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巫嶙醒了,云起忙不迭想去看看,他自己也躺了一天,不过自认为这伤跟巫嶙的比起来不算什么大事。

从院中走过时,他在门口意外发现一道银色身影,是月银风。

流月宗的道服在月婵身上尽显英姿飒爽,在月银风身上却更显贵气。

这人第一次来的时候,带着他的龙吟枪闹得人尽皆知,这一次却是畏手畏脚,也不知在门口徘徊了多久,踟蹰着迟迟不敢上前,自顾自摇头晃脑,不时烦恼的皱眉叹气。

云起想当没看见直接走掉。这两日但凡飞云宗的,无一步憋着火气,虽说明月公主已经表明和皇帝划清界限,但人心都是肉做的,众人心里毕竟还堵得慌,是以这两日就算有人暗暗去找皇帝的麻烦,云丛顾也睁只眼闭只眼。

说到皇帝,巫嶙杀了他大半护卫,云丛顾又废了个元婴高手,流月宗不愿再派人路上护送,他只能传召皇宫,等新护卫抵达才能离开流月宗。在这遍地是修士的地方他要安全的多,毕竟有个“万劫不复”的刀子悬在头上。

云起想走,但月银风却瞧见他了。

“云远忆,哎!你等等!”

云起由着自己良好的教养,站住了,不咸不淡道:“月道友,有事?”

要是前几日云起摆出这样油盐不进的漠然态度,月银风肯定当场火起,但碍于皇帝干的事,他作为血缘上的亲属,面对苦主多少底气不足,甚至心虚。

月银风:“你,你伤好了?”

云起不解看了他一眼:“已大好,不劳费心。”

月银风双手背在身后,手指搅在一起不时抠挖:“你和出尘一战打得惊心动魄,又战了个两败俱伤,私下里他们都在传言,若你俩没伤重至此,这第一还指不定是谁的。”

大比第一最终是月银风。云起:“所以?是想现在比过?也可以——”

“慢着慢着!你伤势大好也不是全好,我不会乘人之危!”月银风小声嘟囔,“吃了炮仗吗,火气这么大……”

云起直直站着,漠然瞧着他。

云起:“若无他事——”

“等下,我还有话讲!”月银风手指头都抠红了,“你们、你们那个小师妹……”

云起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云朵,她叫云朵。”

“是,那个,所以说……”

“你如果想表示歉意或者遗憾,都不必。”

云起背过身去,俨然送客的架势:“是我们没能保护好她,与你无关。”

月银风经常被母亲教训,说他易冲动、不计后果,刚过易折,他曾经很不以为意,而此刻看着云起,突然就明白了这四个字的意思。

云起看着是比他沉稳,可骨子里他们有些东西是一样的,月银风感受到了强烈的共鸣感,他想,他如此想和云起一战,不是没有道理。

所谓旁观者清,在云起身上隐约看到自己的影子,倒是让他反省起来。

“你……”月银风道,“不必把所有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阿朵来时,欢欢喜喜,回时,我们却只能带着一抔灰烬,我曾发誓要护住身边的人,可我又没做到。”

月银风几乎是脱口而出:“你不可能保护所有的人!”

话一说完他就后悔了,这是句大实话没错,但非常的不合时宜,现在说来除了刺激人完全起不到别的作用。

果然,云起一字一顿:“那就是我还太弱了,终有一天我会强到足够保护他们。”

自巫族灭门案后,云起发奋的修炼,他没能为念念做到任何事,那么父母、兄长和嶙哥,还有飞云宗上下,他暗暗把这些都扛起来,手中之剑若是为他人起,便能力破千钧。

“在下还有要事,恕不奉陪,请。”

云起说罢,拂袖而去,月银风喉头动了动,原地站了半响,他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刻,倒是不像他了。

云起在巫嶙房间里待着,过了一阵,顾秋拿着药过来,看见两人,将云起的药也从提篮里拿出:“我猜你就在,吃药了,两位。”

褐沉沉苦兮兮的药汁,两人端过来皆是面不改色一饮而尽,顾秋好心在旁边剥着蜜饯:“对了,我刚才来看到月银风从院子里出去了,他来找过谁?”

云起放下药碗,略感诧异:“我先前来碰到过他,说了几句便走了,他待了这么久?”

“是啊,刚走。”顾秋把蜜饯塞给他俩,“来来,一人一个。”

巫嶙:“又不是小孩子了,吃药还用哄的。”

云起:“我也不——唔!”

“都拿着!”

顾秋反手一个塞进云起嘴里,又将另一个搁巫嶙手心:“师兄你不本来就爱吃甜的么,这是大师兄让备的,你就当冲个味儿吧。”

都塞进嘴里了,云起只好吃下,巫嶙一听是云渊让备的,也没再拒绝,顾秋打趣道:“还是大师兄名号好使啊。”

蜜饯甜丝丝的味道蔓延整个口腔,巫嶙横他一眼,顾秋讪笑,笑过了,他脸色恢复如初:“这些天不少师兄弟去找皇帝的茬,都是我盯着的。”

得防着真有人一不小心过了,反而损害到自己。四子里面三个抽不开身,担子自然落到顾秋肩上。别看顾秋在外花名一堆,散漫玩乐简直成了他的代名词,但做起正事来却格外的可靠。

“听说皇帝明儿就要动身离开,老实说,我也想去给他找点事,但是小打小闹没意思。”

顾秋收起药碗:“小打小闹最多坏坏他心情,忍过一时半刻就结束了,有什么意思呢?”

