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话要说:

修秋千做好之后,几个丫鬟轮流荡了一圈,都说这秋千稳固了,她们才扶着华云晏坐了上去玩。

青瓷前阵子被罚了之后确实好好“反省”了——是她自己僭越了身份,叫王爷不喜欢,她要让王爷知道她对华云晏仍是忠心耿耿,才能挽回颜面。

她想得倒好,等华云晏从秋千上摔下来受了伤,胭脂和冬梅也会被问责,她就能在王爷面前露露脸,表表忠心。

她和胭脂、冬梅嬉笑着,嘴角却不自觉带着得意。

华云晏侧目,将她的神情瞧在了眼中。

她心里知道,青瓷心眼太多,与其把这个隐患留在身边,置自己在不定时的危险中,不如趁现在将她弄走。

何况,她这一摔,可以假意摔到了头,为日后从“痴呆”转变成“正常人”铺路。

至于她迟迟未打算脱了痴呆这层皮,则是因为顾虑更多——

宋澜这么个战功显赫的王爷,配了她这个傻子,是皇帝怕他势头过盛。齐王府现在需要韬光养晦,如果她贸然暴露身份,那就是给王府招祸。

再来是伯府那边,倘若叫许氏知道了她并非痴呆,又不知道会出什么招数。

一个青瓷就够她对付了的。

华云晏双手抓着秋千的绳子,身体随着秋千摆动,身后几个丫鬟的说说笑笑的。

青瓷一个劲儿地说荡高点,冬梅就在后面用力推了一把华云晏。

华云晏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她有些紧张地捏着绳子,本来这绳子还能坚持一会儿,现在青瓷让冬梅荡高点,岂不是一会儿就要断掉了?

她观察着,如果等等绳子突然断了,从哪里摔下去才不会那么疼。

她提醒吊胆了一会儿,胭脂忽然想起厨房里还有新做的糕点没拿,青瓷连忙说:“我和你一起去。”

院里就剩华云晏和冬梅。

华云晏正紧张地盯着地面,冬梅却以为她喜欢这秋千,玩得很是开心。于是她变着花样推华云晏,一会儿用力让她荡得老高,一会儿轻轻的,让她的鞋尖缓缓地划过一个温柔的弧度——

华云晏今日穿了一条嫩粉色的裙子,她双腿悬浮在半空,在低空荡秋千时,鞋尖从裙摆里露出个头,格外娇俏,荡到高空时,裙摆随的弧度似乎绽开的粉花似的波纹。

宋澜从院外走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副光景。

他的步伐总是沉稳且迅速,直到走到华云晏后背,冬梅这才反应过来。

冬梅要行礼时,宋澜伸手拦住了她,冬梅便轻声地退了下去。

少了助力,秋千慢慢停下来。

华云晏时刻提心吊胆着秋千什么时候会断,自然没有意识到后面早换了个人。

她微微低头,垂着眼睛,长睫在眼下打了一片阴影,一缕细细的发丝从鬓边落了下来。

宋澜的目光落在她抓着秋千绳子的手指上。

那指尖,带着一点点透亮的红润,仿佛晨间的朝霞在她手上留下的痕迹,绮丽又美好。

若是抓住那双手,也会染上这点红润么?

宋澜的目光从她手上移开。

他伸出手,本想把手掌放在她的肩膀上,快覆上去时,他才发现,她的肩膀原来那么细小。

他缓缓地收回了手掌,仅剩几根手指搭靠在她肩膀上,稍加用力,秋千便又缓缓动了起来。

她头发上插着一支青黛色碧玉簪子,这个颜色平时不太起眼,但此时因着移动光芒流淌其间,也流光溢彩起来。

像极了她看他的目光。

她看他时,总是躲闪多过直视,惊吓多过惊喜,但那眼神澄澈透明。

天地间,就只有一个人能够让她露出这样的目光。

宋澜冷峻的眉眼稍稍缓和。

秋千往回荡,很快华云晏就被带回来了,顺着一阵淡淡的清风,宋澜再度按在她的肩膀上,轻轻一推。

她鬓边那缕头发也往后飘,轻轻“嗒”的一声打在宋澜手上,勾住他的手指,又很快逃了回去。

指尖还残留那点几不可查的异动。

宋澜的手轻轻一顿。

华云晏觉得奇怪。

刚才冬梅帮她荡秋千,可是推着她的后背的,什么时候改成抓着她的肩膀了?

而且这个力度,也和刚才的不太一样。

她正要回头看看,只是那一瞬间,忽然“嘣”的一声,一阵失重感向来袭来,现在的她还在半空。

尽管她做了多少的心理准备,在被甩出去的时候,这些准备是全部没有用处的。

她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

忽然,她的腰上多了一股强有力的劲道,猛然将她往回拉,一切只在瞬息之间——

她后脑勺撞上一个宽厚结实的胸怀里,脑中“咚”的一声。

“啊。”她一下子就疼得叫了声,眼泪也不自觉掉了出来。

要不是她知道这后面没有墙,准会猜疑自己是撞到了墙上。

挨过这阵头疼,华云晏低头看着紧紧箍着自己的大手,身后男子的气息微微灼烫,落在她的耳畔,将她鬓边的那缕头发吹得轻轻抖了抖。

她缓缓回过身一看,这么近的距离,宋澜俊美的面孔就在她面前,她心里一跳,忍不住惊呼:

“教授……王,王爷!”

