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几日,白水族请的媒人果然上门,带着姑娘的画像,嘴巴皮子利索的说了一大堆,天花乱坠,结果也不过换来云起一句“多谢青睐,暂无此意”。

云丛顾夫妇感情和睦美满,人生大事上他们尊重孩子自己的意见,云起既这么说了,他们也就客客气气把人送走。

巫嶙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趁此机会跟云起谈谈。

他当然不是为了让云起把此次说媒应下来,他更忧心的是这孩子执念太深,恐耽误此生。

“你和念念虽然指腹为婚,但当年年纪尚小,说是男女之情为时太早,小云起,我也不是别的意思,我是希望以如今你的年龄,再审视一下自己的心,感情这种事……”

“嶙哥,”云起轻声道,“我懂你的意思。”

巫嶙听他语气就眉头一扬,云家两兄弟论死心眼那是不相上下,以他对云起的了解,这之后肯定跟着一句转折。

“但是——”

来了。巫嶙打起精神,想听听他怎么说。

“或许我们之间确实没有所谓的男女之情,曾经年纪太小,可我知道,我一直知道,念念是我的家人。”

云起看着他,眼神格外认真,他一字一顿道:“那时的我只知道念念是我家人,是我日后注定会娶过门的妻。”

“所以我该护着她守着她,该一辈子对她好,无微不至照顾她,把我最好的全都给她。”

巫嶙:“我知你是个责任心强的孩子,你俩婚约在身,难免……”

“不是的,不是的!”云起拼命摇头,“是我自己想这么做,我想对她好。”

巫嶙哑然。

云起说着说着,眼眶不争气的红了:“她对我笑,我就开心,跟念念在一起,我就很满足。我还记得、还记得站在树下等她摘果子,”云起带上了鼻音,“我抬起头,她笑,好像那就是我的一生。”

当年小小的云起或许不懂什么是男女之情,什么是刻骨铭心,可他就是知道,那个笑得甜甜的小姑娘,就是他的一辈子。

“嶙哥,你总说不报灭门之仇你不肯耽误别人,不也是因为放不下过去吗?亲情也好、恋慕也罢,我如今仍然将念念摆在那个位置的第一,这样装着她去与别人谈情说爱,是对他人的不尊重,对念念的不敬,也是对我的侮辱。”

“等我放下她,或许巫族之仇报了我便放下,也或许哪一天自然就放下,可是现在,可是现在我放不下,我放不下啊……”

云起眼角无声的渗出泪花,巫嶙百感交集,他本以为云起是看不清,没想到这孩子实际上通透得很,他清楚症结在哪儿,可放不下又能怎么办?巫嶙自己尚且放不下,又如何帮得别人放下。

或许云起活的比他更清醒。

“哎别哭,别哭。”巫嶙伸手替他拂去眼角泪花,“你既心里有数,我以后便不说了。”

云起努力抑制喉头的哽咽:“我没哭……”

“好好,没哭。”

巫嶙本想给他一个拥抱,看着云起放在膝上攥紧的拳头,遂作罢,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知不觉,云起也不是只会跟在他和云渊身后的小孩儿,也是个大人了。

巫嶙出门后带上门,让云起一个人缓缓心境,门口顾秋摇着扇子悠悠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巫嶙:“还学会偷听了?”

“没听去几句,再说嶙师兄还能察觉不了门口有人的气息吗?”顾秋道,“我要下山去一趟青梅酒庄取酒,本说顺便问问你们有什么要带的,看来不方便打扰云起。”

云台山十里外有个大镇,因来飞云宗求医的许多人会在这里落脚,镇子才能繁荣,便叫医仙镇。医仙镇中有一青梅酒家,老板酿得一手极好的青梅酒,连女儿也起名“青梅”,顾秋喜爱他家的酒,算是常客。

“我没……”巫嶙话说到一半,转而改口,“那你帮我带几斤干桂花,就要青梅酒家的,他们烘烤桂花与别处不同,别有风味。”

“风味?那看来不是药用了。”顾秋以为巫嶙是想让长老帮他泡酒,点头:“好,我记下了。”

巫嶙倒不是用来泡酒的,但这用处暂时不必提了,因为可不一定能成功。

顾秋到了医仙镇,先在镇上最好的首饰铺子里精挑细选,选了一支珠钗,出了铺子,又在路边摊上随意裹了几盒胭脂水粉和手镯头钗,带着这些东西往青梅酒家。

青梅酒家是医仙镇上数一数二的酒楼客栈,顾秋一进门,小二立刻眼尖的迎上来:“上仙!”

顾秋点点头:“我来买酒。”

“好嘞!对了上仙,我们家姑娘最近有用新方制的酒,您可要尝尝?”

顾秋一听,眼睛亮了:“新酒?那定然要试试!”