妄图杀害巫嶙,害死了云朵,皇帝不曾亲手犯事,但手上已经满是鲜血。

房间内一时又陷入沉默。

“唉,本来该由我这种没心没肺的来活跃气氛,不说了。”

顾秋提起药篮,这便要走,巫嶙在他身后道:“你别勉强自己。”

哪能真有人没心没肺呢?顾秋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就当真是没心肝吗?

“我没有,师兄多虑。你俩好好休息,我还得去盯着小子们。”

顾秋摆摆手,等走出房间,他抬头闭着眼,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脚下的路,可没有他吐出话语那样轻松。

皇帝明天便要离开流月宗了。

这两天皇帝是心力交瘁,飞云宗的人确实没有给他带来较大伤害,但小事不断确实烦人,剩下的护卫修士没法尽数拦下,好在明天召集的人就到,他可是一刻不想多呆。

偷鸡不成蚀把米,原本杀死巫嶙的大好机会,现在不成反而得罪了飞云宗,以后若是还想动手,更是难上加难。

入夜,皇帝被仆从服侍着入睡,他躺下后等了半天却不见熄灭火烛,开口呵道:“怎么还不熄灯?”

床榻前摆着道屏风,那屏风后有人哂笑:“长夜漫漫,没个灯火陪伴可多冷清。”

“什么人!”

陌生的声音让皇帝一凛,他起身撤开屏风,看到来人穿着飞云宗的衣裳,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但当然不忘大喊:“来人,护驾!”

“别叫了,没用。这位小美人,替我倒杯茶吧。”

仆从竟当真听他的话,给他斟上一杯茶水,皇帝眯起眼:“操控人心?”

他打量来人半响,终于记起他是谁:“飞云四子之一,顾秋。”

“诶。虽然这么说很不要脸,但我喜欢飞云四子这个称呼。”顾秋端着茶杯闻了闻,似是嫌弃的放下杯盏,“这个称号让我不再是一个人,可是人间皇帝,你竟然想杀死嶙师兄。”

皇帝又唤了几声,守在外面的护卫依然没有动静,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他竟索性也坐下,沉声道:“你想如何?”

左右不过是小打小闹……但敢直接闯入他的房间,当真胆大包天,这些修真的,简直太过猖狂!

皇帝心中有气,跟顾秋云淡风轻的模样简直一天一地。顾秋慢条斯理拿出自己的落花扇轻摇:“等我离开后,你不会记得今晚我来过的事。”

皇帝愣住:“什么?”

顾秋并不管皇帝反应,他自言自语:“巫嶙的命不是拿来祭奠你愚蠢念头的。”

“放肆!”

“你会放弃拿巫嶙炼药的念头。毕竟你是皇帝,手里还有底牌,要是不断找麻烦,我们可是很困扰。”

顾秋手一翻,转头对上皇帝的眼睛,皇帝愣住,顾秋绽开笑:“他们都怕万劫不复,可我不需要怕。”

他说着,突然出手扣住皇帝下巴,抬手将一枚药丸弹进他嘴里,皇帝愕然瞪大眼,等顾秋松手后他捂住脖子干呕两声:“你、你给我吃了什么!”

顾秋施施然起身:“别白费劲了,入口即化,吐不出来的。这药融进你血里,一天后,就凭你皇宫的御医绝对没人查的出来,再说,他们也不会查。这毒能坏你体质,折你寿数,你以后会渐渐多病体衰,没人会怀疑是毒,折磨你个三年五载,你也就该归西了。”

皇帝惊恐睁大眼,拼命干呕,呕出水来,顾秋哈哈大笑,似嘲非嘲。

“若是飞云宗的人日后替你诊病,还有机会查出你是中毒。可是你看,你自己造的孽,飞云宗的人不可能替你治病,你就老实等死吧。”

“你,你就不怕——”

“说了不怕啊。不过不能让你死的太快,毕竟我还有事要做,三年五载,够了。到时候什么万劫不复,呵。”

“小美人。”顾秋悠悠道,“去服侍你们陛下歇息。”

仆从扶住皇帝往床榻边去,皇帝被顾秋气得手抖,不肯挪动,但仆从不知哪里来的大力气,几乎是把皇帝拖了过去。

“之后辛苦你把这里打扫一下。”

顾秋抬手一扇,房中灯火吹灭,皇帝终于等到烛火熄灭,却是心不甘情不愿,意识被强行拽入了黑暗里。

等顾秋走后,这里将恢复如初,门口的侍卫,屋子里的仆从,还有皇帝本人,都不会记得发生过任何事。寂寂黑夜里,顾秋眼中似有紫色光华,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