宋澜微微拧眉。

华云晏想,该是自己把他撞疼了。

她微微使劲想站起来,但宋澜的手仍缩在她腰间,叫她动不了。

她小声地问:“你……你现在怎么样?很疼吧?”

她垂着眼眸,长睫微动,好像真的在担心似的。

宋澜眸光微凝。

他的目光从她青黛色的发簪往下,到那缕黑发,还有因受到惊吓而微微张开的红唇,目光再往下,是半解的衣衫。

方才他所用的力道如此大,以至于她的腰带“啪”的一声断了,贴着腰身的面袢也一下子松了。

外衫松解下,是她精细的锁骨,再往里面,是一条红色的带子。

它藏在层层衣裳之中,却很是显眼。

宋澜轻轻抬起另一只手。

“呀!王爷和王妃摔倒了!快来人呀!”一个小丫鬟大叫。

当下,下人们都匆匆忙忙赶了过来,慌乱地呼叫着。

宋澜的喉结轻轻一动。

他缓缓放下抬起的手,却掠过她的鬓边,引得那缕头发轻轻一动,带着灼烫的温度,紧紧箍着她细腰的手也稍稍一松。

不远处,胭脂跑了回来,她慌忙扶起了华云晏,青瓷也是一脸焦急,她查看华云晏周身,拍了拍胸脯,道:“这秋千怎么就坏了,幸好的是娘娘没事,真是吓死奴婢们了。”

她说得自己好像真挂心着华云晏的安危。

宋澜缓缓站了起来,他拍了拍肩膀的尘埃,低头看着华云晏松垮的衣领,她腰身上的袢带也岌岌可危,随时都会掉下去。

他吩咐道:“带王妃去换身衣裳。”

华云晏这才忽然注意到,她轻轻按着自己的袢带,心里一阵紧张,难道刚才他都看到了?

可当她悄悄看他时,却发现他脸色如常。

看来宋澜即使看到了,也无动于衷,她轻轻松了口气。

两个小丫鬟上来,带着华云晏去屋里换衣裳。

宋澜将目光放在不远处那秋千上。

只看秋千的绳子断了一边,剩下另一条绳子吊着秋千底座的木板孤零零地挂着。

冬梅赶紧上前查看,她拿着两截绳子对比,虽粗细一致,但显而易见的是,另一截绳子的里子不够实,这样子的绳子极为易断。

青瓷先发制人:“冬梅,是你们那边的绳子没扯好吧,现在王妃和王爷摔了一跤,看看你们做的好事!”

胭脂和冬梅没料到青瓷一上来就是指责她们,她们本以为这事该是三人的责任,可青瓷是只想把责任推到她们身上。

只是,明明是青瓷的错,青瓷是哪来的脸面污蔑是她们扯的绳子的问题呢?

胭脂指着绳子,说:“青瓷,你好好看清楚,分明是你扯的绳子出了问题!”

青瓷冷笑一声:“怎么可能?你想赖账?物证都在,那边可是你们两人扯的绳子!”

她一边说,一边指着冬梅和胭脂扯的绳子的那边,结果抬眼一看,她所指的,正是绳子没断的那边的。

“咦……这……”青瓷一噎,她连忙收回手,可冬梅早反应过来了:

“连你自己都知道那边是我们的绳子,你倒是说说看,另一边是谁扯的?除了你还有谁?”

青瓷觉得奇怪——这不可能,她分明记得她换了她们的绳子,怎么会把绳子弄错了?

一定是自己记错了。

她偷偷看了眼宋澜,心中已经没办法冷静下来,因为这次再不成功,她可能会被调离傻子身边,那样见到王爷该多难。

而且,一想起那日吃芹菜的情形,她心里还害怕着呢,但没有退路,所以她语气十分理直气壮:

“那边不是我扯的!”

三人吵得不可开交时,管家许钦赶到了,他喝止:“吵什么吵,王爷面前也敢大闹,等一下都有得罚!”

胭脂和冬梅垂手退到一旁,而青瓷则是得了帮手,说:“许管家,胭脂和冬梅做的错事,想赖在奴婢身上。”

许钦早就被青瓷买通,那绳子还是他托人找的。

他假意看了两眼,才转身向宋澜禀报:“这事看来就是这些丫鬟们疏忽了,照看王妃的人怎么能疏忽呢,应当把冬梅、胭脂换了才是。”

胭脂道:“许管家,没断的明明就是我和冬梅扯的绳子。”

青瓷咬牙切齿:“胭脂,冬梅,你们可不能想着要逃避责任,就把罪责往我身上扔!”

她跪下,朝许钦和宋澜磕头,声音极尽委屈:“求王爷和管家明断,她们两个若是咬死口径,污蔑是奴婢的错,那奴婢真是冤死了啊!”