“上仙这边请,您的包间啊一直给您留着。”

顾秋虽是这里的常客,但并不久坐,可青梅酒家依旧给他留着一个雅间,除了他和他带来的人,绝不招待旁人。雅间位置极好,顾秋能有这么特殊的待遇,除了他是飞云宗的上仙,还有别的原因。

青梅酒家的青梅姑娘,心悦顾秋。

青梅姑娘年有二十,习过书,明事理,也跟随父亲一起学习酿酒手艺,是青梅酒家的接班人,年纪虽轻,酿酒已然很有一套,还会改良方子,做风味独特的青梅酒。

顾秋在雅间里等了等,青梅姑娘的心思酒家上下人尽皆知,小二殷勤的让他上来坐,也是想多留他片刻,果然,不出一会儿,提着酒过来的不是小二,是青梅。

她今天穿着一袭淡青色罗裙,头上配着一支翠鸣钗,姑娘长得斯斯文文,性子可不如表面这么柔弱。

青梅道:“我还以为你喜欢上别的酒了。”

“不会。”顾秋笑,“你家的青梅酒最合我心意。”

青梅摆上酒盏,在其中放入一枚干梅,再从酒壶中倒出颜色比普通青梅酒更浅的酒液,推到顾秋面前:“我新想出的方子,你试试。”

顾秋端起酒盏,浅酌一口,待酒液入喉,再慢慢饮下第二口。

酒香裹挟着青梅香气,清爽甘冽,入口微辣,余味悠长。顾秋放下酒盏,青梅期待中带着一点忐忑,忙问:“味道如何?”

“劲道十足,酸中藏着一抹甜,只是这甜得不易让人察觉,酸却热烈张扬,一般人怕是不习惯这滋味吧?”

“谁问你一般人了,”青梅哼哼,“我只问酒合不合你的口味。”

怎么会不喜欢,这酒分明是为他量身定制的,顾秋压下心里的怅然,扬眉笑道:“自然是喜欢的。”

青梅松了口气:“喜欢就好。”

“喏,这两壶,一壶是陈酿,一壶是我做的新酒,你都带上。”

青梅将酒递给他,顾秋道谢,他在青梅酒家放过一笔买酒钱,数额极大,每次拿酒后从里扣,一时半会儿扣不完。

“来,带的礼物。”

顾秋说着,打开手里的包裹,将那支精挑细选的珠钗取了出来,青梅本是高兴的,可看到包里其他东西,脸上的笑意来不及收回,就被酸楚注满,一时间表情僵硬。

“这些东西……”

“噢,当然是送给莺莺她们的。”顾秋说的理所当然,“待会儿我还要去趟倚翠楼,多日不见,姑娘们肯定也想我了。”

倚翠楼,医仙镇里最大的怡红楼。

青梅拿着装珠钗的盒子,脸色青青白白。

顾秋眼珠转了转:“咦,你该不会是……吃醋了?”

“谁吃你的醋!你爱找谁找谁,横竖我们、我们,”青梅将盒子往桌上一放,说不出愤怒还是委屈,“横竖我也无权干涉你。”

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是,青梅以什么身份阻止他去找那些莺莺燕燕?

顾秋起身:“酒也喝了,我这就去瞧她们。对了,你们还有干桂花吗,我要些。”

青梅:“自个儿下楼去取!”

“哎好好好。”

顾秋转身,听到青梅一声哽咽:“顾无忧,你敢对我说一句真话吗?”

顾秋背对着她,用笑音回答:“瞧你说的,我哪句不真了。我想你,也想莺莺,你好好照顾自己,女孩儿,笑起来才是最好看的。”

青梅听不得他信手拈来哄所有人的花言巧语,呵斥着让他赶紧走,顾秋走后,她爹青老板上来,看到女儿模样,宽慰道:“哎呀青梅,我早跟你说了死心,上仙与我们不是一路人,你何苦啊。”

“我知道,他们寿数长,与我们凡夫俗子不同,可那又如何,动心便是动心,有什么不敢承认的。”

青梅抹了把眼:“你们总说让我别痴心妄想,可你们看清他了吗。顾无忧,十句话里九句是假,剩那句真的,也要遮遮掩掩,让人虚实难辨,他非得这样才能活吗!”

青老板只觉得这是女儿一厢情愿,他还真看不出顾秋什么虚实,花心倒是一眼看得出,他看着女儿手里的盒子:“上仙送的啊?你要是死心,这些礼物咱们这就——”

谁知青梅气势汹汹抱紧盒子:“我的!给了我就是我的!他顾无忧畏畏缩缩,我却不怕,不就是等吗?”青梅骤然起身,抱着盒子往自己房间去,眼角红意未散,咬牙道,“胆小鬼,哪天我要真信了你的鬼话伤了心,你就后悔去吧!让心上人难过算什么英雄好汉!”

“唉……”

青老板愁苦叹气,他一直宠着自己的女儿,不忍心给她指一门她不愿的婚事,可青梅这一门心思栽在仙人身上,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人家顾上仙万花丛中过,哪会为她停留啊。

万花丛中过的顾秋拎着那个装着首饰胭脂的包袱,走过两条街,到了一个无人的巷子里,他将手中的包袱随手一扔,绳结滑开,东西叮叮当当散了一地,顾秋看也不看,转身便走,不一会儿路过的乞丐们发现东西,一哄而上,胭脂水粉踢到一边,首饰抢个精光,拿去当铺,还能换几个银子。

十句话里九句假,总有一句是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