能碰上客人,真是好运。
可巫嶙看着云渊递来的扇子,犯了难。
在南阳府城,花朝之夜,递扇和接扇都有特殊含义。哦当然,买卖不算。
这样一把小小的扇子,倒叫巫嶙犹豫起来,虽然他立刻能明白云渊是什么意思,可是……
云渊看出他的怔忪,手稳稳持着扇道:“不过是权宜之计,河边人肯定不少,还是你想收下谁的情扇?”
话都这么说了,巫嶙暗骂一声自己矫情多想什么,笑着接过扇子别在腰间:“师兄说笑了,我可不想。好了,这下该清静了。”
路边摊剩下的扇子,论做工扇面都糙得很,巫嶙看也懒得看,云渊搁在扇骨上的手顿了顿,也没展开扇面,别在了腰间藏云剑旁的位置。
从西街绕出来,行至河边,果真人满为患,不少人看到巫嶙和云渊皆是眼前一亮,但待看清两人腰间的扇子,又是一阵唏嘘,扼腕不已,投过来的目光虽不少,可确实没有人再上前。
修真之人耳聪目明,就比方说巫嶙刚经过两位姑娘身边,就听见她们咬耳朵——
“哎呀可惜了,如此出尘的两位已经凑对了。”
“是啊是啊,不过他俩可般配呀!”
巫嶙听得干咳一声,他能听见,云渊自然也能,巫嶙用余光偷偷看去,云渊倒是面不改色神情自然,好似没有放在心上,也是,不过是陌生人两句闲言闲语,巫嶙便也当做没听见。
河边上有着很多供笔墨的,方便人书写,巫嶙提着笔,依然不知道要求个什么。放眼望去,河面上已经是华灯璀璨,点点流萤,与天空银练交相辉映,辰光万里,人间的水载着灯火里的祈愿,流淌去天边,每盏灯里,装的都是河边某人双手合十的虔诚。
跟默默闭眼祈愿的人们一比,巫嶙确实太敷衍了,思考的时间,笔尖不经意在河灯上留下一个墨点,巫嶙慌忙移开,听云渊问:“写好了?”
云渊早已放下笔墨,手提着河灯,显然是在等着巫嶙,巫嶙讶异:“师兄这就写好了?”
云渊:“嗯。”
祈愿通常分两种,一种是祝福,比如求个一生平安,喜乐美满;另一种是求物,比如财源广进,金榜题名等。
你看祈愿之人的脸色,若是愁眉苦脸急迫非常,那么他祈福的很可能就是他求而不得的东西,因为自己不得,只能寄托在旁处。
云渊自小修炼是天才,品性样貌人人称赞,家人俱安康健在,巫嶙想不出云渊会有什么求而不得,猜着估计就是祝福一类的话。
巫嶙如今最想求的无非两件:身边之人平安,逝者之仇得报。
既是祈福的,不便用报仇之事叨扰,那可写的就剩一件。
巫嶙提笔落下:愿师门众人平安顺遂。
写的是一行小楷,落在灯里,放河灯时巫嶙顺着写下的话想着师门众人,有师父师娘、云渊云起,顾秋等人,还想到了三师叔、云彩,以及许多一晃而过的弟子们,不管之前提议放河灯只是拖延之计,至少这一刻,巫嶙是真心为他们祈福的。
他想了很多人,可这些人里,独独没有他自己。
河灯离手,晃悠悠摇到万千灯火之中,顺着水流飘远,云渊看着灯渐渐远去,随口一问:“你写了什么?”
“一句祈福的话。”巫嶙蹲着还没起身,用手拨拨河水,也顺嘴道,“师兄你呢?”
“所求所愿。”
“哦。”巫嶙甩甩手起身,“想来应该差不多。时辰也差不多了,师兄我们回去吧。”
差不多吗?
云渊再朝河面看去,两盏灯已经彻底融入华火之中,分不出了,除他以外也不会有第二个人知晓,在今晚这千万盏花朝祈愿灯里,有一盏灯上载着他心中所念,那盏灯上只有两个字——
巫嶙。
【若有心上人,便写上其名字】
缘灯不语,君心不知。
我们写的东西,应该差得很多吧。
他们回到住处,老板娘还守在柜台,熟稔的张嘴招呼客人,在看清两人腰间别着的扇子时,先是讶异,而后以团扇掩嘴,难以自制的笑了起来。
“哎呀,是我眼拙,原来两位之间有如此心意,那这房间是周叔搞错了?虽然我乐意多收一间房钱,但若怠慢客人便不好了。要是搞错了,两位可直说,不必顾虑。”
“误会。”巫嶙将腰间折扇拿出,“做个样子罢了,令人不必在我俩身上浪费时间。”
“噢……”
老板娘顿时露出遗憾的神情,巫嶙拿着扇子,光从扇柄便能感觉到木头的粗糙,果真是凑数的品质,只是好歹是云渊花钱买的,总不能扔了罢,只是拿回去也就只能放杂物里。
云渊见他把扇子搁手里,一副思考着怎么处置的模样,便道:“不必为难,给我吧。”
按理说送出去的东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但若不是“送”,就没什么关系。本来嘛,最早就说是用扇子做做样子,样子做完就用不上了。巫嶙刚开始还犹豫接不接扇,这下看来确实是他想多了,师兄从头到尾就真的只是认真在想如何解决事情而已。
这么一想,手中的扇子顿时轻松多了,巫嶙爽快的把扇子递过去:“有劳师兄。”
两人各自回了房间,关上房门后,云渊展开了两副扇面。卖扇的人是把扇面展开卖的,剩的货又不多,瞧见这两把扇子很容易,它们本就挨在一起,上面的图画是一样的鸳鸯戏水图,只不过一对朝东,一对朝西。
看似不同道,可如果把图案面对面扣在一起,两幅画便完全重叠了。
扇骨粗糙,画也很次,鸳鸯画得跟家养鸭子没什么差别,只有引颈的姿势还算有个好寓意。
云渊自己是作画大家,平日里这样的画肯定不会再多看,难得此刻盯着扇子看了许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什么名家大作。
良久后,房间里的灯芯出“噼剥”响声,云渊视线平淡的挪开,剪过灯花,他从灵玉中拿出一个木匣,将两把扇子收进去,这明显不是随意处置,而是珍而重之的放好。
今夜南阳府城内不设宵禁,官府巡逻的人手加倍,包括许多修士。白天巫嶙老实守着规矩,夜晚可不一定了,待到三更,他在房中掐了个决,瞬间悄无声息出现在房顶上,沿路避开了巡逻的修士,朝城外飞去。
巫嶙掐决时隔壁房间打坐的云渊眼睑动了动,但除此之外,他再无别的动静。
当初追着魁拔到了山洞,自己找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事情过去的太久,巫嶙只能确定大致方向,御风稍微飞高一些,能看得更远。好在山洞有个令人印象深刻的特征,那就是五株古木掩着洞口,虽然花了半个多时辰,终归是找到了。
要不是来过此地,很难发现这儿有个山洞。巫嶙拨开古木层层茂密的枝叶,进到山洞中,只是甫一踏入山洞,巫嶙心头就“咯噔”一下。
山洞里,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