胭脂都被气笑了,拉着冬梅也跪下,道:“求王爷明断!”

宋澜不作应答,抬眼看那秋千。

方才须臾之间,若是他没来得及抓住她,她一定会被甩飞出去,后果难以设想。

他微微开口:“三人……”

只是刚开口,他忽然察觉到自己衣袖摆子被轻轻一扯,回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华云晏已经换好衣服过来了。

她换了身淡蓝色的罗群,裙上有一只只飞舞蝴蝶的纹饰,而她头上还是那支青黛色的簪子,斜斜地插在云鬓上。

隔着层层布料,他好似看到了那小手正紧张地扯着他的衣袖,力道没有削减,好像以为他没有察觉到,反而还稍加用力地扯了扯。

宋澜不着痕迹地一挑眉,她的手又小又柔,明明好像很害怕,却还爱试探他。

只听宋澜道:“三人都有罪责。”

胭脂和冬梅低头,青瓷仿若有不甘,却不敢再说什么。

华云晏轻轻咬了咬嘴唇。

冤有头债有主,就该是青瓷出局,让胭脂和冬梅连累被受罚可不是她想看到的,所以她扯了他的袖子,就是暗示。

可宋澜怎么好似没接收到她的暗示?

或许是她的力气太小了。

她放开衣袖,伸长了手指,在他那宽大的衣袖中,一下子找到了那温热的手。

轻轻戳了戳。

带着点小心翼翼,试探着他的手指。

她察觉到宋澜的手指轻轻动了动,可谁知他忽然一用力,将她“作乱”的手揪在了手心中。

华云晏吓了一大跳,面上忍住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她的手怎么也抽不回来,再看宋澜,却跟个无事人一样。

是她太僭越了?他抓住她的手可是惩罚,叫她不许乱动?

胡乱想着,华云晏的耳尖却渐渐红起来。

宋澜面无表情,对着许管家和其他三人,却不再说三人都有罪责,只道:

“彻查。”

青瓷吓得浑身冷汗。

她怎么也没料到王爷要为了这个傻子彻查这件小事。

王爷的两个字,在整个王府掀起一股风,所有与此事有关的,直接的如购得秋千木头的,间接的如告诉胭脂她们秋千制作方法的,一个都不落地出来了。

王妃院子里没人可作证,但院子外有。

一个个的,都站出来证明此次事件是青瓷的错。

这之中,最关键的一个人,只是个小丫鬟,大丫鬟们做秋千时她去过王妃的院子,记得断了的绳子分明是青瓷扯的。

最后,甚至连许钦也不再为她说话。

不到一天,真相水落石出。

“那截绳子就是你扯的,你现在可知罪了?”于管家问。

青瓷抬眼看许钦,许钦假装不知道。

而堂上,王爷没有来。

她心想,知罪就知罪吧,大不了不在傻子身边服侍,她也是还有机会见到王爷的。

于是青瓷磕头认罪,只说自己是无心的,弄错了绳子,随后说:“奴婢做错了,任由管家处置。”

只看于管家往地上丢了个包袱,说:

“王府里没有你的位置了,滚吧!”

青瓷怎么料到会这样,她呆呆看着那个包袱,摇头说:“我不走!王爷王妃都没赶我走,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她还没成功,怎么能像金珠一样被赶走?

只要王爷宽容自己一次,她就可以继续待在王府,还能再华云宴身边当一等丫鬟!

许钦恨铁不成钢,说:“王爷此时在王妃院子里,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王爷在王妃院子里?为什么?这一刻,青瓷才恍然大悟,她颤抖起来。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王爷自始至终,都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何况心里,但,王爷似乎很是重视那个傻子,那个只会吃喝拉撒的傻子。

而她现在才想明白。

另一头,华云晏躺在床上紧紧闭着眼睛。

从秋千上摔下来还是吓着她了,即使她事先已经做好准备,身体却难消受,这几日总陷入同一个梦魇。

但那其实也不算噩梦。

因为在她被甩飞出去前,梦中拽住她的人,从面若冰霜的王爷,变成了戴着无框眼镜的教授。

宋教授冷感的眸中映照出她扎马尾的模样,仿若她还在现代的时候。

她心中狂跳:“宋教授……”

而现实中,她在不知觉间也这么呢喃出口,声音不大,但足够坐在她床边的宋澜听见。

他双眼一眯,真要算起来,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听到这个名字。

他记得金珠被赶走前说的话,但他也知道,像金珠那种背主的奴才,她的话不能当真。

只是现在不得不疑,他将这三个字在心中重复了一遍,记在了心底。

第二日一大早,兵部内又议了一些文书,事后,周寅被宋澜叫住了。

宋澜漫不经心地翻开一册文书,问:“你知道‘教授’么?”

周寅答:“是朝廷内所设的一种学官。”

宋澜微微皱眉,问:“学官中有人姓宋?”

周寅摇摇头:“没有。”

宋澜将调令牌扔给周寅,说:“你带着密探,找一个叫‘宋教授’的。”

周寅问:“什么时候要找到?”

宋澜道:“越快越好。”